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态性格、情感认知、文化价值观念等构成了一个人的心灵文化向度。三毛作为一个四处寻宝历险的“侠客”,游沙漠、赴欧洲、访南美……在触摸异国风俗文化脉理的过程中,她默默耕耘着自己的心灵家园。她的心灵文化向度是丰富多维的,而贯穿其中的永恒精神是她对“自由”的追求。下面围绕《雨季不再来》和《撒哈拉的故事》这两本书,从心态性格的成长、爱情观和对异域文化的态度三方面入手,挖掘这三者共同体现的三毛对“自由”的追求,深入探究三毛早期的心灵文化向度。
1 心态性格的成长
《雨季不再来》里面的三毛自卑敏感,这部作品也给人以深深的压抑感;《撒哈拉的故事》里的三毛独立自信,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處理各种危机。这两本书中的三毛简直判若两人,通过对比,读者可以见证三毛性格的成长蜕变,这个变化过程体现了三毛自由精神的萌芽。
《雨季不再来》是三毛早期创作阶段的代表作,这部书围绕“辍学—自闭—游学”的生命线索,讲述了“二毛”成长为“三毛”的青春心路历程。最初的“二毛”是怎样一个人呢?她胆小敏感,在众人阻挠下,只得拒绝与哑巴“吹兵”做朋友。羞于和异性交流,甚至和男生看电影全程零交流;她倔强叛逆,不满意课堂呆板的教育,最开始在课堂上偷偷看课外书,后来“逃学”到坟墓去看书。整部作品蕴含着一种绝望焦灼的情感氛围,被后人戏称为“创伤文学”。而书中所记叙的少年时期的三毛的种种行为也为她之后的“流浪”做了隐形暗示。
三毛将自己敏感叛逆的少女时期称作“雨季”。“雨季”的意象是凄清迷蒙的,这个布满愁思的“雨季”是由压抑的学校环境和巨大的家庭压力编织而成的。先说学校,彼时的台湾教育,在“教书”方面是压抑的。老师用竹鞭抽打三毛,美术课只教“术”不教“美”……学校的暴力倾向和单调呆板的教育方法给三毛留下了深深的阴影。除此之外,学校在“教人”方面也是压抑的。老师恶意揣测“吹兵”对三毛有不好的交友意图,不让二人来往;三毛表演节目时爱上了饰演匪兵的同学,却被其他孩子嘲笑“不要脸”。三毛的家庭同样使她感到压抑。母亲在大家庭里很没地位,一直在尽职尽责扮演“妻子”“母亲”的角色,却始终不能做自己。直到母亲雨中追车,呼喊自己和同学的名字时,才让读者看到了她对“做自己”的渴望。这也更说明了三毛为什么如此想摆脱家庭传统,冲向自由。国民党败退台湾后,在政治文化上都采取高压政策,严格思想管控,这一时期压抑的台湾教育与传统沉闷的家庭氛围禁锢了少女时期的三毛,使她养成了敏感孤僻的性格,然而在自闭苦恼的青春期,三毛的自由精神已经在悄悄生根发芽了。从习惯光脚到穿球鞋,从迷恋红皮革鞋到痴迷穿凉鞋,她的穿鞋发展史体现了她对自由的渴望。作文课上,唯独三毛想要做一个在大街小巷游走玩耍的“拾荒人”,即使在老师逼迫下她不得不修改了作文,她也没有放弃自己的“拾荒梦”;“发掘蒙尘的好东西”和“呼吸新鲜空气”是她幽闭的心灵所盼望的事情,而这份期盼映射出她心底对自由的渴求。她抗拒传统教育的压迫与制止,各种逆反的、与众不同的行为都是她“冲破牢笼”的努力;三毛经常逃学去墓地读书,因为那里最安静,适合安放她焦虑不安的灵魂。“逃学为读书”——逃离学校和“形式主义”教育,亦暗示着她幼小心灵中自由意识的萌芽。
自由精神的萌芽是她心态性格转变的“信号灯”,那么是什么让她实现了心态性格的转变呢?答案是“伯乐”“书”和“文字”。三毛学画画时遇到了三位恩师:顾福生、韩湘宁和彭万墀。顾福生老师发现了她写作的天分,将其作品交给白先勇先生,作品的成功发表让三毛在心里埋下了写作的火种;韩、彭两位老师同样让三毛感受到了艺术的快乐与魅力。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三毛确定了未来的人生走向,是指引她在惊涛骇浪中疾行的灯塔。另一个帮助三毛破茧成蝶的工具是“书”。