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辰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哲学院,湖北 武汉430073)
卢卡奇一贯重视对民主思想及社会主义与民主的关系问题的探讨。在其《历史与阶级意识》等论著中,他虽然批评卢森堡忽视从政治问题和组织问题辩证统一的角度看待西方革命的战略和策略问题,但却高度评价卢森堡对工人运动中的机械组织形式的批评和对工人阶级自发性思想的强调,充分肯定她要求注意党组织、群众和工人运动之间有机联系的思想。如卢森堡认为,在论述西方革命应当注重组织建设的同时,要按照民主集中制的原则正确处理党组织、党员和一般群众的关系,并强调应当根据西方革命的具体情况,把党的原则性与策略性,党的先进性与党员、一般群众思想的自发性有机统一起来,建立反对资本主义力量的统一战线,夺取西方革命的胜利。在《民主化的进程》一书中,晚年卢卡奇既强调经济基础对民主的决定作用,又论述了民主的实质与类型、资产阶级民主的实质与具体形式的演变,并从人的合类性的本质和马克思主义复兴等维度揭示了社会主义民主与资本主义民主的区别。他强调民主是社会主义的本质,对如何实现社会主义民主的具体途径等问题作了深入探讨。我国学术界目前对他晚年的上述思想及其当代价值还缺乏深入系统的研究,而这正是本文写作的初衷所在。
与那种脱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辩证关系,立足于单纯抽象的价值判断探讨民主的本质与具体的民主形式的做法不同,马克思“是从社会生活的基本事实出发的第一人。尽管他提及数世纪之前的作为民主起源与规范形式而最具理论影响模式的城邦民主,但经济依然是他的基本前提”。(1)②③④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9、5、10、15页。卢卡奇由此认为,不应当把民主看作是一种固定的状态,而应当联系经济基础的变化历史地看待民主,把民主看作是不断发展的过程,主张用“民主化的术语来替代民主的术语”。(2)①③④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9、5、10、15页。基于以上认识,卢卡奇具体考察了经济基础对民主的本质及具体形式的决定作用。
根据经济基础的特点与变化,卢卡奇把历史上的民主划分为古希腊的城邦民主和近代西方资产阶级民主两种类型。在他看来,古希腊的城邦民主是建立在古希腊公社制度的经济基础之上的。公社制度是由拥有小块土地的农民所组成的,其特点是既要保护公社成员对土地等私有财产的拥有,又必须把公社成员看成是公社的一部分,以保证公社的共同需要和共同荣誉。上述经济基础决定了古希腊城邦民主“不仅仅以人类存在和人类实践的一般形式为基础(这对每个社会都是有效的),而且与一种社会存在的具体形式相联系,在这种形式中,个体是积极的参与者。作为城邦的一个公民,城邦制民主的积极参与者,就不只是政治上层建筑的一种规定性的特殊范畴,城邦的每个个体公民是与社会存在的经济基础密不可分的”。(3)①②④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9、5、10、15页。也就是说,希腊城邦制民主的特点表现为每个成员都是城邦民主的积极参与者和主人,并必然随着城邦土地公社制度的经济基础的发展而发生变化和走向消亡。近代西方资产阶级民主制度虽然受希腊城邦民主制的影响,但它却是通过摧毁封建主义的社会结构后,建立在商品交换的经济基础之上的,其基本形式就是强调自由和平等,其目的是服务于建立资产阶级的理想王国。卢卡奇一方面肯定近代西方资产阶级民主制是人类历史的巨大进步,另一方面又指出它是以资本主义私有制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经济基础的建立使得生产不断社会化,为实现人的“类”生活提供了基础,但是由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不仅使得受利己主义支配的片面和局部的人成为社会实践的主体,而且也使得资产阶级民主所宣扬的自由不把别人看作是实现自己自由的基础,反而把别人看作是实现自己自由的限制。资产阶级国家就是以民主的名义控制和操纵人们的工具,这使得资本主义国家既能适应经济基础的发展,又能使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成为人们认同的社会规范。正因为资本主义国家保证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功能的发挥,决定了“推进物质主义——利己主义的趋势的完全胜利,上层建筑的理想性被证明是最有效的手段因而获得了历史性的成功。在这种情况下,无怪乎法律的抽象的形式主义得以繁荣发展并受到最高尊崇”。(4)①②③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9、5、10、15页。但卢卡奇认为,资产阶级民主是以人民主权思想的外表掩盖它为少数人的利益服务的本质,这意味着资产阶级民主的虚伪性。
