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无产阶级革命家诗词的多重价值

孙前梅,张应中

(1.安徽工程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2.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弘扬以伟大建党精神为源头的中国共产党人精神谱系,用好红色资源,深入开展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宣传教育,深化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社会主义教育,着力培养担当民族复兴大任的时代新人。”［1］44在中国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队伍中,不少人有较深的旧学功底,善写诗词,如陈独秀、李大钊、毛泽东、周恩来、朱德、董必武、吴玉章、林伯渠、谢觉哉、叶剑英、陈毅等等。他们创作的诗词,数量可观、内容丰富、内涵深刻,以独特方式再现了中国共产党人奋斗的生动画面和辉煌历程,是非常重要的红色资源。在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进程中,弘扬传统文化,传承红色基因,研读革命家的诗词有着非常重要的现实价值和意义。

一、认识价值

20世纪的中国经历了旧民主主义革命、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可谓天翻地覆,风雷激荡。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投身革命,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和社会主义建设作出了伟大贡献,他们在紧张、忙碌的革命生涯中,仍有吟诗的爱好,很多作品便是“在马背上哼成的”,这些诗词以文学的形式记录了中国现代史上的重大事件、革命家的人生经历和思想情感,可以说是研究中国现代史、中共党史、诗歌史和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重要史料。

朱德在旧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诗作主要保存在《江阳唱和集》《沛云堂立雪杂录》《蜀英国学院立雪杂录》中,这些诗记录了朱德在“护国战争”“护法战争”中的经历,总结了辛亥革命的经验教训,对于了解朱德当时的思想发展、研究中国旧民主主义革命的历史,都有珍贵的价值。毛泽东的《清平乐·蒋桂战争》《采桑子·重阳》《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等词作反映了土地革命战争期间的重要战事和革命的形势,毛泽东说这些词“反映了那个时期革命人民群众和革命战士们的心情舒快状态,作为史料,是可以的”［2］。陈毅诗词也是其参加革命和建设历程的记录,《梅岭三章》写三年游击战争的艰苦岁月和斗争意志,意气豪迈,感人肺腑。1934年,陈独秀在南京老虎桥监狱写成《金粉泪》56首,均为政治讽刺诗,揭露、批判、讽刺了国民党的官僚腐败与反动统治。抗战期间,朱德写下大量抗日爱国的诗篇,如1939年作《寄语蜀中父老》:“驻马太行侧,十月雪飞白。战士仍衣单,夜夜杀倭贼。”堪称写实,风格气派不减盛唐边塞诗。1941年皖南事变爆发后,周恩来题词:“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表达了对国民党的谴责和控诉,悲愤激越,掷地有声。1949年,毛泽东作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写人民解放军攻占国民党政府所在地南京的情形。1958年,《人民日报》报道江西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病,毛泽东作《送瘟神》七律二首,一写旧社会之悲,一写新时代之喜,赞扬了人民的创造精神,颇有历史感和时代意义。1961年,朱德作《游鼓山》:“鼓山高耸闽江头,面貌威严障福州。纵有台风声猖獗,从来不敢到闽侯。”明写鼓山形胜,暗写台海形势,联系时代背景,不难理解“台风”的双关意义。

一些革命家成立诗社,以诗抒情言志,相互唱和,联络感情,对团结有关人士、建设革命统一战线起到促进作用。在反对袁世凯复辟的护国战争期间,朱德曾是护国军的重要将领,1916年朱德与赵又新等人成立了“东华诗社”,1917年又发起组建了“振华诗社”,朱德组建诗社,除了寻求精神的共鸣以外,另有两个目的:为军队筹措粮饷,宣传革命。抗战期间也有诗社不断成立。1941年,在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的倡议下,延安成立了“怀安诗社”,成员有林伯渠、吴玉章、徐特立、谢觉哉、朱德、叶剑英、董必武等,该诗社对配合革命形势、宣传抗战起到重要作用。社长李木庵有诗云:“怀安社壁题诗遍,留作千秋信史材。”1942年,在陈毅的带领下,江苏阜宁县成立湖海艺文社,起初拟名为“湖海诗文社”,为了广泛地吸收书画、金石诸方面人才,改为“湖海艺文社”,其缘起有云“海内爱国之士,具有抗敌观念,愿缔翰墨缘者,莫不竭诚欢迎”,结社吟诗谈艺,为抗日救国起到精神鼓舞的作用。这些诗社的组建及其活动是重要的历史事件,有多方面的认识价值,值得研究。

