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奥兰多》是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1928年出版的一部反纪实传统的新传记小说,一经问世,就成为畅销书。带有伍尔夫个人色彩的传记作者以第一人称叙述者的身份登场,采用外聚焦、零聚焦、内聚焦相结合的多重叙述方式,记述了传主奥兰多三百多年间重要的人生时刻,在意识的自由流动中,读者与传记作者一起体会奥兰多的成长历程。伍尔夫巧妙灵活地运用叙事时间,设置了可靠又不可靠的叙述者进行文字编码,在虚构与非虚构、真实与非真实中游移穿梭,在新传记小说创作方面进行了有益的尝试,为后世新传记小说提供了范本。本文运用热拉尔·热奈特的叙事理论和韦恩·布斯的不可靠叙述理论,以文本细读的方式,分析《奥兰多》的叙事策略,挖掘作品的现代性艺术特色。
[关键词] 弗吉尼亚·伍尔夫 《奥兰多》 聚焦 不可靠叙述 现代性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26-0054-05
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传记小说体现出其在意识流小说领域的创新,不同于传统的纪实类传记,伍尔夫对新传记小说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奥兰多》中,伍尔夫特别强调人物的心理活动,打破了现实与想象的边界,在虚构与非虚构中穿梭自如,其叙事策略和叙事秩序颠覆了以往的传记文学传统,展现了现代性叙事艺术。
一、人格化的第一人称传记作者
《奥兰多》甫一开篇,就以“他”为名进行书写,就在读者以为这是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叙述手法时,笔锋一转,突然出现了“我”这个称谓,“我”作为传记作者的身份登场。“写到这里,我们其实毫不留情地揭示了奥兰多的某种怪异性格,正如每个传记作者都可能做的那样。”[1]伍尔夫设计了一个第一人称传记作者作为叙述者,记录传主奥兰多的人生。有时叙述者自言,有时叙述者对读者诉说,以无所不知或一无所知的视角进行叙述。
这个叙述者带有伍尔夫本人的色彩。传记作者在第二章描述奥兰多的写作活动时,曾这样评价道:“他与英国的语言文字开战,赢得的将是永世不朽。”[1]传记作者以第一人称的视点评价第三人称主人公奥兰多的写作经历,并在后文中接着写道:“只要对创作的艰辛略知一二,便自会明白其中的繁枝细节……”[1]叙述者在叙述奥兰多的创作活动之外,通过自由联想、内心独白等方式表达了写作的艰辛,这其中可以窥见作者伍尔夫本人对文学创作的想法。
文本第六章中写:“用这种方式写传记,不能说没有好处,但却空洞乏味,久而久之,读者也许会抱怨,说他自己也会背诵日历,所以无论霍格思出版社给这本书的定价多么合理,他都不会掏钱去买。”[1]这里的霍格思出版社并不是凭空杜撰的一个出版社,而是由伍尔夫夫妇于1917年创办的真实存在的出版社。伍尔夫用寥寥几句搭起了一座沟通现实世界与文本世界的桥梁,伍尔夫本人的影子在字里行间忽隐忽现。这句话描述的是传记作者的内心独白,并转述传记作者心中的隐含读者的话语,但与传主奥兰多本人的事迹并无关联。传记作者在行文中忽然跳出来,讲述自己写作的不易,这样的创作技巧是伍尔夫意识流手法的巧妙运用,也是文本现代性的创作特色。
传统传记作品力求记录真实,传统传记作者力图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文本中。自20世纪以来,随着语言学的转向,文学和历史都被认为是某种叙事方式。文本是传记存在的方式,传记作品以叙事话语的形式编码,而《奥兰多》这部传记是由传记作者建构而成的,传记作者对传记版本起着中介作用,因此读者若想了解读到的传记作品,便不能忽视传记作者。这个传记作者在某种程度上是伍尔夫的化身,但她并不完全等同于伍尔夫,她是有思想的独立个体。传记作者记述的并不是推动历史潮流的伟大男人,而是奥兰多这个由男变女的边缘人物,是对二元对立性别观的反叛;传记作者书写的不是家国巨变,而是奥兰多的个人成长史,是对宏大叙事的挑战。