由于经济基础的变化必然引起民主具体形式的变化,决定了任何理论家和政治家要使他的理论具有实践意义,就必须确保他们所宣扬的自由民主理论适应社会现实的变化。资本主义社会在当代出现了诸多新变化,必然导致资本主义民主具体形式的变化。在卢卡奇看来,资本主义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发展,其顶点就是当代资本主义,其突出特点是“当代资本主义由社会操纵技术所支持,确立一种占支配地位的帝国主义,是一种设计和调整的社会组成”。(5)②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第18、21页。在如何看待资本主义社会的上述变化的问题上形成了两种观点。一种观点是资产阶级思想家从捍卫资本的利益出发,认为由于消费品和服务工业的日益资本化,无产阶级作为商品购买者的中小资产阶级习气证明无产阶级已经不再革命化,马克思的剩余价值学说是值得商榷的;另一种观点是民主社会主义者为了成为国家权力机构的参与者,完全背离了马克思主义。斯大林主义和后斯大林主义则或者把发展经济与发展社会主义民主割裂开来,或者希望用资本主义民主来反对斯大林主义,抹杀了社会主义民主与资本主义民主的本质区别。卢卡奇通过对上述两种观点的批评,揭示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与人的类本质之间的背离和资产阶级民主的实质。卢卡奇指出,当代资本主义的新变化只是表明,由于技术的进步,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相对剩余价值的增长已超过了绝对剩余价值,但并没有证明马克思的剩余价值学说是不正确的。同时,资产阶级思想家所说的工人阶级已经非革命化的论断,不符合依然存在着的为经济而展开的阶级斗争和反殖民主义斗争的现实和实际,资产阶级思想家的上述思想不过是利用新技术的发展对资本剥削和统治无产阶级的一种伪装,其本质不过是“资本主义的完善,也是资本主义在普遍意义上的展开。……从表面上,直接的力量是已经成为完全资本主义的市场的微妙的操纵。广告蛮横地劝导群众接受媒介的帮助,已经成为政治‘启蒙’的方式”。(6)①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第18、21页。卢卡奇既批评民主社会主义者放弃变革资本主义民主的做法,又批评斯大林主义和后斯大林主义或者割裂经济发展与社会主义民主的内在联系,或者把资本主义民主看作是批判斯大林主义的工具,错误地把资本主义民主看作是社会主义民主的现实选择。“许多人用一般民主,更确切说即资产阶级民主来反对斯大林主义,是不正确的。……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结果是资本主义的资产者成为头面人物,而唯心主义的公民成为他的仆人。相反,社会主义发展(由巴黎公社开始,有两次俄国革命继续下来)的本质则叫做工人委员会。用理论来表达,我们可以说,这是日常生活的民主。”(7)杜章智编:《卢卡奇自传》,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6年版,第279-280页。在此基础上,卢卡奇运用马克思关于“人是一种类存在物”的思想,批判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新变化对于人性方面的影响和当代资产阶级民主的虚伪性。
卢卡奇认为,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流行“占有”的范畴,这既意味着人们生存的异化,也与马克思所说的人的本质在于他的“类”生活这一论断是相矛盾的。卢卡奇认为马克思是通过批判地超越费尔巴哈“类”概念,形成关于“人的本质在于他的类生活”这一论断的。费尔巴哈不了解人总是处在社会历史中,进而设想出脱离社会历史的孤立的人类个体,由此导致费尔巴哈的“类”概念是缺乏任何现实的社会——人性的内容。而马克思则批评费尔巴哈对人的本质的理解,强调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指出人只能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实现人的类本质,并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等著作中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与人的类本质是矛盾和对立的关系。按照马克思的理解,人的“类”本质既意味着人与人以“社会”为中介而相互依赖,也意味着只能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实现人的类本质。但问题在于,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虽然使人的类存在的普遍性得以彰显,但资本主义“那些客观地生产和再生产这种物质所依赖的社会经济力量,并不创造人与人之间的完全的联系。恰恰相反,它创造人与人之间的分离。个人的自由既是社会的前提又是社会的产物”。(8)②③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第20、35、34页。这就使得资产阶级所宣扬的“自由”,是建立在人与人分离的基础上,是对他人自由的限制,并使得“占有”范畴在当代西方社会流行,从而必然导致当代西方社会普遍异化的结果,这决定了资本主义民主本质上不过是统治无产阶级的工具,也决定了不能把资本主义民主看作是社会主义现实的选择。
卢卡奇认为,现存的社会主义存在着危机,它是斯大林时期各种制度、倾向、理论和策略危机的复合产物。思考这种危机及其解决途径不能仅仅拘泥于分析斯大林的个人特征,而应当坚持社会历史的方法论。卢卡奇由此认为,现存的社会主义社会出现危机的根本原因是俄国社会主义革命的“非经典性”和斯大林以策略代替战略的方法论只关注社会主义经济建设。
