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图式理论的《黑奴吁天录》译者主体性研究
——以林纾译文中的讹译现象为例

2023-02-24 08:07
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3期
关键词:林纾原著图式

吴 舒 娟

(安徽外国语学院 英语语言学院,安徽 合肥 231201)

译者主体性的发挥对译者彰显其文学创造者身份和突出其翻译主体地位尤为重要。然而人们在肯定翻译价值的同时,对翻译文化的创造者——译者未给出足够的尊重,其中的一个表现是译者主体性研究的薄弱[1]。讹译作为一种翻译方法,同时也是一种翻译现象,是译者主体性发挥的具体形式,亦是译者主体性发挥的必然结果,受到的批评远多于肯定,有失公允。鉴于此,笔者从图式理论的角度,以林纾的译本《黑奴吁天录》为研究对象,以译文中的讹译现象为切入点,探讨讹译背后的译者主体性问题。一方面译者的讹译行为体现了译者主体性的发挥,反映出译者翻译过程中的创造性与叛逆性;另一方面译者主体性的发挥受译者自身知识结构、认知水平、所处社会文化背景的影响,必然会导致讹译现象的发生,一定程度上,译者主体性与讹译行为之间是一种共存关系。得出翻译过程中的讹译具有合理性和必要性,是译者主体性发挥的助力与印证。以期从客观的角度深化对译者主体性的理解,实现对讹译现象辩证、公正的认识。

一、图式理论视角下的译者主体性新解

随着翻译研究从以原著作者意图为宗旨的“作者中心论”以及忠于原作精神的“文本中心论”的传统中解脱出来,翻译的主体性研究越来越备受关注,基于译者已有的原图式结构,以“译者为中心”来讨论译者具体的翻译行为,将译者视为重现经典文学作品的主人,肯定译者的主体性,认可译者的文学贡献。

(一)图式理论概述

“图式”一词最早由康德提出,认为“感性概念的图式”是纯粹先天想象力的一种产品,“纯粹知性概念的图式”是范畴的先验图式,涉及想象力、时间、空间、量和数几方面[2]269,康德提出的两种图式概念均肯定了图式的构建需要发挥想象力——个体主观能动性的一种表现形式,而译者的主观能动性很大程度是由译者主体性体现出来的,可以说,康德的图式概念初步确立了图式理论与译者主体性间的关联性,即图式的构建基础是译者主体性的发挥。Nishida则认为“图式是从过去经验归纳出来的一系列知识,被组织成相关的知识群并指导个体在熟悉场景中的行为”[3],明确了图式是由个体过去知识、经验、认知等基础上形成的对外界事物的结构性认识,强调了图式对个体行为的指导作用,说明了已形成的图式结构对个体主观能动性的发挥具有指引和制约影响。在翻译领域,则表现为图式结构对译者主体性发挥的引导和制约作用。随着图式理论的不断发展,学者们普遍认为图式存在于个体记忆中的认知结构或知识结构,既包括对事物的抽象性认识,也包括对事物的发展性认识,人类大脑中存在大量对外在事物的结构性认识。

图式具有独特性、概括性、发展性和指导性的特点。独特性指图式是基于个体的想象力以及先前知识结构和认知结构,形成的一种主观性的认知范畴,不同个体对同一事物构建的图式结构具有不同的特点和形式。概括性指个体会对不同事物间的相似或相异之处进行抽象和总结并形成具有概括性的图式结构。发展性指图式结构是不断发展变化的,随着个体知识结构的丰富、认知能力的提高,原图式结构不断发展壮大并衍生出其他各种新的图式结构。图式的指导性指个体的图式结构始终伴随并影响着个体的行为,起着限制或促进个体行为的作用。

(二)图式理论与译者主体性间的关联

目前对于译者主体性尚未有确切的定义,但对译者主体性的探索却从未停止过。早年间,许钧曾提出译者主体意识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体现的一种自觉的人格意识及其在翻译过程中的一种创造意识[4];屠国元指出译者主体性是译者为满足介入语文化需要在翻译活动中表现出的一种主观能动性,具有自主性、能动性、目的性、创造性等特点。体现出一种艺术人格自觉和文化、审美创造力[5]。二者是译者主体性相关研究的领军人物,不管是许钧笔下的“自觉的人格意识”,还是屠国元的“满足介入语文化需要”反映出译者主体性的发挥受译者固有认知基础和所处文化背景的影响。这也侧面证实了译者主体性的发挥是基于译入语图式框架下为构建语言、文化、政治等具体子图式而进行的具有一定文化性、艺术性和审美价值的文学再创造。

