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超
(云南大学,云南·昆明 650091)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立足边疆发展形势的新趋向、边疆安全的新变化、边疆问题的新表现,将边疆治理提升到前所未有的战略高度(1)何祖坤.边疆治理的根本遵循——学习习近平总书记关于边疆治理的重要论述[J].云南社会科学,2020,(05).。毒品问题是云南边疆地区的重要安全威胁。近年来,毒品贩运案件数、吸毒人员存量与增量、缴毒总量、查处吸毒人员等关键指标均呈明显下降趋势(2)参见中国禁毒网:《2021年中国毒情形势报告》,http://www.nncc626.com/2022-06/23/c_1211659746.htm,访问时间:2023年3月16日。,毒品犯罪活动得到遏制。毒品问题的产生、发展有其复杂的历史原因。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毒品犯罪经历了死灰复燃、局部灾害到“全国感染”的过程(3)黄明儒,曾亚丽.从供需法则看“严打”毒品犯罪刑事政策[J].华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01).,我国由毒品过境国转化为毒品过境与消费和生产并存的受害国(4)蒋和平.我国毒品犯罪现状及其趋势[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5,(07).,来自境外的毒品除过境转销之外,其余部分国内“就地消化”(5)蒋和平.我国毒品犯罪现状及其趋势[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5,(07).。21世纪以来,境外毒品对我省(云南省)多头入境、全线渗透,部分边境地区成为毒品危害的重灾区(6)中共中央政法委“中国长安网”:《云南公安禁毒40年:缴获毒品451.09吨抓获犯罪嫌疑人51万》,网址:https://www.chinapeace.gov.cn/chinapeace/c100061/2022-06/28/content_12641620.shtml,访问时间:2023年4月2日。,云南西南少数民族地区首当其冲受到毒品渗透威胁。
学界从20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关注毒品问题,并逐步形成法学、管理学、社会学、药理学等丰富的宏观研究范式,部分学者从微观视角出发,聚焦于农村地区、民族地区或城市社区的“毒品社会学”、民族志(7)夏国美.社会学视野下的新型毒品[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9.韩丹,张鸿雁.城市毒瘾-吸毒问题的社会学研究[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8.沈海梅.医药人类学视野下的毒品、艾滋病与边疆社会[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11.刘婷:云南边疆民族地区毒品犯罪现状、原因与对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兰林友.毒品社会学的民族志研究:高危行为的知识生产[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17,(04).研究。本文以位于中缅边境地区的云南省L市M乡作为田野点,通过历史案例分析,探究毒品问题与边疆民族乡村社会结构之间的关系,从小型社会内部关系视角研究毒品问题对微观社会的渗透影响。
在社会转型时期的乡村治理研究中,有学者提出“社会关联与村庄秩序”(8)贺雪峰.乡村治理的社会基础——转型期乡村社会性质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的结构研究范式,社会关联不仅是秩序生成机制,亦是对现象的结构化反思。理清边境民族乡村的“结构化情境(structural- contexts)”(9)孙国东.公共法哲学——转型中国的法治与正义[M].北京:中国法制出版社,2018.,及其个人、群体的关系谱图,有助于把握涉毒行为与传播环境的勾连形式。边境民族乡村包含三个结构维度:边疆地区的环境结构、村寨之间的空间结构、民族之间的文化结构,受研究范围所限,本文集中就后二者进行讨论。