从俄国十月革命的“非经典性”的维度看,俄国十月革命并不是马克思所设想的社会主义革命的经典形式。因为按照马克思的设想,无产阶级革命应当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爆发,并由此形成世界革命,但十月革命却是在经济和社会不发达的俄国发生。但列宁从来没有怀疑过,也不认为俄国革命是不完全符合马克思的上述设想的例外,而是在肯定俄国革命的国际意义的同时,努力解决俄国社会主义革命的“非经典性”所带来的问题。与马克思的设想不同,俄国属于经济落后和资本主义不发达的国家,俄国革命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农民问题和第一次世界大战相互交织,形势发展使得资产阶级再也不能按照旧的方式统治下去,被剥削的群众再也不能以旧的方式生活下去,列宁认为这实际上意味着出现了社会主义革命的形势,应当采取工农联盟的战略完成俄国的社会主义革命。为了使这种革命形势转化为现实,列宁摆脱那种机械唯物论的束缚,把社会主义革命看成是由经济必然性规律和人的主观能动性有机结合的过程,这个主观能动性在卢卡奇看来就是社会主义民主。列宁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关于人类历史是经济必然性和人的主观能动性结合的观点,“深入地考察过主观力量与客观力量之间的关系,他是人的自我规定性的倡导者。他试图把对主观和客观创造性力量的认识置于为未来自由王国服务之中”。(9)①③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第20、35、34页。卢卡奇认为,列宁的上述思想是对马克思思想的继承和发展。因为马克思虽然肯定经济基础对于人类进化的决定作用,但是他从来没有把经济基础作为人类自由创造的唯一基础,而是把人类进化看作是决定论和目的论相互作用的辩证统一。取得社会主义革命胜利的国家,资本主义发展水平越高,就越能为社会主义奠定物质基础。反之,在一个落后的国家取得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就必须处理原本应当在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应该解决的问题。这些问题主要可以归纳为重工业与农业之间的关系问题、经济发展程度与分配问题等。俄国社会主义革命的“非典型性”决定了革命胜利后就必然既面临着如何发展经济问题,又面临着如何发展民主问题,但是“原先由马克思、恩格斯所创立的社会主义思想,对于经济发展和民主制度发展的相互关系问题,没有也不可能提供一种理论上的解决”。(10)①②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第20、35、34页。卢卡奇强调,马克思、恩格斯关于人类进化是决定论与目的论辩证统一的观点具有重要的社会本体论意义,其核心在于,一方面自由王国只能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实现,另一方面自由王国又是对必然王国的飞跃。其价值和意义在于,社会主义革命胜利以后,既要大力发展经济基础,又要在实现人与人普遍联系的社会目的论指导下发展经济基础,大力发展社会主义民主。列宁就是在继承和发展马克思、恩格斯上述思想后,强调自由王国必须建立在对主观和客观创造性力量认识的基础上。在社会主义革命完成以后,他一方面强调强化工农联盟和大力发展经济基础的重要性,提出了社会主义等于“苏维埃加上电气化”的主张;另一方面又强调发展经济基础的目的必须合乎人的类生活。这就要求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必须发挥社会主义民主和反对官僚主义,把俄国国内战争结束以后的重要目标之一归结为“要解构这种官僚政治,向社会的正常生活回归”,(11)②③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第36、38、43页。并重视发挥群众在政治生活中的参与作用和对群众展开树立社会主义观念的引导,使得群众形成对社会主义合作模式的“习惯化”。卢卡奇特别强调列宁所说的“习惯化”概念的意义。“习惯化”原本是社会学的概念,其含义是指,与行为相关,但对人自身业已习惯了的对象漠不关心的态度,它对于维系社会的和谐具有重要的意义。列宁则在继承和发展马克思思想的基础上批判地改造了“习惯化”的概念。在马克思看来,阶级社会受“经济唯我论”的制约,保障的是有产者的权利,限制的是人民群众的权利,并把在这一思想指导下的行为模式习惯化并强加给普通人。这就意味着在共产主义初级阶段的社会主义时期,应当对资产阶级法律进行一定的修改,并鼓励所有的人实现日常生活的革命化,使他们习惯于新的社会制度。共产主义社会与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着本质的区别,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实践活动是由私有制和异化的物质条件所决定的自我运动,是用过去统治现在;在共产主义社会中,人的实践活动是建立在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未来生活基础上的,实现了现实生存的转变,是用现在统治过去。列宁使用“习惯化”概念的目的就是要提高人们以未来的“类”存在支配过去的能力,强调支持每一种对类的自我意识规定的发展对于推动社会发展作用的重要性。因此,列宁不仅反对各种形式的官僚政治,而且强调在苏联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倡导“共产主义星期六”的实践对于反对官僚政治和培育人们共产主义意识的重要性。卢卡奇把列宁所倡导的“共产主义星期六”看作是“通过社会的人自动的自我活动超越过去的统治的愿望的一种表达。这种类的自我活动,是能够作为社会主义民主的根据、作为自由王国的准备的”。(12)①③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第36、38、43页。也就是说,“共产主义星期六”建立在人的“类”活动的基础之上,是社会主义民主的根据,从而与建立在私有制和异化的人的活动之上的资本主义民主区别开来。但问题在于,斯大林不仅对社会主义的本质作出了经济决定论的解释,建立了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导致经济发展过程中的官僚主义作风盛行,而且忽视了社会主义民主的建设。