近年来,石红梅从哲学角度反思译者主体性与翻译的关系,提出“原作、译者、译作”三位一体的翻译主体概念并指出译者主体性是译者作为人的规定性,而非译者的规定性[6],间接承认了译者主体性作为个体主观能动性的具体形式之一,是译者作为人的规定性,则译者主体性的发挥受限于个体已有图式框架结构范围内,主体性的发挥不能逾越于译者已有的知识图式和认知图式范围;李翼从译者身份出发,对其翻译文本选材、文本解读以及文本翻译展开描述性研究,考察汉学家的译者身份及研究视野对其翻译过程的影响[7],基于译者的身份来看,译者作为原著读者,深受译入语读者认知图式的影响,并将读者固有图式的影响元素注入到一系列具体的翻译活动中,如翻译文本选择与解读,各种翻译方法策略的运用,译入语文化内涵在译文中的融入等,反映了译者主观能动性的积极发挥,是译者在原认知图式刺激下译者主体性发挥的重要形式。此类研究深化了图式结构与译者主体性间的关联性。

现如今,译者主体性相关的研究更趋成熟和深入,刘云虹从文学翻译生成的角度,探讨译者主体化问题[8],以逆序的方式分析了译者主体性现实存在的关键因素在于伦理立场的确定,而这种伦理立场可以理解为译入语中稳定的、被广泛认可的一种文化图式结构;鲍同打破译者为“个体”的固有模式,强调译者群体、共同作业的研究,探讨了译者群体共同致力于某个中国文学作品的翻译,各译者间相互合作、集思广益,共同完成源语与目的语间的转换,实现中国文学作品的国际传播[9],可理解为译者群体对中国文学作品形成的认知图式基础上进行的新图式结构的建立(译本的完成)与输出(译本在译入语国家的传播),这些研究为图式理论与译者主体性之间的密切关系再添佐证。

尽管译者主体性没有统一的定义,也鲜少有相关研究系统阐释图式理论与译者主体性的关联性。结合图式理论的内涵和以上学者们的相关研究,可得出以下结论:译者的主体性不是随意的、无方向、无目的的发挥,而是译者以已有原图式结构为基础,在忠于原著作者精神、满足读者需求以及符合译者自身审美价值前提下发挥的主体性。译者主体性的发挥具有“相对的自由性”而非“乱译”,实际上,文学作品的翻译是译者在建立各种新图式结构过程中实现的一种文学再创造。详细来说,译者已有的知识结构、认知能力及意识形态下形成的原图式结构,会直接影响译者翻译过程中新语言图式、文化图式和自我图式的构建,并反映译者主体性的发挥。可理解为原有图式结构是译者主体性发挥的基础,而新图式的构建又依赖译者主体性的发挥,因此,图式结构与译者主体性相互融合,互为因果。

(三)从图式视角看译者主体性视域下的讹译本质

译者的主体性体现于翻译的全过程,译者要完成翻译任务,必须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这不仅体现在译者对作品的理解、阐释和语言层面上的艺术再创造,也体现在对翻译文本的选择、翻译的文化目的、翻译策略和在译本序跋中对译作预期文化效应的操纵等方面[1]22。因此从图式理论的视角来看,翻译的过程是译者在已有原图式结构的刺激下,积极发挥译者主体性作用,采取各种方法和手段对原著内容进行译入语转换,翻译过程还包括翻译前期的准备工作和翻译后期的效果预测,译者主体性的发挥应贯穿整个翻译前、中、后三个阶段。此过程中为了实现文学艺术的再创造,同样离不开译者的叛逆性精神,既要忠于原作,又要凸显译者的翻译需求,讹译是一种必然。可见,译者主体性与讹译之间是一种相辅相成、共同存在的关系,一方面,翻译过程中积极有效的发挥译者主体性,需要译者不断创新与叛逆,必然会与原作产生偏离,产生讹译现象。另一方面,讹译法是译者实现文学作品再创造,建立译者主体身份的具体手段。正所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讹译传达了译者对原作文本意义的理解与认识,是发挥译者主体性的一种形式。