M乡隶属的C县是云南省L市下辖的佤族自治县,地处国家西南边陲,与缅甸佤邦接壤,全县人口中80%以上是佤族。M乡的常住民族有佤族、傣族、彝族、拉祜族,于不同历史时期迁居M乡。全乡镇辖9个村委会、51个自然村、61个村民小组,总户数3626户,总人口14067人(10)数据来源于M乡政府部门统计数据,摘录于政府文件材料。。M乡地处北回归线以南,最高海拔2600米,最低海拔680米,气候温和,夏无酷暑、冬无严寒,全年雨量充沛,地处澜沧江支流,适宜农耕。M乡核心地带是一片宽阔的盆地,四周山峦围绕,山地多被森林覆盖,植被茂密,生态友好。M乡呈现为一个以盆地为中心、山林环绕的多样性地理生态环境,丰富的生态资源为拥有不同文化习俗、生活习惯的少数民族提供了适宜的生存条件,从而构成了“民族—地理多样性”(11)David A.Bello.西南鸦片流毒:19世纪早期清政府在云贵川三省的禁烟[J].亚洲研究,2003,(04).陆韧主编.现代西方学术视野中的中国西南边疆史研究[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7.结构。
M乡的多元地理环境对社会结构具有显性影响,历史中“各部居民迁无定所,故其疆界犬牙相错,且有越境而治理,如内地之所谓插画地者”(12)方国瑜.滇西边区考察记[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不同时期迁居M乡的民族,根据其生活习性,在盆地、山林地势平坦的位置,以民族为单位独自建寨,形成单一民族的自然村。新中国建立后,土司制度被现代行政体制所取代,M乡的51个自然村(寨)被划归9个行政村,每个行政村由数个单一民族寨子组成,部分行政村甚至同时包含佤族、傣族、彝族、拉祜族村寨,从而形成“单族寨—混合村—民族乡”的特殊村寨结构。
M乡的村寨结构形如中华民族“大杂居小聚居”格局之微缩景观,虽然民族村寨之间犬牙交错分布,且以行政村为管理单元,但各民族在宗教信仰、生活习惯、价值取向、礼仪礼节、家庭观念等方面均有显著差异。尽管现代化使各民族生活方式日益趋同,然而民族身份及其文化特征依然是当地村民识别“他者”的重要符号。村民习惯于按照民族身份划定社交圈,与同语言、同信仰、同习惯的群体建立互惠依存的社会关系,并借助民族节日、宗教活动、传统仪式确认身份和巩固认同。
毒品的危害,通常认为包括对社会经济、公共秩序的破坏,以及对个人身体、心理健康的负面影响。但通过对田野点公安机关破获的案件分析发现,在特殊场域下,毒品问题可能导致出现民间社交关系的异化现象,且现象本身与特定民族乡村“社会—文化”结构及其对环境变化的调适有关。
案例A:2016年,K村的林地连续发生经济作物杉木被盗伐案件,民警通过木材收购商等线索,在附近寨子将一个由5名30岁以下佤族吸毒人员组成的小团伙成员抓获。该团伙相约在娱乐场所、烤烟房等地聚集吸毒,陈某购毒,众人分享。吸毒者都有外出打工的经历,返乡后不务农事,偶尔打零工赚钱。无钱用时,便动起盗伐杉木的念头。愈盗愈多,直至案发。
案例A中的5名佤族青年,其中2人来自同一寨子,另外3人(包括带头者)来自附近村寨,但他们属同一个民族,在村民杀猪、节庆等活动中结识。拥有共同文化背景、生存处境的同龄青年形成一个相对固定的社交圈,当毒品侵蚀这种社交圈,可利用成员彼此之间的心理信赖和身份认同,而使社交关系走向异化。
案例B:2016年底,M乡m组傣族佛寺的功德箱被人撬开,香客们捐献的功德钱被人盗走,在笃信佛教的傣族村寨引起轩然大波。作案者为5名不同民族的青年,同学关系。某一日,小群体中“思想前卫、脑子好使”的段某带来毒品并当众吸食。好奇心驱使朋友圈内成员陷入毒品深渊,盗窃财物购买毒品,后被当地派出所抓获。
案例中5名青年因为曾经共同在乡镇寄宿制学校学习而以同学关系为纽带形成强关联社交圈,其特点在于突破民族文化界线与村寨物理界线,在不同民族村寨年轻人之间建立起社交关系。毒品对该类型社交关系的影响,表现为后果的蔓延性特征,涉毒人员及毒品违法行为的影响可能波及更广范围。
