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媒时代视觉传播技术的发展规律研究 *

2023-02-28 07:53赵甍源
中国电化教育 2023年2期
关键词:感官媒介人类

赵甍源,殷 强

(1.太原师范学院 文学院 新闻系,山西 晋中 030619;2.中国人民大学 新闻学院,北京 100872)

虚拟现实、人工智能、移动互联网等新技术构成了智媒体生态,这些智媒技术诉诸于视觉,逐渐嵌入人们的影像传播、游戏、购物、室内设计、旅游观光等场景中,在扩展人们视野的同时也使生活变得便捷、高效、有趣。然而,在视觉传播新技术的创新扩散过程中,创新者和早期采用者大力倡导、后期采用群体亦步亦趋、迟缓者则有落伍危机,技术在造福人类的同时也为人类带来困扰、负担,正如麦克卢汉1967年所言:“以前的问题是发明省力的技术,今天的问题颠倒过来了。如今,我们不得不适应环境,而不是发明”[1]。在视觉载体愈加丰富、对人类影响更加深刻的智媒时代,我们有必要从学理层面梳理视觉传播技术自身不可回避的局限性、演进规律和异常应用现状,从而科学理性地看待视觉传播技术,从容地把握人类生活的节奏。

一、视觉传播技术自身的局限性

传播学者吴飞认为,传播学的使命是直面“人类因沟通不善而导致的苦难,并以此建立传播研究的逻辑”[2]。随着智媒技术的普及,人类因不畅通的沟通带来的“苦难”大幅减少,但“苦难”这个词提醒我们,理想的沟通因种种限制因素而很难完全实现。理想的沟通虽不能至,但人们心向往之、努力靠近,这正是传播存在的价值。视觉传播也是如此,人们期望通过更近、更真的视觉体验来获取真相、获得美感,以实现更好的沟通。视觉传播兼具直观性与单一性、客观性与片段性、娱乐性等复杂特性,作为其载体的视觉传播技术在扩展人类视窗、延伸感官、拓展沟通渠道、提升视觉体验的同时,也存在诸多局限性。从技术演进的规律来看,视觉传播技术自身的局限性主要表现在对沟通苦难的有限缓解和对美感的有限传播。

(一)视觉传播技术在缓解沟通苦难上的局限性

人们在一次次视觉技术的变革中享受离得更近、看得更清的福利,同时也可能沉迷于视觉传播技术中,逐渐忽视事物整体、原始的形态,降低对人文关怀、自然风光等的重视程度。由此看来,视觉传播技术在完善视觉体验和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上是一把双刃剑,如果过于依赖技术,可能会误入歧途。

从媒介技术的演进历程来看,媒介发展与人类文明发展史同步,其发展动力在于人们不甘于传播现状、追求更完美的媒介,但这也一定程度上导致人们对当下媒介的苛责和对当下生活的忽视:口语限制了传播的范围,约公元前3000年出现的楔形文字逐步扩大了传播时空,彼时人类也渴望更真切、更快速的交流,召唤平等、知识不被垄断的社会;手写文字传播效率低,公元105年蔡伦革新造纸术、7世纪雕版印刷术和15世纪活字印刷术被大规模推广时,人类也希望得到彩色的画面和有声的阅读,召唤开放、参与的社会空间;1590年开启的报纸时代塑造了公共空间、促进了现代社会的兴起,但彼时人们企求更客观、中立的报道、更及时的信息传输和更广范围的发行;1844年华盛顿和巴尔的摩长距离有线电报通信成功,极大地提高了时效性,但对信息一元化和技术垄断的批判也被提上日程;1839年的摄影术、1895年的电影技术使视觉传播进入新时代,但人类呼唤自觉意识的提升和高品位的媒介产品;1876年电话的发明为口语传播、电子通讯带来革命性变革,与之相关的手机等移动通讯的风靡也伴随着人们对自由的呼唤、对机器控制的抗拒;1969年起互联网技术日新月异,迅速成为主流的新媒体,为普通用户赋权并提高了传播的互动性,但信息冗余、网络成瘾等批判声音也不绝于耳;近年来流行的虚拟现实等浸媒体技术颠覆了人类的视觉传播体验,但人们也在倡导回归本真、提高思考深度……

