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东渡与日本妖怪文化

《山海经》作为先秦时期的重要古籍，被誉为我国志怪小说的鼻祖，書中记载的上古神话，为后世文学创作和影视改编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在我国封建社会，受“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儒家正统文化影响，《山海经》历来为文人所不喜，一直作为非主流文化，陪衬着经史子集。然而，传入日本后，却大受欢迎，对日本妖怪文化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通过考察《山海经》在日本的传播情况，梳理日本妖怪文化的发展历程，发现在日本妖怪文化发展的关键时期也是《山海经》在日传播的关键节点，许多在日本家喻户晓的妖怪都能在《山海经》中找到原型，《山海经》与日本妖怪文化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1《山海经》在日本的传播情况

关于《山海经》在日本的传播，以日本奈良时代和江户时代为重要历史节点，可以分为传入期和广泛影响期。

1.1 传入期

关于《山海经》具体何时传入日本，说法不一。平安时代（794-1192）前期成书的《日本国见在书目录》是目前日本现存最早的汉籍总目录，里面就有《山海经》的记录，这说明在平安时代前期，日本就已有《山海经》藏本。《山海经》传入时期应早于平安时代。据日本史料记载，收有陶渊明《读山海经》的《文选》在飞鸟时代（592-710）就已传入日本，成为读书人入仕的必读书目。因此也有人认为，《山海经》应早在飞鸟时代就进入了日本贵族的视野。但相关文献资料和考古发现又将《山海经》的传入期追溯到奈良时代（710-794）或者更早一些的时候。

《风土记》是奈良时代初期的官撰地方志，通过对现存《风土记》与《山海经》进行对比，发现二者在性质、结构、内容、记述方式和语言表达方面都有诸多相似，足以说明《风土记》的编纂者看过《山海经》并以其为参考文献[1]。

考古发现方面，20世纪在奈良市平城京（奈良时代的国都）遗址出土的木简上出现了“山海经”的字样，这片木简可以作为《山海经》在奈良时代早已传入日本的物证。另外，1997年在日本新潟县下之西遗址出土的奈良时代前期的绘画板上，再现了《山海经》中窫窳和贰负之臣受刑的场景，这块绘画板也可以作为《山海经》在奈良时代开始传播的又一物证。

综上所述，无论是文献资料还是考古发现都可以证实《山海经》在奈良时代或者更早就已传入日本，并开始在日本上层社会传播。《山海经》在奈良时代或者更早的时候传入日本，是学术界较为认可的说法。

1.2 广泛影响期

江户时代（1603-1868），工商业繁荣，町人阶层壮大，大量汉籍传入日本，其传播规模和速度达到历史高峰。在我国同期的明清时代，《山海经》阅读普及化，学者对它的相关研究也颇有兴味，各种校订版本的《山海经》广为流传，并很快传入日本。这一时期，日本出版业繁荣，出现了刻本《山海经》，而町人嗜好外国之物，加之日本由来已久的妖怪文化，为《山海经》的广泛传播提供了合适的社会文化土壤。江户时代，《山海经》不再局限于上层社会，庶民阶层也开始广泛阅读《山海经》。

在此背景下，江户时代出现了大量深受《山海经》影响的绘画和文学作品。浮世绘画家鸟山石燕被认为是江户时代妖怪画的最高成就者，他在其作品《画图百鬼夜行》的自跋中明确说明是参考了《山海经》而作，在他的系列妖怪画作品中可以找到许多出自《山海经》的异兽。在江户时代戏作文学的鼻祖平贺源内、著名的读本小说作家曲亭马琴等人的代表作品中，也可以找到许多与《山海经》相关的内容及《山海经》中珍禽异兽的形象。另外，狂歌集《百鬼夜狂》中也有大量与《山海经》相关的鬼怪内容。

