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民族在三线建设中的历史贡献与现实启示

2023-02-28 04:16
关键词:少数民族民族建设

苏 杰

(四川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华西边疆研究所 四川成都 610066)

1964-1980 年,我国在中西部地区的13 个省区进行了一场以战备为核心,以大规模的国防、科技、工业和交通基础设施建设为内容的重大建设活动,即三线建设,这是共和国历史上一段极不平凡的历程。“全国三线地区共投入2 052.68 亿元,相当于1953-1964 年投资的3 倍。根据1984年普查,在中西部建成了1 945 个大中型企业、科研设计院所。”[1]95从我国是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基本国情出发,三线建设也是新中国成立后各民族人口流动与深度交融的重要事件,见证了一段各民族共同团结奋斗、广泛交往交流交融的特殊历史。2017 年10 月,“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写入党的十九大报告和党章,成为全党全国各族人民的共同意志。2018 年2 月,习近平在四川视察时指出:“三线建设,使一大批当时属于顶尖的军工企业、国有企业、科研院所来到西部,这些都是我们发展的宝贵财富。”[2]105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来四川视察重要讲话精神,保护和传承三线建设历史文化、弘扬三线精神,有利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服务。

20 世纪80 年代以来,三线建设研究逐渐受到国内外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国外学者对三线建设的基本概念、三线建设与中国国防军事工业及经济社会发展的关系尤为关注,展现出环境史、日常生活史等新史学的研究视角[3]。从国内研究来看,2014 年三线建设史研究作为国史研究的分支学科得以确立,并随着2021 年全党党史学习教育活动、全社会“四史”宣传教育的深入开展而不断拓展,其重要意义已经成为学界共识[4]。既有成果多从经济学、历史学(党史、国史等)、地理学、社会学等视角出发,虽然研究主题不同,但“重复性或同质性的研究偏多,整体研究水平有待提升”[5],尤其是对普通三线建设者的贡献、群体特征等缺乏关注和系统的研究,“无论是通过综合研究还是专题研究,作为三线建设主体的人始终没有成为关注的焦点”[6]前言。从民族学学科视角来看,过去主要关注三线建设对推动民族地区发展、促进民族融合的宏观作用,而对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在三线建设中的作用和贡献挖掘不够。1965 年11 月,邓小平在考察攀枝花钢铁(简称攀钢)基地建设途中与少数民族民工修路队进行了亲切交流,高度肯定了少数民族参加三线建设的重要性。他指出:“少数民族参加三线建设劳动是一件好事,既解决了三线建设人员不足的问题,又解决了少数民族生活困难的问题。这就是军民大联合共建三线。”[7]那么,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是如何参与到三线建设中?他们在三线建设中做出了怎样的贡献?党和国家如何管理民族地区三线建设?给我们留下什么启示?笔者不揣谫陋,试对以上问题略作探寻,以此推进理解全国各族人民共同参与三线建设的真实历史图景。

一、我国开展三线建设的社会历史背景

三线建设是新中国发展史上具有开创性、奠基性的重大战略决策,其实施具有深厚的社会历史基础,需要放在党史、国史大背景下进行考量。20 世纪60 年代初,我国周边暗流涌动,面临着错综复杂的国家安全形势,地缘政治环境极其恶劣。在东面,美国支持下的台湾当局声称要反攻大陆,不时派出海陆空军对我国进行骚扰破坏;美国违反朝鲜停战协定在韩国驻军,日本不与我国签订和平条约;在西面,对印自卫反击战后的战争烟云尚未散去;在南面,美军侵略轰炸越南北方,对我国国家安全造成威胁;在北面,中苏关系迅速恶化,苏联在中苏边界布下重兵,小的侵犯不断,直至演变为1969 年的珍宝岛战争。我国边境地区四面受敌,国家安全受到严重威胁,中华民族的生存和发展面临严峻挑战。国际政治环境在一定程度上牵引着国内政治的发展方向,决定着国家对外联系的目标选择和行为方式,甚至可能对国内政策制定与实施产生重大影响。在此形势下,维护国家统一和安全成为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诉求,各民族人民“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共同体意识显著增强。国家必须抓好战备,将战略基点向西部纵深地区转移,为国家安全构筑起稳固的国防力量。“三线建设的决策,主要是针对战争的危险而提出并大规模展开的。但是,在当时的中央决策层中,并不是认为战争就一定能打起来,而是从最坏的考虑出发的,爆发战争是我们最坏的准备。”[8]