任何新技术诞生之初都被人类所期待、恐惧和批判,人们对技术的高期待是技术演进的动力,但新技术难以满足人类心中对完美技术的期待,加之受到保守人群的抵制,因此在推广时也伴随着批判的声音。这种对媒介技术的复杂心态类似于心理学上的趋避冲突,指同一目标对于个体同时具有趋近和逃避的心态。这一目标可以满足人的某些需求,但同时又会构成某些威胁,既有吸引力又有排斥力,使人陷入进退两难的心理困境[3]。每一项新媒介技术对改善当前沟通现状都有新进步,但人类对新技术的恐惧、苛求及由此引发的改进能否解决人类沟通的苦难,仍值得深思。

从媒介技术与人类沟通的关系来看,随着技术的发展,人类的视野越来越开阔,但沟通的苦难似乎并未以同等的比例缓解,这是因为,从深层次来看,人类沟通交流本身就充满了无奈。无论是社会交往中被压抑的“本我”、被隐藏的意图,还是交流所使用的语言、文字、图像等媒介手段对欲表达信息的折扣,以及接收者根据个人语境对信息打折扣的解读,都是理想的沟通不可逾越的障碍。为达到理想的沟通目标,人们不断创新技术,但过度依赖媒介技术,企求通过诸如测谎仪、透视镜等技术仪器来观测人心,并不能实现理想的交流。类似医学的发展历史,对技术的盲从和过度应用、过度期待反而拉远了医患双方的心理距离,韩启德2017年9月21日在中国人民大学的讲座中曾言:“人们对现代医术的不满,不是因为她的衰落,而是因为她的昌盛;不是因为她没有作为,而是因为她不知何时为止。人们因成就而生出傲慢和偏见,因无知变得无畏,因恐惧而变得贪婪”。若想解除沟通苦难、实现理想的沟通,不妨先坦然接受现状:再发达的媒介技术,都非人类沟通苦难的救星,既然如此,不如慢下来走进人心,踏实去沟通,而非依赖技术一蹴而就,在更近、更清晰、更快速的视觉传播中离沟通对象更远。

当然,也有不少人对技术持乐观的态度,如科幻作家刘慈欣认为,人类科技尚处于初级状态,技术能解决人面临的生死攸关的问题[4]。媒介技术的发展对于传播文明、丰富生活意义重大,若因媒介技术在缓解人类沟通苦难中的局限性而陷入虚无主义、悲观情绪则无异于缘木求鱼。直视沟通苦难、拒绝对技术的过分依赖并积极推动视觉传播技术的发展革新,才是科学可行的思路。

(二)视觉传播技术与传播美感间的张力

美感是作为审美主体的人从审美对象中获得的感受,其获得离不开人的感官。传播美感是众多视觉传播技术发展的一大动力,从媒体机构的视觉传播而言,革新版式、采纳影像新技术都是为了改善受众的视觉体验;从日常生活中的视觉传播而言,衣着、装修、健身、旅行等都有获取、传播美感的考量。美感的获取和传播离不开视觉,但在视觉转化中美感有沦为“快感”的风险;美感的接收可借助视觉传播技术间接实现,但过于依赖技术则会导致对自然之美的疏离。

感官的体验与美感的生成关系复杂,构成了西方美学的戈尔迪之结。叔本华早在1819年就重新审视了感官经验,即媚美的区分。他认为,媚美直接迎合意志的对象,使其成为有所求的、非独立的欲求的主体[5]。虽然视觉感官是较高级的感官,但在大众传播时代,追求视觉吸引力、冲击力成为潮流,以黄色小报、封面女郎为代表的视觉传播整体上并未延续视觉感官的“高级”。社交媒体和移动互联网普及后,为了在海量的网络信息中获得注意力资源,媚俗之风有盛行之势——美感有可能演变为生理感官的快感,过度的视觉快感则会压缩人类的深度思考能力和自由发展空间,这与以视觉之美引起事实之真、态度之善、行动之和的初衷背道而驰。

除此之外,视觉传播技术的发达在为人类带来卓越的视觉体验的同时,也有可能导致对原生态自然的疏离。人不仅是社会的动物,也是植根于大地的自然动物。虚拟现实等视觉传播新技术给人们带来“足不出户观世界”的便捷,也为人们呈现出被建构的世界景象,其炫美多胜于现实。若将虚拟现实当作“现实”,割断个人世界观与亲眼见识、亲身体验之间的关联,用技术产品建构的景象来定义、认知世界,模糊了虚拟世界和真实世界的界限,甚至逐步失去了解、走入真实世界的动力,那么视觉媒介技术则成为人类获取真实美感、亲近自然的阻力。