由此可见，在江户时代的社会文化背景下，《山海经》得以被社会各阶层广泛阅读，并深入影响了江户时代的绘画和文学作品。

2《山海经》与日本妖怪文化

妖怪文化是日本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自古至今都十分盛行。20世纪末以来，日本妖怪文化广泛活跃于影视、游戏、文学、绘画等多个领域，风靡全球，成为日本向世界传播自己文化的一张重要名片。其实，很多耳熟能详的日本妖怪原型都来自《山海经》，经过吸收、演变，与日本本土文化相结合，得以发展成日本独特的妖怪文化。探寻日本妖怪文化发展的四个时期：奈良时代之前、平安时代、室町时代、江户时代，发现在日本妖怪文化发展的关键时期都有明显受《山海经》影响的痕迹，可以说，日本妖怪文化的形成和发展离不开《山海经》。

2.1 奈良时代之前

日本妖怪文化最初源于人们对自然的恐惧和崇拜。日本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火山、地震、台风、海啸等自然灾害频发，野兽也常常在山岭密林间出没。受认知的局限性，日本的先人们对很多现象和事情无法理解也无法解释，对自然环境和动物存在一种恐惧和敬畏的心理。这种心理的恐慌和认知的迷茫，使得“妖怪”在日本民间传说中出现极为频繁，只是奈良时代之前，日本的妖怪数量不多，没有统一的名称和形态，缺乏十分具体的形象，多是对无法理解的自然现象的描述[2]。

2.2 平安时代

平安时代（794-1192）是日本妖怪文化发展的黄金期。这一时期妖怪不再仅仅与自然世界联系，由单纯的传说变成了人们确确实实的信仰。人们坚信人类与妖怪并存，人类在白天活动，妖怪在夜晚出没，世间所发生的一切异象都是鬼神所为，“百鬼夜行”的传说便始于平安时代。如今流传下来的数百种妖怪均来自这一时期，与奈良时代相比，这一时期的妖怪逐渐有了统一的名称和固定的形象。这一时期因为妖怪众多，天皇还专门设立了阴阳师的职位来收妖降魔。

平安时代日本妖怪文化的蓬勃发展和《山海经》在这时期的深入传播关系密切。奈良和平安时代前期中日往来频繁，大量的遣唐使赴唐学习并带回汉籍经典，其中就包含各种版本的《山海经》。《山海经》里面的远国异人和奇鸟异兽，深受当时闭塞已久的日本人的喜爱，他们受到启发，借鉴、融合，形成了自己的“百鬼文化”。在平安时代流行的妖怪几乎都能在《山海经》中找到原型，如化名“玉藻前”迷惑平安时代鸟羽上皇的九尾狐、来源于《山海经》长臂国和长股国的平安时代障子绘中的“足长手长”、化身为女性的人首蛇身的“烛阴”、原型为《山海经》氐人国国民的人首鱼身的“人鱼”等。

2.3 室町时代

室町时代（1336-1573），妖怪文化繼续强劲发展并开始视觉化。在这时期以前，妖怪的各种传说虽已植根人们心中，但对妖怪形象的具体描绘却寥寥无几。直到室町时代，出现了最早的妖怪画师，画师们根据传说和前人的记载，将各式各样的妖怪形象与历史事件、宗教故事等传统题材相结合，创作出以妖怪为主题的绘卷。《百鬼夜行绘卷》是室町时代最著名的妖怪绘卷，由被誉为妖怪画开山鼻祖的土佐光信绘制，被称为日本的《山海经》。《百鬼夜行绘卷》中以付丧神为主的妖怪们组队出行，声势浩大，经由画师的画笔，妖怪的面目逐渐清晰，里面有许多妖怪和《山海经》里面的妖怪形态、技能相似。在这时期的妖怪绘卷里，妖怪不再是神的配角，而成为绘卷的主角。

2.4 江户时代

江户时代（1603-1868）是日本妖怪文化发展的鼎盛期，也是日本“妖怪学”真正兴起的时代。这一时期，政权稳定，民生安定，伴随着工商业的繁荣，町人阶级崛起，町人文化得以迅速发展，同时，我国的彩色套印技术和版画工艺传入日本，推动了日本浮世绘、说书、大众文学、戏曲等新兴文化的发展，可以说，江户时代是文化空前繁荣的时代。

