唐代帝王的禳灾措施之“放宫女”

2023-03-11 08:12范美琳
海外文摘·学术 2023年12期
关键词:宫女阴阳灾害

竺可桢先生在《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中指出,唐代是中国第三个温暖期[1]。温暖的气候为唐朝带來了频繁的自然灾害。陈国生在《唐代自然灾害初步研究》中指出,唐代的自然灾害种类多、区域广泛[2]。面对这些频繁的自然灾害,统治者除了采取派遣使者到各地赈济灾民、放免租税、防治虫害等一系列具体的应对灾害的措施外,还受汉代流传下来的天人感应思想和灾异天谴说的影响,出台了一系列与具体措施相对的禳灾措施。

“禳”字来源于《周礼·天官·女祝》“掌以时招、梗、禬、禳之事”,其作用是“以除疾殃”[3]。《春官·鸡人》疏也说:“禳,谓禳去恶祥也。”后来随着时间的演变,禳灾至汉代逐渐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大体分为虑囚、出宫女、罢免三公、求直言、祈雨这几项。对于“放宫女”,自然与释放的主体——宫女脱不开干系。唐代文学中对于宫女命运的探索,一直是常谈的话题。例如,何忠盛的《论唐代宫女诗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苏者聪的《论唐代宫女诗及宫女命运》和吴雪伶的《唐代宫怨诗研究述评》;挖掘诗歌后面的唐代社会历史的有万军杰《唐代宫女诗史学价值浅识》;从墓志铭的角度出发研究宫女命运的,则有程章灿《“填写”出来的人生——由<亡宫墓志>谈唐代宫女的命运》;单从自然灾害的角度出发,对于唐代放宫女这一行为进行考证的,则有李军的《灾害因素与唐代出宫女考》。

为研究禳救措施中“放宫女”这一常见的行为背后的阴阳调和文化,本文以《全唐文》中唐代皇帝诏书为蓝本,以《全唐诗》中保留的真正由宫女所作的诗歌作为参照,遍阅帝王发布的有关释放宫女的诏书、敕令、德音,对它们的写作结构、内容特点等方面进行剖析,充分了解到唐代统治者释放宫女这一行为是反映的唐朝帝王阴阳调和思想,其根本目的是补救财政危机所引发的社会问题。

1“放宫女”的诏书

《全唐文》中明确指出放宫人的诏书总共有九篇,这些诏书在内容上一般分为四个方面:第一是释放宫人的历史原因;第二是释放宫人的现实原因;第三是释放宫人的主体类型,第四是对于释放宫人的安置方式。

以唐高宗的《放宫人诏》为例:

“……既而西都之后,累叶骄奢;东汉之君,相继淫佚。魏庭晋室,采择无厌,水运仓积,选纳逾广。节文既废,怨旷滋深,糜费极多,流弊忘反。朕以寡薄……率由成训,仰遵先旨。即位之初,备加宽贷。年老宫人,已令放出,椒掖之内,人数犹多。久离亲属之欢,长供扫除之役,永年幽闭,良深矜悯。又去年霖雨,颇伤苗稼,在於州县,非无乏少,资给後庭,有妨国用,宜申兹大造更量放出宫人。可令官司料简,具录名帐。所司依状散下,归其戚属。若无近亲,任求配偶。所在官府,存心安置,勿使轻薄之徒,辄行欺诱……[4]”

高宗在这里先是指出放宫人的历史原因,列举出历史上统治者奢靡无度的情况:“西都之后,累叶骄奢;东汉之君,相继淫佚。魏庭晋室,采择无厌,水运仓积,选纳逾广。节文既废,怨旷滋深,糜费极多,流弊忘反。”其次,再指出放宫人的现实原因——自己希望能够以前人的奢靡无度为戒,遵从父亲唐太宗的脚步,在“即位之初”,就对于“久离亲属之欢”的宫女“备加宽待”;又因为自然灾害导致的财政紧张,“去年霖雨,颇伤苗稼,在於州县,非无乏少,资给后庭”,有必要以放出宫女的方式减少开支。诏书也指出了释放宫女的类型为“年老宫人”和“长供扫除之役”的宫女。诏书中所指明的释放宫女的类型与《灾害因素与唐代出宫人考》中对于宫女类型的考证相吻合。最后是写对于释放出去的宫女的安置方案:有亲属的,使其与家人团聚:“所司依状散下,归其戚属”;没有亲属的,使其“任求配偶”;同时,相关政府也有义务保护她们不要受“轻薄之徒”的“欺诱”。

