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甜
(作者单位:西安财经大学)
“人设”最早指二次元文化中动漫、漫画、游戏(Animation、Comic、Game)的衍生周边产品——公式书,后泛指被设置了戏剧感的角色定位,明星通过大众媒介叙事塑造“人设”[1]。网络人设因其具备符号价值成为当下一种普遍存在的网络文化消费现象。融媒体背景下,实时互动成为公众人物的形象建构的主要剧场之一。本文以明星直播互动为切入点,从传播学角度探索、反思动态互动与叙事下的符号化传播中的网络人设建构。
在万物皆媒的时代,多平台的低门槛为大众提供了更多表达、参与的渠道,而直播的实时性无疑加深了受众在互动场景中的获得感。个体在互动中拥有了更多选择,能够同时选择参与多个互动场景。平台的融通性、交互性以及信息的高速传播使所有人都可以借助符号形象进行人设输出。
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诗学问题》一书中首次提出“狂欢理论”。他认为“第一世界”是常规的、严肃的生活,“第二世界”是自由的、随意的狂欢式生活。在现代生活中,互联网世界就相当于巴赫金笔下的狂欢世界。公众人物在直播时引发的空前热潮,在某程度上像是巴赫金提出的“第二世界”对“第一世界”发起的一场狂欢起义。
1.1.1 互动仪式中的文本身份重置
戈夫曼将日常中的互动视为仪式,认为个体持有以自我为中心的行动策略。兰德尔·柯林斯着重强调了情感能量是个体参与的动机和最终目的,每一次互动仪式的进行都是在原有的资源上发生改变,并积累新的符号资本与情感能量加入到下一段互动仪式中,长期的循环互动形成了柯林斯所说的互动仪式链。迈克尔·A.豪格和多米尼克·阿布拉姆斯在《社会认同过程》一书中提出,语言是符合互动的最出色的媒介。直播中明星与网友“随机连麦”的对话成为聚合组合起来的符号文本,并在持续的语境意义中完成对于自我身份的重构。
文本身份是符号表意的社会维度。符号表意本身把被表述世界“推出在场”,表意本身是主体的一种带有意图的“抛出”,而符号文本则是抛出后的意义形态,没有文本身份,任何表意都会失去意义。文本本身是文化直接作用于符号表意的结果。一旦符号文本形成,文本身份就可以独立地起作用[2]1。受众居于中心舞台,在不断的符号互动中形成人际意义编码,对话间传受两者表意生成文本身份,从而生成新的人设。
符号文本建构文本身份的同时,文本身份也会对接收者身份产生影响,例如网络社区以及社群的划分中,人会以文本身份方式归类。喜爱同类文化或者地缘趣缘相同的人基于某一类符号文本身份的认同从而形成符号共振,因此符号文本的身份,与接收者身份趋同的效果要比发出者身份更明显[2]165。直播所点燃的“网络狂欢”通过拒绝深度来解构现代文化,满足了普通大众的倾诉欲望。
1.1.2 双轴关系下的经典重估
索绪尔提出符号文本有两个展开向度,即组合轴与聚合轴[2]165。其组合轴可视为帽子、上衣、裤子、鞋的纵向搭配,也可以视为一篇小说的不同篇章单元;其聚合轴可视为可供同一衣服选择的不同材质,也可以视为一段文字背后反映的神话以及意识形态。对其解释得比较清晰的是雅柯布森,他将聚合轴称为“选择轴”,认为其功能呈现为横向的比较与选择;将组合轴称为“结合轴”,认为其功能为纵向之间的邻接黏合[2]377。在任何表意文本中,必然出现符号文本的双轴操作[2]377。明星直播在组合轴上呈现为多轮符号文本互动中有连接性的组合叙事单元,在聚合轴上表现为具体的能指、所指以及文本组成的方式,横纵轴体现了文本不同的倾斜方式,而互联网文化中的“经典重估”也围绕着双轴展开。传统的批判式的经典重估方式相关专业的知识分子对比先前的经典作出质量上的评估,其本质是不断地比较,而大众化群选经典是通过浏览、评论、转发、收藏等方式以社会化媒介的方式不断连接,是组合轴上的连接操作。群体经典往往是由人到作品的形成方向,而不是由作品到人,也就是说,实际上被经典化的是集合在一个个体下的所有“型文本”[2]378。当总体连接达到一定数量时(在直播中体现为达到较高完播率以及相关实时互动数),这种“型文本”就形成无人不晓的经典,从而掀起符号狂欢的热潮。
