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缺陷研究综述

幸琪琪，朱传林，谭成慧，赵 源

（1.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江苏 南京 210038；2.扬州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3.中国人民大学心理学系，北京 1008722；4.山东政法学院警官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一、引言

自闭症谱系障碍（Autism Spectrum Disorder，ASD）是一种起病于婴幼儿时期较为严重的精神发育障碍疾病，影响儿童的社会沟通交往、学习和认知行为能力[1]。2013年5月美国出版的《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Fifth Edition，DSM-5）将自闭症的核心症状表述为：多种环境下持续性的社会交往沟通障碍；受限的、重复的兴趣及刻板行为模式。除了上述核心症状的表现，认知以及执行控制缺陷也被广泛认为是自闭症患者关键认知特征之一[2]。据2016年美国疾控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CDC）监测结果，美国儿童自闭症患病率为1/54[3]。在我国，陶国泰于1982年报道了4例自闭症案例后，国内逐渐关注该疾病，确诊率日渐增多。据2019年《中国自闭症教育康复行业发展状况报告》统计，目前，我国自闭症人数超过1000万，其中0-14岁自闭症儿童超过200万，并以每年近20万的速度增长[4]。研究表明，被诊断为自闭症的儿童在日常生活中组织目标导向的活动经常会遇到困难，需要他人帮助来安排日常活动[5]14，自闭症成人也难以独立生活，如不能独立地完成家务以及做经济决策等日常事务[6]，因而对该类人群的关注显得尤为必要。

前瞻记忆（Prospective Memory）是对将来要执行的活动的记忆[7]717，与计划的制定与实施密切相关，前瞻记忆通常可分为两种：基于事件的前瞻记忆(Event-based Prospective Memory)和基于时间的前瞻记忆(Time-based Prospective Memory)，基于事件的前瞻记忆即在未来某个特定条件下激活前瞻任务（例如，在高速路开车时记得在下一个服务区休息），基于时间的前瞻记忆即在未来某个特定时间激活前瞻任务（例如，谨记明天下午两点开会）[8]。区别于其他记忆，前瞻记忆包含了认知和执行的双重加工过程，同时也包含两方面的心理成分：一是“前瞻成分”，是对“何时或何种条件下去做”的记忆；二是“回溯成分”，是对计划“做什么”的记忆，即对将要执行的行动内容的记忆，由于这两种成分的存在，使得前瞻记忆与其他类型的记忆区分开来[9]1。前瞻记忆任务是双任务，包括进行中任务和前瞻任务，当一个人忙于进行中的活动时，必须记住要在适当时刻执行前瞻任务，因此，研究前瞻记忆的主流范式为双任务范式[9]4。

由于前瞻记忆对个体生存和社会发展都有着重要意义，对于任何年龄阶段的个体来说，执行前瞻记忆任务都是日常生活中不可避免，对于自闭症患者也同样如此。自前瞻记忆的概念提出以后，在对正常发展群体前瞻记忆研究的基础上，学者们开始关注自闭症患者的前瞻记忆缺陷。本文在中国知网以“自闭症/自闭症谱系障碍/孤独症/孤独症谱系障碍”“前瞻记忆”为关键词进行文献检索；通过Web of Science以“ASD/Autism Spectrum Disorder” and “Prospective Memory”为关键词进行文献检索，根据检索到的以往研究文献总结了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存在缺陷的原因和影响因素，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改善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的策略，并对未来研究进行了展望。