列宁晚年在他的“遗嘱”中曾评论党的六位领导人的性格,担心他们用行政的手段处理重大事情从而导致官僚主义,并对社会主义的未来深感忧虑。从斯大林用策略代替战略方法论因此只关注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维度看,这种担忧在列宁逝世后成为了现实。因为他的后继者对列宁表现出的关于社会主义建设必须通过加强和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来保证的炽烈愿望,“一直没有人奉献自己的精力”,(13)①②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第36、38、43页。反而用对纯经济问题的关注代替了列宁对社会主义民主问题的关注,实际上是以社会主义建设的策略代替了战略,背离了列宁关于社会主义建设的策略必须服从战略和发展社会主义民主的思想,最终导致了社会主义的危机。在战略和策略的关系问题上,列宁把一般历史发展的趋势归于战略,把历史发展的具体阶段归于策略。他强调,只有认识到人类历史发展的普遍运动,才有可能制定出与人类实践相适应的正确战略决策,具体策略的制定必须服从于战略。列宁的后继者们不仅放弃了上述科学方法论,而且脱离了战略,并使战略服从于策略,其结果是“与马克思、列宁的思想相反,理论不再是策略决定的思想基础,而是事后炮制的,因而往昔只不过是一些诡辩性的‘证明’”。(14)②④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第44、51、52页。这对于列宁的后继者确保其合法性虽然是必要的,但却背离了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并必然导致在如何建设社会主义的问题上出现偏差。具体来说,列宁把坚持和维护工农联盟与发展社会主义民主看作是社会主义建设的战略问题,又制定了新经济政策的策略,以服务于尽快恢复工农业生产的需要。列宁逝世以后,列宁的继承者们之间虽然存在着争论,但其共同点则是都关注如何通过社会主义工业化实现社会主义积累的策略的纯经济问题,这使得苏联共产党陷入了经济主义的错误,却完全忽视了社会主义民主这一政治问题。作为一位高明的策略家,斯大林能够把自己描绘为苏联共产党内列宁的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但是斯大林从不考虑社会主义建设的战略问题,而是基于意识形态的宣传,关注社会主义建设的策略问题,导致了苏联社会主义建设仅仅关注经济建设,完全忽视以社会主义民主为主要内容的政治建设。造成这一结果的症结在于,斯大林的方法“是依据策略优先于战略的原则,甚至是策略优先于作为社会存在本体论内容的人类总体进化道路的原则”。(15)①④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第44、51、52页。卢卡奇认为,这种把策略置于战略之上的倾向,不是斯大林主义所独有的,而是西欧社会民主党的共有倾向,所以必然造成对马克思主义方法论和马克思主义的背离。
从对马克思主义方法论背离的维度看,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中把马克思的方法归结为“总体性辩证法”,强调“不是经济动机在历史解释中的首要地位,而是总体的观点,使马克思主义同资产阶级科学有决定性的区别。总体范畴,整体对各个部分的全面的、决定性的统治地位,是马克思取自黑格尔并独创性地改造成为一门全新科学的基础的方法的本质”。(16)捷尔吉·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77页。马克思的方法之核心在于坚持总体高于部分,对部分的理解只能在总体中得到把握,从总体和全面角度研究人类社会的历史。正是基于这种“总体性辩证法”,马克思在把经济因素看作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基础的同时,又认为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趋势是由经济因素和其他因素相互作用形成的总体所决定的。如果把这一“总体性辩证法”运用在战略和策略的问题上,就需要坚持以战略统领策略,实现二者的辩证统一关系。列宁正是以马克思的方法论为基础,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关于战略与策略的关系的思想,取得了苏联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但是列宁的后继者们,特别是斯大林把策略置于战略之上,把马克思主义简化为“经济决定论”,把经济学曲解为一门实证科学,完全割裂了经济和政治的关系,不懂得“对马克思来说,经济学绝不只是技术,绝不只是一种专门化的孤立科学,而是在一个较大的总体社会构成内部的一个因果性因素。马克思把社会总体性概念置于首位”。(17)①②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第44、51、52页。正是因为有以上的背离,斯大林把关注的中心完全集中于经济建设上,忽视了社会主义民主建设。从对马克思主义理论背离的维度看,斯大林出于策略的需要,虽然恢复了马克思主义的价值规律,但是却把价值规律本身和价值规律在商品交换中的表现混为一谈。他把价值规律的基础归结为商品交换,把价值和价值规律看作是与商品交换相联系的历史范畴,认为价值和价值规律会随着商品生产的消失而消失,并认为由于社会主义消灭了商品生产,因而价值规律不可能存在。他的上述观点是不符合马克思的思想的。马克思不仅认为价值规律存在着多种形式,而且认为价值规律的基础是劳动时间,价值规律并不依赖于商品生产,强调即便在社会主义条件下,价值规律依然存在。不仅如此,斯大林还误读了马克思的剩余价值概念。马克思通过区分为劳动再生产所付出的社会必要劳动和劳动者所完成的剩余劳动之间的差别,揭示了剩余劳动存在于人类社会发展过程的始终。只不过在阶级社会中,统治者占有了剩余劳动。但是社会主义社会中,由于实现了生产资料的社会化,就使得在新的社会形态上能合理利用剩余劳动,为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创造条件。