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亚丽
河窑村韩书记要带我去看“龙头”——青龙山的。
那天立秋,金风飒飒,略嫌燥热。
从高空俯瞰,盘踞在黄河之滨的青龙山,就是一条土龙。勤劳的人民,除了用力气换取粮食,还会用智慧生发故事,青龙山,当然也不例外。
在河窑,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
新安名门望族吕氏家族,在明清之际创造了“忠孝簪缨,五世进士”的奇迹,并绵延兴盛200多年,是“甲于全豫”的“中原望族”。史料显示,新安吕氏家族成为“中原望族”,与吕乡、吕孔学、吕维祺祖孙三代的努力是分不开的。然而,在河窑村,吕氏家族号称“吕半朝”,意思是朝廷里一半的重臣都出自新安吕氏。话有点满,却很有意思。老百姓羡慕吕氏人才辈出,就说人家既占了天时、人和,还占了地利。地利是什么?因为吕氏的老宅按在了青龙山的龙头附近。人们还说,如果不是那个南方术士眼红嫉妒,率领官府的人挖了三天三夜,挖断了龙脖,挖断了龙脉,吕家恐怕要出个皇帝呢。
传说很有趣,本身就是庄户人闲暇聚首闲聊间碰撞出来的一种民间文化,不能深究它的真实性,但他们的想象力和故事组合力的确为辛苦的生活增加了不少乐趣。
四野苍莽,一条小路,越发逼仄难行。林林总总的树木,手牵手、肩并肩拉起一道道屏障,阻挡着我们的去路。弃车后徒步走了十几分钟,来到一个相对平坦的地界。
眼前不闻水声,没有去路。可韩书记说,这里三面环水。经过他的介绍,我有点明白自己的处境,我站在探出万山湖的一块长条状的土地上。韩书记想让我亲眼目睹“龙头”的风姿,可几经试探,也没有拨开眼前茂密的杂树。
他只好指着一个方向说,喏,龙头就在那个地方。我去过鹰嘴山,去过伟人仰卧,深谙造物者造型造物的能力,虽然没看到龙头那直观又奇妙的景象,但也被韩书记热切的心情所感染了。作为一村之主,他多么想让河窑这个古老的村子焕发出新的生机。被荒草杂树占据的地方,原来都是庄稼地。虽然河窑村的耕地面积是730亩,荒地面积是600多亩,可庄稼人怎舍得让地荒着呢,虽然靠天收,却也春种秋播,丝毫不会懈怠。
六七年前,河窑村的土地流转给了一个企业,只开发了200 多亩,多数土地还没有很好的规划措施,这些人老几辈开垦的土地,只能是荒草树木的天下了。虽然,老百姓年年不用种地,还能拿到一些钱粮,眼看着土地荒芜,可不是农民的天性啊——我明白韩书记的一片苦心。
一路上,不断传来挖掘机作业的隆隆声响。一路上,韩书记手机铃声频响,无不是平整土地的有关事务。一块块布满荆棘荒草灌木、巴掌大的荒地,要被韩书记们一块块平整出来。它们就像一颗颗蕴藏希望的水珠,被汇聚在一起,从而连成一片,连成一大片,只到连成希望的海洋。“海洋”里的油菜花、樱花,将在春天里展露笑颜,迎接四方宾朋。
关于河窑,我并不陌生。从东岭到河窑,走的仍然是新-孟-洛古道——这是一条温暖之路。
河窑地处仓头镇西北部,煤炭资源丰富,周边有北冶煤矿、石寺塔山煤矿、仝家坡煤矿、云水煤矿等等。过去,河窑管孟津、洛阳叫“东乡”,从这两个地方来的拉煤人,叫做“东乡人”。他们不知道,我家在洛阳,我们管河窑这一带叫做“北山底”。小时候,最不耐烦听得就是婶子大娘一本正经地挑唆小孩子说:你知道吗?你不是你爸妈亲生的,你是从“北山底”的煤窑里挖出来的。五六岁的年纪,哪儿知道这是善意的却充满负能量的玩笑呢,于是记得有一次,受到母亲训斥后,我居然跑出门外,哭着喊着要去“北山底”找“亲妈”去……于是,对于北山底,幼年的我,是神秘的,是充满想象的一个地方。
父亲来过北山底,拉煤,来一次,不亚于爬了十座山。五更起身,大半夜到家,除了一口白牙,通身漆黑得像是非洲人。弟兄几个做伴,一个驾辕,一人拉套绳,一人推车帮。可苦了没有男丁或男人不在家的人家,只好让人送煤,不但要付煤钱,还要多掏运载的工钱,还要舍上两碗荷包蛋。送煤人我见过,裤腿挽得高高的,褐色如铁的肌肉上,拱出一条条青紫色的“蚯蚓”,他们起身走后,竹椅上能扫下一捧煤灰。
