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强
湖州师范学院人文学院,浙江湖州,313000
李煜和李清照为词史上家喻户晓之大词人,一直都是词家品评热点,据唐圭璋先生《词话丛编》检索统计,历代词话著作对李煜词的品评多达203项次[1],有研究者对不同朝代词人排行榜统计,李煜在唐五代词人中排名第一[2],李清照在宋代词人中排名第八[3],这充分说明了“二李”词的受欢迎程度。本文从民国报刊词学史料的角度,梳理民国词坛对二者的研究状况。
民国以前的词学史已经将二人并举,称为“二李”,如明代卓人月曰:“后主、易安直是词中之妖。恨二李不能相遇”。清初沈谦曰:“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极是当行本色”[4]135-136。词史上对李煜褒多贬少,褒之者如宋代李清照曰:“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息。独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楼吹彻玉笙寒'‘吹皱一池春水'之词。语虽甚奇,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4]134。明代胡应麟曰:“南唐中主、后主皆有文。后主一目重瞳子,乐府为宋人一代开山祖”[4]134。清代纳兰性德曰:“《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贵重,李后主兼有其美,更饶烟水迷离之致”[4]137贬之者如苏轼“后主既为樊若水所卖,举国与人,故当恸哭于九庙之外,谢其民而后行,顾乃挥泪宫娥,听教坊离曲哉?”[4]133对于李煜的褒是赞誉其词,贬是作为国君不顾其治下之民。对于李清照同样褒多贬少,褒者如宋代朱彧曰:“本朝女妇有能文者,李易安为首称。……词尤婉丽,往往出人意表,近未见其比。”[4]603明代杨慎曰:“宋人中填词,李易安亦称冠绝”[4]605。清代《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曰:“清照以一妇人,而词格乃抗轶周柳……虽篇帙无多,固不能不宝而存之,为词家一大宗矣。”[4]612有褒有贬者如王灼曰:“易安居士……若本朝妇人,当推词采第一。赵死,再嫁某氏,讼而离之,晚节流荡无归。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搢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忌也。”[4]603对李清照的褒是立足于易安词的成就,贬是从封建妇德角度责难其行为。
民国以前对“二李”词评价多是鉴赏词句与点评风格,如王世贞评李煜词:“‘归来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致语也;‘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情语也。后主直是词手。”[4]134对后主的《玉楼春》与《虞美人》进行鉴赏,并拈出“致语”“情语”进行经典概括。陈维崧评易安词风格“婉娈清新”[4]608,这些概括与总结相当精辟。民国以前对二李评价的形式是词话、词序、论词绝句,其中词话最多,如上文所述。还有论词绝句,如沈道宽《论词绝句》评李煜:“南朝令主擅风流,吹彻寒笙坐小楼。自是词章称克肖,一江春水泻春愁”[4]139化用后主词句评价后主。词序如王世禛《倚声集序》:“温、和生而《花间》作,李、晏出而《草堂》兴。此诗之余而乐府之变也。诗余者,古诗之苗裔也。语其正,则南唐二主为之祖,至漱玉、淮海而极盛……”[4]136。进入民国以后,民国报刊对“二李”词研究形成了一个热点,下文分别述之。