二、教育价值

无产阶级革命家都是共产主义者,他们有着崇高的理想、博大的胸怀和无畏的斗争精神,他们爱国爱民,献身革命,诗词为其余事,也是其情操的自然流露。因此,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诗词蕴涵着深厚的家国情怀,渗透了大量的红色基因,包括理想信念、爱国情怀、民本观念、斗争意志、牺牲精神等等,有着深刻的教育价值。

习近平总书记在十八届中央政治局第一次集体学习时深刻指出:“理想信念就是共产党人精神上的‘钙’,没有理想信念,理想信念不坚定,精神上就会‘缺钙’,就会得‘软骨病’。”［3］2022年3月,他在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中青年干部培训班开班式的讲话中强调:“理想信念是立党兴党之基,也是党员干部安身立命之本。”［4］无产阶级革命家是马克思主义者,他们的理想信念是实现中华民族的解放,是为人民服务,为共产主义而奋斗。周恩来19岁东渡日本时作绝句云:“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青年时代的周恩来就树立了济世救国的远大理想,他的一生也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一生。朱德经过多年的苦苦寻觅,终于找到了马克思主义,1926年赠艾承庥诗中云:“中山主义非无补,卡尔思潮集大成。从此天涯寻正道,他年另换旧旗旌。”对马克思主义予以高度评价,也表现自己走上“正道”的喜悦。

爱国主义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爱国精神在中国诗歌史上一脉相承,无产阶级革命家的爱国情怀更是贯穿于他们生活、战斗的一生,贯穿于他们的诗词作品之中。朱德1939年作《寄语蜀中父老》:“驻马太行侧,十月雪飞白。战士仍衣单,夜夜杀倭贼。”写八路军战士不畏寒冷、抗击日寇的爱国情怀,堪称写实,风格气派不减盛唐边塞诗。叶剑英1940年作《和朱德同志诗》:“将军莫唱大刀头,沦陷山河寸寸收。勒马太行烟雾外,伊谁与我赋同仇。”表现了同仇敌忾、收复山河的壮志雄心。

中国革命和建设是为了人民的革命和建设,“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打江山、守江山,守的是人民的心。中国共产党根基在人民、血脉在人民、力量在人民”［5］。无产阶级革命家来自人民,服务人民,有着深厚的群众意识和民本观念。李大钊《咏玉泉》:“殿阁嵯峨接帝京,阿房当日苦经营。只今犹听宫墙水,耗尽民膏是此声。”批判封建统治者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的行为。陈毅《赣南游击词》中的一首:“靠人民,支援永不忘。他是重生亲父母,我是斗争好儿郎。革命强中强。”写出了革命者与人民的血肉联系,体现出革命者的民本观念。毛泽东的“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等等,一再称人民为“风流人物”“英雄”,体现“民为贵”、人民就是英雄的观念。

为了革命不怕流血牺牲,无产阶级革命家在斗争中磨炼了坚强的意志,他们的戎马生涯惊天地泣鬼神,诗词中每每流露出顽强的斗争意志。陈毅《梅岭三章》第三首:“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在三年游击战争最艰难的岁月里,表现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意志和为革命不怕牺牲的献身精神。

无产阶级革命家为人民、为国家、为革命奋斗终身,表现了崇高的牺牲精神。朱德赠艾承庥诗中有云“人皆可以为尧舜,誓救民生路一条”“火热水深民望救,安危度外不思量”,表达了置安危于度外、救民于水火的牺牲精神。1928年4月,曾任中共中央长江局书记、中央组织部长的罗亦农因叛徒告密被捕,牺牲前留下绝命诗:“慷慨登车去,相期一节全。残躯何足惜,大敌正当前。”表现了一位共产党员视死如归的革命气节和大无畏的牺牲精神。

