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然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 北京 100872)
当今时代是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但是人类整体也面临新的时代问题和挑战。随着资本生产逻辑在全球范围内展开,物质财富得到极大创造,世界生态环境恶化愈演愈烈,生态危机问题已经成为威胁人类生存的全球性问题。面对生态危机这一时代课题,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是着眼于人类命运和世界前途的切实回应,是吸收借鉴人类文明优秀成果的创见性理论,实现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中国具体实际中的融合创新。马克思主义是认识和改造世界的强大思想武器。习近平强调:“要立足时代特点,推进马克思主义时代化,更好运用马克思主义观察时代、解读时代、引领时代,真正搞懂面临的时代课题,深刻把握世界历史的脉络和走向。”[1]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不竭动力,蕴含着丰富的人类生存观念和社会治理思想。习近平指出,全球治理规则的建设要“积极发掘中华文化中积极的处世之道和治理理念同当今时代的共鸣点”[2],在回应时代问题中实现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生态智慧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奠基于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共同的价值立场、理论观点和实践方法,凝结出意蕴丰富的“共同体”内涵。生态文明思想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以人类共同命运为己任,体现了价值面向的“共同体”立场;生态文明思想致力于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协调发展局面,体现了目标导向的“共同体”观点;生态文明思想按照系统工程的思路落实生态治理现代化,体现了实践指向的“共同体”方法。在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立场、观点、方法的协调统一下,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不仅为全球治理体系提供了新的视野和思路,也为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融合方式提供了新的阐释路径。深刻认识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共同体”内涵,将进一步有效激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生命力,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大地焕发出新的勃勃生机。
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以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价值立场的理论基础,建立在两者共同的人民立场和共同体立场之上,坚持以人民为中心,解决人民最关心的生态环境问题,在破解中国生态治理现代化难题的同时,致力于全球生态治理,在世界范围内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丽家园,朝着人类理想社会坚实迈进。
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都对“人”的问题表示深切关注,致力于实现人的个性的全面自由发展,人民立场是马克思主义的根本立场。中国生态文明建设即是以人民为中心,关注人民对于美好生态环境的需求,习近平反复强调:“良好的生态环境是最公平的公共产品,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3]4党的十八大以来,始终把生态文明建设放在社会治理的突出位置,将保护和建设绿水青山作为提升人民幸福指数的重要举措,是急人民之所急,顺应民意之所在。
马克思、恩格斯和中国古代先贤始终关注个人的现实生存处境,注重人的本质的自由全面发展和实现,体现了共同的人民立场。马克思主义在阐释人与自然关系的视角下认识人的存在本质,揭示了人的客观物质性与主体能动性的辩证统一。首先,自然是人类社会存在的客观前提和基础,人类是在自然界中生存的客观性存在。马克思在《巴黎手稿》中论述人与自然的关系:“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4]161自然是人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人从自然中获取物质生产和生活资料。同时,人类通过不断认识和运用自然规律,在现实实践中不断改造自然界这一“无机身体”,恩格斯指出:“人本身是自然界的产物,是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中并且和这个环境一起发展起来的”[5]410,人将自然同时将自身塑造为新的存在状态。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也蕴含着人与自然一体的思想,人生存在自然之中,并在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中修养心性,实现自身。