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拜物教的哲学实质及意识形态批判

2023-02-25 20:15杨章文
学术交流 2023年6期
关键词:拜物教智能

杨章文

(上海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高校伟大建党精神研究中心上海大学分中心,上海 200444)

数据智能技术是人类社会迄今最先进的数据技术发展样态。蓬勃发展的智能技术与数据资本深刻镶嵌于人类的物质生产和生活实践,使得大数据及其技术作为一种支配性力量,推动了资本积累,制造了数据拜物教[1]。从推演环节来看,发轫于近代工业革命的数据拜物教,在大数据时代抵达了历史的峰值。如若说传统意义上的商品、货币、资本三大拜物教脱胎于工业革命与资本勃兴的联姻,那么现代维度上的数据拜物教则塑型于数字化革命与信息技术的同构。如此一来,由于大数据崇拜是数据拜物教的极限与顶峰,那么通过明辨数据拜物教的哲学实质,是否就能够预见大数据及其技术的未来景观?与此同时,数据拜物教在日常生活世界中呈现出的价值悖论、精神悖论、权利悖论等逻辑表征及其对主流意识形态的猛烈冲击,人们又该以何种姿态对其展开批判?尽管变革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身边上演,但我们的理论工具却钝化了,因此,有必要澄明当今数据拜物教的哲学实质,厘清其生成动因,揭橥其逻辑悖谬,进而展开意识形态界域的批判,方可为未来数据智能技术发展提供较为清晰的行动路向。

一、数据拜物教反思的进路:从“浪漫主义”到“工具理性”

通常而言,拜物教指的是人们将现实存在的事物奉若神灵的一种“原旨宗教”。在马克思那里,拜物教最初被视作“感性欲望的宗教”“崇拜的偶像”“货币民族”等存在样态,然而它的生成机制和运作逻辑并未得到彻底而科学的阐释。直至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以商品拜物教为主要对象撕下了拜物教的面具,“商品”由此走下了“神坛”。实际上,商品的神秘特质导源于商品形式本体,而非其价值和使用价值的内在规定性,它使得人类本体劳动的“社会性质”被映现为劳动商品自身的“物的性质”[2],物的关系得以庖代了人的关系。可见,矗立于资本批判的理论高度来追问“物”的存在逻辑,是明晰“拜物教的理论构造”及其批判理路的前提性工作。当前,学界关于数据拜物教的探讨,形成了两种学术进路:浪漫主义反思与工具理性批判。

(一)浪漫主义反思:人类文明发展的视界

智能时代致使数据智能技术被塑造为“物神”,它在促进人类文明发展的同时,也引发了人类消费异化、劳动异化、交往异化等负向效应。质言之,尽管元宇宙、AR/VR/XR、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物联网等智能技术展示出人类科技发展的前沿,但其如同一群“游荡的幽灵”般难以捉摸,是散播于社会空间中的“迷之存在”。透过科学家、发明家和未来学家们对数据智能技术所表露出的憧憬和赞叹之声,我们不难发现,其浪漫式反思情绪亦掺杂其中。

其一,数据智能技术变革的浪漫式反思取向。在库克里克看来,那种被数据智能技术高度解释了的全新社会可以被界说为“微粒社会”,在这个社会形态中,“数据会使我们更加清楚并更加精确地定义自己的需要,我们究竟需要什么来让自己感到舒适。数据同时将揭示我们自身,并使得生活环境尽可能确切地适应我们的需求成为可能”[3]。从库克里克对“微粒社会”的终极构想中,可以感知其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持类似观点的还有尼葛洛庞帝,他在《数字化生存》中以极富远见的眼光预测了20年后的今天将会历经数字资本时代。他同时阐发了数字科技给我们教育、生活、工作等带来的诸多便捷,“数字化生存是我们当下每个人的生存状态,就在此地,就在此时”[4]。这不仅是对人类当下数字生存状态的赞许,更是对未来数据智能社会发展状态持续向好的乐观和信心。

其二,数据智能技术与资本共谋的浪漫式反思倾向。比如,库兹韦尔在《奇点临近》一书中就描述了“物神”的发生机理——“人类创造技术的节奏正在加速,技术的力量也正以指数级的速度在增长”[5],意欲阐明在技术极速发展的今天,人类自身的发展须臾离不开技术力量的发展。沿此路径,数据智能技术将逐渐衍化成征服世界的“物神”,使得人类在日常濡染中心甘情愿成为数据智能技术的“俘虏”。又如,莫斯可认为智能技术发展神话背后始终隐含着阶级权力与商业利益的共谋,其在《数字化崇拜:迷思、权力与赛博空间》一书中指出,数据智能化过程“是在强大的商业力量的背景下发生的,而且它也服务于推动商品化在全世界范围内的整体进程”[6]。易言之,正因为数据智能化具有凝合各方力量的强大功能,人们才会对数据智能技术产生迷思。数据智能技术的发展始终与政治权力、资本权力融合共生,或将成为主宰人类一切的霸权力量。