译者翻译前的准备工作,既是翻译过程的开端,也是译者能否有效发挥其主体性的基础。译者会结合个人偏好、倾向习惯、艺术追求等个人图式因素,参考所处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图式因素,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加以权衡,最终选择某个特定体裁、风格的翻译文本。不同的选择,决定了译者能否充分有效地发挥其主观能动性,越是与译者个人图式结构相契合的选择,越有利于有效发挥译者的主体性,以讹译形式进行的文学再创造,往往为译文增添光彩。反之,当译者较多参考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图式结构时,译者可能会选择不熟悉的翻译领域,或是在熟悉领域中过多融入自己的政治、经济、文化意图,导致较多不利的讹译现象,致使译者主体性的发挥受到质疑和批评,影响翻译的质量和翻译后的效果。

翻译“中”这个阶段最能体现译者主体性的发挥,是译者能否有效发挥主体性的关键,主要体现在翻译过程中翻译方法的抉择。译者作为原作的第一读者,需对作品的语言、文化等方面进行解读,在忠于原文的基础上,同时综合考虑目的语读者的阅读需求,译文的整体篇章结构,以及能否实现自己预期的社会、政治、文化效应,导致译者对原作不同的部分,会给出不同的翻译方法,体现为翻译过程中不同翻译方法的使用。而翻译“中”讹译法的运用能让译者的主体性发挥到极致,充分凸显译者文学作品的再创性,更能呈现出具有译者特定风格的译著作品,助力完成新图式结构的建立,有利于实现译者主体身份的构建,讹译法的使用既是翻译前译者主体性的延续,又为翻译后读者评价译者行为、译文质量和洞察译者翻译动机指明方向,是学术界对该译者及其译著进行评价和研究的主要依据。

翻译“后”,是最终译文的呈现阶段,是翻译行为结束的标志,同时也预示着译者主体性发挥的完成。其中以讹译现象为表征的译者主体性,能否经得起学者们的推敲,帮助读者通过对译文的认知,形成对原著新的、趋于译者意识的认知图式结构,换言之,最终的译著实际产生的效应与译者的预期效果是否一致,很大程度取决于学者对译文的研究评价以及读者对译文的认可度,直接影响对新图式构建水平和译者主体性发挥成效的评估。其中就不乏一些因译者融入较多叛逆性元素而致使讹译现象频繁的译作,在受到广大读者青睐的同时,却受到业内专业人士的批评。但也应该从发展的角度,客观公正的评价译者及其译著,一部译著可能在短期内颇受争议或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但是若干年后,会重新迎来曙光,受到应有的肯定与认可。总而言之,翻译“后”是一段发展的、漫长的过程,是整个翻译过程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亦是译者主体性发挥效果判断,文学译著评价与研究的依据之一。

二、从译者文学作品再创者身份看译者主体性

肯定译者主体性最大的诚意莫过于肯定译者文学作品创造者的身份,肯定译者的翻译行为是一种文化再创造。既有新创则必然会与原著内容精神产生偏离,翻译过程中的讹译现象不可避免。一方面由于语言与文化的差异以及意识形态、认识能力和认识水平的制约,翻译不可能百分百忠实于原文,任何译文都包含误译的成分[10],因此饱受争议和批评的讹译在所难免,亦是译者主体性相关研究不受重视的原因之一。另一方面,译者故意为之的讹译,即有意误译,是一种自发的主体性操控行为,是译者受各主客观因素和既定目标而有意识地对原文实施的“违逆”[11],肯定了译文中经典的讹译现象,尊重了译者的主体性。

(一)译者自我图式制约下的认知不足:重心偏离下对原著语言的讹译

林纾因不懂外文,受自我语言图式结构的制约,必然出现对原语言知识认识不足,导致讹译。此外,林纾是通过对魏易的口述内容加以笔述而完成翻译,魏易作为首位接触原著的译者已无法百分百还原原著语言内容,林纾进行笔录时也不忘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注入自己的理解,对原作进行二次转换,语言内容定会产生更多的偏离,翻译过程中的语言之讹也是必然。林纾的讹译主要有因原语言知识的匮乏,且未加重视所致,也有因对魏易的口述内容过分解读,强加自己的揣测之意而致。

