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建容
(西南科技大学拉美研究中心 四川绵阳 621010)
萨尔瓦多共和国位于中美洲北部,毗邻太平洋,西北接危地马拉,东北交洪都拉斯,东南邻丰塞卡湾,国土面积21 040 平方公里,总人口5 744 569 人,是中美洲国土面积最小、人口密度最大的国家。西班牙殖民者到达之前,萨尔瓦多主要由皮皮儿人(Pipiles)统治。在此之前,萨尔瓦多的原住民有辛卡人(Xincas)、玛雅人(Mayas)、伦卡人(Lencas)和曼格人(Mangues)①。目前,萨尔瓦多主要有三个印第安群体:皮皮儿人、伦卡人和卡考佩拉人(Cacaopera)、以及一些人数极少的民族,如乌鲁阿斯人(Ulúas)、囚迪斯人(Chortís)、诺奴阿可人(Nonualcos)、波可马人(Pocomanes)等。尽管数据显示有萨尔瓦多印第安人的存在,但无论漫步萨尔瓦多城市街头,还是探访边缘地区,几乎很少见到身穿特色民族服饰、说非西班牙语的印第安人,这和秘鲁、玻利维亚等拉美国家随处可见的印第安人形成鲜明对比。该国的印第安人在何处?他们的现状又是怎样?什么原因造成了印第安人在萨尔瓦多的隐匿现象?本文试将探析萨尔瓦多印第安人的隐匿现象及其原因。
萨尔瓦多人口主要以印欧混血人种为主,印欧混血人又被称为梅斯蒂索人(Mestizo),占萨尔瓦多总人口的86%;欧洲人后裔约占13%;印第安人在萨尔瓦多总人口的比重极低,不足1%。
萨尔瓦多地域面积狭小,西班牙殖民者到达萨尔瓦多时,原住民印第安人无处可逃,只能和西班牙殖民者共处。几百年的殖民历史,使西班牙殖民者和印第安人的人种融合度越来越高。此外,历史上印第安人经历了持续不断的奴役,以及多次瘟疫和大屠杀,数量骤减,加之十八九世纪的靛蓝经济导致大量印第安人为了生存被迫抛家弃园,使得现在萨尔瓦多的人种主要以印欧混血人为主。印欧混血人也被称为“拉迪诺人(Ladino)”,该词来源于“Latino(拉美人)”的变体,主要在中美洲地区和墨西哥恰帕斯州(Chiapas)地区使用。“拉迪诺人”一词产生于殖民时期,指西班牙语群体中既不属于殖民精英阶层,如半岛人和克里奥人(Criollo),也不属于印第安人的群体,即指中美洲或者墨西哥恰帕斯州的混血人或者被西班牙化的人群。该群体母语是西班牙语,他们已和印第安文化脱离了联系。
萨尔瓦多人口主要以印欧混血人为主,印第安人的比重不高。根据萨尔瓦多第4 次人口普查[1]148,印第安人总人数为13 319,占总人口的0.2%。目前,萨尔瓦多主要有三个印第安群体:皮皮儿人、伦卡人和卡考佩拉人。这三个民族在萨尔瓦多所有印第安人中的比重分别为26.6%、15.1%和31.3%,另外27%为其他民族,如乌鲁阿斯人、囚迪斯人、诺奴阿可人、波可马人等。以下简要介绍萨尔瓦多最主要的三个印第安民族:皮皮儿人、伦卡人和卡考佩拉人。
1.皮皮儿人
在800-1300 年的多次移民潮中,来自墨西哥的纳华人(Nahua)到达了中美洲。在萨尔瓦多,纳华人也被称为皮皮儿人。皮皮儿人的名字来自于纳瓦语“Pipiltín”,意为“儿子”或“贵族”。皮皮儿人有四大分支,分别为库斯卡特兰(Cuscatlecos)、伊扎尔科(Izalcos)、马扎瓦斯(Mazahuas)和诺努阿(Nonualcos),其中,库斯卡特兰和伊扎尔科为皮皮儿人最重要的分支。皮皮儿人主要分布在萨尔瓦多中西部地区的阿瓦查潘(Ahuachapán)、圣安娜(Santa Ana)、松索纳特(Sonsonate)、拉利伯塔德(La Libertad)、圣萨尔瓦多、拉巴斯(La Paz)、查拉特南戈(Chalatenango)和圣维森特(San Vicente)8 个省份。