(二)工具理性批判:技术进步维度的思考

诸多思想家对技术全方位“入侵”所催生的人类整体性危机采取了批判态度,即在浪漫主义省思以外,思想家们仍在持续思索大数据技术与人工智能联姻下的客观世界,如何遮蔽了崇高精神和生命意义。这类理论反思多将问题的焦点聚合于工具理性与技术进步的关系之上,并映照出如下几种价值取向。

其一,工具理性是一个由资本主义体系编织而成的“牢笼”。在韦伯看来,新教伦理作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重要精神寄托,在促进资本主义发展的同时也严重制约着社会的进一步合理化。伴随着宗教伦理与形而上学观念瓦解而来的,是人类价值观的虚无与对立,行动者逐渐将对价值理性的目标追求抛诸脑后,人的行为和抉择日趋工具化,工具理性得以生成。法律和经济秩序的章程一旦为工具理性所统治,个体便失却了自由选择的空间,人也日益困顿于官僚体制和工业生产的“牢笼”而难以脱身。然而,这种秩序却深受经济条件和生产技术的羁绊,并以无法抗拒的力量决定着降生于这一机制中的每个人的生活。尽管对宗教圣徒而言,这些“身外之物”仅仅是“披在他们肩上的一件随时可甩掉的轻飘飘的斗篷”,但在数据的主导下终将变为一只“铁的牢笼”[7]。

其二,工具理性是人类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价值标尺。卢卡奇认为科学技术的进步使人们建构起了一种着眼于现实经济利益的合理价值观。这一观念让实效、功用、技术统治意识作为价值尺度,“渗透到社会生活的一切领域中”[8],人们的思维方法亦位列其中,甚而烙印在每个人的生活行动轨迹之中。在霍克海默与阿多诺看来,人类的崇高信仰由知识、科学逐渐转变为工具、技术,试图用一种普遍、恒常的思维确定性去架构一种统一性,思想启蒙就沦失为“对大众的彻头彻尾的欺骗”[9],并在通往价值虚无主义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在此过程中,人类以机器大工业的制作模式为依凭,在标准化、精确化、数字化中算度生活世界的自我,促逼一种因工具理性衍化而来的独特意识形态——数据拜物教由以生成。

其三,工具理性是组织化资本主义社会的单向度力量。马尔库塞提出的“技术理性”概念,其意涵相当于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叙事意义上的工具理性。这尤其表现为技术政治化与政治技术化的有机接榫,使得政治权力的运筹凸显为其对国家技术机构与工业生产秩序的操纵。道理十分简单,唯其“能够成功地动员、组织和利用工业文明现有的技术、科学和机械生产率时,才能维持并巩固自己”[10]5。虽然组织化的资本主义社会呈现出一种灰暗场景,但一种由哈贝马斯所构设的充满希冀的图景成了工具理性批判理论的内核。他指出,工具世界与实用价值之间关系是建基于人工处理事物基础上的,而共存世界与历史意旨之间的关系“则是经过与有关人的互动建立起来的”[11]。其试图通过批判工具理性建构起一种新型话语交往模式,从而改变单向度的主客体关系,实现对工具理性的路径超越。

(三)“肯定”抑或“否定”:数据智能技术的理论分殊

深剖以上两种反思倾向可以看出,思想家们囿于自身“前理解”的局限而未能真正体悟数据拜物教的本质,而只是对工具理性或科学技术所伴生而来的生产生活方式予以肯定或否定,反倒跌入了数据拜物教所缝织的意识形态巨网之中,这势必引发一场关于数据拜物教的广泛论辩。一是数据合理说。数据拜物教的“信徒”们笃信数据即是人类创造美好生活情态的重要构件。大数据能够给人类营建一个异常理性与高度自动的生活世界。就自动化而言,它被视为工业革命的强力助燃剂。在事物质变的要素禀赋中,自动化亦被看作“从量变转化为质变的技术手段”[10]31。二是数据解放说。数据拜物教坚持认为数据可以给人类带来自由和解放的可能。科学技术发展带来的新生事物如数字劳动,能够实现“去自动化”进而解放人的身体,使人类获得足够多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使之看起来像是“朝向一种新文明的历史的超越”[10]31。三是数据风险说。数据拜物教认为数据的发展和应用具有潜在风险,应引起高度警惕。在数据发展的早期阶段,其多被用于事物记录和存储,从而塑造了一个相对积极的、正向的形象和身份。然而,“每一种技术进步都带来消极负效应的风险”[12]。大数据及其技术的发展所带来的灾害和祸患,严重扰乱人们正常的生产生活节奏,人们甚至觉察到数据风险的危害程度与数据生产力相当,或将把人类推向毁灭的境地。四是数据决定说。数据拜物教坚信大数据发展是内生动力的唯一结果。在数字化的全部领域中,以数据为中心的思路生成了一种“数据必然带来益处”的逻辑,将数据的匮乏看作发展的唯一瓶颈。