这时期，妖怪传说盛行，成为町人们喜闻乐见的娱乐怪谈，各种配有精美插图的妖怪书籍不断涌现，以妖怪为主题的浮世绘也层出不穷。在江户时代，浮世绘画师创作了大量以妖怪为主题的浮世绘作品，让原本只流传于街谈巷说，身影飘忽的妖怪们，在众多经典画作中渐渐显现出了血肉丰满的原貌。这时期，妖怪们不再组队出行，被逐一、独立绘制出来，以浮世绘的形式介绍给大众。经过代代绘师的努力，妖怪画不仅风靡于世，更成为浮世绘中独特的风景线。

鸟山石燕是江户时代最著名的妖怪画画师，他倾其一生完成了《画图百鬼夜行》等四册妖怪图鉴，共计描绘了207位妖怪的经典形象，令散佚在典籍里的妖怪集结一体，开启了日本妖怪艺术的新篇章。

鸟山石燕在其作品《画图百鬼夜行》自跋中曾写道：“中国有《山海经》，吾朝有（狩野）元信的《百鬼夜行》，余亦学习之，拙而污纸笔。” 由此可知，鸟山石燕是以《山海经》为参考对象创作了《画图百鬼夜行》[3]。鸟山石燕笔下的妖怪不仅姿态生动传神，刻画细致入微，更有习性、特点和背景的详细记录，这些妖怪的形象纷纷被后世画师沿袭，在今天的绘画、影视和游戏中仍有迹可循，成为我们如今见到的诸多妖怪的原型。

3《山海经》妖怪的日本化

《山海经》传入日本后，对日本妖怪文化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许多在日本家喻户晓的妖怪都能在《山海经》中找到原型，但和《山海经》中的原典形象相比，经由日本社会文化的沉淀，还是发生了或多或少的变异。

在《山海经·海外南经》和《山海经·海外西经》中分别记载着“长臂国在其东，捕鱼水中”的长臂人和“长股之国在雄常北，被发。一曰长脚”的长腿人。 在《山海经》中长臂人和长腿人在不同的国家，都擅长捕鱼。传入日本后，日本人将两个国家人的形象结合起来，变成长臂长腿人，在海边捕鱼[2]。化名为玉藻前的九尾狐是最有名的东渡妖怪之一，其实有关九尾狐的最早记录来自《山海经·南山经》：“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山海经·大荒东经》中也有记载：“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山海经》中的青丘九尾狐发出的声音就像婴儿的啼哭声，可以迷惑路人，蛊惑人心，能吃人，人吃了它的肉，就不会被妖邪蛊惑。可见《山海经》中的九尾狐具有蛊惑人心的技能，这便是玉藻前的原型[3]。只不过，异兽九尾狐跟随遣唐使到了日本后，变成了绝世美女并化名玉藻前进入宫中，迷惑鸟羽天皇，后被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后代识破而被射杀。

通过考察《山海经》在日本的传播情况，可以得知《山海经》在奈良时代或者更早传入日本，在江户时代得到广泛传播。而对照、梳理日本妖怪文化的发展历程，发现日本妖怪文化在其发展的关键时期都受到了《山海经》明显的影响。虽然《山海经》中的异兽在传入日本后，经由日本文化的过滤，或多或少发生了变异，但几乎都能在《山海经》中找到原型。可以说，日本妖怪文化的形成和发展离不开《山海经》。

引用

[1] 张西艳.《山海经》东传日本考[J].日本学刊，2021（S1）： 159-160.

[2]王昕宇.东渡的《山海经》与日本的夜行百鬼关系考[J].艺苑，2018（5）：94-98.

[3]濮凤娇，任晓霏.《山海经》在日本的传播及其影响研究[J].汉字文化，2022（6）：94-96.

本文系2023年山东省艺术科学重点课题“《山海经》东渡与日本妖怪文化研究”（L2023Z04190578）

作者简介：徐向安（1982—），女，山东临沂人，硕士研究生，讲师，就职于济宁医学院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