二、技术演进:技术的不断革新与对人类感官系统的回归

虽然视觉传播技术在缓解沟通苦难、传播美感方面具有局限性,但技术是推动人类发展不可抗拒的力量。从技术演进的角度来看,媒介伴随人类的沟通行为而产生,随着人类的文明发展而推陈出新,明确其演进规律有助于更理性、科学地看待新技术。纵观媒介技术发展史,媒介技术的演进呈现出不断革新与回归感官系统的规律。

从前大众传播时代的口语传播、图像传播、文字传播,到大众传媒时代的印刷传播、电子传播,再到新媒体时代的融媒体传播,人类的文明发展史就是传播的发展史,媒介技术对人类感知系统的需求如图1所示。需要注意的是,如今我们常用的媒介技术发展只是人类漫长历史中的一个小波澜,在此短暂时间内发生着媒介技术的众多革命。威尔伯·施拉姆曾用“最后7分钟”比喻现代媒介的发展:“如果人类的历史共有100万年,假设这等于一天,那么这一天的前23个小时,人类传播史上几乎全部是空白,一切重大的发展都集中在这一天的最后7分钟”。正是这最后7分钟谱写了人类历史的黄金时期,而午夜前的最后3秒却翻开了人类迈进信息化社会的新篇章[6]。

图1 传播媒介发展简史中媒介技术对人类感知系统的需求

信息化社会的“最后3秒”中涌现的媒介技术种类繁多、形态各异,但呈现出循环往复的趋势。以社交网络为例,汤姆·斯丹迪奇的研究发现,现今的社交网络工具与历史上的咖啡馆等社交场所如出一辙。社交媒体是新词,但社会交往、媒体使用并非新现象。借助移动互联网勃兴的微博、微信等社交网络在传达信息、沟通情感、塑造个人形象等方面的功能在人际交往之初就已实现,网络时代的社交网络是新媒介形式下对社会交往的回归。

万变不离其宗,媒介技术的演进呈现出循环往复、回归人类感知系统的规律。麦克卢汉所说的“地球村”对声觉空间、原始感觉、部落情感的回归依赖于电视等大众传媒对听觉、视觉等知觉的使用。虚拟现实、增强现实、网络视频直播等沉浸媒体技术使用户深度沉浸其中,依靠知觉系统来主动感受不在场的“现场”,这一新颖的视觉传播形式背后,仍是对人类知觉系统的回归。

文字传播是媒介技术发展过程中的特例。文字的出现是对人类原始感官的冲击——人们只有经过系统的学习,才能拥有使用文字传播的技能,依赖先天而生的感官不能满足文字传播的需求。文字传播作为人类文明的重要标志,对人类远距离传播、精准传播、保存历史资料、抽象思维等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在视觉传播和智能媒体风行、提笔忘字的当下更应引起重视。我们不能在技术演进中彻底转向依赖天生感官的具象媒介,而忽视了文字等抽象媒介的积极作用。根据教育部2022年召开的“教育这十年”第六场新闻发布会公布的数据,识字人口使用规范汉字比例超过95%,文盲率下降至2.67%,识字不再是困扰国人的难题。但相比传统媒体仍占有一席之地的美国、英国、日本等发达国家,中国在畅享视觉传播新技术优势的同时,也需要警惕尚未养成文字、印刷媒体阅读和深度思考能力的国人对传统印刷媒体的快速抛弃。

此外,新媒介技术打破了传统传受连接的藩篱,通过日常应用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和工作方式。然而,不断革新的媒介技术对创新扩散中的迟缓者带来技能或经济压力,他们或因知识储备、经济条件、媒介素养有限而勉强跟随潮流,或因追赶不及而被技术所淘汰,在被技术塑造的社会中艰难生存。我们需倡导更便捷的新技术、更低廉的设备投入和更高水平的全民媒介素养教育,来助其享受技术文明。日新月异的媒介技术无非是对人类感知系统的回归,将人的感知延伸至更广的时空、更真的体验,将欲表达的信息以更视觉化、更浅显有趣的形式进行传达,通过人性化的方式维系人的自身价值,实现人的全面发展。须知暂时落伍于技术不意味着落伍于时代,在此认知前提下开展媒介素养教育,有助于提升普通民众的学习信心,进而提升其媒介素养的学习效率。

三、警惕智媒时代视觉传播技术的异化

在智媒时代,视觉传播技术作为人类感官的延伸和回归,不仅更深刻地改变了人们的视界,将世界构想和把握为图像[7],更影响了其生活状态、审美和思维。我们在享受视觉传播技术带来的便利的同时,也需警惕技术的异化。