根据人口普查数据,萨尔瓦多皮皮儿民族人口为3 056。皮皮儿人的语言为纳瓦特语,是萨尔瓦多仅存的印第安民族语言。目前,萨尔瓦多能讲纳瓦特语的印第安人不足200 人,且都是年过70 的老人。因此,萨尔瓦多唯一的印第安语言面临着消失危险。
2.伦卡人
伦卡人,也叫珀同人(Potones)或者奇兰嘎人(Chilangas)。该民族在前殖民时期就已分布在中美洲的萨尔瓦多和洪都拉斯。在公元前2000 年,伦卡人到达萨尔瓦多,并居住在圣米盖尔省的克莱帕(Quelepa)地区。目前,萨尔瓦多的伦卡人主要分布于乌苏卢坦(Usulután)、圣米盖尔(San Miguel)、莫拉桑(Morazán)和拉乌尼翁(La Unión)省份。伦帕河(Lempa)作为一条自然界限将伦卡民族和皮皮儿民族分开。
20 世纪中期,伦卡人就不再讲自己的民族语言,使得民族语言彻底消失,其主要原因在于社会对印第安民族的歧视,如印第安学生在学校如果使用本民族语言的话,就会受到惩罚。因此,父母也拒绝教授子女本民族语言。目前,伦卡文化已基本被萨尔瓦多主流文化即拉迪诺文化所同化。伦卡人以黑土作为制作手工产品的原料,从万物有灵论的角度看待世界,信仰多位神灵,并且认为诸神间存在层次等级,这与其他中美洲民族的宗教信仰非常相似。根据人口普查数据,伦卡民族人口为1 735。
3.卡考佩拉人
卡考佩拉人也被称为Kakawiras,有“可可花园(Huerta de cacao)”之意。该民族目前主要分布在莫拉桑(Morazán)省和拉乌尼翁(La Unión)省的北部地区。卡考佩拉人最早是从尼加拉瓜移民过来的一个少数民族。根据人口普查统计数据,卡考佩拉民族人口为3 596。目前,该民族的语言已经消失。
关于第四次萨尔瓦多人口普查统计数据,众多与印第安民族相关的团体、学者及其他社会组织均提出了质疑,认为萨尔瓦多的印第安人实际人数远远大于第四次人口普查结果。此外,第四次人口普查结果显示,卡考佩拉民族的人数多于皮皮儿人,但是实际上皮皮儿人在各印第安民族中人数最多[2]。此外,萨尔瓦多印第安人的比重为10-12%[1]。出现上述争议,除了人口普查问卷调查设计不清晰、不准确的原因外,印第安人在萨尔瓦多的历史遭遇和现实困境,不断影响着萨尔瓦多印第安民族文化传承、身份认同等,因而导致了萨尔瓦多印第安人的隐匿现象,也构成了印第安人身份认定更加复杂化的原因之一。
萨尔瓦多印第安人存在感不高,原因在于从殖民时代开始,萨尔瓦多印第安人持续受到西班牙殖民者、萨尔瓦多军政府的压迫,以及贫困问题、文化传承缺失及种族中心主义所致。
1524 年,以佩德罗·德·阿尔瓦拉多(Pedro de Alvarado)为首的西班牙殖民者到达萨尔瓦多后,对该地区印第安人采取屠杀、隔离和同化并行的政策。此外,一些在本土不存在的疾病,如天花、结核病、黄热病、麻疹等也随之而来,并给本地印第安人带来了严重灾难。在西班牙殖民者到达后不久,萨尔瓦多印第安人便出现人数骤减现象。数据显示,1550-1590 年,萨尔瓦多东部地区村庄数由70 个减少到52 个,人口从30 000人减少到8 300 人。18 世纪,萨尔瓦多北部、东部和沿海地区印第安人基本消失殆尽[3]。殖民期间,印第安族群除遭受人数骤减外,还沦落到西班牙殖民者建构的社会统治秩序中的末端等级,这导致他们无法获得充足的社会资源。
1821 年,萨尔瓦多摆脱殖民统治,获得民族独立,但印第安族群处于社会底层的不利地位并未得到改变。建国后,印第安人不仅失去了殖民时期旧体制的某些方面保护,更有甚者,因不被政府纳入“萨尔瓦多公民”范围,在殖民时期形成的对该群体的种族歧视和边缘化态度变本加厉。如此情况下,印第安人和拉迪诺人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1833 年,阿纳斯塔西奥·阿基诺(Anastasio Aquino)领导拉巴斯省诺奴阿可(Nonualco)地区印第安农民起义,旨在反对靛蓝工厂的严重剥削、政府对印第安人土地的剥夺以及征收新税的政策。