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中医说,寒天喝粥,是很好的养生方法,尤其是油茶汤。冬日天寒,一碗又香又热的汤粥喝下,暖意迅速从肠胃发散到周身,浑身如同解了绑绳似的,寒气委地,手足都热乎了,鼻尖尖儿上都微微有了汗。
以前有个关于某巧克力的广告,广告语是“丝般感受”,令人神往。是的,油茶,就是这种细腻润滑的感觉。它入口焦香扑鼻,香而不腻。面粉醇厚的香、芝麻灵动的香,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香,味觉里花开数朵,又融为一片。暖香体贴,老少皆宜。
油茶面,最初叫炒面——小米面混杂玉米面,先炒熟。炒熟后,色呈浓黄,暗香浮动。待碾碎的炒芝麻掺和进去,便似烟火日子添了理想花开。啜一口,能品出黄梅调里男耕女织的那种幸福。
油茶,在往昔属于告别节日的食物。在农村,大年真正过完,是在正月十五之后。正月十六早起,油茶汤正式登临餐桌。它有粥的粗朴简单,却因炒制这个程序和芝麻调料的提香增润,比粥多出了一重腴厚和仪式感。这是从节日家宴到日常三餐的平稳过渡,好让肠胃从年节的狂欢悄然划向家常的平淡。
如今,油茶已成为地方上一种非遗产品。喝油茶早已不拘节令时间,只要想喝,随时都有。
但于我而言,市场上诸多品牌,哪个也比不上母亲炒制的油茶面。记忆里,定格着母亲挥动木制锅铲,俯身锅灶翻炒的画面。大铁锅中,面粉的焦香气冉冉升起,充溢到庭院每一个角落,甚至逸出家门,飘散到巷子里。家家炒制油茶面,那真是一种隆重地过日子的模样。
油茶面的做法很简单:将小米过水,闷上半天,上石磨碾碎,过箩,将米面晾干。入锅小火翻炒,面粉变成浅褐色后,起锅,平摊在大簸箩或者面板上。稍凉,锅内再加油(植物油或猪油)。油热到六七分,将茶面再回锅翻炒。边炒边拍,打散面块,使面粉受热均匀,油完全渗入面粉后,出锅。再摊到面板上,大擀面杖擀均,晾凉后,掺入炒熟碾碎的芝麻。有些人家会加上碾碎的花生、黄豆、核桃仁等,那样喝在口里,更是味觉灿烂大满贯。
有一种说法,说炒面源自战争。南宋时期,生活在北方苦寒之地的女真族,盐、铁等主要生活物资来源有两个,一个是互市,一个是掠夺。他们因此常常南下扫荡,征战时,随身携带秫米(高粱)炒面,可以干吃,相当于压缩饼干。通常情况,将领用马奶冲着喝,喝起来像浓香的茶水,解渴又解饿;兵士则用开水冲着喝,喝起来有点像浓烫的茶水,很提神。这种用来冲着喝的炒面,被民间叫作油茶。战争结束后,油茶就留在北方很多地区。比如,在物资匮乏时期,东北以及河北北部坝上地区,漫漫冬日农闲,为节省口粮,大多数人家都是一天两顿饭。在两顿饭之间,如果太饿,就冲碗热腾腾的油茶面来垫饥。
冀南一带,喝油茶还要下锅熬一熬。我娘熬煮油茶时,会加上很多配料,粉条头、海带丝、豆腐条、油脂屑……熬到熟时,葱花一泼,哎呀!香味袭来直销魂!啜粥入口,细抿细嚼,只觉口中黏稠感和颗粒感齐飞,一派鲜香笼罩。五花八门的食材,将一锅粥汇成了浓郁的复合香型。醇香、温暖、满足,不止嗅觉、味觉与触觉,构成的是通体的舒泰。
寒冬的清晨,捧起一碗油茶汤。一勺油茶入口,是软玉温香;一匙油茶下肚,是肠胃间一场艳遇。油茶,让人产生遥远的追忆,那关于童年的、故乡的岁月虽然模糊,味觉却不模糊,来自生命源头的美味,令人内心安宁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