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楠 杨宁 [浙江海洋大学师范学院,浙江 舟山 316022]
在我国古代文学这条历史长河中,古典诗词占据了重要的地位,从先秦至明清,优秀诗词灿若繁星,是中华文化的瑰宝。正因如此,部编版初中语文教材增加了古诗文的选读,七年级上册选入四首必读古代诗歌,曹操的《观沧海》便是其中之一。学生通过学习这些经典的古诗词,不仅可以领略我国优秀古典文化的魅力,提高自身对诗词美的感受力,还可以提升他们的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自信心。
《观沧海》被选入初中语文教材中,足见其重要性。对于中学语文教师而言,七年级阶段的学生处在小学升入初中的过渡阶段,他们经过小学六年的系统学习,已经积累了一定量的古诗词,掌握了必要的语文知识、语言技能和最基本的语文学习方法,已经能初步感知古诗词的美,能够结合课下注释,自主学习古诗词的基本意思和了解诗文的局部情感。
此外,结合诗歌内容及创作背景,既要了解诗歌情感,也要了解诗人形象。我们通过《观沧海》这首诗感受到曹操跟《杨修之死》中所塑造的形象完全不同,作为老师,我们有必要让学生对曹操了解得更加透彻、明朗、全面,引导学生用思辨的眼光看待历史人物。
北伐结束,曹操率领军队南归,途经秦皇岛的时候登上碣石山,望着波澜起伏的大海,顿生感慨,于是写下了气势雄浑的《观沧海》。《观沧海》是《步出夏门行》这部四言组诗之一,也是我国第一首山水诗。这次战争的胜利,解决了汉末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在此之前,乌桓(今辽宁省朝阳市)不断与中原人民发生战争,骚扰甚至掠夺,曹操决定于建安十二年(207)率军征讨乌桓。虽然最后战争取得胜利,但过程并不顺利。建安十二年五月,曹操率部到达无终(今天津蓟县),当时正值雨季,道路泥泞且积水严重,军队继续行军几无可能,曹操听从谋士建议,最终选择了一条断绝已久但尚且能看到道路痕迹的路线行军。归程途中,天气已经非常寒冷,又逢大旱,行军两百里都没有发现水源,最终向下挖了三十几丈才找到水源。此时人饥马乏,军队又缺乏粮草,曹操不得已杀了几千匹战马给将士们作为补给。由此可以看出,北征的行军条件极为艰苦。此次北征,曹操损失了一员大将——郭嘉,在行军途中,因南北环境差异和日夜为前方战事操劳,再加上水土不服,没有等到凯旋郭嘉就病逝了。
虽历经重重困难,但这次北征的胜利为曹操后期挥戈南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更加坚定了他统一中国的信心。我国古代有“登高而赋,可以为大夫”的说法,因此登高诗并不缺,也有着悠久的传统,也就有了千姿百态的作品,但登高后的情绪表现在各个作品中就大不相同了。
一代枭雄在面对苍茫大海时,心中仿佛也激荡着波涛。他没有感慨个人的渺小,没有感叹时光的流逝,也没有描写秋天的悲凉之景,而是写道:“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在曹操笔下,秋天的景象,那么直观又动人——山岛高耸,草木繁茂。“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曹操的胸襟之广阔,正如大海的波澜壮阔,有吞吐日月星辰的气魄和统一天下的宏伟抱负。宇宙万物在其心中似乎是永恒的,自然的光景和人格的魅力相互交映。全诗都在写景,却将情完美地融合进去,全诗语言质朴,气势磅礴,苍凉悲壮,沈德潜曾评论此诗“有吞吐宇宙气象”。
虽然作此诗时曹操已经五十三岁了,但纵观他的一生,北征乌桓的胜利对于他而言,却是事业刚起步阶段。“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则是曹操此时真实心境表露。东汉末年,五十三岁的年龄确实已到暮年,但曹操统率部队三十年,一直坚持读书,白天讲读兵法策略,晚上则思考经传学问。对于兼具政治家、军事家、诗人等多重身份的曹操而言,领兵征战四方,是他的理想,他一直在为实现一统天下的理想而奋战。通过他的诗歌,我们可以感受到他拯救天下苍生,并为理想奋斗终生的追求。
对于曹操的评价,历经千年,始终没有定论。通过史书记载,我们了解到的曹操一般都是正面形象;而透过文学作品看到的曹操,又往往都是负面的。人物形象由正面转向负面,需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而曹操“奸贼”形象的完全定型是在南宋以后。在此之前,虽也有负面评论,但是正面评论还是占主导地位,而历史人物生活在特定的年代,性格的形成与当时的政治观念、经济形势是分不开的。
陈寿《三国志》:“汉末,天下大乱,雄豪并起。太祖运筹演谋,鞭挞宇内,揽申、商之法术,该韩、白之奇策,官方授材,不念旧恶,终能总御皇机。”①在陈寿眼中,曹操是盖世英雄,超世之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清代,《四库全书》则与《三国志》的观点不一致,《四库全书》对陈寿做出了批判,认为对历史人物的评价不仅要考虑他所生活的时代,也应根据自己所处的时代来做出判断。“挟天子以令诸侯”在三国时期是为了汉室的稳定,而随着封建正统观念的形成,曹操在世人眼中便从一位英雄变成了觊觎皇位的“奸贼”,成为一个反面人物。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曹操的形象经历了正面到负面的转变,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曹操的“白脸形象”愈加地根深蒂固,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转变,主要原因便是艺术作品的渲染,尤其是以“拥刘反曹”为主题的《三国演义》所塑造的曹操,成为彻头彻尾的“白脸奸臣”的反面形象。