几个月后,该起义被政府武力镇压,阿基诺被处决。为了防止印第安人再次发生起义,在1833 年事件之后,政府持续打压、控制印第安人,甚至威胁其生命安全。为了生存,该地区印第安幸存者不得不从语言、服装、习俗等各方面隐藏自己印第安人身份,或移居到国内其他地区或移民,到洪都拉斯、危地马拉等国家。政府对印第安人的打击,加速了印第安人进入拉迪诺社会的进程,即丢弃本民族文化、语言,拒绝印第安人身份,将自己融入到主流人群中。
1932 年,萨尔瓦多再次出现大规模印第安人起义,运动波及范围更广,政府镇压力度更大,受害人数更多。起义的原因之一是1881 年萨尔瓦多政府颁布了社区灭绝法(La Ley de Extinción de Comunidades),以废除殖民地时期形成的公地或村社。失去土地的印第安人,贫困问题加剧,变成萨尔瓦多更加脆弱的群体。此外,萨尔瓦多经济已发展为单一的咖啡种植模式,经济完全依靠咖啡出口。1929 年爆发全球性经济危机,全球咖啡市场低迷,咖啡价格下降,给萨尔瓦多经济造成了沉重打击,进而导致国内经济危机。在这场危机中,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萨尔瓦多农民和印第安人受到冲击最大,甚至其基本生存也受到严重威胁。在此情况下,1932 年,费利西亚诺·阿玛(Feliciano Ama)和奥古斯丁·法拉邦多·马丁(Agustín Farabundo Martín)领导印第安人农民进行起义,目的在于振兴社会和恢复村社自主权。此次起义受到马克西米利亚诺·埃尔南德斯·马丁内斯(Maximiliano Hernández Martínez)独裁政府的镇压,最终近32 000 人失去生命。据统计,当时死亡人数占该地区总人数的28.55%[4]1933-1989。起义运动被镇压后,独裁政府为彻底消灭再次发生起义的可能,便威吓、处决那些曾宣称是政府反对派的人。因起义发生地点为皮皮儿人聚集地区,该族群在1932 年起义被镇压后,继续受到独裁政府的压迫。相较而言,此次对印第安人的镇压、打击力度更大。政府下令焚烧与印第安族群相关的书籍,明令禁止使用印第安语言,否则会被政府军队追踪杀害。1932 年事件更大程度上导致印第安人从各方面隐藏自己的身份,这进一步加深了印第安人在萨尔瓦多的隐匿现象。
萨尔瓦多印第安人和土地的联系度极高。在印第安人文化中,土地象征“生命之母”(Madre de la vida o Madre Tierra),土地不仅是印第安人赖以依存的生产资料,更是赐予他们力量、支撑他们生活的神圣支撑。土地资源直接关切印第安人的生存、经济。因此,萨尔瓦多印第安人的贫困问题主要来自于土地问题。
西班牙殖民前期,为确保劳动力需要以及方便对印第安人统治,殖民者为印第安人部落划分了永久的公地或村社(Ejido),以将其固定下来。从此,公地成为印第安人的经济基础。印第安人在土地上种植玉米和豆类植物,以维持生计。十八九世纪,这些公地因为咖啡种植的引入而逐渐消失。当时,这些公地被政府宣称阻碍了民族经济的发展。在失去土地后,大多数印第安人变成了庄园里的佃农,并日渐脱离了和原村社的联系。1821 年,萨尔瓦多获得独立,但印第安人的不利境地并未因此得到改变。20 世纪中叶,咖啡经济的发展导致政府没收农民土地的进程加快。近100 年来,萨尔瓦多东西部地区因种植咖啡、棉花、蔗糖和发展畜牧业,印第安人大量土地被占用,其传统经济结构受到严重破坏,贫困问题加剧。
