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文博,王云霞
(吉林农业大学,吉林 长春 134001)
关于人的本质问题的讨论一直是哲学界永不过时的问题,可以说,哲学在历史上出现后,关于人的本质是什么这个问题就同时出现了。不同哲学流派对于这一问题的回答各不相同。但值得深思的是:无论这位哲学家属于哪个哲学流派,他对于人的问题的回答都可以看到其背后所认同的哲学观点以及哲学态度。甚至可以这样说,如果不能理解一个哲学家对于人的本质的解读,那么必然难以理解这个哲学家所持有的哲学观点。马克思主义哲学也不例外,可以说理解了马克思所说的“现实的人”就已经握有打开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宝库的关键“钥匙”。想要真正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及理解马克思所发动的哲学革命,那么必然要求我们通过对“现实的人”这一概念的深刻理解来实现,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进入马克思主义的宏伟殿堂。
对人最早的解释大多是从道德评价开始的,这源自人类对世界原初的认知。寻找世界本源是哲学的重要命题,正如泰勒斯说出那句“水是世界的本源,而被称为第一个哲学家。”而在大多数最初的哲学家眼中,人与其他事物相比是有明显不同。道德是区分人类与其他事物的一种直观方法,因而对人的道德评价则自然被很多哲学家来进行使用。使用道德来进行区分就出现了性善论和性恶论两种观点。古希腊的苏格拉底认为人性本善。苏格拉底说:“没有人有意为恶,无意为善”(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而作为苏格拉底的学生的柏拉图也是持有相同观点。柏拉图哲学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他的理念论[1]132。而善是柏拉图理论中的最高理念。由此可见,苏格拉底和柏拉图都是认同人性本善的。在二者之后的古希腊斯多葛学派也是抱有同样观点:斯多葛派认为,德行可以展现善的最高等级和层次,而人生在世,也绝对不能因为外在的影响而舍弃剥离自己的德行[1]115。虽然三者在细微之处是有不同,但共性都是认为人性本善。到了启蒙时代,坚持人性本善的代表人物是法国的思想家卢梭。卢梭在其浪漫主义著作《爱弥儿》中说:“出自造物主之手的东西都是好的。”在《论人类不平等起源》的序言中卢梭说:“在经过岁月、海浪和暴风雨的无数次清洗之后……再也不能看到哪个人还保留着伟大的造物主赐予他的崇高而庄严的淳朴本性。”[2]12尽管卢梭认为人是造物主所造之物,但依旧能够看到其认为人性本善的观点。同样,在古代中国关于人性本善的论断,也有思想家提出。最早的是儒家学派的孟轲。孟子言:“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只有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孟子公孙丑上》)。孟子坚信人性本善,而且孟子还从人的“善”来理解国家和社会,认为“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公孙丑上》)。
而与人性本善相对立的则是人性本恶,最典型就是《圣经》中的“原罪”思想:认为人生而有罪,尽管不同教派在不同时期对人的定义会有改变,但原罪思想是一脉相承的。到近代哲学中,霍布斯成了人性本恶论的代表人物。在其所出版的《利维坦》中霍布斯就认为,在自然人的设定下,无论两人的身份如何,当他们对同一样东西有共同的渴望,但又无法均衡分配时,彼此就会成为仇人,接着就会陷入战争的牢笼。在这种情况下,双方的争夺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是趋利避害下的底线式保全,这种保全会促使人之间的战争,就像狼群之间的竞争那样。由此可见人与人之间存在险恶的斗争关系[3]92。霍布斯的学说是以人性本恶为基础延伸的国家政治学说。尽管霍布斯是传统的唯物主义观点,但依旧能够看到其人性本恶论的看法。与性善论相同,在中国,也有思想家认为人性本恶。值得思考的是提出人性本恶的同样是一名儒家学说重要人物。荀况,这位稍晚于孟轲的儒学巨子在其著作《性恶篇》中说:“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荀子性恶篇》)。荀子认为一切善良都是伪装的,他认为孟子没有认识人的本性,人的本性是天生的东西,不是通过学习获得的,人的本性就是恶,这样才能够体现礼法的重要意义。