戈夫曼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中探讨了表演、拟剧舞台、剧场仪式。戈夫曼将人在社会群体中的行为比作表演,将社会各个场景比做前台和后台,将前台和后台的操纵称为“印象管理”。场景时代,拟剧理论模糊了其元素在原有的社会场景的分界线,难以定论什么是建构“人设”最正确的表演框架。值得注意的是,戈夫曼在研究拟剧论“前台”与“后台”的表演模式时采用了结构主义视角,但在进行印象管理的研究时却重归情感主义。这彰显了在进行个人形象建构时,情感连接的重要性,个体会根据自身所持有的“符号资本”和情感能量的水平,不定期参与到网络狂欢的具体情境中去。以此为前提,网络狂欢所需要的成本大大下降,个体获取情感的过程较为迅速,导致情感极易在短期内趋向饱和。
邹振东教授在《弱传播》中提出:舆论世界是情胜于理的传播世界,舆论的能量总是朝着弱者的方向移动,在舆论中要想获得优势必须与弱者相连,营造自己的弱者形象[3]55。个体总是心怀正义和人文关怀的,会不自觉地同情弱小,在网络舆论场上更是如此。网友直播连麦互动中,公众人物表现出的类似“尴尬”“无措”的肢体语言,表演者在实时互动用各种标记来强化活动,期望观众将叙事中微小的暗示当作他的表演中某种重要事情的标记,以此构建并强化自身的弱者形象。现实世界强弱两者的身份在网络世界倒置,以“弱”为内核的情感传播成为公众人物口碑、风评迅速逆转的直接原因。
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压力、焦虑席卷着每一个个体,让人们不自觉陷入情感内耗之中,但内耗并不是有效解决问题的方式,反而会酝酿更大的情绪危机。从“发疯文学”到“集体爬行”,直播间的互动成为情感宣泄的新出口。在作为意见领袖的明星的直播中,有人开麦大声控诉职场强迫加班的遭遇,有人许愿考研顺利,有人将当天的倒霉经历当作苦水宣泄,参与直播的互动仪式成为情感连接的渠道,给予个体社会参与的情感能量。
除了情感宣泄,与娱乐圈内人的直接交流的新奇感和自身的窥私欲也成为受众参与的初始动力,这些网络化的语言、对话、故事展现出明星与粉丝情感连接的另一种可能,在非理性的表达状态下创生和输出充沛的符号资源潜移默化成为公众人物的人际意义编码,更成为一种具有颠覆性力量的社会资本。当这种个人符号资源能满足受众某方面的情感需求时,其互动仪式就会发挥正循环作用,且作用不断加强。
弱传播理论中,舆论世界遵循着四条规则,即弱者优势、情感强势、轻者为重、次者为主[3]55。除了弱者形象塑造与共情的连接,明星直播中整个叙事呈现为多个受众生产剧目的连续单元,单个叙事的体量很轻,在短视频多形式传播下易达到病毒式的传播效果。而次者为主可以理解为,在主流底线之内,但又和主流有所区别的内容更易被关注[4]。在万物皆媒的舆论环境中,受众译码生出与主流意识形态的低程度协商式解读甚至是对抗式解读,在大的主流意识形态中网络用语的变迁就是这一变化的表征,微观化、故事化、冲突化的表达成为新的网络“迷因”。最终,弱传播下个体情绪的满足成为洗去互动者原有“标签”的动力,网友协作式的内容生产符号重构人设,并随着高速的网络传播形成集体认同。