不过,上述数据智能技术及其拜物教的省思与批判,因其未能深入资本主义社会的结构性矛盾,故而难以跳出外部批判的圈子。它们或是浪漫式反思,或是偏私式拒斥。事实上,只有真正走进资本主义及其逻辑内部,即时研判现代资本主义运动路向,方能真切体认资本主义世界的信仰机理,进而开掘出现代拜物教的演进范式。因此,尽管诸多学者对数据持悲观态度,如海德格尔认为,基于数据层面的阐释,数据实乃合理性意识的高阶形态,“无沉思状态乃是对它自身锁闭的被设置起来的无能”[13]。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数据智能技术迅猛发展的今天,已然无法复返至他所构想的社会形态之中。这也使得拜物教可以转化为数据偏好并深植于技术和商品“体内”,让数据批判成了一种空想。

二、幻象遮蔽本真:数据拜物教的内生机理与哲学实质

在智能化时代,数据流量对人的心理乃至人的精神的统摄、征服和规训表征为数据拜物教。囿于数据拜物教在较大程度上遮蔽了人们洞察生产、消费等环节的真相,因而对数据拜物教问题的剖释即是对这种遮蔽的有效“解蔽”。从批判理论视角观之,数据拜物教不论依凭何种传播介质,展现出何种存在样态,只要其尚未褪去拜物教“外衣”,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理论就依然奏效。易言之,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对数据拜物教具有同等的批判效力,并可以此为基点进一步厘析数据拜物教的哲学实质。

(一)“被遮蔽的关系”:数据拜物教的内生机理

历史地看,人类在征服自然的过程中,本能地缺乏一种安全感。在蒙昧时代,上帝就是人类的“真神”,人类为了抚慰心灵的创伤而寻求上帝庇佑。这种寄托形式实际上是人们内心的自我暗示,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为一个抽象的物或物神。伴随社会分工的精细化,黑格尔意识到“机器—技术”结构的运行过程逐渐演化为了一种抽象化、形式化的生产过程,在机械化生产后期“人就可以走开,而让机器来代替他”[14]。这一过程亦即《资本论》所阐述的自动化系统,但其运作规律则诉诸一种拜物教的形式。如果说黑格尔抽象概括了“机器—技术”的生产过程,那么马克思则把这一过程释义为对客观经济规律的盲目崇拜,如把资本、货币、商品当成一种个人信仰。这一现象,在启蒙运动以来表现得尤为明显。随着资本主义运动的高歌猛进,由资本逻辑衍生出的一种以货币定义和衡量一切事物的文化景观,使得人们逐渐忽略被标价的事物,转而对被标价的事物的标价进行崇拜。这一文化景观,就是马克思在其论著《资本论》中所阐明的“商品拜物教”。马克思认为,商品交换的价值在其最终意义上映现为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当加利阿尼说价值是人和人之间的一种关系时,他还应当补充一句:这是被物的外壳遮盖着的关系”[15]91,这种理解同样适用于蓬勃发展的现代技术。当资本主义生产中个体之间实存的社会关系从传统抽象的“商品”转变为现代抽象的“技术”时,个体之间的关系也由此被技术之间的关系所遮蔽,获致现代技术的力量级差总是不断制造着两者间在经济和政治等方面的分殊。如果说马克思曾把这种普遍存在“关系被遮蔽”的社会现象称作“商品拜物教”或“资本拜物教”,那么我们今天似乎可以变换一下称其为“数据拜物教”。正如斯尔尼塞克阐明的那样——数字资本主义让我们从物化走向了数字异化,从商品拜物教走向数据拜物教。[16]

尽管在马克思的论著中并未出现“数据拜物教”这一概念,也未预料到数据智能技术的发展以及由此带来的广泛影响,但凡是以“拜物教”形态显现出来的,就必然无法脱离资本拜物教的理论“地基”与现实“圈子”,也就意味着马克思关于拜物教批判的理论依然奏效。在《资本论》中,马克思通过探查商品在再生产过程中“事物”的本质特征,澄明了三大拜物教(商品、货币、资本拜物教)在生活世界中的具象表征,即对物的崇拜和对物神的盲从。对于这三种拜物教的讨论和解释,学界成果颇丰,而潜隐其中且被长期遮蔽的数据拜物教——在数据智能技术迅猛发展的今天——亟需理性审视和客观反思。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唯有褪去数据拜物教的神秘外衣,才能真正做到把握现代虚拟数据智能技术之脉搏。归根结底地说,数据拜物教是伴随数字资本主义的滋长而发展起来的一种样貌独特的意识形态和社会要素,是对资本逻辑的意识形态自觉和价值取向认同。

(二)“技术的崇拜”:数据拜物教的现实症候

在信息化时代,数据拜物教以一种新的拜物教形式,使大众在接受数字符号阐释的过程中潜在地接受其主体规训和意识形态的质询。智能化媒介在生产和传播数据意义的同时,深刻濡染着人们的情感、意志和精神,是传统拜物教所不曾抵达的境地。然而,需要进一步追问的是,数据拜物教使得人们的情感世界、意志世界和精神世界遭逢异化的深层机理是什么呢?事实上,数据拜物教就其现实性而言,依然是源自“生产商品的劳动所特有的社会性质”[15]90,并在哲学本质上与资本拜物教同根而生。