无论是性善论,还是性恶论。其对人的讨论都是在道德判断的基础上的。古往今来有很多哲学家发现了仅仅通过道德对人的本质来说明是不够全面的。因为“道德”本身就是属于概念范畴,想要走出善恶二分的窠臼,就必然要脱离“道德”二字的束缚。随着西方哲学的发展,尤其是进入近代哲学对人的解读又有了新的观点。
进入近代哲学的第一人就是勒内·笛卡尔,从笛卡尔最著名的那句“我思故我在”就能看出笛卡尔对人的本质的看法以及其背后的哲学体系。笛卡尔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他相信上帝造人。但同样他也认为人与其他事物有区别。对于笛卡尔而言,除上帝之外,还有两个不同实体:一方面是物质实体,它的本质属性是广延;另一方面是心灵,它的本质属性是思想。人是受物理规律支配,但更关键的非物质的心灵才是影响人的根本因素[4]107-108。笛卡尔的这个说法超越了传统道德范畴,进入了人的概念化。在证明人的理性主体性原则的同时,将人的本质归类为实体—心灵—理性,这无异于是将人进行了抽象化,从笛卡尔开始,对人的本质的概念化、抽象化解读慢慢成了近代哲学的主流思想。
德国古典哲学的开创者康德延续了笛卡尔的理性主体性原则,尽管笛卡尔开创的理性主义在经过休谟之后遇到了“理性的危机”,但康德通过先验论挽救了理性主义。康德延续了笛卡尔对人的概念化、抽象化,认为人是目的。这一论断是对笛卡尔理性原则的延续和发展。康德通过感性、知性、理性三个实体将笛卡尔的心灵——理性拆分,让认识论进入人的本质这一问题的讨论,得出了人是目的。尽管康德的认识论对人的解释超越了之前的哲学家,但不可否认的是,经过康德之后,人的本质的概念化、抽象化解读愈演愈烈。
而康德之后的黑格尔则让人的本质完全概念化、抽象化。黑格尔对人的解释即:人=自我意识[5]112。黑格尔是古典哲学集大成者,他用一套宏大的形而上学理论将包括人在内的整个世界抽象成了绝对精神的自我扬弃。人——自我意识不过是概念世界运功上的一个过程。在这一运动过程中,黑格尔发现了意识的重要意义,却彻底遗忘了人直接是自然存在物[5]103。黑格尔的这一论断是对自笛卡尔开始的理性主体性原则的完成,也同时揭示了唯心主义根本问题。人成了概念的物化和外化,人不再具有现实性,而成了概念的体现。这是一种彻底的本末倒置。
值得一提的是费尔巴哈。当马克思的思想没有出现之前,费尔巴哈的观点是和黑格尔大相径庭的,而这种矛盾在当时的学术界很少见。费尔巴哈通过理性的对立面感性找到了否定绝对精神的“类”,费尔巴哈的“类”概念有“精神的”“自然的”和“社会的”三方面规定[6]58。但值得注意的是,费尔巴哈强调了这一概念,认为绝对精神和人是密不可分的,甚至可以被看作是人的精神本质,这样就可以让主客位置完全颠倒[7]。却没有注意到在黑格尔哲学的哲学体系中最重要的是人作为自我意识是在运动环节中实现的。没有发现黑格尔抽象的辩证法中的根本问题是在物化和外化过程中体现的逻辑前提:主客体对立。所以马克思才认为,费尔巴哈过于看重理论的活动,把理论的动态变化看作人本身的运动,但对于实践来讲,费尔巴哈只是在用“犹太人”的活动去解释,且这种活动是“卑污”的[8]16。
马克思的“现实的人”的第一层含义是感性的人,这种感性并非传统哲学中与理性相对立的感性,而是现实的人。也就是说,如果假定一个东西是感性的,而感性对应了现实,那么本质上也在说这个东西是依附于感觉的,是感觉和感性的对象,并且独立于自身之外,说一个东西是感性,是说它是受动的。因此,人作为对象性、感性的存在物,是一个受动的存在物;因为他感到自己是受动的,所以是一个有激情的存在物[5]104。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的一段话很清楚地解释了感性的二重性。一是现实性,是可以被感觉直接感受的,是不受理性、意志、观念等影响的直接现实性;二是受动性,感性不仅仅是现实性,同样是受动的,不仅仅是主体对客体的单方面影响,感性是既有本体的主动性,同时也会接受他物的反馈的受动性。而传统哲学主客二分无论是主体的主动性还是客体的受动性都遮蔽了作为“感性”活动主体的受动性。这是马克思“感性”概念与传统哲学感性概念的根本区别。