报载词话对李煜词研究包括了词句赏析、词作考证以及词之英译。词话中论及李后主的有十余则,如俞陛云《南唐二主词辑述》选中主李璟词六首,后主词二十六首;先录词,后附评析。作者评析词句亦重视诗词之联系,如李煜《清平乐》“六一词之‘行人更在青山外’,东坡诗之’但见乌帽出复没,皆言极目征人直’至天尽处,与此词春草句,俱善状离情之深挚者”。或突出词人之创举如“唐人浣溪沙本七言断句,至后主始制二段,每段尚存七言诗二句,盖因旧曲名。”[5]王仲闻《读词杂记》均是关于词之考证。第一则围绕世传李后主的《捣练子》二首,“深院静”“云鬓乱”,杨慎《词林万选》皆注为后主词,以后各本从之,“深院静”无疑为后主词。“云鬓乱”,石孝友《金谷遗音》记为田中行,作者从之,唐圭璋先生也赞同。第五则李后主佚词。吴虎臣《能改斋漫录》卷十六引颜氏家训“别会难无可奈然”记是后主词,作者考察此与《乐府雅词拾遗》载无名氏《杨柳枝》一句词相似,认为或是无名氏作,或是吴虎臣误记[6]。厉鼎煃《<星槎词话>外编》中谈到了词之英译问题,其中涉及李后主《相见欢》的翻译[7]。林瑞良《词话》评李后主词,引王国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作者认为后主词“情致深挚和意境高远”,录《虞美人》词[8];萧涤非《读词星语》认为后主词在用韵方面有特点,如《相见欢》“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周济指出其用东真韵宽平,作者指出后主词用川东韵并非宽平,并进而指出“填词者固不可以词害意,亦不应以韵害词。”[9]
报载论文对李煜词研究可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研究涉及词作版本及词作考证。词作版本如曹雨羣《李后主的著述及其版本》论文关于词版考之甚细,首先,列出十种南唐二主词:明万历己酉常熟吕远本;汲古阁本;铁琴铜剑楼藏书飞涛钞本;清康熙己巳无锡亦园侯氏刊名家词集本;光绪丁亥江阴金武祥粟香室丛书内重刻侯本;光绪平湖朱景行本;宣统己酉沈宗畸晨风阁丛书内王国维校补本;民国七年无锡图书馆校印无锡刘继增笺补吕本;杭县邵长光辑录稿本;民国十年江山刘毓盘辑唐五代宋辽金元名家词六十种辑本。其次,版本之间源流与比对:(1)汲古阁本、侯本、晨风阁本皆从宋本之旧,收中主词四首,后主词三十三首;吕本多后主《捣练子令》一首,这四本排列顺序相同。(2)刘继增本从吕本,与晨风阁本皆有补遗;刘本补遗收中主词一首,存疑中主词二首,后主词七首;晨风阁本补遗收中主词二首,后主词十首。(3)在所有版本中,刘毓盘本变化最大。刘毓盘本收中主词三首,后主词四十六首,析后主词双调《望江南》两首为单调四首,还删掉了其他各本所收六首《谢新恩》中第一首,从《全唐诗》并入第四首,改第二首为《临江仙》,第六首为《醉花间》,析第四首为《临江仙》残句二阕;各本所收的《更漏子》二首,他肯定为温庭筠的作品,不收;南唐中主《应天长》《望远行》二词,他收入后主词中;编次以小令、中调、长调为准。综合比较各本,晨风阁本校勘最精,刘继增本笺注甚细,刘毓盘本依据本子多,校勘记半取材于晨风阁本,半出己见,尤为精密,编次也较为整齐,是旧本中较好的[10]。
词作考证如弓英德《李后主亡国诗词辨证》,文中考证《临江仙》(樱桃落尽春归去)、《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的问题。《临江仙》在词史上的争议是该词是围城中作还是破城时作,词是否为人所补。论文引《西清诗话》认为是破城时作,词未完稿,引《邹水轩词筌》更列出了刘延仲为之所补词句;引《渔隐丛话》认为是围城时所作,引《词综》《耆旧续闻》《南唐后主本纪》资料,得出结论:“围城中作词盖有之矣,且未尝不全也。”[11]《破阵子》的词讼是针对“挥泪对宫娥”之句,批评者以此句批评后主亡国时不思社稷,维护者谓此词为他人所作。论文引批评者依据是《东坡志林》《南唐拾遗记》,作者认为他们不解后主为人。论文引维护者依据是戴景言论“近人戴景素谓此词近人有疑非后主作者,谓凤阁两句著意粗鲁,宜出错大。又云后人之论,皆缘《东坡志林》,而《志林》为伪书,不可靠”[11]作者力证《东坡志林》非伪书,又引朱祖谋跋敦煌本《云瑶集》,证明词为后主作,当无疑问。