法国评论家热拉尔·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认为,根据“叙述者的叙述层(故事外或故事内)和他与故事的关系(异故事或同故事)确定了叙述者在一切叙事中的四种地位”[2]。《奥兰多》中,传记作者对奥兰多的叙述,是故事外的异故事。传记作者不满足只描写传主,而将自己独立的思考也代入文本,这构成了故事外的一层叙事;奥兰多的个人经历构成了故事内的二层叙事。不同于传统传记作品着重刻画发生在主人公身上的历史事件, 在为奥兰多立传的过程中,传记作者创造性地书写了奥兰多的内心活动。当主人公奥兰多从男人变成女人之后,传记作者层面的叙述变少了,奥兰多内心思考的话语篇幅增多,这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女性传主奥兰多与带有伍尔夫本人色彩的传记作者逐渐合而为一。
二、多重聚焦叙事
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为叙事学理论提供了新的研究范式,他综合了前人的研究观点,提出了聚焦的概念来取代视角、视野和视点的视觉术语。他把聚焦分为三种类型:“无聚焦或零聚焦(叙述者大于人物,叙述者说的比任何人物知道的都多)、内聚焦(叙述者等于人物,叙述者只说某个人物知道的情况)、外聚焦(叙述者小于人物,叙述者说的比人物知道的少)。”[2]通过热奈特的聚焦叙事理论,读者可以发现《奥兰多》大量采用外聚焦、内聚焦、零聚焦等多重聚焦叙事,伍尔夫丰富了传记小说的叙事模式。
1.外聚焦在《奥兰多》中的应用
传统传记作者依靠史料,精确客观地描绘传主的经历,生动细致地刻画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外聚焦叙事很少在傳记作品中出现,叙述者往往以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即零聚焦讲述人物的生平。然而,由于传记作者不是事件的亲历者,传记小说在真实与虚构的边界游移,现代性的传记小说颠覆了以往的写作传统,外聚焦叙事是伍尔夫在新传记小说中进行的有益尝试。
传记作者在第六章中写道:“因为奥兰多此刻所做的,正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沉思——所以在她结束冥想之前,我们除了背背日历,数数念珠,撸撸鼻子,拢拢炉火,望望窗外,便没什么事好做了。”[1]叙述者不知道主人公内心想法,无法写明奥兰多思考了什么,而以传记作者的口吻描述自己的生活,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平民女性没有独立的事业,除了承担家庭劳动之外,大部分的娱乐就是做做活计打发时光。伍尔夫通过外聚焦叙事拉近了文本与读者的距离,也在更深层次上表达了女性没有自主权的困境。
外聚焦往往只关注人物外在的行动,而不介入人物的心理活动,这似乎与伍尔夫的意识流风格大相径庭,但其实是作者巧妙地运用了反讽的手法。传记作者在第六章中直言:“传记作者为了写传主已经殚精竭虑,当他看到传主从自己手心里溜走,沉湎于冥想和幻想……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难以启齿的呢?”[1]看似最熟悉奥兰多的传记作者都不能解释她为什么要长久地坐在桌前思考并写作,世人就更难以理解奥兰多创作的艰辛。奥兰多的冥思苦想在外人看来就是浪费时间,而伍尔夫特意设置了漫长的写作时间,漫长到甚至不符合物理时间规律。伍尔夫并没有遵循线性时间逻辑,而是突然加快叙事时间,奥兰多完成写作之后,蒸汽机、火车等现代文明工具已经被人类发明了,时间匆匆过去了几百年。