三毛先看书后识字,自从三岁看了《三毛流浪记》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沉迷于书海。书籍对一个人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它们在某种程度上融化了三毛内心的坚冰,让她慢慢敞开心扉,为她孤闭的灵魂撕开了呼吸的缝隙。最终让她实现自救的应该是自己“生产”的文字:抚慰灵魂的栖居地。例如她的第一篇作品《惑》,文中的主人公珍妮仿佛是她的化身,珍妮绝望的呐喊同样是作者在黑暗现实中挣扎的写照。三毛少女时期经历了太多的苦痛,她把这些精神上的困苦通过文字表述出来,宣泄出来,以“呐喊”来完成灵魂的救赎。所以迷茫与愁思是她早期作品的主旋律。而到后来,她作品的主题更多是对“爱”“自由”与“生命”的思考。她书写美好的情感,记录人与人之间暖心的互动,描绘各式各样的自然风光和丰富多彩的异域文化。这种文风和主题的变化说明她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自救,其灵魂也冲破阴霾来到了自由广阔的天地。
后来的三毛性格是怎样的呢?《雨季不再来》后期讲述了三毛的留学经历,她处处忍让,舍友却“蹬鼻子上脸”,所以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做“老好人”,应该学会拒绝他人和有自己的主见,结果反而收获了尊重;赴英旅途中她被扣下,不卑不亢机智巧妙地与英国官员周旋,显示了三毛的冷静独立,自信聪慧。《撒哈拉的故事》里三毛更是潇洒浪漫,她披星戴月去荒漠游玩,花几十块钱去“沙漠观浴”……单调艰难的沙漠生活被她过得有滋有味,这份乐观勇敢造就了独特的沙漠“烟火气”。她终于过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践行了自己少女时代的“自由宣言”。
在《雨季不再来》后期以及《撒哈拉的故事》里,三毛依旧在抒写自己的人生与心境,但不同的是,她的文风不再沉闷忧郁,而是以诙谐朴素的语言去记录自己旅行中对生命的思考,对人间真情的关注。故本文接下来分析三毛从少女到新婚这段时间心态与性格的成长,便于读者理解她作品风格与主题的变化。
2 三毛的爱情观
《撒哈拉的故事》描写了三毛和荷西在撒哈拉沙漠里的日常生活细节和逸闻趣事,字里行间都洋溢着新婚中的三毛的甜蜜,从中可以一窥三毛的爱情观。
在三毛的爱情观中,“自由”是第一位的。此时三毛的自由精神已经成熟,她把这种精神气质融于自己的爱情观中。在《大胡子与我》这篇文章中,她说她和荷西从来不愿意把对方称作“另一半”,她与荷西都应该是完整的一片。由此看来,三毛希望的是,他们不在一起时,能够在各自的世界闪闪发光,实现自我价值;在一起时,又无比登对。这种独立自由,有呼吸空间的亲密关系是三毛所追求的。两个人在爱情里惺惺相惜,创造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但又都是独立的个体,保存着独属于自己的空间。荷西或许可以到她心房的部分角落看看坐坐,但是永远不能触摸到她内心全部的隐秘。这种追求自由的爱情观,是三毛独立人格的彰显。
在三毛看来,人在拥有爱情之前首先要拥有一个独立的人格、自由的人格,因此“爱自己”是最重要的,人要以自我为中心,寻找合心意的爱恋。“不合意的东西,是应该舍弃的,不必留恋他们,哪怕只是一件,也不必把他留下来。”她对自由独立的追求,在前面几段恋情中也有所体现。她和初恋梁光明由于婚姻、事业的理念不合而分开,因为她不想背离自己的思想价值观念;她与一位台北作家相恋,在得知对方是有妇之夫后愤怒离开,因为她厌恶谎言与欺骗。三毛把爱情视为十分私人化的事物,所有违背自己独立自由思想的感情都被她拒之门外。她坚持宁缺毋滥,在“爱别人”之前坚持“爱自己”,绝不委屈自己的感情。