如译文中对一些单词的翻译前后不一致,林纾将“miss”译为“小姐”和“密司”两种形式,也许是因为译者翻译速度太快,也有可能是译者认为该词对读者理解原著意义不大,未加重视所致。原著中的rhinoceros[12]411,林纾除了将rhinoceros错译为河马,并且增加了“河马皮高数寸,锋刃不能入”[13]182。此处林纾由于英文语言知识的匮乏以及对河马特征的妄自揣测,既没有忠于原文,也可能导致读者对河马这种生物造成错误的理解。林纾译文中的“稚子直扑其怀,不加辨,知为此奴之母矣”[13]4,没有将原著中glance[12]5“扫视、看”的意思翻译出来,并将原文中的“to her”[12]5译成“直扑其怀”,原文实际是突出母子之间长得像,只需扫一眼,便知二者是母子关系。此处,林纾或许认为原著只是向读者证明二者是母子关系,至于是通过二者的亲密举止(林纾翻译所体现的)还是通过相貌相似(原著所述)得出并不重要。

林纾将原著中“his soul held dear”[12]279译为“骨肉”[13]123,处理欠佳,原著是指亲人,理应包括汤姆的妻子,而“骨肉”在中文中专指子女后代,显然不符原著精神。此外,原文此处所在的段落想表达出汤姆虽然离开故乡,远离亲人已有两年,但人生本来就有喜有悲,故而人生不会十分幸福,也不会十分痛苦,林纾却在译文中随意揣测汤姆的内心想法,向读者传递出汤姆一想到原主人会赎回自己,便不那么痛苦,显然此处的讹,是译者通过对原著的理解,自我解读后的结果,由于译者主体性的过度发挥,导致译文并没有忠于原作,不利于新图式的正确建立。

虽然此类讹译现象稍加斟酌便可避免,译者在积极发挥其主观能动性的同时,重心偏向对原作整体的把握,或许因为译者对目的语读者不会构成阅读障碍的细节性内容未给出足够重视,抑或是译者出于对自我意识的偏向,凸显自己的翻译主体地位而导致译入语图式与原作图式间的偏差,并致使讹译现象的发生。虽能理解,但多会影响译文的质量,给译者招来批评的声音。

(二)译入语图式认知下的文化倾向:译入语文化意识在译文中的融入

翻译必会出现原语文化与目的语文化之间的碰撞与交融。由于同样的现象在不同的文化中可能有着截然不同的文化寓意,一种文化现象在另一文化中可能也找不到相对应的文化释义,原作者和译者对同样的文化现象会形成不同的文化图式认知。同时鉴于译文读者对原著中的文化图式并不了解,译者必然会在翻译的过程中,发挥译者主体性,将译入语文化图式融入自己的翻译中,以此满足目的语读者阅读习惯。此过程中必然产生讹译现象,其中不乏颇受争议的讹译现象,但也有一些讹译让译文大放光彩。

林纾译文中的“因出咖啡、牛乳及茶,陈之案上”[13]29,将原著中的sugar和cigars[12]69省略未译,将hot water[12]69译为咖啡,也没有将real stuff[12]69(原著指酒)翻译出来,用“茶”取而代之。原著意在向读者展示西方人与熟人相聚的时候,经常一起喝一杯酒类饮品的饮食文化图式结构,而且氛围是相对轻松和愉悦的。林纾的处理却不太妥当,译文中的咖啡虽然是西方饮品,但是美国人经常在商业谈判等工作场合会饮用咖啡,凸显的氛围趋于隆重和正式,牛乳也鲜少出现在美国酒吧的饮品单中,而译文中的“茶”体现了对中国的茶文化的融入。林纾此处的讹显然是因为对西方酒吧文化图式不了解,又强加中国的茶文化图式,试图强行融合两种不同的饮食文化,非但没有提高译文的质量,反而有不伦不类之感。