此外,印第安年轻人对土地的理解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们认为在田地从事农业活动已不再是“生命之源”,而是一项得不到政府重视且没有收益的繁重体力活。殖民历史加之国家经济结构变化,使印第安人与土地的关系以及对土地的理解发生了改变。印第安人赖以生存的土地日益减少,直接导致他们的贫困问题。据统计,在印第安家庭中,38.3%的家庭处于极端贫困水平;61.1%的家庭是贫困情况,仅有0.6%的家庭满足基本的生活条件①。因为土地资源缺乏,基本生计难以维持,陷入贫困的印第安人不得不离开原来的印第安社群,外出打工以维持生计。为了融入外部世界,他们主动褪去印第安人的文化符号,这也加剧了印第安人和原有社区、文化、传统习俗的脱节。
印第安族群的传统文化主要通过语言、服饰、价值观、手工艺、习俗仪式等来表现。通常来讲,语言是区分族群的一个重要标志。目前,萨尔瓦多仅存的印第安语言是纳瓦特语,但值得注意的是,能讲纳瓦特语的人数不足200,并且都是老人[5]。随着老人的逐渐离去,以及年轻人逐渐移居城市和其他国家,加之萨尔瓦多印第安语言的代际传承并未受到国家教育体系和社会的重视,纳瓦特语在萨尔瓦多消失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在服饰方面,现在除了印第安老人、皮皮儿妇女外,或者在特殊活动场合外,印第安人一般不穿戴印第安传统服饰。2003 年,萨尔瓦多文化与艺术委员会提出了本国印第安人所具有的8 个特征,其中最重要的是:第一,西班牙语为母语,如果是皮皮儿人,部分人则说纳瓦特语;第二,传统农民服饰,在某些地区,老人或妇女穿传统服装。从这两点可以看出,萨尔瓦多印第安语言消失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并且印第安人服饰在很大程度上也已失去民族特色,被同化程度越来越高。萨尔瓦多印第安人的手工艺主要表现在用泥土制作饼铛或者锅,以及花盆、装饰品等。这些器皿的制作工艺为印第安人独有,由上一代传承给下一代。目前,印第安人的手工艺技术也如语言一样,面临着消失的风险。在价值观方面,在全球化和新自由主义经济冲击下,萨尔瓦多印第安人一些传统价值观也不断受到主流拉迪诺文化的同化,如前所言,印第安年轻人对于土地的理解已经有了变化。此外,印第安文化中尊重万物的和谐观念也受到了巨大冲击。
教育在民族文化传承、价值观培养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近年来,在全球化浪潮中,萨尔瓦多的教育在减少入学途径差距、提高教学质量、更新教学内容、扩展覆盖范围、丰富培训方式等方面取得了一定进展。但总体而言,萨尔瓦多的教育主要集中在教授技能以迎合市场需要方面。印第安传统文化并未受到足够重视,与印第安相关的主题内容也尚未被纳入萨尔瓦多教育体系之中。
具体来说,印第安人的教育体系主要存在以下几个问题:第一,教育缺乏多元性。学校教学语言基本为西班牙语,印第安民族语言在学校中被忽视。目前,在萨尔瓦多,仅伊扎尔科(Izalco)的学校实行双语和多元文化教育,并设立了多元文化之家(la Casa de la Cultura de la Interculturalidad),但伊扎尔科学校在挽救纳瓦特语消失的行动也是量小力微。第二,教学内容与印第安社区的现实脱节,缺乏对印第安传统文化、世界观和价值观的教授。第三,教育体系忽视了老人和社区领导者在传播印第安知识和口头传统的作用。第四,印第安村社学校师资短缺。因为印第安人居住区域,交通不便、生活条件差,大多数教师不愿意前去从教。
虽然从国家政策层面,萨尔瓦多没有专门针对印第安人的文化教育系统,但是印第安人拥有自己的教育模式。这是自发的、源于祖先的教育模式。全球化和新自由主义给印第安文化传承带来挑战,导致该群体尊重万物的价值观逐渐消失。所以,自发的印第安教育的目的主要在于教授年轻人印第安文化,以保障尊重万物理念的延续。尽管如此,面对主流文化的同化趋势,以及萨尔瓦多固有的不公正社会结构,对印第安人的长期忽视甚至歧视,自发拯救印第安文化的力量还是显得杯水车薪。