在以人为本的立场之上,儒家思想重视人的自我实现,始终以“尽人之性”为考量。《中庸》强调“尽人之性”与“尽物之性”相统一,“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礼记·中庸》)。孟子进一步指出自我实现与理解自我与天地关系之间的紧密关联,“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孟子·尽心上》),人的自我意识中包含对人和自然关系的认知,将自身视为在自然之中并与其和谐共生的存在。宋明儒学对“人之性”的实现有了新的认知,张载基于气本论而阐释的“民胞物与”思想便是典型表现之一。张载强调宇宙万物皆由气化生,自然与人均为一体,相感相生,即“民吾同胞,物吾与也”(《西铭》)。南宋张九成的注解进一步揭示了人的物质属性与精神本性的内在联系:“吾之性,不止于视听言貌思。凡天地之间,若动作,若流峙,若生植飞翔潜泳,必有造之者,皆吾之性也。”(《横浦集·西铭解》)由此观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的自然观阐释具有共同的价值立场,都在阐释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基础上坚持以人为本,始终以人本性的发展为要旨。
关于“人”的本质,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都认识到人的社会属性,认识到人的社会关系本质,追求和谐、平等的人类理想社会,主线只有在“理想社会”中才能实现人的存在本质和自由全面发展。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建立在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共同体本位立场之上,反映了对人类“理想社会”的不懈追求,是致力于全球生态治理的重要思想,旨在构建奠基于并超越工业文明时代的生态文明社会,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远大目标。生态文明社会将是理想共同体的现实形式。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注重人伦关系和道德秩序,主张个人与共同体相统一,个人的美好生活有赖于社会共同体的发展和完善,彰显了对共同体的价值认同。中国古代对理想社会的描述总是在共同体语境下进行的。如《桃花源记》展现了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场景,“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阡陌交通,鸡犬相鸣”,美好环境与和谐人际关系相互促进。“大同社会”是对理想社会的高度凝练,《礼记》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是谓大同”。只有共享自然福祉的社会共同体才能实现人民的互利互助,实现世界万民共趋文明和谐,实现天下大仁,“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六韬·文韬·文师》)中国传统思想重视人类与自然的有机联系,并以此为出发点构建“大同”社会,将政治国家视为天地宇宙的现实版本,理想共同体将是天下万物和谐共处的整体。
马克思同样站在社会历史的高度分析人的存在本质,以“现实的人”为起点,阐明“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4]501,人在与社会共同体的交互活动中确证并实现自身的本质。共同体中的个人不仅通过与自然界的物质交换确证改造世界的力量,而且在与他人的交往活动中确证社会身份,从而实现身心协调统一。马克思主义的人民立场要求人的本质的自由全面发展,而“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4]570。马克思主义要求建设一个“真正的共同体”,那将是一个“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的理想社会。马克思指出,共产主义“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然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4]185,将超越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自然陷入物质断裂、人与人处于永恒竞争的状态,实现人的自然性与社会性的统一,扬弃异化状态而恢复人的主体性。共产主义社会将是“真正的共同体”,是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复归。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马克思主义同样诉诸在共同体中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具有共同的价值导向,但是两者所产生的历史阶段不同,在对“共同体”的历史定位和实现方式上存在差异。不同于中国古代先贤所处的自然经济时代,在马克思所处的19 世纪,资本主义获得巨大发展,其内含的现代性弊端已经初露端倪,这是以马克思主义补充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体现。马克思敏锐地揭示出,现存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导致人背离原初的存在状况,造成了人的本质的异化。自从资本主义大工业时代以来,利润至上成为生产生活的唯一考量,这一方面决定了人对自然的利用必然趋于无限占有和掠夺,另一方面使得资本家占有工人的劳动产品和劳动,导致工人与自己的劳动产品和自身的类本质均相异化。生存在资本主义生产逻辑下的人无处遁逃,每个人都按照自身异化了的存在状况来认识和对待自然和他人,人与自然的极端对立、一切人对一切人的冲突成为资本主义制度中的普遍存在状况。资本主义生产的确将世界连成一个整体,各个国家和地区无不处在资本主义规则统摄的世界体系中,但是这样的整体“不仅是完全虚幻的共同体,而且是新的桎梏”[4]571。
