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山路·獾子

2023-02-20 00:44孙丙杰
牡丹 2023年17期
关键词:瓜籽夜路绿光

孙丙杰

时光流逝,许多的记忆如云烟散去,但也有一些往事时时浮于心海,荡漾起一朵朵美丽的浪花,流于笔下文字,便有了酸甜苦辣咸的感触。

因为家境窘困,我是1982年辍学务农的,当时我十六岁。上世纪八十年代如火如荼的文学热,撩拨着人们对文学的痴迷与渴望。在那个时候,写小说一夜成名不是神话,有一篇小说轰动了,你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在那时,曾经盛传着这样一种形象的说法,说是你从飞机上跳下来,被砸中的那个人,指定是个写小说的,可见当时文学兴盛到了何种程度。

文学的繁荣和兴盛,引领着各种媒体的传播热情和导向。在那时,报纸上、杂志上,长篇累牍报道的尽是与文学相关的人和事。我与文学结缘,就是受到一篇文章的影响。当时有一本杂志叫《黄金时代》,其中有篇文章是一位作家的自述,讲述他不畏一次次的失败打击和别人的冷嘲热讽,锲而不舍笔耕不辍,终于苦尽甘来修成正果的故事。当时,我正为自己毫无前途的生活而焦虑、彷徨、苦闷、迷茫,甚至绝望,那位作家的自述对我无异于是一盏指路明灯,于是就开始了对文学梦的探索与跋涉。

因为自己上学少,起点低,写出的东西根本不敢大大方方地在村里的收发站邮寄,怕人家笑话好高骛远,想入非非,所以,每次稿子写完,都要等晚上下班后,徒步到农场场部的邮局去邮寄,把装着稿子贴好邮票的信封往邮筒里一丢,返身就往家走。从我们村到场部有三十多里山路,当时,因为家里穷买不起自行车,每次步行回来都得到半夜,母亲偶有察觉问起,我都撒谎说去朋友家串门了,我是怕母亲为我担心啊!要知道,我们那里地处偏僻山区,狼、野猪等野兽时有出没,危及人身安全,还有树林中不时传出的各种野兽的嚎叫和野鸟的呻吟,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那回,我行走到半路,偶然一回头,忽然发现几束绿莹莹的光亮一闪一闪地跟在我的后面,我停,它们也停,我走,它们也走,我跑起来,它们竟然也跟着我跑了起来。我吓坏了,心慌得不行,头皮也炸了起来,我想我一定是遇上狼群了,想到马上要葬身狼腹,我恐惧到了极点。但是,身为一个20 多岁的大小伙子,总不能把自己乖乖地喂狼吧?总要有所行动吧?于是,我在路边摸到了两块石头,准备在必要时与狼决一死战。主意打定,心里反倒平静了不少。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等我走过一段路程再回头时,那些“绿光”竟然都消失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因为还继续赶夜路发稿,类似的经历也就成了家常便饭。若干年后,我把这件往事讲给老人们听,他们想了一会儿说,“跟在你后面的可能是獾子或狐狸,而不是狼,如果是狼的话,你早就没命了。”说实话,我虽然生活在山区,却从没亲眼见到过獾子和狐狸,据说獾子喜欢昼伏夜出;狐狸生性狡猾,很少在人前现身。不过,自从那次以后,我再去场部发稿子,就长了个心眼儿,提前预备个木棍,以防不测。那时也是年轻气盛,内心又被当作家的火焰燃烧着,所以,那些年,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我从没有因为害怕赶夜路而终止去场部寄信。但对于经常尾随我夜行的那一束束绿光到底是什么动物?直到二十年后,谜底才彻底揭开。

有那么几年,面瓜籽儿在我们这一带挺挣钱,我就在自己的承包田里种了60 亩地面瓜。那年年景好,面瓜大丰收,到了秋天,几场秋霜把面瓜肥大的叶片全都打没了,面瓜就像摁进湖水里的葫芦似的全都浮了上来,或红或绿,又大又多,就像人工摆的一样,比天上的星星都密实,甭提多喜人了。我和媳妇两人起早贪玩地打瓜、积趟子、脱瓜籽儿、晾瓜籽儿……忙得昏天黑地,连顿囫囵饭都舍不得坐下来吃。我们在跟时间晒跑啊,唯恐上冻前脱不完把面瓜瞎在地里。再说,小家小业根本舍不得雇人,我们两口子只能拿自己的身体去拼。

那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脱瓜机出现了故障,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修好,这时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钟了,妻子怕影响第二天脱瓜,让我连夜开到瓜机厂让厂家修理。行至半路,忽见前方有很多“绿光”闪烁,忽停忽动,忽快忽慢,我猛然想起陪伴我走了十几年夜路的神秘动物。这回,我决定揭开这个谜底!仗着有四轮车帮我壮胆,我加大油门向前冲去,终于看清一种像半大狗一样的棕灰色的动物在仓皇逃窜,但奔跑的速度比狗却要慢上许多。我跳下车,盯住其中的一只一顿猛追,然后飞起一脚,就将那只动物踢翻在地,我用脚再次触碰它时,它已经动也不动气息全无了。好奇心驱使我抱起它走向车灯。这只毛茸茸的动物看起来很肥硕的样子,想不到竟然那么轻、那么瘦,我的手指刚一触摸上去,就感觉到了它蓬松的皮毛下嶙峋的瘦骨,“它过得也很不容易啊!”尽管我还不知道它是一种什么动物,但是一想到它给我当了十多年的义务保镖,一想到它生存的艰难,我就万分自责,真的很后悔刚才起脚那么猛,伤害了一个无辜的生命,或者说,是我恩将仇报,伤害了一位忠心耿耿的老朋友的生命。

带着自责,我赶到脱瓜机制造厂已到深夜,那里还是一派忙碌景象,来修理脱瓜机的人还真不少,工人们也都在加班加点,于是,我在等待的过程中就把半路上的经过跟他们说了。我说我刚才一脚踢死个动物不知是啥?长得特别像狗,但是没狗大,爪子也跟狗不一样,很像人的手掌,又宽又长,而且还像人一样生有五指。

“那是獾子呀,现在在哪儿呢?”

“我把它放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面了。”

那人就笑了,“吹吧你,还一脚就把獾子踢死了,实话告诉你吧,你是被那只獾子给骗了——獾子是在装死!”

好像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落地,我心中释然,但还是半信半疑,回来的山路上,我到路边的大树底下再去寻找,果然不见了那只獾子的踪影。夜幕里,我对着黑森森的山林嘿嘿傻笑,笑自己被一只獾子给耍了,但是心里却特别轻松,就像朋友之间开了个玩笑。

但有一点我敢确认,这样的玩笑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每年秋后都会扛一袋苞米,投放在獾子经常出没的地方。

现在,我依然还在文学的路上行走着。与过去所不同的是,仗着已发表的几十篇东西,我心里已经有了底气,再也不用偷偷摸摸投稿了。偶有满意之作问世,还会主动拿出来与他人分享。

真得感谢艰苦生活对我的磨砺,让我在失败中成长,在成长中成熟;让我不怕困难,不畏艰险,笑对风雨,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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