可以说,唐高宗李治对于释放宫女的现实原因和历史原因都解释得非常充分,既说明了自己财政上的困难,也表明了自己向前代学习节俭、厉行节俭的决心,在心理上增强大臣或平民对释放宫女这一行为的认同感。

释放宫女的类型,均为年老或担任不重要职位的宫女,这类宫女释放出去之后不仅不会影响自己后宫正常的运转,还可以减少财政的开支。同时,对于放出的宫女的安置办法也可谓妥当,这一系列安置措施都是为了安抚放出的宫女的失落心情,为了弥补她们内心的空白。根本目的是稳定社会秩序。

直接反映宫女们真实生活的莫过于这些出自宫女之手的诗歌。《全唐诗》卷七百九十七收录有不同时期宫女的诗歌。这些诗歌的作者虽然已经不可考,但由于出自宫女之手,所以比士人推测宫女的心理所作的诗歌更为真实。

这些宫女中有的渴望离开皇宫,寻找自己的幸福:“蓄意多添线,含情更著绵。今生已过也,结取后生缘。[5]”有的有幸得到皇帝的一次宠幸,渴望皇恩再次降临,结果全部是失望:“旧宠悲秋扇,新恩寄早春。”有的把诗歌写在叶子上,让叶子随水离开,感叹自己还不如一片树叶自由自在:“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宫女们长久地幽闭在宫中,自然会产生这些“怨旷之思”,唐代统治者深受汉代天人感应思想的影响,认为这些“怨旷之思”会“有干和气”,从而导致“幽闭之冤”。后宫宫女众多,“幽闭之冤”的阴气就散发不出来,故而出现外界“亢阳为害”的情况。宫女的幽闭之冤导致外界的“亢阳为害”,体现出汉代流传下来的阴阳调和的思想文化。

2“放宫女”禳灾行为的思想原因——阴阳调和的思想与灾害天谴文化

上文提到,宫女幽闭之冤会导致外界的“亢阳为害”,体现的是统治者阴阳调和的思想。在这里先追溯一下“阴阳调和”思想的来源。

说起“阴阳调和”思想,还得追溯到天人感应思想体系的创始人——董仲舒身上。董仲舒是汉代著名的阴阳学家,创立了天人感应学说和灾害天谴说,其著作《春秋繁露·基义》就指出,天地万物之道都是彼此相配、互相和谐的,即所说的“凡物必有合”,指出阴和阳两者是不能够分开的,即“阴阳无所独行,其始也不得专起,其终也不得分功,有所兼之义。[6]”

《春秋繁露·阳尊阴卑》中更是明确地提出“丈夫虽贱皆为阳,妇人虽贵皆为阴”,董仲舒在此还将阴和雨水联系到了一起,指出所有在下的都是在上的阴,所有在上的都是在下的阳,并且指出阴是隐藏的意思。“阴,犹沈也,何名何有?”指出阴的作用是产生云雨“幷一于阳,昌力而辞功,故出云起雨,必令从之下,命之曰天雨。”

因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汉代董仲舒阴阳调和的思想是唐代统治者释放宫女的思想基础。

先说旱灾。据《唐代因灾出宫人表》显示,唐代皇帝因灾释放宫女的次数是8次,其中因为旱灾释放宫女的次数就达到了6次[7]。据上文所提到的阴阳调和思想,可以得知,想要减少外界的旱灾状况,就必须要释放出宫女以调和阴阳。

统治者在旱灾时利用女巫来祈雨,这也是统治者利用阴阳调和思想的体现。如李贺的诗歌《神弦》中描写祈雨的场面“女巫浇酒云满空,玉炉炭火香咚咚”,其中直接指明祈雨的主体是“女巫”;韩愈在《彬州祈雨》的诗歌中也提到“乞雨女郎魂,炰羞洁且繁”,指出祈雨的是女郎。