第二,生平研究是以评传和年谱为主。评传如郭德浩《李后主评传》在民国报刊上是研究李后主的难得长篇作品。论文分引言、年谱、小传、艺术、书画、音乐、李后主的死、附录共八部分,比较全面。在具体论述中,考察也是细致的,在引言部分,摘录后主词,归纳他常用的三个意象:“故国”“梦”“月”,以说明后主凄苦的境遇。“年谱”与“后主小传”较简洁,“小传”中突出后主性情的孝与柔,一般关于后主“孝与柔”评论是惋惜的,该文认为这是诗人的赤子之心,是难能可贵的。“艺术”中的“文学”部分是文章的重点,对其一生划分为亡国前、亡国时、亡国后三个阶段。引证的文学作品包括了诗、词、赋,其中词大约有二十五阕,在引证文学作品时,作者注重了文献考证与词作解读,如引《捣练子令》时注:“词谱注此词为冯延巳作,但延巳《阳春集》并无此阕。亦有名《捣练子》者。词品谓词名捣练子即咏捣练,乃唐词本体也。”[12]每阕词均介绍所引出处,如《全唐诗》《花草粹编》《草堂诗馀》。在考证方面,如对亡国时作品《临江仙》(樱桃落尽春归去),历代颇有争议:“有谓词未全而城陷,其所以仍为完璧者,乃系后来词家补成;有谓本系全成,勿庸拟补者”[12],作者认为应当从风格的角度去考察,后三句“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风格和前面是一致的,气势也是一贯的,所以是后主的原作。关于创作动机,亡国以前的诗词作品,作者认为很难找到动机,不像亡国以后表现出深沉的家国之悲与思,亡国以前诗词的动机应当是“一种兴致一来,随意挥写出来的。”[12]
唐圭璋《李后主评传》 确定后主现传词共有四十六首。文章先引纳兰性德、周稚圭、谭献、陈廷焯、冯煦等词人的高度评价。继而将后主词分为两类:描写与抒情。描写的分为写人、落花、月、山水,引《长相思》(一重山)、《捣练子令》(云鬓乱)等词为证;抒情分为亡国前欢娱之情与亡国后的悲哀之情。引《浣溪沙》(红日已高三丈透)、《相见欢》(往事只堪哀)、《菩萨蛮》(春花秋月何时了)等词为证。朱肇洛《李后主评传》论文前半部分叙述后主生平、后半部分论词。在论词中,文章给予很高评价:“后主的词,是他个人生命的表现,是血和泪的结晶,是牺牲国家所换来的生命之花。”[13]文章用语散文化倾向突出,如“于是他乃作‘流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依阑'的微吟;于是他乃作‘斜托香腮春筍嫩,为谁和泪倚阑干'的轻唤;于是他乃作‘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的痴语。”[13]
年谱如衣虹《南唐后主李煜年谱》由两部分组成,前面为小传,后面为年谱。与词之相关部分有二。第一,在年谱中录词,年谱中后主三十九岁部分录《临江仙》(樱桃落尽春归去)、《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年谱中后主四十岁部分,对后主诸词的创作时间进行了考证“按后主失国后之词,如《望江南》(闲梦远南国正芳春)一首,《虞美人》(风回小院庭芜绿)……《皆春日作,望江南》(闲梦远南国正清秋)一首,《乌夜啼》(昨日夜风兼雨)一首,皆秋日作。”[14]“后主词向无单行本,与中主所作合称南唐二主词。明季有常熟吕远刻本,汲古阁毛氏钞本。清代有侯文灿所刻名家词十种本,江阴金氏粟香室丛书本。近人所刻者晨风阁丛书本,刘继增之校笺本。吕刻共收词三十六首,较毛氏、侯氏本多《捣练子》(云鬓乱)一首。刘本补遗更搜得后主词七首,晨风阁本补遗又较刘本多二首,计后主词凡四十五首。其中除《更漏子》二首,一作温庭筠词,《蝶恋花》一作李冠词,《浣溪沙》(转烛飘蓬)一作冯延巳词,《长相思》(一重山)一首作邓肃词,《后庭花·破子》不辨为后主词抑冯延巳词外,余均可信,然后主词以此本为最备矣。”[14]版本源流精而简,而且版本之间的比较确切,使人对后主词版本源流一目了然。