第一,数据拜物教以新的“崇拜形态”统摄着人们的虚实交往空间。数据智能技术在驱动社会进步的同时,也不断更新着异化控制的手段,如数据产品、数据劳动、数据交易等。于是,数据拜物教在潜移默化中植入了广大受众对数据智能技术的认同因子,这种“认同因子”在弥合技术缺憾的同时,也在不断强化数据智能技术的轴心作用。因此,无论从客观事实还是运行机理来看,数据拜物教都是一种致力于社会统治的渗透型意识形态。从本质上说,数据拜物教仍旧是由资本力量所操纵的物神崇拜系统,具有商品、货币和资本拜物教同源的理论性质与现实表征,只不过这些性质和表征因时代变化而衍生出智能化、数据化等新的内涵。质言之,数据智能技术在智能时代的蓬勃发展,致使数据拜物教以新的“崇拜形态”统摄着人们的虚实交往空间。

第二,数据拜物教加速了个体的物欲膨胀和精神沉沦。对于隐含在价值观念背后的物质利益诉求,马克思早已深刻洞见并予以了有力驳斥。他犀利地指出:“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17]同理,智能时代的数据拜物教对人的社会地位、社会阶层的区隔,并不只是徘徊在对人的精神的支配上,而且还致力于在数据智能技术与现实物质利益之间架构起“良性”循环的生态网络。就这个意义上来说,数据的意义并非如鲍德里亚所指认的那般,仅是一种指涉并编排日常生活的单向度力量,而是一种促成数据智能技术与社会物质利益双向互构、彼此勾连的秩序架构。然而,这种彼此勾连已然加速了个体的物欲膨胀和精神沉沦,进而对数据智能技术产生更高的崇拜之情。

第三,数据拜物教引致人与人、人与物之间关系的异化。数据拜物教是人通过数据智能技术生产的劳动产品对人自身更幽深、更具魅惑性的统治,是人与人、人与商品之间关系走向异化的重要诱因。在现实中表征为:其一,虚拟数据产品使劳动产物的物质属性渐趋消解。个体的劳动关系变成了宛如幽灵一般的对象“化身”,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日渐淡化。其二,大数据时代劳动过程和消费场景的虚幻化。由此一来,人在现实中的接触变少,人成了虚拟的人,个体行为由于在虚拟空间中缺乏有效监管,引致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日益紧张。其三,数字化生产的开放性稀释了生产者和消费者的边界。作为数据信息生产的消费者,其在线浏览、话题评论、消息转载等行为显然是数据商品价值生成的重要一环,他们不但未能获得报酬,而且还需为自己的劳动过程“买单”,人与自己创造的劳动产品之间关系日趋异化。

(三)“虚假的意识”:数据拜物教的哲学实质

如前所述,数据拜物教所带来的种种异化表现,从根本上说仍旧是资本逻辑的伴生物,只是换了“新衣”而已。因此,围绕数据拜物教而展开的探讨,若不能站在资本逻辑的高度进行批判的思考和全新的表达,那么这些省思和批驳也只是停留在数据拜物教的浅表层面上,而不可能触及其哲学实质。

第一,数据拜物教是一种软性“精神力量”。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一个阶级既是社会中占支配地位的“物质力量”,又是社会中占支配地位的“精神力量”[18]52。数据智能技术兴起于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发展于资本逻辑的精心运作,数据拜物教形塑的过程不可避免地伴随着诸如新自由主义等社会思潮的传播和渗透。这一表面上合乎理性的思潮在数字媒介的助推下,迅速漫溢于整个世界范围,对数据主体产生广泛影响,促使其内置的意识形态霸权在自由共享理念的粉饰下变得更加隐秘。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透过散布‘意识形态’与‘虚假意识’合法化既存体系”[19],促使数据主体对剥削体系接受顺从,让本应丰富多元的非物质劳动渐趋同质化。

第二,数据拜物教的产生并非意志、景观和感知自主选择的结果,而是深嵌在资本扩张的逻辑座驾之中。资本与生俱来的扩张天性,业已将其不断超越时间和空间界限的欲望要素内置其中。也就意味着,它不仅要在时间维度上加快推动资本流通的速度,还要在空间格局上拓辟出新的资本增殖点。可见,数据拜物教并非数字符号自我建构的“成品”,隐匿其后的是形态各异的资本运转和商业操纵。它一方面将虚拟数据当作新的资本生长点而不断进行资本开掘;另一方面,在线教育、远程办公、智慧医疗以及其他创意性和差异性的数字符号成为资本逐利的新兴业态,为资本进一步扩张开辟了“新航线”。