针对资本主义社会作为共同体的“虚假性”,马克思强调共产主义理想社会形态的革命意义。共产主义社会将彻底废除私有制,全面超越资本主义生产逻辑。共产主义社会将是“自由人的联合体”,人在其中将实现对自身存在方式的重塑,重新获得本质力量的确证和对全面本质的持有。“在社会主义的前提下,……人的本质力量得到新的证明,人的本质得到新的充实。”[4]223此时的人得以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以完整的存在状态显现于社会,社会也成为生成了的社会,“创造着具有人的本质的这种全部丰富性的人,创造着具有丰富的、全面而深刻的感觉的人作为这个社会的恒久的现实。”[4]192此时,个人与真正的共同体将达到协调统一,共同体为个人提供展现本质力量的条件,每个人也将在对原初本质的复归中达到理想社会的未来。确立了新的存在状态的人,便能够实现恩格斯提出的“两个和解”,即“人类同自然的和解以及人类本身的和解”[6]449。
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是新时代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马克思主义“共同体”内涵的融合创新,以人类整体利益为出发点,深刻认识到地球作为人类生存家园的唯一性,谋求全人类共同的自由发展。在共同体本位的指导下,生态文明将是人类文明的新发展阶段,建立在工业文明成就的基础上超越其资本逻辑,不仅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社会,更将是达到人类整体和谐共在的美好世界。生态文明社会就是共产主义在当今世界的现实实现,是对“大同社会”和共产主义理想的真切朝向。
马克思主义“真正的共同体”是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身和谐统一的共同体,其中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是物质基础和精神滋养。生态文明思想的协调发展观是“共同体”内涵的内在要求,主张在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上追求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强调生态环境是人类生存最为基础的条件,要求加快转变过去的社会发展模式,引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实现经济发展和生态环境保护协同并进,实现人的本质的真正复归,形成以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为旨归的现代化建设新格局。
生态问题的根源在于对自然的无限制掠夺和占有,在人类发展的工业化进程中,粗放型经济发展方式导致了大量生态破坏和环境污染问题。解决生态问题归根到底在于确立人与自然相协调的发展理念,从根本上转变经济发展方式,这是马克思主义和中国传统协调发展观的内在要求。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发展观念中蕴含丰富的人与自然相协调的思想,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语境相结合的内在逻辑。中国古代的“天人合一”思想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观念的深刻体现。习近平强调,“我们应当遵循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理念,寻找永续发展之路。”[3]144传统文化并不拒斥发展,《周易》中便蕴含了“生生”的思想,“天地之大德曰生”(《易传·系辞》)展现了生命活动生生不息的状态和规律,揭示了自然世界和人类社会处于永不止息的发展变化之中。人类社会作为自然的组成部分,其“生生”的生成趋向是建立在“天人合一”的协调状态之中的。道家则以“道法自然”阐释生成发展的观念,“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德经》)庄子有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与天下万物命运相通。在天人合一的观念下,人与万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而人类生产实践活动对自然资源要取之有度,否则将破坏持续共生关系。习近平曾多次引用中国古代先贤相关论述,孔子有言:“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指出不要用网捕鱼,不要射捕夜宿之鸟;《吕氏春秋》中说:“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竭泽而渔是为眼前的利益而断送了持续的收获。孟子指出:“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孟子·梁惠王上》)这些都反映了对自然资源的利用要尊重自然规律,有所限度,否则将自我断绝可持续发展的后路。