“异化”是人的隶属物以一种外在的、异己的和敌对的力量反作用于人本身[8]。从马克思对技术的“设计批判”而言,技术的发展是社会斗争的舞台,由技术标准和社会标准共同决定,可以沿不同的方向发展。“技术异化”并非严格的学术术语,西方学者从自然、社会、人本等多维度批判技术的消极影响。视觉传播技术的过度应用也会产生相应的异化问题,主要集中于以下方面:

第一,从技术的使用而言,视觉传播技术通过对人们时间、注意力的侵占影响了人的信息偏好、思维乃至行动,而用户在大量视觉信息的获取、使用中不自觉地形成视觉依赖并受其支配,忽视了技术背后的商业、政治、内容生产机构及内容生产者等控制因素,从而成为现实的被动接受者,由此产生软弱、孤独和焦虑感[9]。此外,用户渴望快速获取有用、看似有趣的信息,沉迷其中易使人机械化,既失去了批判性思考、追问的能力,同时用户端接受偏好的改变也影响了媒介生产者的内容方向,导致标题党、过度娱乐化等不良信息风行,而智能推荐技术导致的信息茧房问题仍未解决,这种媒介环境不利于人类的长远发展,急需引起我们的关注。

第二,从视觉媒介技术的社会效应来看,若长期沉溺于视觉化媒体信息中,忽视人与人、人与社会和自然的直接交往,易导致人们视野狭窄、极端自我内化,出现精神空虚、人格分裂、“文字失语症”等社会问题,进而消解人际交往的愿望和能力。尤其需要注意的是,为融入年轻人世界而学习使用视频聊天等视觉传播技术的老年人仍渴望现实的亲情陪伴,未学会此类视觉传播技术的中老年人有被社会、儿女边缘化的危险。真正缓解这些负面社会效应,返璞归真、走出屏幕、走向生活或许是唯一的途径。

第三,从人类的持久发展来看,繁盛的视觉传播技术对人体机能的损害和对多元发展的影响也值得关注。就前者而言,人类经过几百万年的历史才进化成现在的人体构成,但从工业社会到信息社会仅用了几百年的时间,移动互联网的发明、普及时间更是短暂,因过度使用视觉传播技术而导致的视力下降、听力损耗、腰椎颈椎问题、肥胖、腱鞘炎、焦虑、辐射、睡眠质量下降等人体损害已非个案。人类的基因和身体机能是否能承受过度使用媒介产生的副作用?答案已然明确,但如何扭转从爬行、直立行走到低头族的发展态势,警惕技术对人的异化,还需要每个媒介使用者改善个人的媒介使用行为。就后者而言,人类的持久发展需要多样化的媒介技术,这有利于为信息传播者设置竞争环境,防止垄断,从而提升信息传播的质量;有利于为信息接收者创造多元的选择,提供选择余地以满足不同需求;有利于为信息安全创造保障,避免通讯、电力等系统出现故障后信息传达的断裂;有利于用多样的媒介手段记录人类文明,确保人类文明的延续,而非依赖单一的视觉媒介载体。

从以上三个角度来看,人类在使用先进的视觉传播技术的同时,需要批判性思考技术繁盛带来的众多问题。我们支持媒介技术的进步,但缓慢、平和的节奏才是人的时间,而速度是技术的时间[10]。视觉传播技术是人类创造的产物,人是使用技术的主体。面对层出不穷的视觉媒介技术,我们应该选择、适应本来的生活节奏和生活方式,而不应被技术裹挟以致于迷失自我、损害身心、远离自然。安德鲁·芬伯格曾说,若要真正解决技术产生的问题,就需要把人的全面发展的需求和自然环境的保护作为内在因素考虑,创造出一种“替代的技术体系”。现有的视觉媒介技术体系远未达到预计的目标,如何完善视觉传播技术体系、如何高质量地享受传播技术,仍需要我们深入探索。

四、结语

众多视觉传播新技术为人类打开新的视窗,在延伸视觉感官、丰富人们生活、促进经济发展等方面作用重大,任何拒绝新技术的思想和行为都注定落伍于时代。在技术热的大环境下我们进行冷思考,并非要唱衰新技术,而是希望在追求、学习、采用视觉媒介新技术的同时,也应看到视觉传播媒介本身并不能完全缓解人类的沟通苦难、不能完全传播视觉的美感。技术的发展纷繁复杂,容易使人迷失在技术中,我们需知,媒介技术的繁盛发展有循环往复的趋势,归根到底是对人类感官的回归,其目的在于维系人的自身价值。我们要警惕技术对人的种种异化现象,理性看待视觉传播技术,及时发现问题并做出修正,这样才能回归本心,在技术演进中享受美好的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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