第三,数据拜物教是资本为达到扩张和增殖目标,将其意识深植于人的头脑的结果。从过程的角度看,资本以数据系统为“武器”,通过不断挖掘人的需求和私欲,探索人的存在价值与意义,实现对人的意识的操控,从而为资本扩张提供精神养料和持久动能。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社会的“终极目的不是财富,而是享受”[18]349-350。换言之,资本的竞逐不只体现在物质层面,还延拓到价值和意义生产的文化领域,而所有那些为资本扩张“伸张正义”的理由,都将以价值理念的方式深植于人们的头脑之中。从结果的视角看,数据系统对人的精神控制是资本繁殖的必然产物。“对大众意识来说,一切也都是从制造商们的意识中来的。”[9]反过来说,资本在数据社会中的核心旨趣在于通过数据系统来深度操控人的意识,进而实现榨取剩余价值的目的。

三、勘破“物神”的奥秘:数据拜物教的意识形态批判与超越

在澄明数据拜物教哲学本质的基础上可以发现,隐藏在数据智能技术统治与崇拜背后的是以物为本的资本逻辑。其意在颠倒人与物的主客体关系,以及社会发展目标与实现手段的内在趋向,进而将人的利益旨归从自身的历史进程中驱逐出去。可见,数据拜物教在遮蔽真实对象性的同时也掩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层矛盾,由此形成了数据拜物教的价值悖论、精神悖论、权力悖论等三重逻辑悖谬。对其逻辑悖谬所负载的“虚假意识”展开批判与反思是有效辨析其资本实质的根本理路。因此,为了实现数据社会的良性发展,我们必须超越数据拜物教的逻辑,秉持唯物史观的发展逻辑,以更清晰地彰显这一思想的共产主义意蕴。

(一)价值、精神与权力:数据拜物教的逻辑悖谬

诚然,数据智能技术的发展不断为数据社会注入生产动能和消费活力,并为扩大生产规模、提升产品质量、提供工作岗位、弥补实体经济等带来积极影响。但圈囿于数据已然被赋能为从传统社会通向数据社会的进阶密码,建立在数据基础上的数据拜物教则习惯于将人们的生产、消费、交换等实践活动转换为抽象的数据符码,这不可避免地形成了诸多难以回避的逻辑悖谬。故此,必须深入数据拜物教的内部,对其逻辑悖谬予以科学揭示和合理阐释,从而为超越数据拜物教铺陈理论基础。

其一,数据中立与数据逐利的“价值悖论”。表面上看,数据拜物教映现出数据中立的价值主张。在这个语境下,数据智能技术显现为一种进步的姿态,其正面效能得以辐射开来。事实上,作为工具性产物,数据智能技术本身并无善恶之别。然而,在信息化社会中,“技术‘中立性’的传统概念不再能够得以维持”[10]序言6。建基于传统空间格局上的数据智能技术,透过规制、算计等数据行动方案,搭建起一个边界游移不定的商品生产空间——“数据车间”或“智能工厂”,纵使其突破了工厂车间的物化“藩篱”,但却有意或无意地对传统资本主义情态下的私人占有、功利取向、社会化生产等通行准则予以了强化,并在此基础上促动了数据拜物教的控制系统与治理体系之形塑。可见,在数据拜物教的行动框架中,数据智能技术并非以价值无涉的姿态出现,而是服务于与资本主义制度相配合的资本逐利逻辑,并将伴之而来的剥削机制进一步合理化、普适化、弥散化。

其二,数据自由与数据规训的“精神悖论”。当前,数据拜物教的隐性规约对自由精神展现出一种解构、虚无的态势,并使自由“成为一个强有力的统治工具”[10]序言8。具言之,首先,由网络环境与数据智能技术双向互构的一个自我与他者、社会互动的自由对话平台,表面上数据主体可以在这一平台上运用各种智能化手段展开物质与精神生产活动,但实事求是地讲,数据主体依旧无法脱离作为数据拜物教附属品的工具属性。其次,数据拜物教导控下的技术和平台,既可为数据主体提供一种相对自由的交往模式,也可演变成僭越用户自由、监视用户隐私的一种手段。最后,数据平台、数据软件将消费环节化繁为简,使得大众消费在数据屏幕的牵引下实现了数据转向,以至于数据消费个体在一定意义上被贴上“商品标签”,成了其他数据主体的消费对象,数据消费者标榜的自由个性也随之散失殆尽。

其三,数据民主与数据霸权的“权力悖论”。在智能时代,数据主体可以借助门户网站、搜索引擎等手段实时跟踪政治生活的动态轨迹,这不仅可以增强公众的政治参与感,而且还能提升其程序民主化意识。然而,数据智能技术也在一定程度上带来了数据权力的失序扩张。一是数据拜物教假借“数据民主”之名,辅以个性定制、自由表达等手段,然则行数据殖民和话语霸权之实。数据拜物教现实地掌控着一切重要信息的传导、流动和趋向,运用特殊算法逻辑为大众展示精心编排的内容,致使大众在“信息回音室”中获得被剪辑过的信息。因此,用户在数据空间中看似拥有着绝对的信息民主,岂不知仍旧难逃数据拜物教所精心设计的数据樊笼。二是数据拜物教助长了民主政治民粹化的弥漫。基于海量数据平台的助推和导引,个体政治视阈中“自我”与“他者”身份的临摹意识愈益强烈,圈层化认同成为主流趋势,“未民主先民粹”倾向日臻显著。就此而论,程序民主并未依照数据智能技术的发展轨迹前行,人民依旧在决策体系的边缘徘徊,使得“现代政治主体出现了空缺”[20]。