林纾译文中的“然此妇人素病怯弱,故圣格来禀其母气,亦弱不胜衣。医生言圣格来脆质,宜历练,当居之北方亢阳之地,以益元气”[13]71。“母气”在中医中指“生我者”,“元气”在中医文化中指人体最根本、最重要的气,是人体生命活动的原动力,故林纾的翻译融入了明显的中医文化因素,而原著中的描述并没有体现中医或西医理念方面的内容,林纾此处的翻译是对原著理解基础上的中国化阐述,虽偏离原著精神,却便于目的语读者的理解与阅读。

原著中的cabbage-leaf[12]230意为“白菜叶”,林纾却将其译为“新荷”[13]117,在译语文化中,白菜叶有着廉价、不值钱的涵义,而荷花却有着清新、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如果将女性比喻成白菜叶,往往是对女性的一种贬低,而原著中的描述显然是对女性形象的赞扬,故而林纾此处的讹,完美地诠释了原著所要表达的意思,精准地传递了原著精神。此处讹译实现了文学翻译的最高境界“化境”,既没有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又保存了原有的风味[14]5。

(三)译者对原作文化图式的故意疏离:译文中对西方文化元素的刻意遮蔽

林纾因强烈的自我文化意识,翻译过程中必然会对西方文化因素进行有意遮蔽,对原作中的文化图式选择性地加以解读和改造,或刻意规避原作中典型的西方文化图式。由此产生的讹虽受学者们的争议,却得到了当时广大读者的认可,应辩证对待,承认不妥之处肯定其应有的价值。

原著中的每一章都有一句对整章内容进行概述或过渡的论断,有的章节中会引用《圣经》里的经典语录,林纾采取省略的方法。如原著Chapter12中开头出的引文,原作者意在表达同样作为人的黑奴们,会因为自己作为商品的身份随时被主人进行买卖,从而妻离子散,生离死别,除了哭泣别无他法的悲惨遭遇。原著作者意欲从宗教文化的制高点来凸显贩卖黑奴的罪恶,更加震撼读者对奴隶制的愤怒之心。而林纾对于类似的圣经引文几乎都进行了省略,其一,林纾对西方宗教文化图式了解不够,意不在传播西方的宗教文化,旨在让目的语读者对原著中的黑奴遭遇产生共鸣之情,激起目的语读者的反抗意识;其二,译者深受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图式的影响,译者本人包括目的语读者对西方的基督文化大多不甚了解,对《圣经》中相关引用的翻译不仅不能增加读者的阅读过程中的愤懑之情,若处理不当反而会造成目的语读者的理解难度。

林纾译文中的“酒之为毒,螫如黄蜂之刺”[13]97,将原著中的berpent(大毒蛇)和adder(小毒蛇)[12]219都译为黄蜂,有意为之的可能性很大,原文中此句出自《圣经》,描述的是因醉酒行为而导致长辈颜面尽失的故事,汤姆希望通过引用典故来达到劝说主人不要沉迷于酒的意图,而林纾从主观意识上不愿过多引入西方宗教文化,也未对该典故进行深入了解,因此用“黄蜂之刺”加以替换,这个表达虽然没有百分百还原原文,却也能向读者传达出原著此句的内涵,不管是原著还是译著,这句话都让读者意识到了沉迷于酒的危害。从林纾倡导“西学为用”而非“引进西学”的原图式认知来看,此处的讹译所有不妥,却也可以理解。

三、从译者翻译主体地位看译者的主体性

译者作为翻译主体的中心,对原作能否成功转换成译作起决定性作用。译者翻译主体地位的建立要求在翻译的过程中积极发挥译者的主体性作用,实现译者从读者到阐释者再到文化再创者身份的完美转换,建立译者与原作者同样作为文化创造者的平等地位关系。既然原作者可以拥有自己的创作动机、写作手法和创作效果预判,理应尊重译者的翻译动机、翻译方法和译者对译文影响力的预测。当译者的翻译动机趋向译入语政治、文化意图时,必然与原作产生较多冲突于偏离,产生讹译是必然,归因于译者主体身份构建的需要。