但斯大林却否认社会主义条件下存在着剩余劳动,认为只存在着必要劳动,这一方面为斯大林所追求的社会主义“原始积累”提供了理论支持,另一方面也决定了苏联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成就不可能真正服务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斯大林还错误地理解了列宁主义,斩断了列宁主义与西方人道主义的内在联系。众所周知,列宁把马克思主义看作是西方经验的顶点和对西方主要文化经验的综合,因而能够为人类的解放事业服务。斯大林则把马克思主义局限为无产阶级的经验,强调必须把马克思主义看作是资产阶级社会从未有过的某种新的东西,这从表面上看强调了马克思主义的创新本质,但是“如果马克思主义脱离了它的西方文化遗产,如果它的哲学预设离开了其西方的先贤之成果,那么它就会与广阔的人道主义相分离。并且失去它的崇高目的”。(18)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第63页。基于以上认识,卢卡奇强调,正是因为斯大林对马克思主义的简单化和庸俗化理解,导致苏联在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犯了阶级斗争扩大化的错误,个人崇拜和官僚主义日益严重,没有真正推进社会主义民主建设,最终导致了苏联社会主义的危机。
卢卡奇认同德国经济学家雅诺西的观点,把斯大林时期苏联社会主义建设划分为20世纪30年代经济恢复时期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时期,既肯定斯大林在奠定社会主义经济基础和反对法西斯主义中的历史功绩,捍卫了历史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又指出斯大林错误地理解了马克思关于必须发展社会主义经济基础及其目的的思想。斯大林出于政治需要,提出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比资本主义社会具有更高发展速度的观点,以此作为压制那些持有不同观点的人的根据,这又成为其论证政治合法性的意识形态,其结果是当苏联经济发展速度放慢与党的上述意识形态发展出现矛盾的时候,就无法正确处理人民群众由此产生的困惑。卢卡奇由此强调,必须从社会结构转型的维度理解马克思关于必须发展社会主义经济基础及其目的的本意。马克思主要是从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和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转型的区别的角度,论述了发展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必要性和发展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目的。资本主义通过野蛮的暴力手段实现原始积累,为资本主义奠定了经济基础,实现从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的社会结构的转型,并使工人阶级习惯这种社会结构的转型。在马克思看来,上述社会结构转型的本质不过是一种私有制代替另一种私有制,资本主义的社会结构完全受经济必然性规律的支配,缺乏合乎人的“类”目的性的价值目的和价值方向,因而即便在生产技术先进的资本主义时代,经济发展也不可能服务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而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社会结构的转型,意味着实现了生产资料的社会化,这就决定了支配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必然性规律在社会主义社会不再有效,因为社会主义社会的经济基础服从和服务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这一价值目的。在如何看待人类社会历史发展问题上,马克思既承认经济发展是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飞跃的必要条件,又强调不能把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过程看作是由经济必然性支配的结果,而是认为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趋势是经济因素和人的主观价值目的交互作用下形成的总体作用的结果。卢卡奇认为,马克思“不是让经济控制人类,而是生产过程向着有价值的方面调节,并且尊重人性的本质。人类的需要必须支配客观的东西,这样一种目的和它在实践中的实现,要求把人性的需要置于经济规律之上:这并不改变如下事实,即为了完成这一点,高度发展的经济仍然是一种前提”。(19)②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第75、81页。也就是说,马克思一方面认为经济发展必须服务于人的需要,另一方面又认为自由王国的实现必须以经济发展作为其前提,卢卡奇由此批评斯大林误读了马克思的上述观点。