文献记载中亦有多处体现唐人运用阴阳调和的方法来禳除水灾、雨灾的事件。

《旧唐书·五行志》中记载,神龙元年七月,发生了严重的水灾:“神龙元年七月二十七日,洛水涨,坏百姓庐舍二千余家。[8]”同年八月,唐中宗就因水灾请文武百官直陈自己的得失,“以水灾,令文武官九品以上直言极谏。”右卫骑曹参军宋务光借此机会,利用阴阳灾异学说暗示唐中宗目前存在韦后后宫干政的弊病[9]。

“又按,水者阴类,臣妾之道。阴气盛满,则水泉迸溢……臣恐后庭近习,或有离中馈之职,干外朝之政。伏愿深思天变,杜绝其萌。又自春及夏,牛多病死……于今未息。谨按《五行传》曰:‘思之不睿,时则有牛祸。意者万机之事,陛下或未躬亲乎?”

上文提到,唐代深受汉代天人感应思想和灾害天谴说的影响,认为女子、臣子是阴,所以有臣妾之称的妃子自然也是阴。“水”为阴,《春秋繁露》中《五行之义》篇指出“水居北方而主冬气……火主暑而水主寒”,而《阴阳终始篇》则说道“春夏、阳多而阴少,秋冬、阳少而阴多”,这样就可以推出“水”也为“阴”。两者都为阴,所以这里宋务光就把水和臣妾相等同起来,指出“水者阴类,臣妾之道。”后宫干政就会导致“暑雨滞淫”;又加上“牛多病死”,属于牛疫病,《旧唐书·五行志》中指出“思之不睿,是谓不圣”会招致“牛祸(即牛疫)”的发生。所以牛疫的出现就暗示中宗存在“思之不睿”的情况,而暗示中宗“思之不睿”,也就相当于是点明中宗存在“万机之事”“未躬亲”的弊病——即中宗存在韦后后宫干政的弊病。

中宗为什么如此地信任韦后?因为韦后是李显在被武则天贬为庐陵王、朝不保夕时,不离不弃、患难与共的妻子。《新唐书·后妃传》中还记载了两个人贫贱时的约定,即“一朝见天日,不相制”。李显在当了皇帝后,践行曾经的诺言,对韦后予以极大的信任和宠爱,不仅在祭祀的时候让其作为“亚献”,还听从她的建议,重新起用被张柬之、恒彦范、敬晖等费尽心机打压下去的、武氏家族的后裔武三思。

宋务光深知后宫干政夺权的弊端,所以才借此机会,向唐中宗李显进谏,希望皇帝能借鉴前朝后宫专政(即武则天夺权)的弊病,禁止后宫干政。但是,此次宋务光的进言并没有被李显所采纳,《新唐书》中记载此次进言的结果为“疏奏不省”。

天宝十三载,玄宗时候因为“京城连月澍雨,损秋稼”而做出“禁妇人入街市,祭玄冥大社,禜门”的举动。水灾和雨灾都属于水多引发的灾害,而上文提到水属阴,阴又等同于女性,所以说此时多水灾、多雨灾就是阴多阳少造成的,因此玄宗要禁止妇人入市。

由此可知,旱灾的时候放出宫女或利用女巫进行祈雨,目的是增加“阴”,从而缓解“阳过多”引发的亢阳为害;水灾的时候禁止妇女进入坊市,使得“阴减少”,达到禳去水灾的目的。

唐代几乎完全承袭了汉代的禳灾体系。但唐代统治者与汉代统治者不同的是,唐代统治者又多与佛、道关系密切。而这些佛教道教中人又深谙阴阳数术。宋神秘的《继承、改造与融合:文化渗透视野下的唐宋星命术研究》一文详细考证了唐宋时期佛教道教为了发展,如何与阴阳五行思想合流的情形,得出这样的结论,“因此可以说,这些帝、后也接受星命术,并在其术数观念和原则的指导下,进行必要的祈祷和禳灾”[10]。