互动仪式的动态过程之一,是一个文本不断被重复挪用拼贴、网络“迷因”相互碰撞融合的过程。主流影视、网络语境中的“议程设置”,以及现代生活中引发的情绪共鸣在明星开问答直播的新奇属性加持下,被不断赋予新的符号特征,这种效应在互联网的高速传播中持续重演,互动仪式链不断发挥着“刺激—反馈”正循环作用,吸引更多人参与到互动场景当中。
正如让·鲍德里亚提出的,消费社会里,消费不仅仅是满足人们生存需要的一种手段,消费的过程不再局限于体现商品使用价值的过程,它还呈现为符号之间的交流与交换。网络人设是符号消费行为,但其消费的不只是符号本身,更是符号内含的意义,或者说是一种“意义消费”[5]。媒介参与下的仪式传播同时在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延伸,重新营造出“仪式的空间”和“认同的空间”,让大众参与其中。在仪式观下,直播作为一种共享与交流的手段,完成意义的分享、情感的共鸣以及身份的确认,整合并确立公共空间的秩序与文化,完成“文化世界的秩序重构”。
作为符号消费者,受众依赖文化中现成的组合关系。在社会选择中大众看似拥有不被约束的自由,但实际上并没有拥有,甚至未曾意识到自己应该在聚合轴上选择的意志或能力。公众人物将自身作为“文化奇观”建构的人设的同时,要警惕单轴化倾向。
被认可的网络人设设定就是符合社会公众期望并被社会认可的行为模式,在社会认同的视域下,得到社会认可的网络人设本身就是“单薄的”。公众人物代表甚至引领着这个时代的价值走向,肩负承担重塑社会共识、传播主流意识形态的责任,在直播互动中,要注意所输出符号的倾向性,在构成符号文本的过程中要持续建构有思维厚度的实质内容,不断提升立体输出符号的完整程度。过度娱乐化只能使内容构成的天平失衡,一味迎合受众的猎奇心理也并不能成为符号消费的主流趋势。当然,直播互动中网络人设建构内容质量的提升不仅要依靠传者的意识的增强,更要依靠宣传部门的正面引导,直播平台的自律条例管理,在主流媒体以及公众的监督下,共建正向的、多元的符号互动过程。
“游戏性传播”是一种以自我满足、自我实现为最终目的的传播方式。在其过程中注重最大限度还原受众作为人的本性,更加强调受众个体在传播活动中的参与性,与选择性会聚相连,给受众内心带来更多的满足和快乐[6]。在明星与网友直播连麦这种以情绪宣泄为底色的互动方式之中,也隐现传播游戏的内在逻辑。学者斯蒂芬森在《大众传播的游戏理论》一书开头说:“大众传播之最妙者,当是允许阅者沉浸于主观性游戏之中者”[7]。大众作为游戏参与者,必须警惕在看似日常的传播游戏中受到权力入侵而异化。
网络时代的传播游戏是虚拟的,但作为受者,大众的参与行为以及感受却是真实存在的。网络人设来自现实世界,但又与现实世界有区别,伴随着现实与虚拟的“场”的界限逐渐模糊,大众也必须对于人设“饰伪性”和“商业性”有更加清晰的认知,公众在每一次互动中都经历着“自塑”与“他塑”的过程,在正向的符号互动中满足精神宣泄的同时,也要建立正常的自我认知,完成真正的自我诉求。如今在快文化影响下公众不自觉对网络上的人进行“降维处理”,陷入将一些事物二元对立的窠臼,其仍旧需要不断提高在网络传播中明辨是非的能力。在“游戏”中进行自我控制,不因媒介赋权而丧失道德约束,在日常生活中体味真实情感,注重现实情感的交流,从工具理性回归价值理性,提高网络素养,共建健康、可持续的舆论氛围。
在消费社会不断发展中,网络人设作为媒介融合背景下的客观现实具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它是一种有效的符号资源,也是一种新型的社会文化样态。在动态符号互动中的人设建构呈现复杂化、多元化的趋势,当新媒体将传播本位让位于受众时,大众拥有更多“议程设置”的能力和方式,如何在合理倾诉中追寻公共理性,仍是需要不断探索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