殖民时期,本土印第安民众被视为落后的象征,是懒惰、无知、患有恶习和犯罪倾向、不诚信的一个群体,被视为下等人,所以需要管教、控制与保护深受种族歧视。1821 年,殖民统治结束,梅斯蒂索人掌握国家政权。因统治阶级的局限性,政府在制定政策时,印第安人则被排斥在“公民”之外。建国后,尽管萨尔瓦多开始了现代化,追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印第安人因其“非公民”身份,而无法享受人人平等的权利。这种“平等与同质性”政策加剧了对印第安人的歧视和边缘化态度,并把萨尔瓦多定位为一个由带有欧洲血统的单一民族,即梅斯蒂索人组成的国家。
1992 年和平协议签订后,尽管萨尔瓦多由独裁政府转变为民主政府,但是印第安人无地位、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并未得到有效改善。在以梅斯蒂索人为主体建构的萨尔瓦多现代国家秩序中,印第安人依旧处于国家社会底层,是低等、劣势的象征,是国家主流族群征服、同化的对象。这说明,建国后的萨尔瓦多政府在对待印第安人的态度,实际上是殖民时代的遗留,反映的是印欧人阶层强烈的种族中心主义立场及其对印第安族群的污名化建构。
这种从政府层面的忽视一直持续到左派马蒂阵线执政时才得以改善。2010 年,萨尔瓦多政府在联合国消除种族歧视委员会承认,萨尔瓦多是一个包含多元文化和多民族的国家,这为印第安人的权利维护提供了重要空间。2012 年,萨尔瓦多政府邀请当时的联合国土著人民权利特别报告员詹姆斯·阿纳亚(James Anaya)到访萨尔瓦多考察该国印第安人情况,并在此基础上形成2013年报告,为推进印第安人权利保护提供了重要指导。2014 年,萨尔瓦多宪法第63 条第二段规定:萨尔瓦多承认印第安人身份,并将采取措施支持和发展印第安人的民族和文化身份、世界观、价值观及其精神追求。这意味着,萨尔瓦多实现了从单一民族国家到多元文化和多民族国家的转变。此外,在左派马蒂阵线执政期间,印第安人问题被作为政府五年计划中的一个横向主题,预视着印第安人有权直接参与到国家政策制定和实施,相较之前,印第安人的观点和声音,能够更加有效地被听见。2014 年,萨尔瓦多宪法最终承认印第安人的身份。然而,拉美大多数国家在20世纪90 年末之前,已从宪法层面承认自己为多民族国家或者承认本国印第安人的身份,如哥伦比亚(1991)、巴拉圭(1992)、秘鲁(1993)、尼加拉瓜(1986)、委内瑞拉(1992)、危地马拉(1985)、玻利维亚(1994)、厄瓜多尔(1993)、巴拿马(1994)、阿根廷(1994)和智利(1993)[6]、萨尔瓦多显然在此方面已经落后。
尽管近年来萨尔瓦多政府制定了一些专门针对印第安人的政策,但这些政策并未得到有效落实。因此,在改善印第安人政治、社会地位、经济情况等方面,实际上成效甚微。相反,政府长期的种族中心主义则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萨尔瓦多大众对印第安人的认知。首先,萨尔瓦多大众将自己定位为带有欧洲血统的混血儿,而非印第安人后代,并且大多数人不认为萨尔瓦多国内有印第安人的存在。其次,印第安人在各种场合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歧视。这种歧视首先表现在与印第安族群有关的语言表达方面,例如,“Indio”原意是“印第安人”,但是在萨尔瓦多文化中,如果说某人为“Indio”,则有贬低、侮辱之意;萨尔瓦多西班牙语短语“¡No sea tan indio!(不要像印第安人那样!)”用来表示非理性、暴力或令人恶心的行为,这表明萨尔瓦多梅斯蒂索人对于印第安人的偏见、刻板印象与歧视,甚至认为印第安人低人一等,这是一种明显的在整个社会中以梅斯蒂索人为中心的种族中心主义的表现。