研究者阅读汉代和唐代的历史典籍证明了这一点。唐代的禳灾体系和汉代的禳灾体系几乎完全一致,均存在虑囚、放宫女、求直言、祈雨、罢免三公等。以汉武帝和唐太宗两位君主为例。汉武帝在位时,虑囚有7次,释放宫女有1次,祈雨有1次,求直言有2次,罢免三公有1次。唐太宗当政期间,虑囚有13次,放宫女有2次,祈雨有2次,求直言有3次,免三公有1次。这里需要说的是唐代皇帝在遇到宰相因灾辞职的情况一般会拒绝。比如说唐太宗就拒绝了高士廉因为日食辞职的请求。这与汉代皇帝想要把灾害的责任推到宰相身上有很大的不同,根源在于两朝的政治制度体系中相权对皇权制约的程度不同。这里非本文的主题,所以不作讨论。但通过汉武帝和唐太宗这两位皇帝的对比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唐代和汉代的君主为了禳弭灾害,都会进行虑囚、放宮女、求雨、求直言、免三公。因此可以说,唐代的禳灾体系几乎就是完全复制了汉代禳灾体系。

唐代统治者除了继承了汉代的禳灾体系,还承袭了汉代的天人感应思想和灾害天谴说思想。虽然说唐代对于汉代的天人感应思想和灾害天谴说的思想已经有所怀疑,但是还未能冲破汉代天人感应思想的框架[11]。《全唐文》中有关所有禳灾方式的文章,几乎都提到了汉代天人感应的思想,虑囚的文章如唐高宗的《恩宥囚徒诏》“阳和在辰,春作方始,膏泽未降,良畴废业”,由此联想到狱讼有冤情,故而上天垂鉴,以灾害来警示自己,“恐狱讼之间,尚有淫滥,含冤未达,弗辜致罪”。

放宫女的文章如唐文宗的《恤灾诏》,文中诉说雨水不及时导致灾害“膏泽愆候,害我稼穑”是由于自己有过。“有过在予,敢忘咎责”,所以“今放出宫人一千人”。

求雨的文章如唐太宗的《祈雨求直言诏》,指出是因为自己“上不能使阴阳顺序,风雨以时;下不能使礼乐兴行,家给人足”,所以才会导致“关辅之地,连年不稔,自春及夏,亢阳为虐。”

求直言的如唐太宗的《大水求直言诏》,其中指出“暴雨为灾,大水泛滥”,让皇帝自己“静思厥咎”“朕慎惧焉”,所以让文武百官“各上封事,极言朕过”。

三公罢免的如唐高宗《答张行成因旱致仕手表制》,文中表明“密云不雨,遂淹旬月”是“朕之寡德,非宰臣咎”。

研究者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句子中无不与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所表达出的天人合一的思想相吻合。《春秋繁露·王道通三》中指出治世和美岁是同步的,“故治世与美岁同数,乱世与恶岁同数,以此见人理之副天道也”。又比如说《春秋繁露·阴阳义第》中指出“与天同者大治,与天异者大乱,故为人主之道,莫明于在身之与天同者而用之”。

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中天人感应说和灾害天谴说致使皇帝在面临自然灾害时可以有机会进行自我反思,从而对皇帝起到约束的作用。《春秋繁露》中还多次提到“德主刑辅”的思想,例如“天之亲阳而疏阴,任德而不任刑也”“天之任阳不任阴,好德不好刑”,这一思想也对于皇帝施行德政产生了积极的引导作用。

同时,《春秋繁露》中所提到的“阳尊阴卑”“君主臣辅”的思想,也有利于约束臣下、维护皇权。皇帝自我约束、施行仁政,臣子知道尊卑有别,不犯上作乱,这无疑更有利于维持唐代长久的统治。可以说,唐代统治者释放宫女,正是唐代统治者自我约束、施行德政的一种体现。

3 放宫女的社会原因

3.1 财政开支的紧张

宫女数量过多、消耗巨大,导致财政危机。这也是让唐代统治者不得不释放宫女的原因。诏书中提到由于宫女人数过多给财政支出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唐高宗在《放宫人诏》中指出,“资给后庭,有妨国用”“恣其供亿,则糜费国储”。唐代皇宫所有的成员无论身份高低贵贱,都肯定会消耗这三样东西:薪柴、布匹(衣服)、粮食。就薪柴来说,陈国生先生在《唐代自然灾害初步研究》中进行过推断,“唐长安城人口约75万,现代一个普通家庭年需煤炭1~2吨,折成薪柴约4吨,以一家带五口计,则平均每口年耗柴0.8吨,仅长安城一年耗柴即达60万吨。”就《旧唐书》所记载唐玄宗时期的宫女数量4万来说,“玄宗时期近4万人的宫人年衣费绢约48万匹”[12]。