生态危机表现为人与自然关系走向极端对立,反映了人与自然的双重异化,根本上是人类的实践活动打破了协调平衡状态的后果。历史唯物主义高度肯定人的劳动改造能力,就社会发展而言,在发展生产力的基础上实现社会关系的重大变革,这是对主体意识和理性精神的能动创造作用的强调。但同时我们也要明确人类改造自然应当有其限度,而决不能凌驾于自然之上。近代启蒙运动以来,人类理性的改造功能被逐渐认识和高扬,同时人越来越以个人主体性作为唯一绝对根据,而将自然界仅仅视为利用和占有的对象,忽视与其相互依存、辩证统一的关系。在利用自然资源创造物质财富的过程中,人们看似占据了凌驾于自然之上的高地,却同时逐渐脱离与自然协调发展的体系。导致了人类与自然之间物质与能量交换关系的“断裂”,威胁人类自身生存。恩格斯指出:“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每一次胜利,起初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却发生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最初的结果又消除了。”[5]998
习近平深刻认识到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强调:“人因自然而生,人与自然是一种共生关系,对自然的伤害最终会伤及人类自身。只有尊重自然规律,才能有效防止在开发利用自然上走弯路。”[3]11中国以往的经济发展方式是高投入、高污染的粗放型发展模式,“曾经在我国发挥了很大作用,大兵团作战加快了我国经济发展步伐”,但是现在这种发展模式已经导致生态环境严重恶化,制约了国家发展,如果“再按照过去那种粗放型发展方式来做,不仅国内条件不支持,国际条件也不支持,是不可持续的,不抓紧转变,总有一天会走进死胡同。”[7]239-240生态现代化要做的是转变“思路”,即从只顾经济增长而不计后果的粗放型发展,转变为以生态保护促进经济更好更快增长的可持续发展。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将引领一场发展观的深刻革命,将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和环境综合治理并举,实现经济社会发展和生态环境保护协同推进,建设“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的美丽中国。
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理论强调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及其经济生产方式不仅带来人对自然的剥夺,而且由其衍生出的工业文明和消费主义导致了人的生存意识的颠覆。在“虚假的共同体”中,人们诉诸物质生产和消费生活以获取自身确证,而背离了本质存在方式。
资本主义经济的本质是资本积累与增殖,这决定了其以有用性为基础的生产逻辑。人的物质生产以有用性为唯一衡量标准,并且人的精神生活和意识形态也“都不过是生产的一些特殊的方式,并且受生产的普遍规律的支配”[4]186,从而是被有效性原则支配的。私有制使人们的存在变得“愚蠢而片面”,“以致一个对象,只有当它为我们拥有的时候,就是说,当它对我们来说作为资本而存在,或者它被我们直接占有,被我们吃、喝、穿、住等等的时候,简言之,在它被我们使用的时候,才是我们的。”[4]189对外物的占有和利用成为人的生存所秉持的唯一原则。在全社会范围内,“每个人都指望使别人产生某种新的需要,以便迫使他作出新的牺牲,以便使他处于一种新的依赖地位”[4]223,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不过是外在的被需要的对象,是要求实施支配力量以满足利己需要的对象。建立在相互利用的虚幻关系基础上,资本主义社会呈现为“虚假的共同体”,这种维系关系不仅虚伪,而且将进一步削弱和阻碍人与人的真正本质联系。
中国的经济发展也经历了被无限占有原则统摄阶段,在社会理念层面形成物质至上、消费至上的风气。改革开放以来,社会生产力水平显著增长,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但同时社会兴起了奢侈浪费之风。对于“大排量高档汽车”“高档饭店、豪华会馆、洗浴中心”“大广场、大马路、大草坪、大剧院、大灯光”等的盲目追求,已经造成巨大的能源浪费,要严格制约消费无度的消费行为[3]118。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蕴含古老的节俭思想,对于纠正消费主义社会风气具有宝贵的借鉴意义。儒家倡导节制的伦理规范,孔子曾赞扬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论语·雍也》)道家同样提倡清心寡欲,消解物欲。老子有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道德经·第十二章》)有德行修养的圣人均懂得摒弃诱惑,知足知止。墨家的“节俭”思想更是为现代社会所需要,节俭将带来国家的长久发展,“圣人为政一国,一国可倍也;大之为政天下,天下可倍也”(《墨子·节用》)。习近平曾引用白居易的话来呼吁社会杜绝无度行为:“天育物有时,地生财有限,而人之欲无极。以有时有限奉无极之欲,而法制不生其间,则必物暴殄而财乏用矣。”人的欲望的无限性和资源的有限性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