(二)戳破“虚假意识”:数据拜物教的意识形态批判

从本质上看,数据拜物教仍然直接根源于资本拜物教,依旧是对“物神”的迷恋或崇拜,只不过在智能化时代换上了新装。通过对“物神”本质的透视,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产品对生产者的操控及其主客体关系的颠倒,与意识形态论域中“表现于宗教中的那种关系”是“完全同样的关系”[21]469。这种关系更多地表征为对实际数据智能技术需求的不合理僭越,及其与数据帝国主义、数据消费主义、数据技术主义、数据自由主义等“虚假意识”的深度耦合景观,因而不可避免地带有浓厚的资本主义意识形态色彩。

其一,数据拜物教导源于数据帝国主义的运作和发展,是服务于资本逻辑的附属意识形态。在网络虚拟空间中,数据帝国主义的意识形态统治目标主要通过与数据劳动、知识产权、文化模式的联姻来实现。首先,表现为资本逻辑与数据劳动共谋下的一种技术盘剥。数据帝国主义“发明”了“数据奴隶制”[22]。从这个意义上讲,源自数据帝国主义的数据拜物教并非对现实社会的一种数据化变革,而是一种数据化遮蔽。其次,表征为资本逻辑与知识产权合流下的一种产权垄断。数据帝国主义依托其数据智能技术的有利地势,在数据资本攫取过程中,通过技术创新、知识重组和产权垄断获得先发优势,牢固把控着数据智能技术和人才竞争的优先权。最后,呈现为资本逻辑与文化模式合谋下的一种文化霸权。数据帝国主义借用其所把控的数据权力“要害”,监视和摄取他国政府和公民的数据信息,并运用各类智能媒介和数据手段来策动“和平演变”和“颜色革命”,以此来强化数据拜物教的文化霸权。

其二,数据拜物教力求获得“剩余数据”,是一种虚幻的数据消费主义意识形态。作为消费主义在大数据时代的延伸,数据消费主义依凭加工和出售数据主体的隐私数据所获得的利润远超这一剩余部分的数据即可被称作“剩余数据”[23]。这也充分暴露了数据拜物教的意识形态阴谋。首先,数据消费主义通过颠倒数据与数据主体之间的关系,造成数据主体与数据的关系异化。实践表明,人们越将大量时间投入文学、影视和知识付费等数字化领域,用户创造的“剩余数据”就越多,就越容易陷入数据消费的陷阱,最终变成数据拜物教的“奴仆”。其次,数据消费主义强化了数据资本对“剩余数据”的价值压榨。在数据生活世界中,附加了数据拜物教的数据消费逐渐朝横向超前、无限度的负债消费方向延展,促逼数据主体置于资本奴役和丧失批判力的险地。最后,数据消费主义加快了数据生命的本真意义诉诸数据系统的进程。数据系统通过对数据生活实践的导控,致使数据主体忽视实际数据需要,并在虚拟的数据幻想中不断滋生虚幻数据需要,从而使其被数据拜物教所蒙蔽。

其三,数据拜物教饱含数据智能技术主义逻辑,是资本逻辑和技术逻辑交互的意识形态结果。以现实观之,资本逻辑与技术逻辑的交互上演了当代数据智能技术主义的协奏曲,并在应用、工具、导向等维度上表现出特殊样貌。从应用之维看,数据拜物教的滥觞必然引致人的主体性沦丧。在数据化时代,一切事物都被智能计算精准定义,数据日趋成为一种表达价值观念的“统一度量衡”。沿此逻辑,数据拜物教将会“为了某种纯粹外在的目的而牺牲自己的目的本身”[21]138,使得人的主体性被消解、被放逐。从工具之维看,数据拜物教将离散主流意识形态的崇高价值。基于本体论视角,拜物教延伸到数据领域后将会创设出一套扭曲的工具系统,在此系统中科学就表征为“这个普遍有用性体系的体现者”[21]90。这样一来,数据智能技术主义浸泡下的主流意识形态逐步落入物质主义和利己主义的窠臼之中,进而离散了主流意识形态的批判性和崇高感。从导向之维看,数据拜物教使人的生存方式日趋数据化。当数据智能技术走向数据智能技术主义时,其所负载的并不只是一种技术意识形态,而是将自身本质力量对象化为一种数据化生存方式,从而也淹没了人的存在方式。