唐代宫女的口粮方面耗费也是巨大的,“4.3万多宫女和太监属于皇族的家奴和奴婢,以每人每天耗米2升计,则一年用米30余万石”。其中“宫人年食粮为48万石,诸王公主奴婢年食粮为12万石。[13]”而唐代的米价十分不稳,如果遇到灾荒之年,米价就会更高,从而导致财政的消耗会更大。

而这只是维持人生存基本消耗。再加上其余的开支,财政庞大的开支数额简直不敢想象。所以说,释放宫人,可以一定程度上减少后宫的财政消耗。

中唐时期,唐朝国力减弱,唐朝统治者为了减少财政压力,已经不顾灾害的种类和阴阳调和的思想,巨大的财政压力导致统治者只要是有灾害就借机放出宫女,以减少财政支出。如宪宗元和八年,就因为水灾,财政压力太大而出宫人,“出宫人二百车,任从所适,以水灾故也”。

3.2 历史遗留问题的驱动

处理好历史遗留问题、安抚好百姓的内心,也是统治者释放宫女的重要原因。唐初,刚刚建国的唐高祖和唐太宗为了笼络民心、增加生产的劳动力,就释放过隋炀帝离宫的宫女。隋炀帝离宫宫女的来源还要从隋炀帝即位时说起。

隋炀帝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上台后就为自己的享乐大肆地兴建离宫别馆,收集海内的奇珍异宝,充实苑囿。《资治通鉴》记载,大业元年三月,隋炀帝就开凿通济渠、兴建离宫别馆四十余处。短时间大量修建离宫别馆,必然需要大量的百姓来服徭役,而工程时间短,任务重,没日没夜地劳作,官吏频繁的苛责,导致服役百姓的死亡人数骤增,“役丁死者什四五”,甚至达到了“车载死丁”的程度。隋炀帝在外施行繁重的徭役兴建苑囿楼台,在内则是择取大量的宫女。大业元年五月记载隋炀帝在夜晚带领数千骑宫女游西苑,“以月夜从宫女数千骑游西苑,作《清夜游曲》,于马上奏之。[14]”

光是陪伴炀帝骑马游乐的宫女,就有“数千”。而那些洒扫庭院以及在后厨等的服役宫女的总数就可想而知了。

隋朝末期,炀帝繁重的徭役使得劳动力的人口骤然减少,而大量宫女幽禁后宫,无法成立家庭,也使得人口数量难以增加。

所以说,离宫别馆众多数量的宫女,也就成为了历史的遗留问题。为了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高祖和太宗都曾释放过隋朝离宫的宫女。如高祖的《罢放栎阳离宫女敎》:

大业已来,巡幸过度,宿止之处,好依山水。经兹胜地,每起离宫,峻宇雕墙,亟成壮丽。良家子女,充牣其间,怨旷感於幽明,糜费极於民产。替否迭进,将何纠逖?驰道所有宫室,悉宜罢之,其宫人等,并放还亲属。

文章中指出“大业已来,巡幸过度”。大规模的兴建离宫别馆,导致很多“良家子女,充牣其间”,因此要废掉这些隋炀帝兴建的离宫别馆,并且放还幽禁于离宫别馆的宫人。“驰道所有宫室,悉宜罢之,其宫人等,并放还亲属。”

贞观二年九月,太宗也提出释放离宫别馆中幽禁的宫女:

“丁未,谓侍臣曰:"妇人幽闭深宫,情实可愍。隋氏末年,求采无已,至于离宫别馆,非幸御之所,多聚宫人,……且洒扫之余,更何所用?今将出(放出)之,任求伉俪……”

唐太宗指出,隋煬帝多兴建离宫别馆,聚集宫女,奢靡无度,这是“朕所不取”。所以要放她们出宫,“任求伉俪”,充分体现了太宗爱民的思想,“非独以惜费,亦人得各遂其性”。