民国时期对李煜亡国以前词的评价开始发生变化。词史一般对李煜亡国以后词给予高度评价,而对于亡国前的词评价较低,如《张惠言论词·词选序》云:“五代之际,孟氏、李氏君臣为谑,竞作新调,词之杂流,由此起矣。”[15]923这既对李煜为人进行了否定,他的《词选》所录李煜词7首词,均是亡国以后作品,反映了他并不看好李煜亡国前所作词。但是进入民国后,对李煜词即便是亡国前的作品,也抱有同情的态度,如 王健民《谈谈李后主的词》[16]将后主词分为内相与外象。内相通过与其他词人比较得出结论,如歌颂女人,后主词纯洁而真挚,其他词史烟花柳巷,风格尘下。这种评价的转变与整个时代的转变有关。
词话对李清照的词作、词论进行了评论。目前,民国报载词话中涉及李清照的有十余则,有针对其词论而发如陈巢南《镜台词话》评曰:“此篇于源流正变,推阐极致,其所评骘诸家,是非优劣尤似老吏断狱,轻重悉当,洵乎深得词家三味矣。”[17];有专门评词作如赵连城《冰簃词话》评易安词之“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情语也;“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似黄花瘦”,致语也;“宠柳娇花寒食近”,丽语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趣语也;“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怀旧不似旧家时”,痴语也;“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苦语也[18]。但是也有低评清照词,如陈永年《词品》仿钟嵘《诗品》述两宋词家流品,但是李清照列中品、周密列下品,这种排名有失妥当[19]。
林丁《蕉窗词话》认为两宋词人之最为辛弃疾与李清照,评语为:“幼安词奔放淋漓,如悬崖飞瀑,充满忧国热忱;易安词轻柔婉约,如午夜洞箫,抒发个人忧乐。以思想以量论,前者胜后者;以艺术以质论,后者胜先者。”[20]将李清照与李煜词对举,李冰人《淡伯斋词话》推李后主与李清照二人为一代词宗,生平际遇相似,皆是前半生喜,后半生为悲。李后主以国亡为界,李清照以宋室南渡为界[21]。
论文对李清照分为词作研究、生平研究与综合研究。第一,词作研究。 白水《女作家介绍——李清照》将 李清照词高雅的方面表现为咏花如咏菊花和梅花;如《多丽》便是咏白菊“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是孤芳自赏。《玉楼春》一首标明咏红梅,爱的是“韵胜”。另一方面她性格狭小,《词论》便是表现[22]。在对清照词进行分析时,有的能公允指出缺点与优点,如潘醒侬《女词人李易安及其作品》分析易安词之优点是情感丰富,易引起读者的同感;运用技巧,全是出乎自然;独出天才,不受前人的遗习。缺点是添插典句,致使词意不能畅达;缺少其他的描写,单表自我的呻吟[23]。有的则是分析漱玉词之特色,如陈铎《女词人李易安》:“易安作品的内容是丰富的,是繁富的,是有实际感情经验的。基于外形,其词句之清丽、音韵之和谐,已达到最高点,她又善于运词,俗言俚语,信手拈来。”[24]勗吾《女词人李易安》:“易安之漱玉词,因其命意之清新,修辞之精巧,故虽不如柳永之善于铺叙,但终不失为词坛上之第一流人物。至其论词,一方面固偏重于形式,而忽略于内在律之表现。另一方面又有故意抑人扬己之嫌。虽然,吾人于此,亦可以见其不轻信前人,而有自我表现之胆识,彼徒模拟而轻创意者方诸易安,自是天壤之别,呜呼,易安其不朽哉”[25]再如董启俊《旷代女词人李易安》认为易安词与别人词最大不同的就是在技巧上下功夫好用叠字。而且还散用叠字,《诉衷情》(人悄悄,月依依)《浪淘沙》(袅袅婷婷,字字娇嗔),叠字用之工。易安叠字对元杂剧产生了一定影响。易安词第二个特点,是模仿。如其《临江仙》自序云模仿欧阳修的“庭院深深深几许”,文章认为王渔阳“节制”与郑宾“自然”不能概括清照词特点。最后总结李清照词特点:音节和谐、清新(宠柳娇花)、想象力丰富(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26]。