三、审美价值

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诗词有着共同的革命内容、共同的英雄气概,风格上大体是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又有着各自的个性风采。晚年毛泽东曾说:“董老的诗醇厚谨严。陈毅的诗豪放奔腾,有的地方像我。陈毅有侠气,爽直。叶剑英的诗酣醇劲爽,形象亲切,律对精严。”［6］评价大体符合实际。读他们的诗词,俨然可见他们的个性气质和精神风貌。

陈独秀文字功深,其诗政治性、思想性强,既精深又粗朴,骨力多于情韵,诗风洒脱,如幽燕老将,气势沉雄。《寒夜醉成》:“孤桑好勇独撑风,乱叶狂颠舞太空。寒幸万家蚕缩茧,暖偷一室雀趋丛。纵横谈以忘形健,衰飒心因得句雄。自得酒兵鏖百战,醉乡老子是元戎。”处境艰难但毫不畏缩,像一株桑树在狂风中独自撑持;纵横咏叹,借酒浇胸中块垒,在酒乡也要称王称霸,显示出诗人的硬骨头精神和傲然挺立的气概,真可谓“龙性岂易驯”。李大钊诗多家国感慨,颇见襟怀,诗风稳健,几乎无一懈笔,如“感慨韶华似水流”“英雄淘尽大江流”诸作。

毛泽东的诗词格局大,精气贯注,洒脱漂亮,与他人比“直是气象不同”。朱德性格沉毅,胸襟宽阔,其诗风格沉稳、质朴、凝重、真切,陈毅曾称赞“总座新诗气如磐”。仁者乐山,朱德喜欢写山,诗风亦如山。如《出太行》诗云:“群峰壁立太行头,天险黄河一望收。两岸烽烟红似火,此行当可慰同仇。”诗写太行山形胜和抗日形势,视野开阔,气象威严,稳健有力。

董必武诗稳健,感情内敛,无剑拔弩张之态,1947年作《中秋望月》诗:“秋月光如水,今宵分外明。太清云不滓,永夜露无声。仰望莫能即,徘徊有所萦。南征诸将士,对此若何情?”含蓄有味,风格于此可见一斑。吴玉章诗清浅有味。1904年留学日本时自题相片诗云:“中原王气久消磨,四面军声逼楚歌。仗剑纵横摧虏骑,不教荆棘没铜驼。”颇有韵致。五古长篇《和朱总司令游南泥湾》亦清新可诵。谢觉哉清末秀才出身,诗有功底。《徐老过草地》诗云:“漠漠沮洳地,峨峨过山岗。是谁皆束腹,赠我竟倾囊。攀石如猿上,趋蓬似鸟藏。衣冠自缝缀,莫怪太郎当。”徐老指徐特立,诗写长征过草地,幽默有趣,是革命乐观主义的另一种表现。

叶剑英诗英气勃勃,锋芒内敛,蓄势待发,如按剑将军。1939年叶剑英作《悼平江惨案烈士》诗:“人类有余悲,豺狼亦已歌。何以寄凭吊,按剑复摩挲。”表达了对国民党积极反共、制造分裂、破坏抗战大局的满腔愤慨,英气逼人。陈毅饱读诗书,有儒将风度,曾用笔名“横槊客”作诗,被称为“横槊将军”。陈毅诗词风格或豪迈奔放,“豪气贯日月,英风动大地”;或清新明快,如《青松》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挺拔、高洁的青松形象也是陈毅人格的化身。陈毅《吾读》组诗中有一首写白居易的:“吾读白乐天,晓畅有深意。一生事白描,古今谁能继?”陈毅诗亦重白描,有晓畅的特点。

四、实践价值

2017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提出:“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有益思想、艺术价值与时代特点和要求相结合,运用丰富多样的艺术形式进行当代表达,推出一大批底蕴深厚、涵育人心的优秀文艺作品。”［7］并要求加强对中华诗词等文艺事业的扶持。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推进文化自信自强,铸就社会主义文化新辉煌”,“不断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1］42-43。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诗词在继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增强文化自信方面可作有益的借鉴。