3.3 人口增加、社会稳定的需要

唐初,经过隋炀帝奢靡无度的消耗、频繁的自然灾害和改朝换代之间的战乱,人口大规模减少,《新唐书》中也指出“贞观初,户不及三百万。”面对这种状况,唐太宗采取了两方面的措施,一方面发布鼓励婚姻的诏书,贞观元年二月丁巳发布诏令“男年二十,女年十五以上,及妻丧达制之后,婿居服纪已除,并须申以媒媲,命其好合。[15]”《新唐书·太宗本纪》中对此的记载则更为全面,还提出了对贫穷无法成家的人的安置办法,“乡里富人及亲戚资送之”,和对于年老独居而不愿意再成婚的人的应对方案,“鳏夫六十、寡妇五十、妇人有子若守节者勿强”。

另一方面就是释放出宫女让其成家。贞观二年九月,因为“天少雨”,中书舍人李百药就提到阴阳平衡理论,向太宗进言,指出“太上皇宫及掖庭宫人,无用者尚多”“阴气郁积”才会“致旱”。唐太宗接纳了李百药的建议,颁布诏书,“释放宫女三千,遣其就嫁。”宫女离开宫殿后建立家庭,这一举措就可以使得社会游荡之徒减少,有利于增加人口,稳定社会治安。

同时,这些宫女被释放后,拥有自己的家庭,不再受人奴役,自然就会对皇帝感恩戴德。可以说,释放宫女是获得民心、缓解社会矛盾、维持社会稳定的一个重要的手段。

综上所述,唐代皇帝的这些诏书中充分表达了皇帝的仁爱之心。这些宫女,无论是正规渠道进入皇宫的女子,还是因为家庭没落、历史遗留问题被迫进入宫中的宫人,都“久离亲族”“久在深宫,常膺役使”。

唐代的統治者同情她们的遭遇和悲惨的生活,放其出宫,让其成家立业,“任求伉俪”“任求配偶”;或对其妥善安置、施行保护,“勿使轻薄之徒,辄行欺诱”;或让其归家、与家人团聚,“归其戚属”“放还亲属”。

唐代帝王放宫女的诏书中还表达了唐代帝王追求节俭的思想。如唐太宗的《放宫女诏》中说“末代奢淫,搜求无度。朕嗣膺宝历,抚育黔黎,克己厉精。”又如唐高宗的《放宫人诏》称“朕以寡薄,嗣奉瑶图,临驭八紘,亭育万类。向隅之念,每切於忧兢;纳隍之心,实劳於夙夜。率由成训,仰遵先旨。即位之初,备加宽贷。”再如唐玄宗的《出宫人诏》称“至於姜后进谏,永巷脱簪,袁丝有言,上林引席,此则朕之所慕,未曾忘也。”所以,自己要带头施行节俭,“见不贤莫若内省,欲止谤莫若自修,改而更张,损之可也”。

4 结语

通过分析唐代帝王放宫女的诏书,可以充分体会到唐代帝王蕴含在诏书中的仁爱之心和节俭的期望。与此同时,我们也了解到释放宫女这一禳灾措施不仅是唐代帝王释放仁爱之心的途径,更是为了缓解自然灾害下巨大的社会矛盾所应用的手段,即通过放宫女,减轻财政压力,增加劳动力和人口,促进经济发展,稳定唐朝的封建统治。可以说,禳灾只是手段,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地维护唐代的封建统治。

引用

[1] 竺可桢.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J].中国科学,1973(2):15-38.

[2] 陈国生.唐代自然灾害初步研究[J].湖北大学学报,1995(1): 64-71.

[3] 周公旦.周礼[M].北京:中华书局,2018.

[4] [清]董浩.全唐文[M].北京:中华书局,1983.

[5] [清]曹寅.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80.

[6] [汉]董仲舒.春秋繁露[M]北京:中华书局,2012.

[7] 李军.灾害因素与唐代出宫人考[J].中国历史地理论丛, 2007(1):90-95+105.

[8] [后晋]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9] [宋]欧阳修.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0] 宋神秘.继承、改造与融合:文化渗透视野下的唐宋星命术研究[D].上海:上海交通大学,2014.

[11] 雷达.唐宋天人思想转型研究[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21.

[12] 李锦绣.唐代财政史稿[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5.

[13] 李维才.唐朝粮食问题若干研究[D].济南:山东大学,2008.

[14]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

[15] 王育民.唐代人口考[J].上海师范大学学报,1989.

作者简介:范美琳(1997—),女,河北保定人,硕士研究生,就读于河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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