思想价值观念的建设和引领是改造社会整体的根本。在绿色环保意识在全社会范围内普遍建立的基础上,绿色可持续发展的经济建设才能够获得在生产领域中内在展开的现实可能性。要实现经济发展与资源保护的协调平衡,需要“法制”的规范和约束,也需要勤俭节约的良好社会风尚的形成和引领。针对奢侈浪费的社会风气,不仅要转变资源利用方式、提高资源利用效率,而且要在全社会范围内推进消费革命,在思想意识层面引领绿色生活方式。
全球生态危机反映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身的关系断裂,呈现为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领域的全面占有和掠夺,并展开为世界范围内各级主体间的普遍冲突。“真正的共同体”是在尊重差异性的基础上求同存异,要求以整体性与差异性相统一的系统论方法治理社会。全球生态治理事业应当深刻把握“共同体”内涵,深刻认识生态问题的广泛性和复杂性,充分考虑世界历史的发展阶段和发展主体的具体差异,在社会全领域、世界多主体中全方位推进生态治理,在全面协调的格局中共建美丽地球家园。
中国传统思想秉持天人合一的世界观,将天地世界视为一个统一的整体。天人感应、天人相生等观念彰显了整体性思维方式。中国古老的本体论思想强调,万物基于共同的本原,自然万物普遍关联并相互影响,“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易传·乾文言》)就环境保护而言,生态便是一个统一的自然系统,是自然界各组成部分之间相互依存的循环链条,从而对生态环境的治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系统工程。习近平强调:“山水林田湖是一个生命共同体,形象地讲,人的命脉在田,田的命脉在水,水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土,土的命脉在树。”[3]47环境保护要对山水林田湖进行统一保护和修复,维护自然界生命共同体的稳定和演化,而不能顾此失彼。
对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的继承和发扬,也应当深刻认识到其思想产生的历史阶段特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形成于传统小农经济的基础之上,社会环境相对简单。如古代对国家环境的要求便以“地形肥饶”为标准,“圣人之处国者,必于不倾之地,而择地形之肥饶者。乡山,左右经水若泽。”(《管子》)随着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展,传统农耕文明社会逐渐发展到现代工业文明社会,社会领域得到极大扩展,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各个领域呈现出交互贯通、相互渗透影响的局面。生态系统与人类社会的关联更为紧密,生态危机的困局也不再只是自然环境的单方面失衡,而是与贫富分化、市场失灵、道德滑坡等并存的整体性危局。中国古代整体性思维方式具有宝贵的方法论意义,应将其应用于更为广泛而多元的领域,统筹协调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相互关系。
生态文明建设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总体战略布局的重要一环,是一项涉及社会全领域生态化的系统工程。首先,生态文明建设是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根基上采取的战略举措,得以发挥社会主义制度独特的生态治理优势。习近平反复强调:“只有实行最严格的制度、最严密的法治,才能为生态文明建设提供可靠保障”[3]99。中国古代法家思想中体现了法治思想,强调通过法制律令来制约人类对生态环境的利用。商鞅有言:“此其垦田足以食其民,都邑遂路足以处其民,山林薮泽蹊谷足以供其利,薮泽堤防足以畜,故兵出粮而财有余,兵休民作而畜长足。此所谓任地待役之律也。”(《算地》)生态文明思想不仅吸收了传统法治思想对个人行为的约束,而且将其推广到社会层面,将生态评估纳入经济社会发展评价体系。社会主义制度统筹协调社会生产生活的制度优势,将从根本上突破自由市场经济中的无秩序、无限制的弊端,在全社会范围内推进现代化建设的生态化。党的十八大制定了新时代推进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和生态文明建设的“五位一体”总体布局,提出并形成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国、全面从严治党的“四个全面”战略布局。在改革开放取得的瞩目成就和深远影响的基础上,全面深化改革的道路应当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民主政治、先进文化、和谐社会、生态文明的共同发展[8]。
习近平始终强调生态治理体系的整体性:“树立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文明理念,坚持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基本国策,坚持节约优先、保护优先、自然恢复为主的方针,着力树立生态观念、完善生态制度、维护生态安全、优化生态环境,形成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空间格局、产业结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9]208-209作为总体战略布局的重要组成部分,生态文明思想是推进环境治理的整体思想,依托于社会制度的根本性引领作用,依赖于全方位、全领域的现代化建设生态化,把绿色发展理念深刻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各方面,以全面性、系统性的总体格局保障生态文明建设的推进。