人既然是感性的,那么这种感性必然蕴含着对象性。既然是受动的,那么必然会有对象的存在。而马克思对人的活动的解释不同于黑格尔的外化。他认为,如果人本身是有形的,客观存在的,那么他若是在地球上通过外化的形式,来设定异己的对象,则其设定就不能成为主体,这就是对象性本质力量的主体性,也就是说,这些本质力量参与的所有活动,也都是对象性的活动。对象性的存在物在进行对象性的活动,如果它的本质规定中不包含对象性的东西,他就不进行对象性活动。它所创造或设定对象,只是因为它是被对象设定的,因为它本来就是自然界[9]。“因此,并不是它在设定这一行动中从自己的‘纯粹的活动’转而创造对象,而是他的对象性产物仅仅证实了它的对象性活动,证实了它的活动是对象性的自然存在物的活动[5]102。”这段话直接明了地说明:人的对象性不是因为旧哲学所说的主体客体二分对立而出现的,而是在对象性活动中证明了自己的对象性。在对象性活动中,体现的不是自己的主体性,体现的是自己的对象性本质力量的主体性。《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说:意识在任何时刻都是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实际生活过程[8]30。在这里作为主体和客体的意识是人在对象性关系中意识到的,同时人们的存在就是对象性本质力量的主体性。
对象性本质力量的主体性是在《手稿》中出现的,而进入《德意志意识形态》之后,马克思放弃了如此思辨的语言,使用了生产这一概念。但对象性本质力量的主体性的内容并没有受到“生产”这一概念的影响和限制。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指出,一旦人们开始生产他们所必需的生活资料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8]25。马克思在这里指出生产是将人与动物区别的根本,同时也说明了人的本质即是生产。马克思又说:“而生产本身又是以个人之间的交往为前提的。这种交往形式又是由生产决定的[8]25。”同时,马克思也指出但凡有种关系存在,这种关系都是为个体存在的,因为动物并不会对任何存在产生关系,动物对他物的关系,不能被定义为“关系”这一社会存在[8]35。这里马克思清楚地指出了生产本身就蕴含着对象性关系,无论是与人还是与物,都存在着感性以及对象性。而主体性原则,则在资本论中有着更充分的解释。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蜜蜂建筑蜂房的本领使人间的许多建筑师感到惭愧。但是,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这段文字用生动形象的比喻说明了主体性是如何体现的。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六条中:“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8]18。”这是“现实的人”的第四层含义。马克思认为,首先应当避免重新把“社会”当作抽象的东西同个体相对立,个体是社会存在物[5]80。人是特殊的个体,并且正是因为人的特殊性使人成为个体,同样,人又可以是总体,在面对社会的时候,人是直观的,现实存在的。而人又展现了生命的力量,是总体代表生命而存在的[5]81。在马克思这里,社会和个体的关系不应当是在旧唯物主义中作为对立关系而孤立存在的,而应当理解成为社会是个人的存在机制,个人是社会的存在体现。人的一切活动都是由社会的存在而进行的。正如马克思所强调的,实践活动中需要使用的材料,在社会上传播的思想和理论,对我来讲,都是社会的产品。而我的存在,也就是社会活动的体现。因此,我自身所做出的东西,是我从自身为社会做出的,并且意识到我自己是社会存在物[5]80。
马克思主义的“现实的人”不仅仅是马克思本人思想改变的转折点,同样也是哲学史上的重大变革点。“现实的人”这一概念从根本上指出了传统哲学的根本问题,即“主体—客体”二分法,旧唯物主义只是能从受动的方向而发展,忘记了人的主体性;唯心主义夸大了主观方面,忘记了人的受动性,而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革命让旧哲学唯物唯心之争彻底结束,这对于整个哲学史来说都具有划时代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