俄国社会主义革命的“非经典”性质,决定了把经济发展水平提高到适应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需要是必要的和重要的。但是,由于社会主义发展经济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这就决定了当上述任务完成后,不能像资本主义社会那样陷入到经济支配人的异化状态,而应当在经济发展过程中自觉地嵌入符合人的“类”生活这一价值追求和价值目标。斯大林的问题恰恰在于他一方面错误地理解了发展社会主义经济的目的,没有使经济发展服务于发展社会主义民主;另一方面在于他为了政治需要,把阶级斗争扩大化和鼓吹个人崇拜,压制了人民群众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使得官僚主义盛行,形成了极权主义的政治统治,违背了社会主义民主原则。俄国社会主义革命胜利以后,列宁基于策略考虑制定了新经济政策,发展和巩固社会主义经济基础,并始终坚持在发展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同时,反对官僚主义和发展社会主义民主。但是斯大林尽管在经济增长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但是他没有认识到,在实现了生产资料社会化和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社会主义国家面临的新问题是应当关注“所生产的产品的质量和提供给人民的服务的优质性”。(20)①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第75、81页。斯大林在发展经济和政治问题上却违背了社会主义的本质。在发展经济问题上体现为强调建立以官僚体制为基础的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重点发展重工业,忽视人民群众对消费品的需要,在消费上采取一种苦行主义的政策,难以在质和量上满足人民群众的消费需要。在政治问题上体现为通过阶级斗争扩大化、倡导个人崇拜和管理体制的官僚主义化来压制公众的意见,导致了对人民群众更全面的控制和操纵,使人民群众无法在日常生活中发挥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感受不到劳动创造的欢欣,也堵塞了社会主义作为自由王国发展的一切可能性。
在批评斯大林上述错误的基础上,卢卡奇进一步论述了社会主义民主与资本主义民主的区别与本质。在卢卡奇看来,资本主义社会完全受经济必然性规律支配,不仅作为人的自由本质体现的劳动被异化为谋生的手段,而且劳动者必须为经济发展牺牲自己,劳动者必须按照资本主义的要求牺牲自己,这种牺牲在资本主义经济处于较低发展阶段是通过暴力实现的,在资本主义经济处于较高发展阶段的时候是通过使劳动者屈从于经济的控制来实现的,这就决定了资本主义民主总是服从资本主义经济利益的要求。马克思则认为,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是客观力量和主观力量综合作用的结果,历史的转变是由自动的经济和自觉的意识形态力量相互作用下向前推进而形成的。也就是说,物质生产虽然促进物质基础的变化,但物质基础本身的发展并不能直接导致人的变化,只有人的目的和人的设计与物质基础相结合,才能真正使物质的发展成为促进人的“类”存在的因素。卢卡奇把马克思的上述思想运用于分析社会主义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的不同性质。具体来说,由于资本主义社会是一种资本控制和剥削人的阶级社会,这就决定了人的劳动不过是满足资本追求利润的需要,意味着资本对人的劳动的控制和奴役,所谓劳动条件的改善和劳动效率的提高,无非是增加了对剩余劳动的剥削率;社会主义社会使得生产资料社会化,劳动因此成为人的自由个性的体现,并能够成为创造更高人性的社会主义的物质力量。马克思由此强调共产主义社会就是要摆脱阶级社会中劳动奴役的束缚,实现人的劳动的解放,并使经济发展服务于人的有价值和有尊严的生活,这就要求社会主义民主一方面应当是建立在经济高度发展的基础上的,另一方面又应当是把人性的需要置于经济关系之上的,而不是相反,并充分发挥人民群众作为一种“类”存在物参与政治活动、经济活动与日常生活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卢卡奇由此认为,社会主义民主是把人“看作一种能动的创造者,这是人的类存在的真实性质,因为在日常实践中他是被迫活动的;同时,也把对象化的和人类劳动的客观产品,转变成人自己自觉创造和充满着目的的对象。……作为自我规定性的胜利,社会主义民主把人的邻居、人的伙伴,由作为自身实践的障碍转变为一种必不可少的和积极的共事者与互助者”。(21)②③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第59、101、95页。强调社会主义民主要求把日常生活的问题和对国家的重大事务的关注放在社会成员的相互合作中去解决,克服了“公民—资产阶级理想”二元对立的资本主义民主的缺陷,由此他进一步认为,社会主义民主的功能在于克服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上的资本主义民主的主观与客观相割裂的缺陷,使生产过程与社会主义的理想有机结合,实现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主观和客观因素的有机统一。
基于以上认识,卢卡奇在指出“斯大林主义的存在,是社会主义领域内部社会主义民主化兴起的最大障碍,它同样是国际合作和全体人民一致努力于马克思的真正方法复兴的主要障碍”(22)①③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第59、101、95页。的同时,主要从三个维度论述了实现社会主义民主的途径。第一,恢复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在卢卡奇看来,马克思主义的方法是“总体性方法”,这种方法既要求分析主观因素和客观因素的相互作用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中的作用,特别是注重经济和政治因素的辩证关系,又要求坚持战略与策略辩证统一,策略服从战略。斯大林以及斯大林主义者恰恰违背了马克思主义的“总体性方法”。