相互包容是三毛爱情观里必不可少的内容。《白手成家》里三毛写道:“其实,当初坚持要去撒哈拉沙漠的人是我,而不是荷西。后来长期要留下来,又是为了荷西而不是我。[1]”三毛起初来到沙漠是为了“心中的故乡”,为了满足对异国文化的新奇感和对旅行的期待;而后来她在沙漠中探索穿行,是为了自己和荷西有滋有味的“小日子”。二人的磨合与扶持,柴米油盐的牵绊,同样是沙漠旅居史中不可或缺的色彩。当然不是说三毛最后驻守沙漠只为“过日子”,而是说在这种特殊环境下的婚姻生活,饱含浪漫与现实的碰撞,让三毛无比享受。这种享受是需要两人互相包容来维系的。荷西理解三毛,因为爱三毛,他放弃了原本安稳的生活来沙漠闯荡。《悬壶济世》里三毛用各种“土偏方”给沙漠居民治病,作为外国人的荷西一开始阻止过她,但最终还是“睁一眼闭一眼”尊重三毛的行为。三毛同样也是包容荷西的,刚到沙漠时他们穷困潦倒,荷西日夜加班挣钱,三毛虽然孤单寂寞,却也还是理解荷西的辛苦,从未有过抱怨。双向的包容,是两人情感稳定的纽带。
“救赎”和“治愈”也是三毛爱情观里的关键词。身为外国人,荷西最初带给三毛的是陌生化的审美感觉,他和三毛的生活习惯与文化风俗不同,三毛出于新鲜与好奇去接触荷西,在这个过程中她不至于产生审美疲劳。荷西不仅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笔下的主人公,是一种写作的意象。这种新鲜的意象有利于三毛审美理想世界的重构与升华。荷西的与众不同,温柔细腻抚慰着三毛灵魂的创伤,让她不再去执着于年少的痛苦和忧郁,而是学会感受爱、记录爱、释放爱。三毛的创作逐渐离不开那些小爱大爱的书写。可以说,三毛与荷西的爱情,是对三毛的一种救赎。心理学家曾将爱情划分为三种类型,三毛和荷西的爱情属于其中的定向型爱情。这种爱情最为复杂,它建立在更深级别的关系中,包括心理共鸣、信任和安全感。定向型爱情具有强烈的情感依赖,这种依赖不仅限于性和情感,还包括关注和关怀等方面。荷西给予她最多的就是安全感、关怀和救赎。在荷西情绪价值的感染下,三毛对情感的感知力、共鸣力也在增强。她学会捕捉邻里相处的温暖,学会记录人与人交往的美好瞬间。爱情的幸福感已然成为三毛创作的源泉和动力。三毛笔下的温情与人文关怀,离不开爱情的治愈与滋养。这样有所裨益、有所抚慰效果的亲密关系,是三毛在建设自己精神家园时所需要的力量。
平平淡淡才是真,三毛把这句话贯彻到了自己的爱情中。独立、自由、包容、治愈……这些平凡朴素的爱情因子,正是三毛爱情观中最常见的字眼。荷西和三毛的爱情,是三毛在心灵流浪时刺破黑暗的利剑,也是她在创作中表现博爱精神和人文关怀的动力。
3 对待异域文化的态度
三毛在《收魂记》中写道:“对于异族文化的热情,就是因为我跟他们之间有着极大的差异,以至于在心灵上产生了一种美丽和感动。[2]”是的,三毛仿佛一朵自由行走的花,骑在纸背上,穿越漫天黄沙,带读者体味不一样的大漠情调。
三毛是一个站在古今中外文化交汇点上的作家。她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和儒释道精神的影响,有自由随性的道家风骨和讲求仁爱的儒家精神。《橄榄树》有言:“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为了梦中的橄榄树……”三毛在流浪与漂泊中追求的,一直都是灵魂的自由。她不想要看似安稳的归宿,不想维持固定的生活节奏,而想要去探索未知的世界,挖掘不同的文化,這种无拘无束和随性的气质与道家理念相契合。同时,她信奉亲亲、仁爱、中庸的儒家思想,书中她对陌生人的无私帮助,对老人孩子的特殊关照,都显示了她人道主义的博爱精神和东方文化底蕴。除此之外,在“流浪”历程中,她也接受着外国文化的影响,在中外文化碰撞中探索多元文化认同。西方文化核心特征是理性主义精神和个体本位意识,这与中国传统道德本位意识形成巨大差异[3]。三毛基于这一差异也进行了传统文化反思。例如,在《西风不相识》中她一开始以“礼仪之邦”的教养待人接物,但却未能得到室友的友好相待,而她在西方文化影响下,反思传统文化中过分谦让与不抵抗的因素,学会拒绝,也收获了他人的尊重。总之,三毛始终处在多元文化向度空间里,这使得她对异域文化的包容度很大。