三线建设并不是孤立地抓战备,而是作为整个国民经济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深度融入到国家对社会主义道路的艰辛探索中。1956 年初毛泽东就提出了国家工业布局的问题,“我国全部轻工业和重工业,都有约百分之七十在沿海,只有百分之三十在内地。这是历史上形成的一种不合理的状况。沿海的工业基地必须充分利用,但是,为了平衡工业发展的布局,内地工业必须大力发展。”“新的工业大部分应当摆在内地,使工业布局逐步平衡,并且利于备战,这是毫无疑义的。”[9]4-5我国开始进入全面建设社会主义阶段后,由于“一五”计划的顺利完成以及受到社会主义阵营建设高潮的影响,同时由于缺乏经验和急于求成情绪的滋长,导致“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发生,在初步纠正“左”倾错误的努力中断后,面临着新中国成立以来前所未有的经济困难。全国各族人民在党的带领下不断总结历史经验,纠正错误,推动国民经济进入三年调整时期,逐步恢复和发展工农业。到1964 年底,国家经济建设的战略重点发生了重大转变,三线建设由此提上议事日程。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在1964 年频繁研究并对国防经济建设与战备的关系问题做出了一系列批示,毅然决然地做出以战备为目的、以国防经济建设为中心,发展中西部地区的钢铁、煤炭、交通、电力等工业基础设施建设的战略决策[10]40-128。由此可见,三线建设是在错综复杂的国际国内政治经济环境影响下提出和发展的,是以毛泽东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经过深思熟虑后作出的一项重要战略决策,不仅体现了中华民族深厚的忧患意识,也折射出中华民族的战略底线思维。三线建设的决策和实施犹如给中华民族的整体安全利益购买了一份意外保险,展示了中华民族准备抗击任何来犯之敌、捍卫国家安全和领土完整的坚强决心、坚定意志和强大能力。

二、我国少数民族参加三线建设的方式

我国西北地区、西南地区的三线建设都曾吸收大量少数民族同胞参加。他们通过直接参加建设会战、提供物资支援、开展慰问演出等多种方式积极支援三线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

(一)参加建设会战

据统计,在为攀枝花建设做出突出贡献的劳动者中,汉族占了大多数,同样也有汤景英、安顺发、康绍兰等少数民族技术工人,他们曾被评为四川省乃至全国劳动模范,这无疑是少数民族同胞参加三线建设的一个缩影。

在三线建设初期,各类基建项目都需要使用大量民工从事辅助性劳动和生活服务。在成昆铁路建设大会战中,除承担主要建设任务的铁道兵之外①,使用的各族民工多达30 余万人,其中不少民工都是从西昌、凉山等地农村的“五匠”②和城镇闲散劳动力中抽调的。1970 年10 月,西昌、凉山分别组建了“西昌专区民兵团”和“凉山州民兵团”。各民族优秀民兵5 000 余人吃大苦,耐大劳,先后配合7662 部队修建朱家包包矿山第一排土线双线铁路的单线路基9 公里,修建、改造渡口市四号信箱(煤炭指挥部)、宝鼎煤矿公路18.5 公里,为攀钢建设做出了贡献,受到攀钢指挥部的高度赞扬。西昌民兵团的盐源县彝族民兵党解放(彝名瓦查子),凉山民兵团的“铁人式民兵”曲木尔呷、阿根尔米、卢阿洛、岳贵成等一批少数民族民兵表现突出,成为先进模范人物代表[11]132-133。

来自云南华坪县的傣族姑娘李祥志是在攀枝花开发过程中涌现的模范人物之一。她曾任攀枝花矿务局供应处支部书记,在1964 年参加渡口建设会战时任矿区“花木兰班”班长。在艰苦岁月里,她带领姑娘们披星戴月,身背背篓,手拿砍刀、绳子,翻山越岭,每天在野兽咆哮、蛇蝎出没的草丛中穿梭,饿了啃馒头,渴了喝泉水,风吹日晒使她们脸上脱了皮,都变成了“黑姑娘”。通过她们一年多的努力工作,矿区盖起了200 余栋“干打垒”房屋,保证了矿区职工住房和工作用房。“花木兰班”因此被矿区党委授予英雄集体称号,李祥志被评为“六金花”之一,被授予革命渡口“傣族铁姑娘”称号[12]1022。