(一)译入语社会图式加持下译者对翻译文本选择的主动权

译者基于读者的身份,会参考自己认知结构、知识结构和先前经验下的个人图式,顺应时代潮流、迎合所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社会图式选择某个意向读物即原作,译者对原作拥有选择权和阅读权,原作者同时也为译者提供选择和阅读对象,并接受读者的研究与评价,初步建立起译者与原作者间的平等关系。林纾曾说:“是书系小说一派,然吾华丁此时会,正可引为殷鉴”[13]2,林纾正是在强烈爱国动机的原图式结构的刺激下,选择原作Uncle Tom’s Cabin。作为一名读者,林纾会带着自己的意识、动机去阅读原作,随时做好向阐释者身份的转换,为接下来的翻译主体地位的确立做好最初的准备,并为最终文学作品再创者身份的确立做好铺垫。

译者作为原作阐释者的身份,对翻译文本选择的主动权主要表现为对原作语言、文化等内容不同程度、选择性地阐释。翻译本质上也是一种阐释的行为,任何合乎情理的阐释理应得到充分的尊重[15]。不同动机下的阐释,其结果也会不同,译者越是赞同原作者的创作动机,阐释的结果越是忠于原作,反之,译者越是受译入语相关因素的影响,阐释的内容越具有叛逆性,体现出译者的创造性和能动性。林纾曾言“美人信教至笃,语多以教为宗。故译者非教中人,特不能不为传述。”[13]2,故对原作里与宗教相关内容的阐释必然会弱化,采取中国化改写、释义和在译文中融入读者熟悉的中国文化元素进行讹译,虽然背离原作精神,却反映了译者的阐释对译入语思想意识的融入,突出了其翻译主体的地位。

译者将翻译文本转化成具有某“译者风格”的翻译文学作品,实现译者在目的语读者心中的地位和原作者在其读者心中的地位同等重要,是译者对翻译文本选择的主动权的最佳表现形式,充分体现了译者文学作品再创者的地位。Uncle Tom’s Cabin自出版以来,被译为多个中译版本,其中较为出名的有黄继忠版本和王家湘版本等,但都是白话文的形式,唯独林纾的文言文风格独树一帜,为其《黑奴吁天录》刻上了“文言文版译本”的烙印。林纾因在文言文行文过程中运用了较多删减、改写等讹译手法,其作为翻译家的身份颇受争议,但其译作的文学价值和研究价值却备受肯定,间接承认了其文学作品再创者的身份地位。

(二)新建图式基础上文学作品再创造的需要

译者对传播和研究文学作品贡献良多,理应恢复其在文化构建中应有的、与作品作者平等的地位,在翻译研究与批评中,译者的主体地位应该受到重视[16]。这就要求需辩证对待译者基于特定翻译动机下各种翻译方法的使用,尤其是讹译法的使用,不能只认识到讹译中的“错误”,更应该从文学再创者的视角,欣赏到讹译背后的创造性、能动性,以及对新图式构建的贡献性。评价一部译著,不能局限于是否忠于原文、达到信达雅的翻译标准、具有翻译研究价值,也要从译者文学作品再创者的角度,判断以新建各图式为基础的译著是否具备文学研究价值、是否受到多数读者的认可,才能真正做到重视和尊重译者的主体地位。

译者要实现文学作品再创造,需要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从全局观的角度将自己的意识和理解注入新的图式结构中,并完成最终的译作。林纾的创造性从译者对将原著标题的翻译得以初现,译文标题中的“黑奴”意为向上天祈祷、呼救,黑奴指包括汤姆叔叔以及作品中其他的黑奴人物形象,目的语读者从译著标题中就能了解到众多黑奴的悲惨命运,祈求得到上天的救助。林纾对标题的翻译是基于对原著整体把握基础上,统筹全局而构建的新图式结构,旨在直截了当地让目的语读者意识到原著的故事梗概,以及小说悲剧的色彩,译著的标题并没有忠于原著,也没有凸显汤姆的主人翁地位,反而彰显出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主导地位。对标题的讹译是林纾翻译主导地位确立和后期更多叛逆性创作的标志。