事实上,在曹魏政权灭亡不久后,有关曹操负面形象的记载就已经在史书中出现。例如,郭颁在《世语》中有过记载:曹操路过吕伯奢家,伯奢不在,伯奢的儿子以宾客之礼招待曹操。而曹操当时在逃亡,怀疑他们要图谋杀害自己,于是趁着夜色将伯奢儿子杀掉然后逃跑了。孙盛的《杂记》中记载了更多的细节:“太祖闻其食器声,以为图己,遂夜杀之。既而凄怆曰:‘宁我负人,毋人负我!’遂行。”②小说《三国演义》为这个故事增添了更多细节:吕伯奢为迎接曹操的到来出门买酒,此时曹操听到有人在厨房说:将他绑起来,杀掉,怎么样?听到这样的对话,曹操以为是好友要对自己动手,于是先下手为强,闯进厨房杀了吕伯奢一家。尽管后来曹操知道是自己误杀了他们,但在逃跑的路上遇到了出门买酒的吕伯奢,还是残忍地将其杀害,因为担心其泄露了自己的行踪而被官府追踪。
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所塑造的曹操,更加坐实了他的奸雄形象。因为这部书强大的影响力,使得曹操自私、残忍、多疑的“奸诈”形象深入人心。《三国演义》是“拥刘反曹”的,政治倾向性非常突出,是时代的反映和体现。罗贯中在创作此书的时候,儒家思想经过两宋的沉淀与演变,已成为正统的思想。“《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不是继承司马迁的传统,而是继承朱熹的传统。南宋时,异族为患,所以朱熹以蜀为正统。明朝时,北部民族经常为患,所以罗贯中也以蜀为正统。” 我们在读此书的时候,难免不被书中的倾向和描写所影响。
辛亥革命推翻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制度,自此,很多人对儒家思想被政治化的内容开始有了新的思考,对历史人物在史书中的形象和在文学作品中形象的偏差也有了新的观点,所以,为曹操正名的现象开始出现。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鲁迅先生就认为曹操是个英雄,曾说:“曹操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个英雄,我虽不是曹操一党,但无论如何,总是非常佩服他。”③虽没有明显的情感倾向,但曹操在鲁迅这个反封建斗士的眼里至少是个英雄,这在新思想尚未得到广泛传播的民国时期,实属难得。鲁迅先生的客观评价,也为我们客观地看待曹操提供了依据。
新中国成立后,学界不断重新审视曹操这一形象,最先跨出这一步的是万绳楠先生。1956 年万绳楠先生提出:“由于《三国演义》与戏剧的深远影响,曹操可说是一个人所共知的历史人物,一个反面典型。我们根据历史材料来研究一下曹操此人的真实情况,以求对曹操得到一个符合历史的正确认识,想是必要的。”④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万绳楠先生为曹操正名的态度非常明确。新时期,我们不能再以片面的眼光看待历史人物,文学与历史的角度是不同的,不可等同视之。
正式为曹操正名的第一人是郭沫若,1959 年,郭沫若创作剧本《蔡文姬》。蔡文姬是东汉时期著名的女文学家,才华横溢,其父是文学家蔡邕,但蔡文姬命途多舛,在董卓发生叛乱的时候,她被俘虏到匈奴,嫁与左贤王。虽育有两子,但她对故国的思念从来没有停止过。后来,曹操统一北方,念及蔡邕无子嗣,于是花重金将蔡文姬赎回。后又赠予蔡文姬纸笔,鼓励其整理父亲留下的书籍,蔡文姬在文学和音乐上都有极高的造诣,在魏晋文学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她取得的成绩,与曹操对她的帮助有很大关系。从郭沫若创作的这部作品中,我们能感受到他对曹操做法的认可与赞扬。
翦伯赞先生在1959 年发表的《应该替曹操恢复名誉——从“赤壁之战”说到曹操》一文中,极力赞扬曹操。
在用人方面,曹操唯才是举,不重身份或德行。在他眼里,没有无能的人,也没有不会战斗的勇士,太平盛世之时,崇尚德行,战乱年代,可以只关注人的才能。其《短歌行》中写道:“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表现出他希望能广得天下贤才来帮助他实现统一国家的愿望。
曹操对社会现实高度关注,这是他政治理想的体现,通过他的诗歌我们可以看出这一点,其中极具代表性的是《薤露行》和《蒿里行》这两首,被誉为“汉末实录,真诗史也”。曹操的诗歌继承了汉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传统,关注社会现实和百姓疾苦,不仅如此,曹操诗风慷慨悲凉,一改东汉末年消沉的文风。在曹操父子的推动下,形成了“邺下文人集团”,以“三曹七子”为代表的建安文风慷慨悲凉、质朴刚健,被称为“建安风骨”,这开创了新的文学形式,从文学形式和文章风格上影响了后世文学的发展。
曹操是个复杂的人,世人对其评价也是复杂的。如何评价曹操,田余庆提出了两条基本标准:“第一,主要看他比他的先辈多做了哪些好事?而不是看他做了哪些别人都做过的坏事;第二,主要看他所作所为的客观作用,而不是看主观动机。”⑤由此,评价曹操要以历史发展为原则,还原他的生存环境和时代背景,而不能只看道德标准。我们面对的是世界观、价值观尚未形成的中学生,要教给学生在赏析作品中的文学形象时不能忽略客观历史。
①〔 西晋〕 陈寿:《三国志·魏书·武帝纪》,中华书局1959年版。
②〔 澳〕张磊夫:《国之枭雄:曹操传》,江苏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
③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鲁迅全集·而已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501页。
④《新史学通讯》1956年第4期,第11页。
⑤ 田余庆:《秦汉魏晋史探微》(重订本),中华书局201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