1971 年5 月,在攀钢建设过程中实施了一次由周恩来亲自批准的“狮子山万吨大爆破”。此次爆破是迄今为止我国矿山建设史上最大的一次爆破,其产生的震动相当于4.2 级地震,堪称“中国第一大爆破”。据当时参与大爆破的司爆员汤国器回忆,往洞里分装炸药是一件辛苦和危险的事情。有些洞很矮,药室狭窄,当时工人们都是坐着或者躺着将一袋袋重为25 公斤的炸药从肚子上传送进药室,形成一条“肚皮传送带”。参与炸药运输的民兵里有位叫达吉的凉山彝族女青年(电影《达吉和她的父亲》中达吉的原型),她刚结婚不久,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结果因为过度劳累而流产。而她在背着炸药包来回奔忙时全然未顾血从裤腿里一滴滴往下流,回家休息了几天后很快又投入会战中来[13]22。

在参加贵州六盘水三线建设的劳动者中,有一位叫徐春刚的满族青年。1968 年,他和59 名各民族同学响应党的号召,跨越千山万水,历经千辛万苦,从辽宁本溪历经8 300 里到达贵州,成为六盘水地区8 万名三线建设者之一。他们克服吃穿住行等方方面面的艰苦条件,发扬三线精神,在水钢汽运厂一干就是38 年。在回忆到自己当初为什么愿意放弃家乡优越的条件来到贵州时,徐春刚朴实地说:“当时就是为了三线建设,为了国家的富强,为了西部的开发,我们才从大东北走到大西南。”[14]376

(二)提供物资支援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三线建设中的物资保障总体上是在国务院物资部统一组织和安排下进行的,同时也离不开各级地方党委政府的大力支持,离不开各族人民的广泛参与[15]。在成昆铁路建设期间,凉山地区各族人民就以高度的主人翁意识和责任感参与到各类物资支援工作中,急建设大军之所急,想建设大军之所想,一次又一次地掀起支建热潮。

首先,组织粮食、副食、蔬菜等物资的生产供应,帮助解决了建设人员吃饭问题。据统计,“三线建设开始后,西昌专区把积存下来的2 亿多斤粮食拿出来供应建设大军,仅会理、米易、盐边三县每年供应攀枝花的粮食就达1 700-3 000 万斤。1965 年供应建设大军各种副食品758 万斤、蔬菜563 万斤”[16]269。其次,提供了大量临时用房、建设用地,保证三线建设生产和生活用地需要。据统计,“1965 年,提供临时住房52 945 平方米,改修简易住房23 万平方米。西昌专区1965 年为成昆铁路征用建设用地12 928 亩;1967 年青山飞机场建设用地2 478 亩;1970 年以后,西昌卫星发射基地征用了6 200 亩”[16]268。再次,组织供应建设材料或三类物资。据亲历者回忆,在修筑成昆铁路过程中,居住在周围的彝族群众非常高兴,看到铁路部队因技术落后和机械缺乏只能依靠人挑肩扛进行作业的艰辛后,纷纷参加到支援铁路建设上来,自发地编织了很多背篼、箩筐等实用工具,彝族群众还怕铁路部队给他们酬劳,便在深夜将东西放在屋外后悄悄离去。铁路修好后,为了解决货车卸货人员紧缺、条件艰苦等困难,铁路部队还找到周边的彝族同胞帮忙。据统计,“1965 年上半年就提供火砖485万块、土砖148 万块、瓦880 万匹、石灰1 622 吨、沙石43 090 立方米,为西昌卫星发射基地提供石料和沙石达29 万立方米。1965 年上半年,西昌专区就为三线建设提供原木7 006 万立方米、杂木13 万多根、各种工具15 000 多件、竹子13 万斤,下半年又提供木杠166 万根、扁担10 余万根、锄把22万根、杠抬24 000 根、箭竹500 万斤、杂草和稻草14 200 万斤”[16]268-269。在攀枝花米易县,“一个不到3 000 人的麻陇彝族自治乡,在突击支建物资的热潮中,乡干部带领全乡人民突击了三天三夜,砍箭竹10 余万公斤,背顶材9.3 万公斤,支援建设”[17]26。