韩书记说,旧时的河窑,虽然藏在山仡佬里,却兴旺得很哩。这是因为河窑的位置关系,它成了南来北往客旅歇脚之地。崎岖漫长的山路,在车拉肩扛的年月,没有谁能一口气把北山底的煤运到外乡去。
现在的河窑,只是一个移民后靠村。从前的河窑,在如今的万山湖底下,那里有大车院,有骡车院,有大染坊,有中药铺,有铁匠铺,是个标标准准的繁华之地。
大车院和骡车院,是当地人自己的院子,只不过分了前后院,前面留宿,后院喂牲口。自带干粮的,只需掏出几分钱,要一壶开水泡馍果腹。地利之便,让种着庄稼的河窑人又多了一份现钱的收入。我相信,我父亲是来过河窑的,因为他给我讲过“捎坡”的故事。说东乡一个人到北山底拉煤,遇到一个坡,实在上不去,看到后面来个牵牛的小伙子,就央求人家推上一把。小伙子说:“大哥,推上去可以,得掏钱。”东乡人说,掏钱就掏钱。上来坡,东乡人看小伙子面熟,就问姓啥。小伙子实诚,照实说了。俩人一攀谈,结果小伙子得管东乡人喊三爷,他们是没出五服的本家。故事很真实,也讲明了捎坡这个职业的本质,是靠地利衍生的一个民间行当,虽然得付出一定报酬,但却在艰难之时得到了援助,不亚于雪中送炭。
看似貌不惊人的河窑,却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由河南省委牵头拍摄的电影《畛河儿女》的诞生地。河窑,原名衡窑,村子中穿过一条小河,是黄河二级支流畛河的支流。它和畛河一样,能照顾到村民的生活,却照顾不到河窑村的坡地。为了让荒坡变为良田,河窑人出了大力。靠着骡拉肩扛,炮崩钎凿,人们披荆斩棘,逢山开路,一块块石头运出了大山,砌成了一道道水渠,一座座提水站,一个个大水塘。万物之灵的水被引到了山上,庄稼得到了灌溉,人们收获了粮食,生活有了基本的保障。
《畛河儿女》没有文艺片的含蓄,没有武打片的热闹,我感觉它更像一部战争片,只不过,战斗的对象是山,是水!也是人们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艰苦奋斗历程的真实写照。艰苦而辉煌的岁月,已经离我们远去,可那种催人奋进的精神,如滔滔不绝的黄河之水,将会永远流传。
时间到了1999 年,河窑人再次经历了山乡“巨变”。为了建设小浪底水库,河窑被划入了淹没区。故土虽然难离,可为了国家利益和集体利益,河窑人又一次积极响应了国家号召,有的搬离了家乡,有的住进了后靠村。幽深的老井没了,缀满“小船”的老皂角树和皴皮的古槐树也没了,大车院、骡马院、大染坊、大石渠、提水站,都淹没在了历史的江河。那个老人口中古老的河窑村,也会渐渐被岁月的风沙遮掩。但历史的车轮不会停滞,一代又一代的人还要生活,更好地生活。
河窑,原本沉默的山村,要焕发生机啦。
为贯彻落实习总书记在河南主持召开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座谈会时强调的“保护、传承、弘扬黄河文化”“讲好‘黄河故事’”的重要精神,传承创新河洛文化,树牢“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在市领导“立足生态保护谋划发展思路,巩固提升沿黄生态绿化成果,在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的实践中展现担当、作出贡献。”精神的指导下,新安县仓头镇乃至河窑村的干部群众,从上到下形成合力,为河窑的发展振兴谋取福祉。
经多方考察论证,河窑村的腾飞,依然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闲置的坡地,在人们的辛勤耕耘下,也将变成花海、树林,勤劳的河窑人,依托近在咫尺的万山湖,要将三面环水、背靠青龙山的河窑打造成山清水秀的“小江南”。
在这里,人们或漫步林间小道,或登临望河,都不失为一个远离都市之外、放牧身心的好去处……
河窑,冥冥中安排,我知道了你的前生。河窑,你的现在和未来,我也会时刻注视着,看到你的蜕变,看到你的腾飞,分享你的每一寸成长与兴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