案例C:2017年末,L村连续发生谷物被盗案,派出所根据村民提供线索抓获L村x寨的6名青年人,这是一个年龄接近、同民族、同村寨人所组成的盗窃团伙。被抓获的24岁x寨青年李某透露:卫某打工期间沾染吸毒恶习,返乡后出资购买毒品给小伙伴尝试,寨子里几位年轻人因此染上毒瘾,依赖通过卫某的渠道获取毒品,直至社交圈内所有人的积蓄耗尽。在卫某提议下,盗窃案件随之发生。
村寨社交关系的社交圈具有本民族关系与相邻关系的叠加特点,具有更高的凝聚力、稳定性、隐蔽性。这种社交关系隐藏于民族关系、社区关系、村寨关系之中,外界难以掌控其内部情形,一旦被毒品问题侵入,其破坏力明显超出其它类型的社交关系。
由于我国毒品问题多为境外毒品输入导致,使得边疆地区毒品治理研究习惯沿着“外部风险研判—内部政策安排—应对措施调整”的路径展开,它以官方禁毒视角为基准,聚焦禁毒策略和防治手段的效率性。但通过上述案例分析不难发现,毒品问题的发生发展形势及其危害影响可能超出官方叙事范畴,局部性的“毒品问题”、多元性的“环境结构”、差异性的“社交关系”之间存在着特殊勾连。因此,有必要基于“在地化”视角和个案关系拓展,立体化分析边境民族乡村特性对禁毒工作的影响。
云南边境民族乡村地区“环境—社会”结构的多样性是由边疆地区的环境结构、村寨之间的空间结构、民族之间的文化结构共同形塑产生,它为云南提供了丰富的生态、旅游、文化资源,却也带来边境地区治安管理必须面对的特殊、复杂问题。基层治安执法部门所面对的是一个从物理环境到抽象文化都存在多元张力的社会,不仅要将多形态社会整合到国家法律秩序控制之下,还要以符合地方社会结构特征的方式推进实施,将国家禁毒政策与地方实际加以融合。换言之,禁毒政策制定部门与基层执法部门,面临着禁毒方针的原则性与“环境—社会”结构多样性之间的矛盾。复杂社会结构所承载的是丰富的本土性资源和地方性知识,禁毒部门如何合理配置本土性资源、运用地方性知识,使之成为官方禁毒政策措施的民间助力,避免地方结构多样性稀释严格禁毒措施的执法效力,这就对民族乡村禁毒工作体系的科学性、针对性,及其与国家总体禁毒政策、措施的衔接融合等提出更高要求。
2019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严格的疫情防控措施客观上减缓了境外毒品向境内渗透的力度,但据2021年中国毒情分析报告显示,“当前来自‘金三角’地区的毒品大量囤积在边境地区,毒贩为了回本牟利,以极低的价格伺机出售,加紧通过多渠道向中国及其他东南亚国家大宗贩毒。”(13)陈忠杰.“一带一路”倡议下新疆毒情现状及对策研究[J].云南警官学院学报,2023,(01).随着疫情防控政策的调整优化,边境地区商贸往来、人员流动、物资运转将逐渐恢复,境外毒贩可能利用该情势加大对边境地区的渗透,边境民族乡村将面临较大的人员、物品的外部流动性压力(14)“流动性压力”为经济术语,指企业面临的资金流出高于资金流入的压力。文中指疫情防控措施调整后,境内外人员、物资快速流动所产生的安全压力。。
内部流动性压力包括人员流动与信息流动两个维度。随着国内生产生活恢复常态,民族乡村居民外出务工、外部人员入乡贸易旅游等会带来流动性压力,对基层社会文化结构产生深远影响,具体到毒品问题则体现在“亚文化”(15)刘柳,段慧娟.毒友圈与圈子亚文化:青年女性之吸毒生涯扩张期探索[J].中国青年研究,2018,(01).与新型毒品问题之间的关联上。新型毒品依靠上瘾性强、流通手段多样等特点,在迪厅、酒吧、KTV等场所,其特性符合年轻人的喜好,能够迎合年轻人好奇、追求刺激的心理,导致大量年轻人沦为涉毒人群主力军(16)陈忠杰.“一带一路”倡议下新疆毒情现状及对策研究[J].云南警官学院学报,2023,(01).。以提倡个性、消费主义为主基调的“时尚”文化借助互联网平台占据舆论渠道,乡村民族青年流出到经济发达地区务工,或外来人进入乡村工作生活,乡村难免受到“亚文化”输入的影响,导致青年人产生“对时髦的认识偏差”(17)林臻,张潮.“减压阀”到朋友圈:台湾青少年毒品防治的发展与经验[J].中国青年研究,2016,(07).。而且新型毒品擅长在“亚文化”的裹挟与“时尚”风潮的包装下进行传播,可能对乡村禁毒工作带来境外毒品输入之外的次级风险。