(三)开展慰问演出

三线建设时期的集体文艺生活在职工的精神世界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各单位的交流慰问中,文艺活动常会伴随左右,成为满足个体情感需求、体现人文关怀的主要途径。”[18]在四川三线建设期间,由彝族男中音歌手吉狄新和等艺术工作者组成的凉山文工团受有关部门委托,经常为来自全国各地的建设者们送去文艺演出,以体现组织对建设者的人文关怀。1965 年5 月,凉山文工团组织了一支60 余人的演出队伍,深入到渡口炳草岗、仁和、密地、河门口、瓜子坪、弄弄坪、朱家堡、保丁山等地为广大工人、干部、群众以及部队官兵进行了持续1 个多月的慰问演出。艺术工作者们克服了种种困难,在近40℃高温下,在居住简陋的环境中,作为第一支走进渡口的专业文艺团队走遍了渡口地区三线建设大大小小的各类建设工地。他们在没有演出场地的情况下,临时搭建舞台、布置场景,以歌舞表演、革命说唱、快板车灯、相声小品等艺术形式为建设者们奉献了一场又一场精彩的文艺演出。在这次的慰问演出中,凉山文工团表演了舞蹈《阿哥追》《红披毡》《花裙舞》,声乐《小会计》《永远向前》《木呷与妞妞》等经典歌舞节目,还在当地现场采风与创作了《205 道班》《我推小车跑得快》《北京的火车开来咯》等一批讴歌三线建设创业者先进事迹,贴近群众、反映时代、弘扬主旋律的文艺作品,受到了工人同志们的好评和喜爱[19]679。

三、党和国家对民族地区三线建设管理的特点

三线建设之所以能在民族地区得到顺利推进,除了少数民族群众的积极参与和尽力付出外,与党和国家在三线建设布局和管理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重视思想政治教育、注意搞好民族团结、发挥辐射带动作用等特点密不可分。

(一)重视思想政治教育

“政治工作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20]210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以来高度重视思想教育工作,将其作为党的基本工作方法之一,积累了丰富工作经验且成效显著[21]。总体来看,民族地区三线建设中始终贯穿了党的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并取得显著成效,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首先是针对来自东部地区三线建设者的政治动员。一般来说,政治动员是指“一定的政治主体,如政党、国家、政府或其他政治组织或集团,为了实现自身特定的政治目标,运用通俗化、生动化的形式、方法、途径自上而下地调动、激起本阶级、集团及其他社会民众积极性和主动性,引导他们自下而上地参与政治活动的行为和过程”[22]4。由于三线建设布局在地处偏远、自然条件恶劣的民族地区,建设者们面临的是“天当罗帐地当床,金沙江是大澡堂。三块石头架口锅,帐篷搭在山窝窝”的艰苦劳动场景,如果没有坚定的理想信念,没有秉持不讲条件、不计得失的艰苦奋斗和斗争精神是很难坚持下去的,因此初期自上而下的思想政治动员就显得十分必要和重要。此外,由于历史上长期存在的民族隔阂以及由此带来的对于民族地区的陌生感和刻板印象,使得从未涉足民族地区的大多数东部建设者来说充满各种担忧与疑虑,甚至有人认为“少数民族地区,不讲汉话,外地人到那里,早上出门,还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来”[23]132。为此各级党组织都建立了自上而下、广泛覆盖的思想政治教育网络体系,并建立了相应的实施机构和工作制度。无论是初期的搬迁工作,还是建设过程中,都始终坚持做好人员的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其中心内容“是要用主席的思想武装职工的头脑。要结合国内外的形势,进行两手准备、立足于战争的教育;大讲搬迁对加快内地建设、建立战略后方的重大意义;大讲三线建设对反帝、反修、支援亚非拉和世界革命的深远意义”[10]187。“好人好马上三线”“让毛主席睡好觉”成为有效的政治动员口号,以此激发建设者对革命事业的奉献与忠诚。