人类与自然共生共在,世界各国人民休戚相关,地球是人类生存的唯一家园。生态问题是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由人类整体实践活动造成的,对人类整体生存形成威胁,因而也只有通过全人类才能得到解决。习近平在2021 年4 月领导人气候峰会上提出:“面对环境治理前所未有的困难,国际社会要以前所未有的雄心和行动,勇于担当,勠力同心,共同构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10]全球生态治理事业必将是一项整体的系统工程,是一项被赋予所有国家和地区的共同任务。
但同时,整体性并非同一性,马克思主义整体观是深刻认识差异性和多元性的理论方法。马克思主义的出发点永远是“现实的人”,强调一切从实际出发,拒绝抽象同一的思维方式。资本主义国家正是将所有人规定为阶级关系中的角色,以看似划分社会不同群体的方式,掩盖了其抽象同一的社会本质。扬弃了此类共同体的虚幻性的共产主义社会,将是充分发扬人的差异性和个体性的历史阶段,达到对不同主体差异性的尊重与协调。这同时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合”思想对于社会治理的内在要求。在社会生产中,西周思想家史伯曾言:“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国语·郑语》)只有异质事物之间相互调和,才能实现繁荣发展。在社会交往中,孔子有言:“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人与人在交往中应保持和谐关系,但是不必追求事事苟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马克思主义在整体观方面交融互通,均强调排除异己的简单同一不能带来可持续发展。
基于整体性与差异性的统一,中国倡导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坚持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以期推动构建公平合理、合作共赢的全球环境治理体系。生态问题在世界范围内呈现为复杂性和多样性的特征,一方面,世界各国经历不同的发展阶段,对于生态危机的形成承担不同的历史责任;另一方面,不同国家面临不同的基本国情,具有不同的发展诉求,应对生态治理的能力也不同。对于生态问题的解决不能诉诸“一刀切”式的方案。针对全球气候变化问题,习近平提出,巴黎大会达成的协议特别应当遵循“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公平原则、各自能力原则”“各国要立足行动,抓好成果落实,根据本国国情,提出应对气候变化的自主贡献。”[3]130发达国家应当履行承诺,为发展中国家提供资金和技术支持,增强其应对气候变化和综合环境治理的能力。发展中国家也并非不需要做出贡献,而是根据自身能力和发展要求,为实现生态治理公约目标做出最大努力。“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只有遵循求同存异、和而不同的整体性原则,才能共同建设生态和谐的地球家园。
面对全球生态治理困局,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是对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融汇贯通的重要成果,深刻把握并创造性发扬二者内在一致的“共同体”内涵,在生态治理实践中实现对理论的守正创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马克思主义作为人类文明结晶,是特定历史条件的产物。对于理论的把握应当认识其思想内核,在时代课题下激活理论生命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马克思主义理论蕴含着丰富的生态文明思想,是建设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的哲学根基,将帮助中国社会反思现实,为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不竭动力。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将是兼具理论科学性和中华民族文化特质的生态治理思想,具有使理论真理性转化为现实可操作性的实践保障。
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及其具体实践充分表明,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结合并非简单生硬的拼凑,而是基于共同的立场、观点、方法的融会贯通,“共同体”维度便是两者结合的内在逻辑。对生态文明思想理论根源的探索将为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一步融合创新提供阐释路径,有助于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实现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将在世界舞台上传达中国声音,讲好中国故事,引领全球生态治理事业。生态危机作为现代性危机的典型表现,生态治理作为现代化建设的关键组成部分,都昭示着中国经验和中国智慧对于世界全方位社会治理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