尊重与包容是三毛对待异域文化最基本的态度。这一态度的产生不仅与她受到的多元文化教育有关,还与她对自由的珍视有脱不开的关系。自由观念已成为她文化认知形成的根基之一,致使她支持多元文化的自由发展与和谐共生。三毛不仅追求个人的自由,也尊重“他者”的自由。她静静地观察着不同民族文化的自由生长,不做雕琢,不去干涉。她对沙漠中的人事物从未有过美化和包装,丝毫不避讳撒哈拉民族愚昧麻木的一面。《娃娃新娘》里被迫早婚的姑卡,新婚之夜不努力挣扎就会被耻笑的陋习,都让三毛无比愤怒,但她只是默然离场,并不作任何评价。这是一种尊重,她选择做一个局外人去客观看待撒哈拉威人的文化习俗,不理解但做到尊重是她对异域文化的态度。这一隅角落的文化也并非没有值得称颂的地方,它的淳朴和坚韧,给人一种未受现代城市文明病侵袭的纯净魅力。例如,西班牙小兵为看电影坚持走一天路程,沙仑即使知道“太太”利用自己的感情骗钱也心甘情愿“上钩”,这些都显示了撒哈拉人民顽强的生命力,折射出他们对爱和美好的渴望与坚守。三毛笔下的撒哈拉沙漠宛如一处桃花源,以野性的美洗涤读者的心灵。
保持同情心与立足人性关怀也是她对待异域文化的态度。她给当地妇女普及生理卫生知识,鼓励她们去医院生孩子;她还经常为荒漠中艰难行走的老弱妇孺提供“顺风车”。这些善意的举动,说明她并未歧视落后文明,而且始终对弱势群体怀抱着同情与关爱。这些行为闪烁着人性关怀和博爱精神的光芒,符合她对仁爱从善的儒家思想的信仰。渺茫的荒漠中,“有借无还”的“芳邻”,害怕照相机“收魂”的居民,身份卑微但知恩图报的“哑奴”……他们都是三毛的朋友。不得不说,这些人的举动与遭遇都暴露了荒漠文明的落后,但是三毛从未厌恶过他们,而是给予他们宽容与温暖。在三毛看来,众生平等,文化亦是平等的。所谓的“落后文化”和“进步文化”,不过是不同国度不同民族的文化进化程度,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去批判任何文化,这是三毛对文化的理解。爱与救赎,平视与宽容,是三毛处理不同文化时秉持的信仰。她从不呵斥借东西不还的邻居,不会一味解释相机原理而是将照片洗出来还给“被收魂的人”,她还为哑奴一家送去了美味的食物和友善的关照。三毛用自己的方式,极尽温柔与包容,维护着异族人民的自尊,不强行打破他们的认知框架,小心翼翼地抚摸和保护异域文化的细纹脉理。她将亲亲、爱物、从善的儒家情怀倾注于行云流水的文字中,以悲悯仁爱的态度对待异域文化,宣扬了尊礼向善的儒家文化,一定程度上为中外文化交流作出了贡献[4]。
综上,三毛对异域文化始终保持尊重包容,平视仁爱的态度,立足人性关怀去处理文化差异,促进文化沟通。
4 结语
穿越岁月烟尘,跨过万水千山,从雨季到沙漠,三毛的勇敢善良、务实独立、温柔宽容,让人动容。本文围绕《雨季不再来》和《撒哈拉的故事》,解读了从少女到新婚这一阶段三毛的心灵文化向度,见证了她心态性格的成长,独特的爱情观和她对异域文化的态度;同时发现自由意识是这三者共同包含的精神元素。对三毛早期性格情感与文化认知的发掘,有利于后续对她创作风格与作品内涵的研读。
引用
[1] 三毛.白手成家.撒哈拉的故事[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122.
[2] 三毛.收魂记.撒哈拉的故事[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156.
[3] 张云鹏.文化权:自我认同与他者认同的向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215-216.
[4] 和海超,陈旭光.三毛作品中蕴含的中国传统文化[J].安徽文学(下半月),2013(2):51-52.
作者简介:吴可(2003—),女,河北固安人,本科,就读于华侨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