二、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缺陷

（一）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存在缺陷的证据

大量研究表明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的执行表现不如正常发展的同龄人。首先，自闭症患者基于时间的前瞻记忆存在缺陷，有研究表明相对于正常发展的儿童，自闭症儿童基于时间的前瞻记忆显著受损[10]110，在自闭症青少年与成人前瞻记忆的研究中，研究者发现自闭症青少年与成人基于时间的前瞻记忆表现不如正常发展的同龄人[11][12]1133。其次，自闭症患者基于事件的前瞻记忆也存在缺陷，有研究表明重度自闭症儿童在基于事件的前瞻记忆任务中的表现不如控制组[13]，自闭症青少年的基于事件的前瞻记忆表现不如正常发展的同龄人[14]543，对自闭症成人的研究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15]。总之，已有研究结果表明，自闭症患者不论是基于时间的前瞻记忆还是基于事件的前瞻记忆与同龄人相比都存在缺陷。

（二）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缺陷的原因

首先，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受损可能与回溯记忆有关，回溯记忆是与前瞻记忆相反的一种记忆类型，指对过去事情的记忆。前瞻记忆虽然与回溯记忆相反，但是前瞻记忆是包括“前瞻”和“回溯”两个心理成分的，想要顺利执行前瞻任务，良好的回溯记忆能力是前提。一方面，自闭症患者的回溯记忆能力本身受损导致了前瞻记忆缺陷[5]19，兰西德尔（Landsiedel）等人在研究中利用前瞻回溯记忆问卷（Prospective Retrospective Memory Questionnaire）测量了自闭症组和正常发展组的前瞻记忆和回溯记忆，结果显示自闭症组两种记忆成绩都低于正常发展组[12]1137，另一方面，回溯记忆的负荷也会影响前瞻记忆的执行效率，有研究表明增加回溯记忆的负荷，会削弱前瞻记忆的表现[14]548，当执行的前瞻记忆任务对回溯记忆要求较低时，自闭症患者表现更好[16]。有研究进一步考察了前瞻记忆任务是否有规律对任务完成表现的影响，结果发现自闭症患者在有规律任务中的表现好于无规律任务，这可能是因为在执行有规律任务时回溯记忆负荷较小，而执行无规律任务时回溯记忆负荷较大[10]115。上述研究表明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损害可能与回溯记忆受损或者回溯记忆负荷过大有关。

其次，自闭症患者的认知和执行功能受损也是导致其前瞻记忆受损的原因之一。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缺陷符合多进程框架理论（Multiprocess Framework Theory），即对于认知和注意力需求较高的任务（如基于时间的任务/基于非焦点/低显著性的事件提示），自闭症患者的前瞻记忆表现较差[17]。祖贝尔（Zuber）等人研究了儿童基于事件的前瞻记忆和基于时间的前瞻记忆与执行功能的关系，总结了对不同类型前瞻记忆任务影响不同的三种执行功能，即更新、抑制和转化。通过实验研究探索了这三种不同的执行功能与前瞻记忆任务类型的关系，结果表明更新能力可以预测儿童所有类型前瞻记忆任务的表现，抑制能力可以预测基于事件的前瞻记忆任务的表现，转化能力可以预测非焦点基于事件的前瞻记忆任务的表现，显示了执行功能与前瞻记忆之间的具体联系[18]。由于自闭症患者的执行功能受损[12]1142[19][20]，一定程度影响了前瞻记忆能力。

最后，心理理论（Theory of Mind）缺失也可能是导致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受损的原因。心理理论是指对自己或他人信念、意图、思想和情感等心理状态进行归因和推理，以及由此理解和预测他人行为的能力[21]，因为各种前瞻记忆任务都需要获取先前的意图，所以心理理论对于基于事件的前瞻记忆和基于时间的前瞻记忆都会产生影响[22]。对自闭症患者的心理理论研究结果一致表明心理理论发展受个体差异影响较大，自闭症患者往往没有稳定的发育轨迹，且心理理论是受损的[23][24]，会对前瞻记忆表现产生一定影响。