译者为了实现文学作品再创造,还需在译文内容、形式等方面注入自己的思想意识,以凸显其创造性和主观能动性。如若原作是原语言文化中炙手可热的商品,译者则是伟大的推手,对该商品进行本土化改造,从而构建能被译入语读者所理解的图式结构,使其同样在译入语文化中焕发光彩。一些文学作品之所以能享誉世界,离不开译者的创造性改造,译者和原作者在文化构建和传播上同等重要。林纾对原作进行的本土化改造表现为对译入语文化内容的输入,如上文提及的茶文化和中医文化,对西方宗教文化元素的刻意遮蔽等;对译文形式的改造则是摒弃以广含西方词汇、思想的白话文,选择简洁凝练的文言文形式。林纾的译文具有浓厚的“改造痕迹”,可从译文中的诸多讹译现象表现出来,但这些讹译的背后是译者的创造性叛逆,是译者实现文学再创造的需要,体现了译者的翻译主体地位和译者主体性的发挥。

(三)特殊时代背景图式下译者社会职责践行者身份的凸显

译者的身份具有多样性,不仅是读者、是阐释者、文化创造者,而且是社会职责的践行者。正所谓,乱世出英雄,译者在所处时代背景图式的刺激下,不断发挥译者的主体性,并建立起与译者身份同等重要的社会革命者身份,相较于普通读者,译者更能明确肩负的社会责任,翻译行为也由此上升为在译文中不断融入自己的政治意图的革命行为,让目的语读者意识到身上的社会职责,动员更多的人和自己一起履行对国家和社会应负的责任,真正做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因此,译者能否有效彰显其社会职责践行者的身份,很大程度取决于译文产生的读者效应,表现为读者对译者及其译作的接受度和译文最终对读者产生的震撼力和影响力。一定程度上,读者对于译者作为翻译者和革命者的双层身份的接受程度是译者主体性发挥是否有效的重要凭证。

《黑奴吁天录》创于帝国主义瓜分中国、民族存亡危在旦夕、民众麻木不仁的乱世中。林纾为履行其社会民族责任,积极响应梁启超等人发动的“小说界革命”,励志通过翻译西方文学作品,唤醒民众的反抗意识,达到救国救民的效果。正是译者脑海中内忧外患的社会图式唤醒了其革命意识,见识过原著对其读者产生的强大感染力与推动力,林纾意识到中国民众也需要这样的作品力量推动着他们站起来反抗命运的桎梏,起身反抗、保家卫国。《黑奴吁天录》正是这样的作品,译者为了突出其政治意图,对原作中的宗教文化和细节描述进行弱化、删减、改写等讹译形式,强调原作中的冲突与矛盾,以便更好地激起民愤,在当时产生了巨大的读者效应,深受读者和研究人员的接受与认可,在当时发行量巨大,引起广泛关注和共鸣,开启了外国文学作品翻译的先河。

最能凸显译者作为社会职责践行者身份的是译者作为翻译家的身份可以受到批评和质疑,但其爱国者的身份却毋庸置疑。林纾则是爱国翻译家的典型代表,其翻译的作品虽广受争议,但却是公认的爱国人士。值得一提的是和林纾同时期的其他翻译家如辜鸿铭、严复等作为翻译家的身份受过质疑,但他们的爱国之心却备受肯定。因此,林纾所处的时代,做纯粹翻译家的可能性渺茫,多为特殊时代背景下将爱国、明志、反抗之心融入译文中的爱国翻译家,在他们的心中,翻译文学作品或许只是他们彰显爱国者身份的手段,志不在传播文学,而在于对作为爱国者对社会责任的履行。解释了林纾在翻译的过程中,通过对西方文化元素的遮蔽,和中国文化元素的融入而进行的讹译,实际上是译者为了突出其社会职责践行者身份而有意为之的。

四、结 语

以图式理论为基础的译者主体性研究,尝试从社会心理学的视角客观地分析和评价《黑奴吁天录》译文中在语言、文化等方面的各种讹译现象,应该秉着辩证的态度,既承认一些讹译的不足之处,又要肯定一些创造性的讹译带来的光彩。得出讹译现象的根源在于整个翻译全过程译者创造性、能动性的发挥,建立译者主体身份的需要,最终实现译者主体性的发挥。故讹译的存在具有合理、合法性,实现对讹译现象的正确认识,以及对译者主体性具体化、客观化的研究。从全面、辩证的视角解读林纾的翻译行为,实现对林纾及其译著正确、公正的认识。让研究的主观性与客观性趋向统一,拓展了图式理论在译者主体性领域的研究,同时深化了社会心理学与翻译学间的跨学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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