一方面,他们仅仅从经济必然性维度理解社会主义,割裂了社会主义经济和政治的有机联系,进而把社会主义建设的任务仅仅归结为发展经济,忽视了社会主义民主建设,也无法使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服务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另一方面,割裂和颠倒了战略和策略的关系,并用策略代替了战略,违背了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本质。只有恢复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并像列宁那样运用这种总体性方法分析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新变化,分析当代社会主义危机产生的根源,回归社会主义的本质,才能真正实现马克思主义的复兴,实现社会主义民主。第二,必须把列宁提倡的对人民群众展开社会主义觉悟的外在输灌与发挥人民群众的积极性和主动性有机结合起来,实现政治活动与日常生活的有机统一,才能真正实现社会主义民主。在卢卡奇看来,斯大林主义导致的社会主义危机割裂了马克思主义与社会运动、人们的日常生活的有机联系,只有把在斯大林支配下的马克思主义复活,重建马克思主义,并认识到建设社会主义民主是一项长期持续的事业,并从主观和客观视角融合的高度持续推进,才能扭转这一局面。卢卡奇借用列宁关于自发与自觉相结合的“输灌论”对上述观点进一步加以说明。在《怎么办?》一书中,针对那种认为经济发展必然会形成社会主义思想,轻视党和理论的作用的“自发论”思想,列宁明确指出,经济必然性只能形成工人阶级以工会为基础的工联主义思想,不可能形成社会主义思想,强调社会主义思想只能依靠无产阶级政党从外面输灌给工人阶级。也就是说,“向着社会主义民主化的运动,只能接受外来方向的激励,因为它不可能在民众的意识中自发地产生。的确,我们已经强调过,劳动群众现在极为普遍的冷淡,只能通过一种外部力量提供的目标来推动其向这种社会主义民主的活动发展”。(23)①② 捷尔吉·卢卡奇:《民主化的进程》,张翼星、夏璐译,第59、101、95页。卢卡奇由此强调,应当通过无产阶级政党的“外在输灌”培育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克服工人阶级中存在的政治冷淡症,发挥他们参与政治活动的积极性与主动性,使社会主义民主贯穿于日常生活之中。第三,加强党的民主建设,发展党内民主,正确处理党和群众的关系。卢卡奇肯定党在推进社会主义民主建设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并认为这是党实现马克思主义复兴和社会主义复兴应当承担的责任和任务。他又强调,党要完成上述任务,就必须加强自身的建设,以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方式发挥党内民主,把党对社会主义民主建设的引领作用与人民群众的积极参与有机结合起来,克服群众中存在的政治冷淡症,唤醒和形成社会主义民主建设所需要的主体态度,真正推进多种形式的社会主义民主建设。
卢卡奇既强调社会主义必须大力发展经济基础,又指出与资本主义社会经济控制、支配和奴役人,劳动异化为谋生的手段不同,社会主义社会是使人控制和支配自然,劳动成为人的自由本质的体现,并强调发展经济的目的是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他认为,社会主义社会既面临着发展经济,为实现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飞跃创造必要的物质基础的任务,又面临着发展社会主义民主和对工人阶级展开社会主义教育的任务。他对社会主义民主的内涵与实现途径展开了探索,今天看来这依然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第一,坚持从经济基础的变化探讨民主的本质与具体形式,克服了西方政治哲学脱离人的社会关系,以抽象的“原子人”讨论自由和民主的缺陷。卢卡奇反对从抽象的理念或价值规范出发探讨民主的本质与具体形式,强调民主的本质是由与之相联系的经济基础所决定的,认为民主的具体形式随着经济基础的变化而发生变化,由此将社会主义民主之前的民主形式划分为古希腊城邦民主制和近代资产阶级民主制两种,并对其特点和功能作了系统的分析。他批评说,近代资产阶级民主是以抽象的个人为基础,私有制的经济基础决定了其宣扬的自由和民主不过是有产者的民主,而不是人民群众的民主,进而指出实现人的“类生活”和“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基础上的社会主义民主,才能真正使经济发展有利于人类过上有价值、有尊严的生活,才能真正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他的上述思想又与他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和历史观密切相关。在卢卡奇看来,马克思主义秉承的是“总体性方法”,这一方法的特质是从总体和全面视角研究社会,注重经济因素和政治因素的有机联系。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就建立在总体性方法的基础上,它在坚持经济因素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基础的同时,又反对经济决定论解释,认为人类社会历史发展是客观因素与主观因素交互作用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结果。基于以上认识,卢卡奇反复强调,必须重视发展社会主义经济,同时又强调社会主义经济基础不会自动形成社会主义民主。他认为,一方面要克服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异化以及经济控制和支配人的现象,使劳动成为人的自由个性的体现,并将经济置于人的控制之下,使社会主义经济基础服从和服务于人的有价值、有尊严的生活;另一方面又要发挥党把外在的输灌与党内民主建设相结合的作用,提升工人阶级的共产主义意识,激发工人阶级在处理日常生活与国家大事过程中的积极性与主动性,建设和完善社会主义民主。卢卡奇的这一思想,对于我们正确理解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既要求加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设,形成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价值信念和价值理想,又要求加强全人类共同价值观建设,增强中国式现代化所形成的人类文明新形态对其他国家的吸引力,具有重要的意义。
