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帆 (四川师范大学,四川 成都 610100)
没骨画是中国画的一个重要分支,没骨元素最早于新石器时期的岩画与陶绘上被发现。张僧繇的“凹凸法”以色作画,立体感强,推动了没骨画的发展。没骨花鸟画于五代至北宋初期,呈现了“黄家富贵,徐家野逸”的风格发展,北宋沈括在《梦溪笔谈》中云:“诸黄画花,妙在赋色,用笔极新细,殆不见墨迹,但以轻色染成,谓之写生。徐熙以墨笔画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已,神气迥出,别有生动之意。筌恶其轧已。言其画粗恶不入格,罢之。熙之子乃效诸黄之格,更不用墨笔,直以彩色涂之,谓之‘没骨图’。”[1]黄筌以薄色分染,徐熙则以墨作画,略赋丹粉。徐崇嗣吸收前人特点,不以墨笔勾勒,直以丹粉染就。徐家所创的野逸之风,为后来借物抒情的没骨之写意性奠定了基础。
中国画在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的熏陶下,有其独特的一套品评体系,其中要属“气”与“骨”为首要关注点。“气”指气势、生气之意,“气韵生动”在谢赫《古画品录》所提出的“六法”中位居榜首,讲究画面气息生动灵活,是指一种内在精神状态。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云:“若气韵不周,空陈形似,笔力未遒,空善赋彩,谓非妙也。”[2]生动是气韵的状态,对物象的描绘不能只求形似而无神,气韵生动应贯穿画面,这种状态是画家长期追寻的目标境界,缺少气韵的画面只会让人略感遗憾。没骨花鸟画以色作画,不同于用线勾勒的工笔画,线的运用较少,画面物象的“气”需要通过画家精心设计,用主观意识创作和表现技法辅助使“气”由内而外散发,以引起受众共鸣。
图1 黄筌 《写生珍禽图》
中国画中“气”的呈现离不开“骨”的支撑,“骨”构成了画面中物象的完整性,“骨”主要表现为物象的外在形象与内在精神。在传统中国画中,线是必不可少的要素,线的灵活变化构建起物象的骨骼框架和骨力气节,形成了物体的初步具象化,谓之“骨线”。在没骨画中,“没”即隐没之意,“没骨”并非“无骨”,“没骨”用“以色为骨”的方式突出了“骨”的存在,通过色彩的浓重清淡变化塑造了物象的立体感。没骨画家仅以色点染表现“骨”可谓之难,没骨花鸟画创作离不开对“写生”的重视。“写生”指画家通过主观意象与客观技法的配合进行的创作实践。五代画家黄筌“以轻色染成,谓之写生”,其作品《写生珍禽图》用高超的技巧展现了二十多种鸟虫动物。“黄家富贵”与“徐熙野逸”虽是两种不同风格,但二人的画面却都生动形象,这得益于画家对自然的观察体悟和精妙的运笔技巧。
图2 贾广健《榴实呈瑞》
图3 贾广健《粉淡香轻》
图4 周午生《榴莲》
图5 周午生《柚子》
唐代王维追求“以诗入画”的文人精神,为没骨花鸟画的发展提供了方向。在北宋初期的宫廷画院中,“徐熙野逸”常受“黄家富贵”压制,直到一个世纪后才有了转变。宋代文人地位的逐渐提高,后世对徐黄二人的画评多为抑黄扬徐,宋代米芾在《画史》中云:“黄筌画不足收,易摹,徐熙画不可摹。”[3]学者张弓认为米芾作为文人画的领军人之一,他对徐熙画的“不可摹”的评价,实际上与后来恽南田评其画牡丹“随意点定”“意到笔随”相一致,且苏东坡、米芾,同徐熙相距不过数十年,徐熙画过眼甚多,其语应为真论[4]。文人所追求的闲逸高洁之趣与“徐熙野逸”不谋而合,并对后世的没骨花鸟画发展有推动作用。
宋画虽精致,但到南宋后期不免有些巧媚纤弱了。元代后,大批文人画家对其进行修正,赵孟頫主张“师法造化”“不求形似”,崇尚“古意”的理论对后世有重要影响。花鸟画逐渐朝写意水墨发展,而此间的没骨花鸟画几乎一度隐没。
直至明代,没骨花鸟画重新得到重视。孙隆继承了徐崇嗣、赵昌的画法,将墨色融入没骨画中,用色笔肆意挥洒,形成了没骨设色、写意运笔的独特技法,达到了以形写神的境界。随之发展的清代当属恽南田最出名,他吸收了徐崇嗣、陈白阳、沈周等名家之法,将笔墨运用到极致,把没骨花鸟画推向新高峰。恽南田崇尚自然,注重写生,笔法兼工带写,水色相融相撞,层次变化丰富,对物象描写笔墨精简而生动,充分体现“天人合一”的精神意境和人文情怀。作品《花卉册》画面柔和平静,设色清新雅致。综合来看,没骨花鸟画的发展伴随着文人抒情画与写意笔墨画的兴起繁荣而渐成体系。