其次是针对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的政治宣传和思想工作。由于交通通讯不便,民族地区长期与外界隔绝,一些少数民族对三线建设等新鲜事物一时难以接受,因此针对他们的思想政治教育既要坚持共性,也要注意把握特殊性。在修建成昆铁路过程中,“有的地方在勘测地形后,工人架起钻机,取土化验地质,少数彝胞便认为地下有宝,把他们的宝取走了,就阻挡勘测工作”,甚至还因此发生过开枪打死勘测工人的不幸事件。“为了不再发生类似事件,西昌地区领导层层做思想工作,但山区那么大,交通信息不灵,有的地方未宣传到。我们通过县和公社干部,大会小会讲,走家串户说明修铁路的好处。后来彝胞终于明白了道理,不但不阻挡,反而主动支援铁路建设,为我们带路、背仪器、扛设备、抬物资,什么都干。”[24]93少数民族同胞对修建成昆铁路从“阻拦抗拒”到“主动支援”的态度转变,主要得益于各级党组织深入细致的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尤其在支援攀西地区三线建设过程中,凉山地区通过开展广泛深入的“支重支铁”宣传教育,“使广大干部群众明确三线建设和加强战备的关系,国家重点建设和农村‘四化’的关系,建铁路和开发山区经济以及改善人民生活的关系,从而提高思想认识,以实际行动支援国家建设”[19]672-673。

(二)注意搞好民族团结

三线建设主要集中于我国西南和西北民族地区,短时间内全国各地大量建设者的到来,无疑会对当地的民族关系产生影响。因此,注意搞好与当地少数民族的团结,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不仅成为项目建设工作中的一项重要原则,也是党和国家对三线建设者提出的一项严格要求。以贵州六盘水市为例,“20 世纪60 年代初,境内开始进行‘大三线’建设,随全国各地支援建设到六盘水工作的人员中,新增加一批蒙、满、维等少数民族,主要分布在各机关、学校及厂矿等单位”[25]1。当得知三线建设者们吃不上蔬菜,当地少数民族同胞就把家里仅有的蔬菜送去,慰问辛苦劳作的建设者们。建设者们也常常走进少数民族村寨进行文艺演出,把先进的文化和理念带给少数民族同胞,不同民族之间由此逐步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值得注意的是,民族地区的工农关系、军民关系往往也是民族关系的重要表现形式。在民族地区搞以大工业建设为核心的三线建设,经常会出现工农矛盾问题,处理不好就会影响民族团结。因此,党和国家始终坚持从全局着眼,从民族地区实际情况出发来解决矛盾问题,中央西南三线建设委员会第一副主任程子华就是这方面工作的楷模。为了解决好民族地区的工农矛盾,他根据中央确定的“以农业为基础,以工业为主导”的经济建设方针,从山区地少贫瘠以及少数民族多的实际情况出发,通过深入实际抓典型,总结了“三不四要”③的处理工农关系问题的原则。由于处处兼顾工农关系,搞工业支援农业,不仅没有损害农民利益,没有妨碍厂矿建设,而且反过来还调动了农民支援工业建设的积极性,大大加快了三线建设的进度[26]260。在三线建设中注意工农结合,实现工农关系的良好互动,这些思想和做法得到邓小平的高度肯定。1975年8 月,邓小平在国防工业重点企业会议上指出:“还有在山区的三线工厂,那里的商业工作也要改进。……比如重庆附近,可以专门划出一部分地种菜,生产的蔬菜首先供应工厂,还可以供应市民。工人有点菜吃,有点肉吃,农民也可以增加一些收入,这对于改善工农关系也有好处。”[27]27实践证明,在三线建设中坚持工农相互支援,搞好工农关系的做法取得显著的成效。一方面,工业支援了农业;另一方面,由于三线厂支援了农业,促进了当地农业的生产,农村也主动支援工厂建设,融洽了工农关系、军民关系,促进了民族团结,对于构建平等团结互助的社会主义民族关系起到了重要作用。

(三)发挥辐射带动作用

“民族地区是我国的资源富集区、水系源头区、生态屏障区、文化特色区、边疆地区、贫困地区。”[28]20三线建设重点布局的西南民族地区长期以来面临着摆脱贫困,实现跨越式发展的重要任务。因此,党和国家在布局三线建设项目时既要基于其业已探明的极其丰富的水、煤、铁等资源,同时也要考虑有利于辐射和带动民族地区的经济发展。发挥三线建设项目对周边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辐射和带动作用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反复强调的重要观点和工作原则。1966 年,邓小平在青海视察三线建设时对当地民族发展问题十分关注,他非常关心少数民族群众的生产、生活和民族地区的经济发展。“要在西宁多办街道工业,使回族群众能够参加工业生产;要注意发展牧区经济,改善藏族、蒙族群众的生活。”[29]434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在通过深入调查后同样提出:“像大小凉山这样自然资源丰富的少数民族地区迟早是要开发的。在开发过程中一定要时刻注意引导少数民族同胞充分参与,不能只见资源不见人。”[30]581