从萨尔瓦多政府到大众盛行的种族中心主义给印第安人的自我身份认同造成了严重危机。社会生活中长期受到的歧视与不公平待遇,让印第安人意识到印第安人身份给他们带来的不利影响。因此,一些印第安人在语言、服饰、价值观、文化习俗等各方面有意识隐藏自己的身份,这也进一步加剧了萨尔瓦多印第安人的隐匿现象。
因为国家、社会长期对印第安人的忽视,以及萨尔瓦多印第安人多呈现隐匿现象,导致对该国印第安人的定义难以采用一般定义印第安人的标准,如语言、服饰等这些明显的外在表现形式,而应考虑到萨尔瓦多印第安族群的特殊性。萨尔瓦多人类学家、社会学家亚历杭德罗·马罗昆(Alejando Marroquín)从社会经济角度,认为萨尔瓦多的土著人民是美洲大陆的第一批定居者的后代,由于西班牙和葡萄牙殖民者征服了美洲,他们被迫处于被剥削、折磨、压迫和社会不公正的境地,并且这种情况一直未被改变[7]。美国人类学家查频(Chapin)从生物基因学、贫穷、繁重工作、语言、低自尊心和宗教五个方面对萨尔瓦多印第安人进行了定义[3]。他认为萨尔瓦多印第安人的皮肤颜色比普通大众颜色更深。在语言方面,因为萨尔瓦多印第安语言面临消失的现状,并未把印第安语言作为定义其身份的必要条件之一。查频指出,尽管大多数印第安人讲西班牙语,但是他们所讲的西班牙语带有一种特别口音,与普通萨尔瓦多民众所讲的西班牙语存在一定差异。例如,他们对代词、单词的性别和冠词有不同的用法,这一观点同萨尔瓦多人类学家克拉拉·得·格瓦拉(Clará de Guevara)的观点相吻合。勒姆斯(Lemus)则提出了8 个判断印第安人身份的标准[8]:贫穷和社会流动、低自尊心、语言、服饰、宗教、自我定义、手工艺和口头传统。其中,语言和自我身份定义是第一层次,为印第安人所特有;而其他部分则是第二层次,不仅表现在印第安群体之中,也表现在普通的萨尔瓦多大众之中,也就是说,满足第一层次的人一定是印第安人。
从各学者对于萨尔瓦多印第安人的定义与解释中可以看出,萨尔瓦多印第安族群文化被同化程度高,最终表现在语言、服饰、传统习俗、宗教、价值观等方面的不可视化。除此之外,贫穷也成为印第安人的特征之一,这表明从殖民时期起,该群体持续遭受经济贫困。另外,印第安人的自尊心普遍较弱,这其实是该群体长期遭受政府、社会忽视和歧视的后果,最终导致他们出现身份认同危机,这其实是印第安人隐匿现象内化的表现。
在西班牙殖民者入侵萨尔瓦多后,萨尔瓦多印第安人沦为殖民者建构的统治秩序的底层,成为其控制奴役的对象。殖民时期,因为殖民者对印第安人的奴役、屠杀以及欧洲带来的疾病造成印第安人人口锐减。萨尔瓦多国家建立后,执政的印欧人阶层继承了殖民时代的统治秩序,多次武力打压印第安人,导致印第安人不得不从自己民族的语言、服饰、文化习俗等方面隐藏印第安人身份,这加剧了萨尔瓦多印第安人的隐匿现象。另外,印第安人的贫困问题、文化传承缺失以及萨尔瓦多政府及社会中盛行的种族中心主义,在各方面给印第安人造成身份认同危机、自我认同低、自尊心弱等心理缺陷。最终,这种源于外部压力的隐匿过程不断被内化,导致萨尔瓦多印第安民族的隐匿现象愈加严重。
注释
① Banco Mundial; Unidad Regional de Asistencia Técnica(RUTA); Ministerio de Educación.CONCULTURA y PUEBLOS INDÍGENAS.Perfil de los Pueblos Indígenas de El Salvador.San Salvador,2003: 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