中国画自古便有“书画同源”一说,宋代米芾在书法上造诣很高,其“米氏云山”也颇具盛名,画面烟云遮掩,山水隐约可见,融入书法笔韵,传达天真意趣。谢赫在“六法”中将“骨法用笔”作为品评标准之一,“骨法用笔”并非单指“用笔”有力,也指要用与其相呼应的笔法线条来描绘不同物象,讲求轻重缓急、抑扬顿挫的变化。以书入画的“书写性”是需要画家长期运笔感悟积累而成的,加强书法的笔墨练习能对绘画的“骨法用笔”有更深感悟。当代画家周午生在接受采访时曾说:“骨法用笔体现在没骨画上不单是勾筋点叶,而是在画的过程中随时随地都在运用。……做到‘点必有物’‘以形写神’,从而凸显出用笔的自律之美。这便是‘骨法用笔’的独立审美价值。”[5]用笔的疾徐轻缓、方圆顿挫以及用墨的干湿浓淡皆可表现花鸟画中即兴书写的自然之趣、高雅之情,用笔肆意挥洒豪情,创作出一幅幅生机盎然的作品,给受众意犹未尽的观赏体验。
没骨花鸟画介于工笔与写意之间,得二者之所长而繁荣发展。从徐崇嗣到恽寿平,似乎抒发性情的野逸之风更受世人追捧。而没骨花鸟画的“抒发性情”与写意用笔的“即兴挥毫”也有一定联系。文人墨客“信笔随心”,强调气韵意境和画外之意,追求以“写”的方式表现物象的精神,用笔坚挺有力,画法不拘形似。没骨花鸟画中的写意用笔可见明代孙隆,他用笔更加“即兴挥毫”,画面更加灵活有趣。清初恽南田是没骨花鸟画名家,但他也善画写意花鸟画。他将笔墨运用到极致,曾在《南田画跋》中云:“有笔有墨谓之画,有韵有趣谓之笔墨,潇洒风流谓之韵,尽变穷奇谓之趣。”[6]画面运笔所留下的优秀笔墨关系才能展现物象之生动气韵,若笔墨毫无变化且呆板无趣只会影响画面整体之势,而好的笔墨关系的呈现源于画家的细心观察和情感流露,画家通过笔墨精神表达物象精神和意蕴。
随着当代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及与西方文化的密切交流,没骨画的风格与技法更加丰富多变。当代没骨花鸟画重视用笔与设色的交融互补来体现物象的气骨精神,在继承传统的同时也注入了新活力。在技法上,突破了撞水、撞色、接色、积色等传统技法,将色墨混用、沥粉贴金、揉纸拓印等多种新技法融入画面。在材料选择上,除宣纸和细绢外,还有金银箔纸、草皮纸、水粉纸等都可尝试。在用笔上,以色写骨的没骨花鸟画有时也需逸笔勾写,旨在强其筋骨,显其结构,实现骨肉统一。此外,没骨花鸟画还可用色挤压形成水线,不仅能对两个物象进行结构区分,还能防止两个物象之间相互串色。
当代涌现了许多没骨画家,他们赋予了没骨花鸟画新气象。当代花鸟画家贾广健是“京津画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没骨花鸟画保持了恽南田清雅含蓄之风。作品题材以瓜果花卉为主,多作小写意没骨画,写生功底极强,强调物象的虚实变化,借鉴了西方水彩画中的透明画法。从作品《榴实呈瑞》《淡粉香轻》《如意百合》中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他对“师法古人”的理解,格调气息淡雅生趣,用水鲜活灵动,用墨用色高雅秀逸,花卉的色彩浓丽却不媚俗,石榴籽“注粉法”的精准刻画如同画龙点睛般使得画面生动起来。同为天津美院的周午生变墨法为彩法,其作品《柚子》《榴莲》中的物象极为写实,用色也做到了极致,微染而空灵的背景加上丰富而具象的物体,将画面的宁静淡雅体现得淋漓尽致。当代没骨画名家还有许多,他们的成功离不开“师法自然”和“信笔随心”。
没骨花鸟画发展至今,有其独特的表现形式—高雅飘逸的审美追求,清新淡雅的设色方法。当代没骨画家跟随时代而继承创新,这种勇于探索的精神值得后人学习,创作应以饱满的热情、开阔的视野、丰富的素材、多层次的构图,尽力展现没骨花鸟画的盛世气象。本文对没骨花鸟画的气骨精神表现进行了简要概括,对没骨花鸟画之写意性进行了阐述,重点研究了没骨花鸟画的大致发展历程,以及没骨花鸟画中写意运笔的变化,其中对历代名家的个别案例进行了简单分析。没骨花鸟画中对写意性的追求,塑造了整个没骨花鸟画的审美,当代没骨花鸟画在新技术和西方绘画的影响下,得到了丰富和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