第二,生平研究。研究李清照的论文中,生平研究呈现的题目就是评传、年谱。评传的介绍中多是从家世开始写起,都要对李清照的一生进行分期,如王宗濬《李清照评传》先叙述词人经历,再以李清照四十六岁为界,划分她的前后两期[27]。 邵梦兰《李清照事迹考》,云《宋史·艺文志》记清照词六卷,大部散佚。将李清照一生分为三个时段:少女时代、少妇时代、流浪时代[28]。有的对其性格进行分析,如李长之《李清照论》“李清照的性格有好坏两方面,好的方面是高雅,不失为士大夫型的女性;坏的方面是狭小,尖刻,只有冷冷的批评,而缺少理想的执着。”[29]胡云翼《李清照评传》认为易安词创作的内容源于活跃的生命、繁复的生活、广博的涉览、实际的感情经验。她的艺术技巧,一、运辞,二造辞,如“宠柳娇花”“绿肥红瘦”[30]。
第三,综合研究。吴烈《宋代闺秀诗人——李易安》是一篇对李清照文学作品全面探讨的论文。第一部分谈生平,引用李清照《金石录》中的序文,然后否定李清照再嫁。第二部分谈李清照的词,首引李清照的词论。引用词作并未按照时间生平,而是结合生平与词之特点来引用词作,如《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来写婚后相思,《声声慢》则说明叠字运用高超。第三部分谈李清照的诗,李诗存只有十首左右,认为李诗有秀逸的气概,《晓梦》体现出优雅生活的闲趣,《上韩枢密诗》则表现了生活的苦难[31]。
李煜为唐五代词人,李清照为南宋词人,二人性别不同,但是词风却又有一些相同点,如前文所引清初沈谦曰:“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极是当行本色”。即指“二李”词显示词体婉约本色。同样,报刊的二李词研究也存在一些共性,如研究者对“二李”词都进行分期研究,都重视人品的挖掘,都重视词籍版本文献梳理,因而使得民国报刊对“二李”词研究显得较为扎实,下文分述之。
一、词的分期。“二李”词有个共同特点,即都有词之分期的问题。李后主词通常被分为两期,以亡国被俘为界。张树柏《关于李后主》[32]与王延杰《关于李后主的词》[33]均采用此分法,以宋朝开宝八年为界,此之前将所作的诗词是寄情于声色,此之后所作的词为开辟新境界的沉痛凄凉之词。 朱肇洛《李后主评传》[34]引戴景素三期分法:第一期,继立小周后前后,欢娱生活中的作品;第二期,从善入朝至金陵失陷,外力压迫下的作品;第三期,北徙京师以后,俘虏生活中的作品。对李清照分期的划分,大多数二分法,而朱芳春则是将李清照的词作按照五个时间段进行编排:处女时期、新婚时期、离居时期、避乱时期、孀居时期。黄淑芬《李清照词研究》[35],以李清照四十六岁为界限,将易安词分为前后两期,前期描写是处女和少妇时期甜蜜生活,后期变为悲哀时期。赵景深《女词人李清照》将李清照生活分为六个时期,第一时期写新婚的生活甜蜜,如《浣溪沙》(绣幕芙蓉)《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采桑子》(晚来一阵风兼雨)。第二时期写新婚夫妇的离别,用了《一剪梅》(红藕香残)《蝶恋花》(阮雨晴风)《浣溪沙》(莫许盃深)《点绛唇》(寂寞深闺)。第三时期人到中年,推测《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是这时期的作品,第四时期,明诚知南京,清照喜欢踏雪寻诗,咏菊《多丽》、咏梅《庆清朝慢》、《玉楼春》、《摊破浣溪沙》、《诉衷情》都是这一时期的作品。第五时期写夫亡,她便写起了《浪淘沙》(帘外五更风)。第六时期写晚年的流浪与凄凉,如咏梅《清平乐》《武陵春》(风住尘香)《好事近》(风定花落)《满庭芳》(芳草池塘)《行香子》《声声慢》[36]。李维真《大词人李清照》全文分为四部分:幼年、婚后、流亡、晚景以时间的顺序叙述了李清照的一生[37]。