外聚焦的运用,将故事外的一层叙事与故事内的二层叙事分离开来,更加凸显了传记作者的人格。传记作者与传主奥兰多之间形成了一道裂缝,这条难以跨越的时间裂隙使得传记作者无从得知奥兰多到底思考了什么。然而,表面上避而不谈,实际上传记作者却从反面角度赞同奥兰多的文学追求,文学是这部小说一以贯之的主题,奥兰多在不同时期对待写作的态度是其成长的见证。《奥兰多》中,结婚、怀孕这些传统上是女性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传记作者寥寥数语一带而过。伍尔夫将笔墨更多地放到描绘奥兰多的个人才能上,她关注女性与文学创作的关系及人物的自我价值追求,深刻体现了具有现代性的女性意识的觉醒。
2.零聚焦在《奥兰多》中的应用
传记小说中,零聚焦是应用得最广的一种聚焦方式,传记作者有权在叙述中停下来,在一层叙事中表达自己的观点;或在不违背历史事实的前提下,补充说明二层叙事人物的想法;或如一台摄像机,全方位俯瞰整个文本世界。
《奥兰多》第一章中,传记作者叙述奥兰多与年轻女子的交往时说道:“这也许是奥兰多的过错,但是,我们怎么能指责他呢?那是伊丽莎白女王时代,当时的道德标准与我们现在不同……”[1]传记作者以她所处的时代,与奥兰多所处的伊丽莎白女王时代的道德风尚做比较,为身为贵族男性的奥兰多的始乱终弃等行为赋予了合理性,也与后文奥兰多变成女性之后和男性的交往形成自反性互文,深刻表现了女性依附于男性才能生存的境况,构成了反讽的艺术效果。传记作者对所述之事发表评论,这是传统传记小说惯用的全知全能叙述模式,全知叙述者处于故事外,选择任意角度透视人物的心理活动。但是,伍尔夫并没有因为采取全知的零聚焦而损伤叙事的真实性。
当奥兰多用他觉得“最荒诞离奇的意象和比喻”形容俄罗斯公主时,紧接着,叙述者又登场了:“虽然我们的叙述不能在此停下来,但仍要匆匆补充说明一下,奥兰多此时的所有意象都很单纯,十分符合他的感觉,而这些感觉大多来自他幼年时喜爱的口味。”[1]叙述者十分了解奥兰多的喜好,并体悟奥兰多的感受,为他的想法做补充。此处采用奥兰多的视点,彼时奥兰多只能用诸如“甜瓜、翡翠、雪狐”[1]等词语表达他对俄罗斯公主的印象,更符合他的生活经验。传记作者比笔下的奥兰多更加成熟,她关注奥兰多的成长,关心奥兰多的命运,她比奥兰多还要更加了解自己,这个故事外的一层叙述者比故事内的二层叙事主人公更具有明觉性。
小说临近结尾,叙述者从奥兰多的视角跳脱出来,以上帝视角俯瞰整个世界。“1928年10月11日星期四,老肯特街上人满为患,行人已经溢出人行道外。”[1]叙述者不仅监控整个世界,还聚焦到了一个正从卧室的窗户向外看的女人身上,这些都是同一时间正在驾车的奥兰多所观察不到的。零聚焦可以补充更多场景和细节,在奥兰多驾车出城的同一时间段,传记作者直言:“关于此刻的奥兰多,我们没什么可写的。”[1]因此,这段叙事被老肯特街上的场景所替代了,形成了一种巧妙的电影般的转场效果。透过叙述者的视角,读者得以窥见当时时代发展的浪潮。在经历了工业革命后,英国开始了殖民扩张,大英帝国日益强盛,随着第二次布尔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等战争的爆发,日不落帝国走向了由盛转衰的道路。传记作者笔下1928年的老肯特街,看似非常繁荣,街上有女人、孩子以及集市,但街上同时举行着葬礼和游行抗议活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英国多党派林立,各方势力斗争激烈,英属殖民地纷纷爆发独立运动。因此,街道上会有女人和孩子,会有减价的布店,而很少有男人。在不过短短几行的碎片化的叙述中,隐含了英国社会的变化。
文本中的零聚焦并不是为了服务于塑造历史潮流下的时代人物这一传记文学传统,传记作者用零聚焦书写奥兰多的心路历程,与读者一起,一同见证奥兰多的成长。
3.多重聚焦在《奥兰多》中的综合应用
伍尔夫的小说并没有限定自己使用单一的聚焦方式,而是炉火纯青地运用多种聚焦方式,正如热奈特所言:“聚焦方法并不总运用于整部作品。而是运用于一个可能非常短的特定的叙述段。”[2]