以血缘、文化认同、邻里关系为纽带结成的乡村关系网络具有较强的凝聚性和排他性,属于“强关联”社会关系网络范畴。在现代政治、社会体系建立之前物资紧缺、生存承压、生产落后的历史时期,结成牢固的民族、乡村内部关系是守望相助、凝聚力量、繁衍生息的有效社会运行机制,并一直延续至今深刻影响民族乡村的生产生活。例如,村民之间互助建房是常见的互助互惠行为,一方面通过事先“预支”劳动付出,“在邻里关系上记一笔”(18)[美]罗伯特·C·埃里克森著,苏力译:《无需法律的秩序——相邻着如何解决纠纷》,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81页。,建立起未来可期的“回报”;另一方面,互助互惠的劳动合作形式是发出个人信任的珍贵信号(19)[美]罗伯特·C·埃里克森著,苏力译:《无需法律的秩序——相邻着如何解决纠纷》,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81页。,是“集体认同”(20)[英]彼得·伯克著,李康译:《历史学与社会理论》,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199页。的培育过程。乡村社会以各种人情纽带结成一个个范围大小不同、成员身份不一的社交圈来实现权益互助、关系维系,这些隐性的民间自治方式,与显性的官方行政他治方式共同影响着民族乡村的秩序生成。但民族社交圈自身强关联属性本身具有两面性,当其与传统良善民族风俗、国家主流意识形态保持同向时,可以减轻国家管理基层社会秩序的成本,降低国家资源进入乡村社会的阻力;可是,当其被扭曲的观念、非法的事物、非主流的意识形态所污染、寄生之时,封闭排外的社交属性将增加通过内外部控制机制以遏阻事态走向消极的难度。因此,防止民族乡村关系链、民族互惠传统和熟人网络遭到毒品犯罪活动的污染侵蚀,是需要基层禁毒工作予以重视的内容。
禁毒工作事关国家安危、民族兴衰、人民福祉,毒品一日不除,禁毒斗争就一日不能松懈(21)任军号:《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重要指示精神 坚决筑牢祖国西南禁毒安全屏障》,http://yn.people.com.cn/n2/2020/0626/c378439-34114138.html,访问时间:2023年3月17日。。由于“边疆民族地区安全是一个实然的和构建性的现象与范畴,有其与生俱来的属性和特点”(22)宋才发.边疆民族地区安全治理的法治思维探讨[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02).,因此,毒品防治策略设计需要结合边疆民族地区的环境结构和客观规律,逐步改良完善已有政策措施,在善法良治的框架下推进实践创新。
随着云南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国际大通道建设明显加快(23)何天都.中缅边境地区毒品犯罪形势评估与对策[J].云南警官学院学报,2012,(06).,禁毒工作面临更加复杂的外部形势。鉴于此,云南全面深化毒品预防教育、境外清源、境内断流、禁种禁吸、整治边境突出毒品问题、数字禁毒“六大专项行动”,与周边国家开展务实禁毒国际合作,实现吸毒人员、境外毒品流入数量、毒品平均消耗量等指标显著下降,毒品跨境、贩运、滥用得到有效遏制(24)云南省网上新闻发布厅:《云南省禁毒委员会“6·26”国际禁毒日新闻发布会》,https://www.yn.gov.cn/ynxwfbt/html/2022/zuixinfabu_0620/4713.html,访问时间:2023年3月16日。。然而,“金三角”地区作为我国最主要境外毒源地的地位仍未改变,云南边境地区禁毒工作仍然面临较大压力。
针对边境民族地区“环境—社会”结构多样性问题,要坚持围绕“清源断流”战略,兼顾“打击跨境贩运”与“防治就地渗透”,将毒品防控从国境“线”延展至边境“区”,筑牢毒品“边境防卫线”,建构毒品“渗透屏蔽区”。一方面要充分发挥第一道防线作用,尽量降低特殊环境不利因素对禁毒工作的影响;另一方面,应基于该区域的结构特征不断完善云南边境立体化防控体系建设,防范毒品犯罪分子利用边境地区多样性特征实施渗透,将其打造成为毒品传播的绝缘体和隔离区。