综上所述，回溯记忆受损或者负荷超出自闭症患者的能力，认知和执行能力受损以及心理理论缺失这三者共同作用导致了自闭症患者的前瞻记忆能力显著低于正常发展的同龄人。

三、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的影响因素与改善策略

（一）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的影响因素

1.任务性质

前瞻任务的性质会影响其执行效率。潘宁罗斯（Penningroth）等人的研究表明任务的重要程度会影响前瞻记忆，面对重要的任务，个体会列出更多的策略并且会选择更好的策略去执行任务，任务表现会更佳[25]。而社交性的前瞻记忆任务通常被认为比非社交的前瞻记忆任务更重要，更有可能优先执行[26]。兰西德尔（Landsiedel）等研究发现强调前瞻记忆任务的优先执行权确实能够提高自闭症成人的基于时间的前瞻记忆[12]1139。这可能是因为强调了前瞻记忆任务的重要性，能使其更多地占用认知和执行资源，这样更有利于任务的顺利执行。但是，由于社交障碍是自闭症的一个核心症状，所以相对于社交性的前瞻记忆任务，涉及个人的前瞻记忆任务对自闭症患者来说更重要[12]1142。除了任务的重要性，任务是否规律也会影响前瞻记忆的执行效率，有研究表明规律性前瞻记忆任务的正确率显著高于非规律性的，即使对非规律性前瞻记忆任务进行奖励与惩罚，仍没有消除两者间的差异[27]，郭云飞等人的研究也证明了任务具有规律性对前瞻记忆成绩具有促进作用[28]，佩斯伊（Peisyey）等人考察了任务规律性对自闭症儿童前瞻记忆影响，发现不论是基于事件的前瞻记忆还是基于时间的前瞻记忆，规律任务的正确率都要高于不规律任务[29]124，这可能是因为任务的规律性促进了前瞻记忆的自动化加工，使得其占用较少的认知资源就能被较好执行。

2.线索提示

在执行前瞻记忆时是否有外部线索以及外部线索的性质会影响前瞻记忆任务的执行效率。王丽娟和于战宇的研究表明，相对于无提示线索情形，有提示线索时大班幼儿的前瞻记忆成绩更好，说明外部线索对前瞻记忆具有积极影响[30]。沙尔卡维（Cherkaoui）等人的研究也证实了是否设置线索提示对自闭症患者的前瞻记忆有影响，在不允许设置任何线索提示的情况下，自闭症组的前瞻记忆表现显著差于正常发展的控制组，在允许设置线索提示的情况下，如果自闭症组设置的线索提示和控制组一样多，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其前瞻记忆缺陷[31]140。此外，胡锦慧等人研究发现提示线索显著性（显著/非显著）和记忆信息的编码方式（口头复述/书写）影响前瞻记忆的效果，提示线索越显著，前瞻记忆任务的正确率越高。线索显著时，编码方式为书写时，正确率显著高于口头复述；而线索不显著时无论何种编码方式都无显著差异[32]，证实了相对于编码方式，线索的显著性对前瞻记忆的影响更为关键。同时线索的情绪效价也会影响前瞻记忆效果，积极的线索提示更能提高记忆的前瞻成分[33]。

3.动机激发

动机激发也会影响前瞻记忆的执行效率。强化理论是行为主义学派斯金纳提出的著名理论，强调在个体出现行为以后给予强化反馈会改变行为发生的频率[34]。有研究者将此理论运用在如何提高儿童前瞻记忆的研究中，他们将儿童分为两组，告诉强化组儿童，如果完成任务，会得到一个来自“魔法箱”的礼物，告诉控制组儿童在完成任务以后要提醒实验者写下他们的名字，结果发现两组之间的结果并没有显著差异[35]，这与之前加哈尔多（Guajardo）等人的研究结果一致[36]，但是佩斯伊（Peisyey）等对自闭症儿童的研究得出了上述相反的结论，他们采用了与以上研究不同的实验设计方法——被试内设计来探索强化对自闭症儿童前瞻记忆的影响，发现强化是可以提高自闭症儿童的前瞻记忆任务的执行表现的[29]121。这可能是因为之前的研究都采用的被试间设计，每个被试所获得的强化物都是一样的，实验者提供的礼物不一定符合被试的心意和期待，这样并不能激起他们的欲望和动机，而佩斯伊（Peisyey）等人的研究只有四个被试，他们在研究过程中针对每个人提出的个性化的强化方案更能激起被试完成任务的动机。这表明个性化的强化物更能激发被试的动机进而影响前瞻记忆表现。