熱奈特在《叙事话语》中将内聚焦叙事分成三种形式:“固定式,即文本通过某个固定的单一人物进行叙述。不定式,即焦点人物不断变动,不同的焦点人物叙述事件的不同部分。多重式,即多个焦点人物从不同角度多次叙述同一事件,读者对多个叙述版本进行分析整合,最终拼凑出完整的叙述内容。”[2]除外聚焦与零聚焦之外,伍尔夫大量运用内聚焦叙事,叙述功能虽然由传记作者一人承担,但视点却不断变化。固定内聚焦即从奥兰多的视点进行观察,如“他很快便意识到”“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条大鱼钩住了鼻子”[1]之类的话语增强了文本的情感体验,读者得以窥探到奥兰多的内心世界。而不定内聚焦使得文本更具真实性与丰富性,诸如“我们会想到”“秘书们想到”“德莱顿、蒲柏、斯威夫特、艾迪生他们会想到”[1]之类的话语表明传记作者已不限于叙述奥兰多一人的想法,而是深入到每个人物的内心世界。叙述者知道的和角色一样多,但叙述者可以融入任意角色的视点,这样的不定内聚焦达到了零聚焦的效果。
现代主义文学打破了以往再现客观真实的叙事传统,在意识流作品中,人物的内心活动自由流转、无拘无束。文本临近结尾之时,有一大段关于奥兰多的心理描写,中间却不时穿插传记作者的补充观察:“‘那么,我想要的是什么?是谁?她问。……我喜爱这里的千年古树(她正走过一片树林),喜爱谷仓(她正经过路边一个摇摇欲坠的谷仓),还喜爱牧羊犬(一只牧羊犬正一溜小跑地穿过马路。她小心翼翼地为它让路)。我还喜爱夜晚。但是人,(这时又出现了一个新的自我)我喜爱人吗?(她反复问自己)我不知道。他们整日里说长道短,居心不良,谎话连篇……”[1]括号外是奥兰多的心理活动,她不断追问自我存在的意义;括号内是传记作者从上帝视角补充奥兰多的外部行动与所处环境。第一人称自述与第三人称旁观叙述切换自如,固定内聚焦与零聚焦自由变换,内部的心理描写与同一时间的外部动作相互补充,达到了纷乱与和谐的统一。奥兰多的心理流动被传记作者的外部叙述所打断,人物纷繁的思绪与现实情境相吻合,给读者带来了陌生化的阅读体验。
伍尔夫在文本中大量运用了零聚焦与内聚焦相结合的叙事方式,全知视角与限知视角的组合更突出了人格化的传记作者与人物的心理状态,以往传记作品鲜少采用的外聚焦叙事更体现了伍尔夫卓越的叙事调度才能。在聚焦的肆意变换中,人物的内心被充分剖析,读者在意识的自由流动中,感受奥兰多的多样人生。
三、可靠又不可靠的叙述者
美國评论家韦恩·布斯在1961年发表的《小说修辞学》中首次提出了“不可靠叙述”的概念。根据他的论述,叙述者的可靠性取决于叙述者和隐含作者之间的关系:“当叙述者为作品的思想规范(亦及隐含作者的思想规范)辩护或接近这一行动准则时,我把这样的叙述者称之为可信的,反之,我称之为不可信的。”[3]《奥兰多》中,叙述者体现了可靠与不可靠的矛盾悖论,文本中存在着真实的时间、真实的地点、真实的图片,似乎符合传记作品的考证传统,但也存在不符合自然规律的时间逻辑与虚构事件。这是可靠又不可靠的叙述者进行文字编码,在虚构与非虚构、真实与非真实的边界处进行写作实验。
1.真实与非真实的叙事时间
传记作者根据奥兰多的成长轨迹,叙述了主人公从伊丽莎白一世在位到1928年乔治五世在位的这三百多年的人生历程,这样的时间设置看上去是不合理的,却是作者的有意为之。在文本中,线性的物理时间不再是叙述的重点,取而代之的是心灵时间。作者借叙述者之口表达了她的时间观念:“一小时的时间,一旦以人的心灵来衡量,就可能被拉长至时钟长度的五十倍或一百倍。在另一种情况下,人的心灵又可能把一小时精确地表达为一秒钟。人们极少觉察钟表时间与心灵时间之间的差异,这种差异值得探究。”[1]伍尔夫试图将这种差异表现在作品中,因此存在着物理时间与心理时间的交织,虚构与非虚构的错位。
小说的故事时间跨度很大,历经三百多年,叙事时间发生在传记作者提笔写第一个字的时间到“1928年10月11日,星期四,午夜十二点”[1],即传记作者搁笔的时刻,叙事的不可靠和历史的模糊性就体现在这几百年的时间裂缝中。故事时间不断追赶叙事时间,二者最后相交于1928年的“我们现在这个时代”[1],而后叙述者放慢了速度,用28页的篇幅讲述了奥兰多发生在1928年10月11日上午10点钟到午夜12点的活动。叙述者将奥兰多三百多年的经历浓缩进14多万字的传记中,讲述了奥兰多重要的人生时刻。第一章着重描写了他与俄罗斯公主萨沙的交往;第二章写他的创作受挫;第三章概述他在政坛上的活动,却因为一场大火,昏迷的奥兰多醒来后变成了女人,历史材料也在大火中损毁,留下了无法用语言解释的叙述空白;第四章写变成女人后的奥兰多与男人的交往;第五章从19世纪开始,奥兰多回到她的庄园又开始了文学创作,并在社会规训下,与一名海员结婚;第六章用大量篇幅讲述奥兰多完成了诗歌《大橡树》并大获成功,而仅仅用一句话概述奥兰多生下了一个男孩。奥兰多并不在意她获得的名利,她带着她的诗歌,回到了那棵大橡树下。