成昆铁路作为直接连接川、滇两省的重要交通基础设施,其目的就是将西南地区的钢铁、煤炭、兵器等工业基地连接起来,为开采沿线丰富的资源、巩固国防建设等创造条件。与此同时,由于铁路沿线还居住着数量众多、发展相对滞后的彝、苗、傈僳、白、回、傣等少数民族,因此又必须考虑通过铁路建设带动周边各民族发展,促进社会进步的目标,这给民族地区三线建设项目的布局和管理提出了更高要求。实际上,成昆铁路在考察制定设计方案时就已经注意到将发展民族地区经济的政治作用因素作为优先考虑的因素之一。当时中国专家认为虽然东线和中线设计方案的长度较短,地势相对平缓,地质构建也比较简单,而“西线线路虽然长,而且地质地形条件复杂,但通过少数民族地区,对发展少数民族地区经济和政治意义较大”[31]111-112。为此主张西线方案的中国专家还遭到主张中线方案的苏联专家责骂,但后来成昆铁路采用西线方案的事实证明,选线不仅要考虑地理位置、技术标准等经济因素,还要考虑能否发挥辐射作用和带动民族地区经济发展的政治因素。实践也充分证明,成昆、贵昆等铁路的建成通车,在为三线建设提供支撑的同时,极大改变了西南民族地区的交通闭塞状况,密切了西南边疆与全国各地的联系,带动了沿线各民族的发展,促进了西南地区的民族团结、社会进步和国防巩固。

四、我国少数民族参加三线建设的现实启示

少数民族既是三线建设的“参与者”,也是三线建设的“受益者”。少数民族在三线建设中做出的巨大贡献、党和国家在民族地区三线建设管理中体现出来的鲜明特点及其取得的一系列重要成就,给新时代条件下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工作带来许多深刻启示。

(一)坚定对中国共产党的政治认同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核心要义

少数民族同胞在行动上对三线建设的支持,缘自思想上对中国共产党、伟大祖国、中华民族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坚定认同,其中对中国共产党的认同是当代国家认同中的核心政治认同,它既是维护和实现各民族人民最根本利益的基础,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政治基石”[32]。党的领导和重视是我国的各项事业必将取得胜利的关键。三线建设重大战略不仅肩负着艰巨的国家使命,也代表了中国共产党领导各族人民对适合中国国情的社会主义道路的艰辛探索。中国共产党是三线建设的核心领导力量,党的基层组织和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是“三线精神”的灵魂。正因为如此,党中央和毛泽东一声令下,全国各族人民毫不犹豫,响应“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把党和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视为自己忠诚的精神信仰,全国各地的精兵强将和精良设备支援三线,在短时间内几百万工人、干部、知识分子、解放军官兵和成千上万的民工,打起背包,跋山涉水,舍小家,为大家,义无反顾地奔赴大西南和大西北。在三线建设中,哪里最艰苦,哪里最危险,哪里就有共产党员的身影。“三线精神”的形成和延拓离不开党的领导、推进和协商。正是由于中国共产党及其党员干部能够始终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三线精神”才会如此具有感召力和吸引力。民族地区三线建设所取得的一系列成就充分证明,中国共产党是一个使命型的政党,也是一个有着坚强政治担当的政党,能够完成其他政治力量所无法完成的魄力。在新时代条件下,只有坚持党的领导,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做好民族工作,才能不断巩固中华民族大团结,才能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道路上不断奋勇前行。