（二）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的改善策略

基于以上实证研究结果，可以采用以下策略改善自闭症患者的前瞻记忆。首先，根据兰西德尔（Landsiedel）与佩斯伊（Peisyey）的研究结果，重要或者有规律的前瞻记忆任务更容易被执行[12]1143[29]124。对于自闭症患者，在布置前瞻记忆任务时，可以通过强调任务的重要性，使任务引起注意占用更多的认知资源，同时可以设置有规律性的前瞻记忆任务，以帮助他们能在花费较少的认知资源下顺利执行前瞻记忆任务。其次，根据沙尔卡维（Cherkaoui）等人的研究结果表明，当存在线索时，自闭症患者的前瞻记忆表现有所提高，尤其是对于认知执行功能存在缺陷的自闭症患者，能够更多地受益于外部线索提示[31]140。这是因为设置显著的提示线索可以减轻认知负荷，当个体不需要太多的内部认知资源去启动执行前瞻记忆任务而是更多地依赖外部提示时，可以有效改善前瞻记忆。所以在日常生活中，可以有意识地帮助自闭症患者设置显著的外部提示线索以提高前瞻记忆的执行效率。最后，根据佩斯伊（Peisyey）等人的个案研究结果，针对性的强化物也可以提高自闭症儿童的前瞻记忆[29]121，所以可以针对不同个体准备他们心仪的强化物以激起他们的动机，从而提高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任务表现。

四、研究展望

本文根据过往研究也提出了对未来研究的展望。首先，在研究方法上，目前关于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的研究多是在实验室进行的，虽然有着较高的内部效度，但是生态效度偏低。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总是在一个背景较复杂并且动态变化的环境中执行前瞻记忆任务，实验室的研究结果难以直接推广到实际生活中去，未来的研究可以考虑将实验环境和任务设置得更具有生态化，这样更能提高结论的应用价值。例如，最早由伦德尔（Rendell）和克雷克（Craik）提出的模拟星期范式就是一种相比于其他方法能更紧密地联系日常生活中前瞻记忆任务执行情况的实验室实验方法[37]。但是，目前在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的研究中，只有很少的研究运用了此方法。其次，目前对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改善的研究较少，今后的研究应该多关注自闭症患者的前瞻记忆改善的策略与方法，提升自闭症患者的计划执行和社交能力。未来事件情景模拟（Episodic Simulation of Future Events）最早由沙克特（Schacter）等人提出[38]，后又被称为未来事件模拟（Future Events Simulation）或未来情景思维（Episodic Future Thinking），指个体在执行未来需要完成的活动之前，尽可能详细生动地想象执行活动的背景环境及细节。未来事件情景模拟与情景记忆关系十分密切，它们有很多共同的神经机制，而且未来事件模拟可以被看作对未来发生事件的情景记忆。由于前瞻记忆是对未来要执行的活动的记忆[7]717，未来情景思维指预测未来以“预先体验”事件的能力，两者都涉及面向未来的认知，所以有研究将两者结合起来探索了未来事件模拟及未来情景思维与前瞻记忆的关系[39]。有研究表明未来事件模拟和未来情景思维能有效提高不同年龄群体的前瞻记忆能力，例如儿童、青少年、老年人的前瞻记忆能力[40][41][42]。格里菲思（Griffiths）等的研究指出，未来事件模拟还能提高酒精依赖者的前瞻记忆[43]。这是因为模拟未来的情况可能有助于将面向未来的认知转化为行动[44]。未来也可以考虑将未来情景模拟运用到自闭症患者前瞻记忆提高的研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