首先来看看革命家对诗词的态度。陈独秀与胡适等人提倡新文化运动,但他很少写新诗,旧体诗倒写了不少,可见他对旧体诗的钟情。晚年的陈独秀吐露其真实想法:“现在看起来白话诗还不能证明它已建立起来,可以取古体诗而代之。”“我反对诗不像诗,文不像文,不费推敲,小儿学语式地乱写。须知唐宋名家诗词,是费尽心血,才能达到美的意境。”“我想可以用美的语言、美的文字结合起来写诗,但主要的还是美的意境。青年人想写诗,最好先读读《诗经》、楚辞、唐诗、宋词,了解一些诗味,然后动笔,想来会有进益的。”［8］这些话不无道理。旧体诗词是真善美的统一,有其优点,不可能被取消。而要学诗、写诗,必先读古代优秀作品,只有在继承的基础上才能创新。毛泽东对诗词乐此不疲,曾说:“旧体诗词源远流长……要发展,要改造,一万年也打不倒。因为这种东西最能反映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特性和风尚。”［9］这可以说是至理名言。诗词是传统文化的精华,鲜明地体现了中华文化的特色,增强文化自信弘扬诗词是题中应有之义。董必武在《次稚天韵》一诗中写道:“虽云欲废文言体,那敢轻题白话诗。对此残骸何所恋,只缘达意即吾归。”表达了对新旧体诗的看法,认为旧体诗能达己意,所以仍用旧体。董必武又从现代史诗的角度,认为怀安诗社是对南社的传承,“南社风流传北国”,表现出了诗歌自信。陈毅《湖海诗词社开征引》是一篇精彩的诗论,论及诗人、诗史、诗用,他对诗的态度是:“师今亦好古,玩古生新意。”即转益多师,以古出新,并且呼吁无愧于时代的力作出现:“若无大手笔,谁堪创世纪?……诗国新疆土,大可立汉帜。”要之,无产阶级革命家肯定诗词的价值,他们余事为诗词,而且取得不菲的成绩,在当今可以起到示范作用。

其次,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诗词体现了强烈的济世情怀和现实主义精神。从屈原到杜甫再到龚自珍,中国历史上的伟大诗人无不怀抱兼济天下的宏伟抱负和悲悯苍生的忧患意识,无产阶级革命家继承了这一传统,他们的诗词不是一味地局限于小我、吟风弄月、孤芳自赏,而是突出表现了家国情怀和群众观念,这样的诗词更有生命力,更能传之久远。又,自《诗经》以降,中国诗歌形成了一个深厚的现实主义传统。白居易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诗词同样反映了现实的斗争和生活,是写在纸上的风雷。陈毅诗多取法杜甫、白居易,强调诗的现实功用性:“应知时势变,新局启圣智。人民千百万,蓬勃满生气。斗争在前茅,屈伸本正义。此中真歌哭,情文两具备。”1962年4月19日,朱德、陈毅等以国家领导人和诗人的双重身份参加《诗刊》社举办的诗歌座谈会,朱德在会上说:“我们要写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前进的真事、真相、真话;写真事,说真话,我看写出来的东西就很漂亮了。再进一步,将来广大群众做出更伟大的事业来,也就能写出更好的东西来了。”［10］强调一个“真”字,也是现实主义的根本精神所在。强调现实主义,也不排除其他手法和风格,浪漫主义精神在革命家的诗词中也随处可见,显示出作品的多样性和包容性,同样值得我们借鉴、学习。

五、结语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十分重视传承红色基因,反复强调加强红色文化的保护、研究和利用,充分发挥红色文化的育人价值。2021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以“坚持真理、坚守理想,践行初心、担当使命,不怕牺牲、英勇斗争,对党忠诚、不负人民”［3］8高度概括了伟大建党精神,强调这是中国共产党的精神之源,正是中国共产党的先驱们创建了伟大建党精神。党的二十大报告在强调坚持不懈用新时代习近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凝心铸魂时指出:“坚持理论武装同常态化长效化开展党史学习教育相结合,引导党员、干部不断学史明理、学史增信、学史崇德、学史力行,传承红色基因,赓续红色血脉。”［1］65无产阶级革命家诗词可谓“革命史诗”,彰显了老一辈革命家们鲜明的政治品格和深厚的红色文化基因,是伟大建党精神的艺术呈现,蕴含着多重价值,理应对其进行深入研究,并将其合理融入教育教学中,充分发挥其立德树人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