我国近代化历史始终伴随着对毒品的痛苦记忆,加上转型时期对社会治安的异常敏感……从严惩治毒品问题的刑事政策被贴上诸多标签(25)罗钢.毒品犯罪形势治理去敌人刑法化[J].政法论丛,2018,(01).,致使国家对毒品犯罪的惩处基本上都是在重刑治毒的法律框架下展开(26)黄明儒,曾亚丽.从供需法则看“严打”毒品犯罪刑事政策[J].华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01).。该政策从过去到现在均发挥了重要震慑作用,但过度依赖公权力单向度整治,使得人们仍习惯于依靠简单粗暴的强力支配(27)孙国东.公共法哲学——转型中国的法治与正义[M].北京:中国法制出版社,2018.,容易忽视毒品问题的社会成因及综合对策。对此,我国政府正在逐步调整完善禁毒策略,注重整体发力与系统治理,重点整治与综合施策相结合,以沿边、抵边行政村(社区)为严打涉毒犯罪重点,构建完善边疆毒品治理体系。近年来,云南省持续开展创建基层“无毒社区”、毒品预防教育、社区戒毒康复、回归社会、脱贫攻坚等系统工程,仅2021年,全省创建“无毒村”5217个,“无毒社区”847个(28)云南省网上新闻发布厅:《云南省禁毒委员会“6·26”国际禁毒日新闻发布会》,https://www.yn.gov.cn/ynxwfbt/html/2022/zuixinfabu_0620/4713.html,访问时间:2023年3月16日。,边境民族地区毒品问题得到有效控制。M乡近年来禁毒工作情况也客观反映了综合治理成效,该乡在册吸毒人员中未发现2000年后出生的青少年,且民众对毒品危害的警惕性显著增强,强制戒毒人员回归正常生产生活没有遇到阻碍。
实践证明,综合运用“重点打击”与创建“无毒乡村”是边境民族地区毒品问题治理的行之有效的重要举措。政府既要对顽固毒品犯罪分子采取坚决严厉打击措施,结合推进乡村振兴战略,为返乡青年创造创业就业环境及健康向上乡村文化生活环境,最大限度减少不良习性、扭曲观念诱发毒品问题的概率,又要充分体现“无毒乡村”建设在边境毒品治理体系中的权重,推动社区戒毒、社区康复、回归社会等综合治理措施有效衔接。
笔者在M乡调研发现,在不同历史时期,村干部工作能力强、乡贤责任心强、民俗民风淳朴、社会控制力强的村寨,毒品问题通常能够得到有效遏制,说明民族民间自控机制对抑制毒品在民族乡村传播能够起到积极作用。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必然转向国家和社会联手治理毒品犯罪问题,需要以国家为本位控制犯罪理念向国家-社会双本位的治理犯罪理念转变。(29)储槐植:《刑事一体化与关系刑法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465—466页,转自任娇娇:《我国禁毒刑事政策调整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120页。国家公权、法律强制在面对极具弹性的社会结构时,势必出现国家治理资源有限与社会治安问题繁多之间的紧张关系。国家治理、乡村治理、毒品治理不能仅仅依靠公权力运行与国家资源投入,需要认可并调动社会自组织机制在其中的能动作用。面对深层次社会问题,特别是在社会关系网络、社交群体的场域当中,实施政策引导与公权规范之外,也要激活社会内部约束机制,从而形成公权力外部控制与社会内部调节的良性互动。总体而言,毒品问题治理,不能完全以“国家救济取代自我救济”(30)[德]古斯塔夫·拉德布鲁赫:《法哲学》,王朴译,北京: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144页。,应充分利用和发挥民族地方长期形成的传统习惯的作用,填补国家公权力难以覆盖的秩序空间。
云南边境民族乡村地区拥有独特的环境—社会结构和多样化的民族—文化结构。民族乡村禁毒工作面临的风险挑战,与其自身的结构特征、社会网络、社交形态等因素有着密切联系,准确解析其与毒品问题的发生发展之间的关系,将对基层禁毒工作产生积极影响。边境民族地区毒品治理,一方面要保持禁毒政策执行的坚定性和持续性,整合国家与民间资源以防止外部风险输入;另一方面要充分利用民族乡村在构筑边境地区防控体系中的重要地位,从乡村实际出发不断完善基层禁毒机制和措施,兼顾公权力与地方性知识运用,提高国家资源利用率与民族民间社会的风险免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