二、重视作家人品。对李煜人品辩论在于其是否爱民,对易安考察是否改嫁。对李煜是否爱民的指责与辩护集中在李煜《破阵子》“挥泪对宫娥”句,对后主指责者如前文以苏轼的责难李后主离开金陵时不对万民哭泣谢罪而对宫娥挥泪,民国报刊论文则肯定后主,如思绮《谈旧诗:李后主词之评语》但是认为这是词人真情流露,并无责难之意[38]。关于李清照的改嫁问题,民国报刊上的论文几乎异口同声全是反对,如石渠《李易安改嫁辨诬》以为李清照因才高遭人妒忌[39]。潘醒侬《女词人李易安及其作品》也坚信李清照没有改嫁。但是质疑反驳的文章呈现出两种不同的特点,一派重视常识型理性分析,另一派重视梳理文献。常识型分析如楚天碧《关于李清照的再嫁问题》,对李清照再嫁提出质疑,从才华高遭人妒忌,再婚年龄大已过生理需求期,朱熹未参与讨论这三条理由提出质疑[40]。沤庵《谈李清照的再嫁问题》也是反对改嫁说,首先从道德上反驳,认为李清照从小受到父亲李格非的影响,在宋代重视纲常礼教的氛围下,不会改嫁。其次,针对有些人从漱玉词中找到喝酒的词句,据此认为女词人生性放荡,作者也坚决反对此说。最后文章认为李氏改嫁时期已经过了生理需求的年龄段,所以认为更不可能改嫁。这些立论有合理性,文献较少,缺少说服力[41]。
三、 重视词学文献梳理。唐圭璋《李后主评传》[13]前半部分论后主生平,后半部分评词。首列词之十一种版本:毛晋汲古阁旧钞本;沈宗畸晨风阁丛书南词本;侯文灿名家词本;金武祥粟香室丛书本(据侯本);刘继曾校笺本(据吕明远本);赵万里影印明本;朱景行大典本;邵长光辑录本;王国维补校本;刘毓盘补校本;唐圭璋汇校本。版本之全,无以复加。作者确定后主现存词共有四十六首。如洪大弓《谈谈李清照》在李清照改嫁问题的辩驳上,作者广泛征引材料,先引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的污蔑之词,《云麓漫钞》相沿袭,引《齐东野语》进行更正,引俞正燮《易安居士事辑》,陆心源《仪顾堂题跋》中的五条证据,引李慈铭《易安居士事辑补》四条文献,引卢见曾《重刻金石录序》,《莲子居词话》为李清照辩诬。最后引胡适的话鄙视这种小人栽赃行为,而作者认为栽赃动机是“李清照勇敢批评文人”[42]朱芳春《李清照研究》论著很注重材料的征引,在征引的基础上进行判断,例如关于清照改嫁这桩公案,关于清照改嫁这桩公案,作者先是征引了宋人与清人的材料,作者征引了宋人四条: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赵彦卫《云麓漫钞》、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认为宋人的记载是“卑陋的”“道听途说”的。征引清人辩证材料达十条。在总结了清人的几点之后,又举出了八点理由,依据是清人的辩证材料中有五条,依据常情推论三条,最后结论是“李清照不会改嫁”[43]。
回顾民国报载“二李”词研究,可以发现优点是研究范畴广,有的论点也比较新颖,论文研究比传统词话研究深入;缺点是同质化比较严重。民国报载“二李”词研究,从研究方式而言,有词话与论文两种方式,这反映了民国时期的词学转型。民国之前,词学研究是传统研究方式为主,具体表现为词话、词序评点等方式。民国以后,随着西学东渐的不断深入,以及民国学术的转型、民国词学教育的逐渐普及,词学研究论文不断出现,并逐渐成为主流。这种转变不是一蹴而就,而是词话写作与论文写作并存,而后传统词话逐渐减少,词学论文不断增多的过程。本文对“二李”词研究的回顾,就是这样转变过程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