(二)推动民族地区融入国家发展战略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应有之义

新中国成立后,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在经济建设上获得了快速发展。在这个过程中,三线建设将东部沿海一些大型工业企业搬迁到内地,为民族地区的发展奠定了重要物质基础,实现了“整整进步50 年”的历史性跨越。三线建设给民族地区带来的改变无疑是全方位的,在西南地区形成了“两基一线”工业布局,建成了四川攀枝花钢铁基地、贵州六盘水煤炭基地、重庆常规兵器工业基地、成昆铁路等标志性成果;在西北形成了陕西航空基地、酒泉导弹基地和青海核工业基地,刀耕火种的千年西部中国一举结束了没有现代化工业的历史,初步改变了民族地区的经济结构和城市空间布局。实践充分证明,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要获得跨越式发展,必须不断融入国家发展战略,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更好的发展机遇和不竭动力。如今三线建设已然成为历史,我国已顺利完成脱贫攻坚的历史任务,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也如期实现,正向着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奋勇前进。由全球化历史潮流所推动的共建“一带一路”是当前国家重要发展战略之一。习近平指出:“‘一带一路’建设是我国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实行全方位对外开放的重大举措、推行互利共赢的重要平台。……从我们自己的情况来看,这个倡议符合我国经济发展内生性要求,也有助于带动我国边疆民族地区发展。”[33]500当年三线建设所覆盖的西南和西北民族地区,正好处在“一带一路”建设的中间地带,客观上为民族地区融入国家发展战略提供了新机遇,开辟了新天地。当年在三线建设过程中建成的工业基地和产业布局,所打造的骨干企业和交通基础设施,乃至各族人民共同创造的“三线精神”,都将成为民族地区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拓展对外开放领域、提升区域开放水平的有利条件,展现出更加美好的发展前景。因此,迫切需要民族地区结合自身发展条件、资源禀赋等实际情况,把握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找准参与共建“一带一路”的切入点、结合点和发力点,主动服务和融入“陆海内外联动、东西双向互济”的开放格局,实现更高质量的发展,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奠定更强劲的物质基础。

(三)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必然要求

无论从历史还是现实的维度来看,各民族的人口流动融居,不仅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发展的真实写照,也是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举措。三线建设时期大规模的人口迁移,是新中国成立之后我国发生的一次重大的民族迁徙流动与融合高潮。400 多万各族各界劳动者从东部迁往西部内陆,不仅改变了西部地区的民族分布格局,也为各族人民在更大范围内实现空间、文化、经济、社会、心理等方面的初步嵌入奠定了基础。三线建设者与当地民众身处同一个村社、同一个市场,共同的场域为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创造了条件。“备战备荒”的共同使命感和责任感,增强了各民族“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共同体意识。在铺道路、架桥梁、挖煤矿等共同的劳动生活中,实现了各民族的大联合,强化了“艰苦奋斗、无私奉献、团结协作、勇于创新”的强大精神纽带。在“工农结合、城乡结合、厂社结合、以厂带社”方针指导下,三线企业不仅主动吸纳当地各族群众参加生产劳动,而且还主动向周边群众提供医疗、教育等公共服务。各族人民之间的经济与社会交往多了起来,情感联结也更多了,相互的心理距离也更近了,各民族的广泛交往、全面交流、深度交融就这样潜移默化地发生着。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不仅是现代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也是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途径,城市在其中发挥着重要的平台作用。四川的攀枝花市、贵州的六盘水市等都是因三线建设而兴起的西部重要城市,短时间内数十万建设大军的到来,使这些曾经的不毛之地成为多元民族文化汇聚与交融的舞台,留下了一段段各民族人民共同劳动生活、共同团结奋斗的时代印迹。做好新时代条件下党和国家的民族工作,既要把推进各民族人口流动融居作为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举措,也要进一步顺应社会发展大趋势,积极构建互嵌式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逐步实现各民族在更广泛空间和范围的全方位嵌入,持续深化各领域的民族团结进步创建工作,不断巩固和发展“中华民族一家亲、同心共筑中国梦”的良好局面。

最后,感谢四川师范大学2021 年教学改革资助项目:《中国近现代史纲要》渗透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教育内容及路径探究(项目编号:20210429XJG)的资助。

注释

① 笔者对参加过成昆铁路修建的原铁道兵战士蔡方鹿(现任四川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进行了访谈。据他讲述,铁道兵部队本身就是一个由多民族构成的群体,其所在的班就有彝族战士。在修建成昆铁路的艰难岁月里,铁道兵与各族民工一道,在长期的共同生活中相互交流、相互帮助,建立了深厚的情谊。访谈日期:2022 年7 月26 日。

② “五匠”,指在20 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国农村人民公社普遍建立的以木匠、石匠、泥水匠、铁匠、弹花匠等为主体的“五匠委员会”中的技术人才。

③ “三不四要”,即不占或尽量少占农田;不拆或少拆民房;不迁或尽量不迁农户:要搞农业用水;要搞农业用电;要给农民留肥料;要给农民留泔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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