在文本中,时间的连续性被打破,虽然情节按照历时性的脉络发展,但角色在各个历史时期穿梭,衡量时间的指标不再是物质性的计时器。自从奥兰多变成女人之后,历经近四个世纪,她的年龄和容貌却几乎没有发生变化,心灵时间占据了主导地位。文本中不时提及确切的时间与地点,但这样的叙事并没有引起描写客观现实的真实感,反而增添了虚构色彩,颠覆了传统小说的时间设置。虽然作品以传记为名,但读者可以轻易察觉到奥兰多的经历是不现实的,历史上也并无其人。奥兰多不是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人物,似乎每个人都遇见过奥兰多,读者也可以说自己就是奥兰多。
2.虚构与非虚构事件
奥兰多由男变女的神奇经历无法用科学解释,所幸安排一场大火把材料都烧掉,但这样传记作者就无法避免叙述陷入模糊不清的境地。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历史是不可知的,人们依然能从残存的史料中,寻找蛛丝马迹,拼凑历史的真相。
传记作者搜集到了许多材料:“写到这里,我们同样缺少细节,因为大火把记录都烧毁了,只残留颇费猜测的碎片,而最关键之处却又模糊不清。不过,根据在场的一位宾客、英国海军军官约翰·芬纳尔·布里奇的日记,我们可以猜想……”“所幸佩内洛普·哈托普小姐,哈托普将军的女儿,当时在室内目睹了一切,她在一封信中续写了这段故事。这封信也被毁得面目全非,最终辗转到了坦布里奇威尔斯,落在了她的一位女友手中。”“从当年的《公报》上,我们收集到的信息是……”[1]上述种种材料都表明叙事是可靠的,过去、现在的叙述视角糅合在一起,第一人称的叙述者通过阅读亲历者的日记和书信,描述过去的事件。但以日记、书信、报纸作为事实依据,并不完全可靠,这些都不是第一手资料,而是叙事的叙事。不管是英国海军军官还是贵族小姐,他们都不具有完整的故事线,通过上述这些只言片语,读者所能了解到的只是他们的身份和姓名,除此之外,他们只是面目模糊的一个文本符号罢了。《奥兰多》中的叙述看起来有史可据,是继承了传记小说的传统的表现,与此同时,为了弥补材料被烧毁的缺憾,传记作者充分发挥想象力,其叙述不乏浪漫化的文学加工,真实与虚构并存。
伍尔夫的创作,既有现实主义的场景设置,又有现代主义的叙事风格。叙述的不可靠并不是叙述者故意隐瞒事实或叙述者有先天缺陷造成的,这个可靠又不可靠的叙述者正暗含了作者的写作目的:“陈述已知的事实,然后让读者去尽情发挥。”[1]虽然历史不能重演,但它并不虚无,传记作者的任务就是寻找确凿的证据,编织历史的文本,由读者发掘历史的真相。伍尔夫在《奥兰多》中消解中心结构,突破线性时间观,打破传记作者的话语权威,将文本的解释权赋予读者。
四、结语
综上所述,带有伍尔夫个人色彩的第一人称传记作者的设置、多重聚焦叙事以及不可靠叙述的叙事策略,体现了《奥兰多》的现代性艺术特色。在意识的自由流动中、在聚焦的任意切换中,为新传记小说提供了更多可能,也为后世小说创作提供了灵感与参考。《奥兰多》是一部值得深入品味的经典佳作,在小说结尾,奥兰多自由孤独地享受着广阔的一切,故事与叙述同时结束。但奥兰多的生命历程并没有结束,也永远不会终结。
参考文献
[1] 伍尔夫.奥兰多[M].任一鸣,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2] 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3] 布斯.小说修辞学[M].华明,胡苏晓,周宪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赵星晨,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