其四,数据拜物教沉醉于用数据自由和市场来积累资本,隐藏着数据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观念骗局。从源流上看,数据自由主义承继了自由主义的衣钵,它不仅改变了资本主义经济的衰颓景象,而且形成了对全球数据劳动的意识形态导控。首先,以数据自由观念佐证数据劳动的合理性。在数据拜物教的支配下,数据资本家将数据生产延伸到网络拟态空间展开更加残忍的压榨和剥削,在数据智能技术的自动化劳作中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亦将渐行渐远。其次,以数据市场理念建构数据资本逻辑的秩序性。数据资本的逐利本性促使其构筑起占有“剩余数据”的效用矩阵,最终联结成以数据资本为核心的数据拜物教体系。最后,将自由运转的资本渗透到大众文化中,为数据资本的外扩觅寻到精神缺口。数据自由主义从降生之初“就沦为国际垄断资本主义的政治纲领与意识形态,具有鲜明的阶级性”[24]。从行动路径来看,其通过算法推荐、图谱建构、流量密码等手段积极推行大众文化,使用户在娱乐中丧失反抗精神和思考能力,形成对数据自由的意识形态遮蔽力量。

(三)重返马克思:数据拜物教的超越路径

从历史实践来看,人类不可能始终蛰伏于自身所创制的“数据拜物教”精神图腾之中,诚如数百年来人类社会从未被“资本拜物教”所彻底驯服一样。从其关系来看,资本拜物教与单纯的数据拜物教之间的关联就在于:它善于利用社会制度层面的结构升级,致使数据拜物教的“恋物癖仪式”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存在,并建构起与之相配合的意识形态,促使置身于这一意识形态场域中的社会个体误以为资本的剩余价值即是其真正内核。[25]从根本上看,数据拜物教改变的仅仅是资本主义的具体样态,其雇佣关系以及私有制本性并未发生质的改变。明乎此,唯有回到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视阈,撩开数据拜物教的面纱,穿越其幻象、洞察其实质,方能廓清笼罩在意识形态领域中的思想迷障,探索出一条超越数据拜物教的新型数据化发展之道。

其一,揭开数据拜物教的“消费”面纱,构筑起应对意识形态风险挑战的“安全屏障”。马克思曾深刻阐明:“资产者的假仁假义的虚伪的意识形态用歪曲的形式把自己的特殊利益冒充为普遍的利益。”[18]195因此,要想超越数据拜物教的消费陷阱,首要任务就是拆穿其意识形态虚假性,从而构筑起抵御数据消费主义“虚假意识”的“安全屏障”。一方面,要强化数据主体对西方国家所施行的“和平演变”“颜色革命”策略的甄别力。在智能化时代,与数据拜物教随行的是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更为隐蔽、复杂、迅速的意识形态渗透。这就要求我们对数据消费主义的历史渊源、渗透机理及其数据化趋势展开深度剖释,解码其在大数据时代衍化出的内涵结构和外延特征,提升民众甄别和应对数据消费主义“美图滤镜”的意识和能力。另一方面,要培育广大数据主体独立思考与批判质疑的理性精神。从当前社会情态看,许多网民陶醉于数据社会构造出来的虚拟消费图景,并试图从数据平台和数据商品中觅得精神皈依,引致个体精神遁入空虚、无意义之境。这就需要培养数据主体独立思考的个体意识和批判质疑的理性精神,重构人在数据空间的消费观念,促进数据消费者主动辨别数据消费主义的精神陷阱。

其二,透视数据拜物教的“技术”本质,实现数据智能技术从工具理性到人本理性的价值复归。马克思认为,机器(技术)“是转化为人的意志驾驭自然界的器官”[21]198。也就意味着,数据智能技术作为人类实践活动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结合体,理应在主客体的双向互构中实现价值自洽。然而随着数据理性系统中工具理性对人本理性的僭越与遮蔽,数据拜物教正不断冲击着现实生活中的观念秩序和文化格局。故而,首先要涵育数据素养,强化对数据智能技术的驾驭能力。当前,唯有准确透析数据智能技术在个体发展中的运行机理,不断涵育人们的数据素养,捕捉数据化生产为人的个性发展带来的现实际遇,方可为形塑“人技”良性耦合的交往能力提供事实可能。其次要将人本理性逻辑贯穿技术设计全过程,矫正数据智能技术的工具理性。从技术哲学的界域看,不管是传统技术还是数据智能技术,皆为实现人的意义和价值的工具而非目的。所以,要将人本理性逻辑融入数据智能技术研发、改造、应用和评估全过程,确证人的本质力量在数据智能技术活动中获致多维度的解放,使技术真正为人所用。最后要客观体认数据智能技术逻辑,厘清技术的应用限度。面对数据拜物教裹挟而来的智能数据盲从潮涌,需在充分肯定数据智能技术对深化社会再生产的正向作用基础上,将人从深度沉迷的数据“流水线”上解脱出来,始终确保技术在合理限度内前行,进而实现从工具理性到人本理性的价值回归。

