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晨曲（组诗）

王 琪

阳关小调

古道上已无烽火连天

一条野径被荒草和沙丘覆没

当几只灰鼠翘了翘胡须窜离午后

猎猎西风吹打着我的衣衫

大漠升起的孤烟，散尽天边

单调的昏黄，此时成为空茫的代名词

一棵沙枣树顽强地活过秋冬

披星戴月，把自己伫立成辽阔的一生

它一动不动

早观日出，暮送晚霞

等待与绿洲相望，与飞鸟相伴

忍受着命里无以言说的百般孤寂

苍穹投射下灰影若隐若现

而盛大的光阴在阳关凝固如血

我似曾看到

有人夜以继日从这里一路西行

他忧郁的眼神，始终躲不过

暮色里的浑浑苍苍

敦煌晨曲

那一天，有人打马经过这里

天地亘古，灰褐色的记忆堆积成残缺的碑文

月色裹不住的苍凉

在琴弦上战栗，像悲怆的命运交响曲

秋天被撕开一道裂口

断壁上裸露出早年的遗痕

而此刻，人迹渺渺，城堡与大地层次分明

似乎唯有一声叹息

才能令人滋生无限遐思和神往

碧空下的雁鸣

在为消逝的年月而叫响

也在与新鲜的日光挥手致意

故去的人，请接收我的惦念与祝福

英魂飞散的地方，就是时光停驻的地方

再静寂一些吧

月牙泉的水声与三危山的风声

彼此离得那么近，听起来又那么清晰

而没有谁再去理会

两只响尾蛇交谈完后，独自沉沉睡去的样子

环城林的正午

叶片闪着迷人的色泽，不言亦无语

阳光轻抚这里，也轻抚别处

穿行其间的夏日

把蓬勃生长的力量一再推往高处

就算阵风吹拂，环城林间有声音哗哗作响

但并不妨碍有人从渭水河畔

再移植一千棵白杨过来

也不妨碍，我把秦岭北的桃树、梨树、苹果树

统统认领为我的亲人

那时，我还看到草丛深处开出了花儿

万亩林场结出甜蜜的果实

通往郊外的幽静小径

正用飒飒之声，把静美如初的好时光

从远处依次召回

青谷泉，再别

长空如洗

与万顷碧波互为映衬

令青谷泉以远分外明亮

一串哨音带走古老的想象

我经历过的千山万水，拥有了新的欢愉

记忆中的春天，不能随流水而去

正如我不想随时光悄然而逝

我留恋那沉寂中

蘸着苇影写就的拙诗笔墨未干

留恋野草中，风的足迹捉摸不定

从低处呼唤我名字的波浪与花海

高过天空，四处汹涌着

我因之慨叹——

恍如梦幻的境遇里，那屹立不动的

宿命般的无限江山

一直传递着不为人知的好时光

在水城

睡莲没有醒来，就不要惊扰它了

一群嬉戏其中的鱼儿

吐着水泡，摆着鱼鳍四处荡漾

仿佛一部厚厚的史书

从最深的水域打开

戏楼里咿咿呀呀

又一次唱出了人世悲欢

而台下人迹寥寥，并无掌声

古王国失去既久的秘闻，现在得以重返

我们此刻抚触的城堡、袍服、鼓乐

凸显着夏商时期的繁盛一时

旋转的日光在青石板路上迈着碎步

不舍昼夜，踏歌而行

拱桥上那位手搭凉棚独坐黄昏的女子

面对翠色欲滴的春天满怀喜悦，笑靥如初

逆流而上的舟楫，像极了

她荡漾胸襟的柔情

让闲云与野鹤，悠然漂浮于广阔水面

大大小小的光斑附着于万物之身

那一刻，是阵阵鸟鸣和黄河的波涛

把我搁置在水天一色的苍茫中

并替我取出藏匿身上的惶惑与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