第二,卢卡奇强调了社会主义民主与资本主义民主的本质区别,揭示了资本主义民主的虚伪本质和意识形态功能,认为只有社会主义民主才是立足于人的“类”本性的真正民主,这对于我们坚持和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具有重要的意义。根据民主的实质与具体形式是由经济基础所决定的这一认识,卢卡奇认为,资本主义民主是以私有制的商品交换关系为基础的,虽然其具体形式会随着资本主义经济基础的发展而不断变化,但其本质和功能都服从和服务于财产所有者的利益。资产阶级在反对封建主义的时候,其意识形态把资产阶级民主宣传为捍卫的是所有人的权利。但由于资本主义社会生产资料的私有制性质,使得其生产与人的“类”生活的本性是相矛盾的,这一方面使得资本主义民主实质上捍卫的是有产者的权利,服务于有产者对资产阶级共和国的理想追求,另一方面也使得人与人之间相互敌视,把对方当作实现自身自由和权利的障碍。由于科学技术的进步,当代资本主义社会通过广告等操纵人们的意识,因此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控制更加隐蔽。资产阶级思想家为了维护其既得利益,也把资产阶级民主、自由等价值观念宣传为“普世价值”。卢卡奇则指出,资产阶级民主具体形式的变化丝毫没有改变其服务于资本的本质,并反复强调社会主义民主克服了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劳动异化为谋生的手段和经济控制与支配人的缺陷,使劳动成为人的个性和自由的体现。只有经济服从于人有价值、有尊严的生活追求时,民主才是一种符合人的“类”生活本性的真正民主。在强调民主是社会主义的本质的同时,卢卡奇指出,社会主义民主与资产阶级民主有着本质的区别,那种用资产阶级民主代替社会主义民主的做法是一种错误的选项。卢卡奇的上述看法具有重要意义。资产阶级民主虽然表面上宣扬保护人民自由、平等的权利,但其本质上保护的却是资产阶级的自由和权利,人民群众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处于受剥削、受压迫和被支配、被奴役的异化生存状态。只有在社会主义社会中,人民群众才能真正成为国家的主人。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指出,民主是全人类的共同价值,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始终不渝坚持的重要理念,强调了把民主的价值与理念转化为科学的制度安排和具体的民主实践形式的重要性。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一个国家民主不民主,关键在于是不是真正做到了人民当家作主,要看人民有没有投票权,更要看人民有没有广泛参与权”。(24)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四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2年版,第258-259页。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由于人民群众处于被资本所控制和奴役的异化生存状态,尽管资产阶级民主口头许诺人民群众拥有投票权、参与权等各种权利,但由于人民群众处于被支配和被奴役的地位,决定了资产阶级民主的上述承诺只能停留在口头和形式上,人民群众既不可能真正做到当家作主,更不可能是国家的主人。只有在社会主义社会中,才能坚持“人民至上”的理念,人民群众才能成为国家真正的主人,通过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制度保障,人民群众能真正行使和享受到民主权利。
第三,卢卡奇批评了斯大林主义和社会主义建设中存在的官僚主义现象,指出这种现象不仅破坏了社会主义的民主原则,而且造成了人民群众的“政治冷淡症”。由此,他反复强调,实现社会主义民主应当把坚持党对人民群众展开共产主义观念的外在输灌、党内民主建设与激发人民群众参与政治的主动性、积极性与创造性有机结合起来,从而实现人民群众日常生活与国家重大事件决策的民主化。卢卡奇上述思想对于建设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的价值和意义在于:一方面我们应当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设,引导人民群众树立社会主义价值观念和价值理想,实现对多元社会思潮和价值观的引领;另一方面我们应当始终强化党的建设,坚持党的批评和自我批评的优良传统,党内坚持从严治党,党外接受人民监督,发展人民民主,加强党与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不断推进党的自我革命,坚持和践行“人民至上”的宗旨,完善和推进社会主义民主和政治文明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