其三,洞悉数据拜物教的“帝国”实质,构建多元共治的数据命运共同体。数据命运共同体的建构,不仅要完善多元共治的数据智能技术治理体系,还需在数据关系与数据治理的重构中实现数据主体与价值主体的意义创生。具体来说,一是要以多元主体的共治共享构建数据生命共同体。在数据拜物教的控制下,“数据霸权国”既支配着数据信息产品的生产过程,又操控着消费、交换、分配过程。因此,在生产力之维,要持续动员多元主体共同参与全球数据媒介的治理,推动改善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数据基础设施,实现数据智能技术成果全球共享;在生产关系之维,要坚持自主参与、共治共享的原则,最大限度发挥地缘和资源互补的优势,构建数据生命共同体。二是要形成共同反叛数据帝国主义资本逻辑的合力,共筑数据命运共同体。历史合力思想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重要内容。恩格斯指出:“历史是这样创造的:最终的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的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由此就产生出一个合力。”[26]这就需要每个数据生命形成合力以压缩数据帝国的不平等生产空间,共同反叛数据帝国的隐蔽剥削和压迫,消融数据帝国主义的分化结构,促进数据生产朝公正化、民主化方向发展。

其四,穿越数据拜物教的“自由”幻象,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数据自由主义自降生之初就是一种数据资本意识形态,呈现出数据资本借助数据劳动而实现增殖的利益企图。[27]在马克思看来,只有当人类把生产生活过程真正当作自由人联合的产物时,“它才会把自己的神秘的纱幕揭掉”[15]97,方能彻底消除一切拜物教观念,最终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因此,一方面,要使数据智能技术回归“商品”向度,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创造发展空间。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阐发了联合生产与全面发展的内在规定性:“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28]可见,作为人类社会生产手段的数据智能技术,应当为此对世界的全面发展提供所需服务和产品,这样,作为一种“虚假的意识”的数据拜物教在社会力量联合生产的情态中终将走向幻灭。另一方面,是使数据智能技术真正成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助产士”和“铺路石”。马克思认为,物神崇拜以及物操纵和支配社会关系的存在,实际上是人们刻意为之的产物。因此,对数据拜物教的批判超越,不仅要在上层建筑层面规约数据智能技术的发展取向,以数据化产品创造高品质生活,潜心打造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数据引擎,而且要在社会实践层面凝聚价值共识,充分发挥数据智能技术的“助产士”和“铺路石”角色,让人类从社会劳动中解脱出来,将更多自由时间配置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最终摆脱数据拜物教的精神枷锁。

四、重思“拜物教”,通往一种理论批判的新视角

在近40年的学术发展中,数据拜物教研究形成了“浪漫主义反思”和“工具理性批判”两条学术进路。通过对这两种反思倾向的深入探查,可以发现思想家们对数据智能技术存在着技术合理说、技术解放说、技术风险说、技术决定说等理论分歧,这为我们重新思考数据拜物教的相关命题提供了学术理据。当资本主义生产中个体之间的实存关系从“商品”转向“技术”时,个体之间的关系也由此被技术所遮蔽,数据拜物教由此生成。它外在地表征为以新的“崇拜形态”统摄人们交往空间、加速个体精神沉沦、导致人的关系异化等症候。究其本质,数据拜物教作为一种软性“精神力量”,并非意志、景观和感知自主选择的结果,而是深嵌在资本扩张的逻辑座驾之中,对人的意识形态进行深度殖民的结果。数据拜物教在遮蔽真实对象性的同时也掩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层矛盾,由此形成了数据拜物教的价值悖论、精神悖论、权力悖论等三重逻辑悖谬。若要实现对数据拜物教逻辑悖谬的整体超越,还需洞穿其与数据帝国主义、数据消费主义、数据智能技术主义、数据自由主义等“虚假意识”深度耦合所构设的意识形态陷阱,并对此展开深刻揭批。明乎此,唯有回到马克思的原初语境进行深度的文本耕耘,才能揭开数据拜物教的“神秘纱幕”,有效应对其自数据领域延展出的新问题,进而探索出超越数据拜物教的有效路径。

必须指出的是,以数据拜物教为基点而建构的观察视角虽为批判超越数据拜物教提供了一定理论支持,但显然难以对数据拜物教领域的全部衍生情态予以回应。在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性思维对数据拜物教的资本逻辑实质进行揭示与批驳的同时,我们仍旧要关照到其本身所具有的“正负”属性。故此,在今后的研究中,我们还要深入思考和探究如下论题:其一,基于数据拜物教所生成的多元意识形态景观这一客观事实,如何对数据拜物教所塑造的意识形态景观进行理性评判与改造利用,以凸显数据智能技术的正面价值驱动。其二,在数据资本强盛的虚拟网络空间,持有“生产许可证”的某些资本“巨头”是否引致内容生产的偏斜性,我们又该如何破解由此引发的意识形态安全问题。其三,如何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思路和研究方法,管窥大数据时代资本生产与再生产的现实样态,关注和反思建立在更深层“人技”互动互联的现实与发展趋势。其四,在数据化内容生产探索跨领域运动的过程中,如何与“他者”乃至全领域产品生产相结合,是否会与更大范畴智能化虚拟空间融会贯通,又是否会为数据意识形态治理和国家网络空间安全维护带来更大的风险和挑战。面向未来研究,或可从数据平台生态系统、数据化内容生产、“人技”互动、数据意识形态治理等方面着手,继续深入开掘数据拜物教的不同理解范式及其理论样态,将会延展出更多具有中国语境诠释力的研究成果,从而为新时代建设具有强大凝聚力和引领力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提供理论参考和实践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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