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霞
(复旦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433)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工智能正深刻改变着人们的生产、生活、学习方式,推动人类社会迎来人机协同、跨界融合、共创分享的智能时代。”[1]人工智能开启了人们新的感知经验与实践方式,形塑了人们的注意力、思维、态度、行为和传受模式,也从根本上重构了人们接受思想政治教育这一实践活动发生发展的方式与过程,使思想政治教育接受的运行机制发生整体性变革。
注意选择是思想政治教育接受活动发生发展的起始环节。认知心理学研究发现“人的感觉通道对信息的接收是有容量限制的,为了避免信息加工系统超载,当外界大量信息刺激作用于感官时,就需要过滤机制加以调节”。[2](P48)在信息超载的大数据环境中,人机协同过滤筛选信息成为智能时代个体注意与选择思想政治教育内容的主要方式。
人的需要是人进行社会实践活动的内在依据与动力源泉。通过研究思想政治教育接受的个体心理发现,推动思想政治教育接受活动发生发展的主要动力是“人的社会需要、精神需要与发展需要”。[3]
第一,社会需要驱使个体主动关注社会核心价值观。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只有成为社会中的一员,获得社会的认可与支持,才能在社会中生存与发展。这种融入社会的需要推动个体主动获取社会普遍认可的思想观念、道德规范以及政治观点,并以此为指导,正确处理个人与集体、社会以及国家的各种关系,以获得个人在社会中生存与发展的物质基础与精神支持。事实上,生活在社会中的个人必须通过学习群体文化观念与社会角色规范来发展自己的社会性,才能更好地适应社会生活。而思想政治教育传授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正好满足了个体的社会需要。
第二,精神需要促使个体积极追求高品质的精神文化。相较于快餐式、碎片化、低级媚俗的网络文化,思想政治教育能够提供包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红色革命文化等积极健康、滋养人心的文化精品,满足个体对高品质精神文化产品的需要。面对人民日益增长的精神生活需要,思想政治教育通过理想信念的培育,提升个人的生活意义感;通过正确的价值导向,引领构建健康和谐的社会关系;通过爱国情怀的培养,增强个人的集体归属感。因此,当大数据时代海量内容带来的不是纵情的享乐,而是身心的各种超负荷体验,“不是诗意的栖息,而是心灵的迷茫与空虚时”,[4]能够为个体提供高品质精神文化产品的思想政治教育就成为满足个体精神需求的重要在场。
第三,发展需要推动个体自发了解国家方针政策以实现自我价值。马斯洛认为个人最高层次的需要是实现自我价值追求理想自我的需要。自我发展的需要源于对自身现存状态的不满以及对新的存在状态的渴望,即对理想自我的追求。理想自我拥有更高层次的价值追求,期望能够通过自身能力的最大发挥实现个人理想抱负,担负民族复兴重任,推动社会向前发展。而追求理想自我的过程离不开国家社会给予的政策支持。因此,只有时刻关注了解国家方针政策,做出适当选择,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身才能,实现自身价值。
随着个人可获得的信息趋向无穷,个人有限的注意力被无限透支使信息选择变得愈加困难。为此,智能算法技术应运而生,成为帮助解决信息超载环境下选择难题的主要手段之一。算法技术根据个体的数字画像,过滤个体不感兴趣的信息,推送符合个体需求的信息,改变了人与信息的关系。个体注意力被洞察人心的算法技术隐性操纵,对信息的主动点击事实上成为一种更为深层次的被动选择。
第一,注意力经济驱使个体无意识地刷新点击推送内容。大数据环境中内容的丰裕性与注意力的稀缺性,加剧了内容生产者对注意力的争夺,催生了“注意力经济”的提法。卡斯·桑斯坦将注意力视为目前最重要的商品之一。为了获取更多的注意力,越来越多的媒体利用智能算法向个人推送符合其需求和偏好的内容。然而,无论是马尔库塞提出的“虚假需求”,还是詹姆斯·韦伯斯特研究发现的“被建构的偏好”,都证明个体对推送内容的刷新点击并非需求与偏好驱动下的主动选择,而是智能推荐工具对个体注意力的隐性操纵。在技术的隐性操控下,习惯性、无意识的信息点击浏览,已经成为个体信息接收的常态。
第二,过滤泡促使个体不假思索地接收同质化信息。智能搜索引擎透过个体的每一次点击行为,推断个人好恶,不断创造与完善关于个体的理论,并为个体量身打造一个独特的信息世界,即过滤泡。过滤泡从根本上改变了个体心理过程与外部信息环境的互动方式,“通过控制我们看到的和看不到的东西来无形地改变我们所经历的世界,扭曲我们对世界的看法,干扰我们正确理解世界的方式”,[5](P63)将个体隔离在个人文化和意识形态的气泡里。在过滤泡中,个体根本看不到他不感兴趣或者不知道的东西,因此他意识不到他到底错过了哪些重大事件和想法,也意识不到他的无知和对新思想的渴望。这不仅削弱了个体的质疑反思能力,也抑制了探求新知的能力,使个体在不知不觉中被动接收了大量同质化的信息。
第三,回音室放大个体对相似观点的渴求。社交媒体将志同道合的个体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封闭的、同质化的圈子,即回音室。由于在相对封闭的信息环境中,个体反复接收他熟悉的以及认同的观点与信念,已有的观点与信念被不断重复、放大,使个体在反复确证并不断寻求与之相似的观点的同时,强化与之有关的信念。因此,回音室中的个体容易恪守并强化已有的思想观念,排斥并反对其他不同的意见与观点,逐渐丧失了对多元思想观念的选择能力。
麦克卢汉认为,“我们塑造工具,工具反过来塑造我们”。[5](P2)随着智能算法技术在各领域的深度应用,人们对人与技术关系的认识由单向控制的二元对立论,即过度强调人的主体能动性或者过度强调技术决定论,转向双向驯化的人机协同论。
第一,驯化初期人与技术的对立失衡。法国技术哲学家埃吕尔指出现代技术已经成为一种自主力量。这种力量使技术逐渐挣脱个体的控制,偏离预设轨道,背离个体初衷,引发技术依赖下个体思想行为的异化,导致人与技术关系的对立与失衡。在思想政治教育内容的选择过程中,这种对立失衡关系一方面表现为社会需求与个性化推荐之间的矛盾。智能技术的设计初衷在于解决信息超载以更好地满足个体需求。然而个性化推荐使个体失去了接触多元社会观念的机会,将个体禁锢于量身定做的过滤气泡中,使个体主动选择接受思想政治教育的需求受到抑制,同时还助长了“意见壁垒”,加剧了“情感极化”,破坏了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和谐关系。另一方面表现为发展需求驱动下的延迟满足与技术精准投喂下的即时满足之间的矛盾。心理学研究发现,消费符合我们价值观念的信息是轻松愉快的,而消费促使我们以新方式思考或质疑我们现存状态的信息则令人感到困难和沮丧。长期接收智能算法根据个人偏好精准推送的内容信息,虽然让个体能获得即时的满足,却窄化了认知视野,遏制了人们要求自由全面发展的真实需求。
第二,驯化中期人与技术的适应平衡。虽然智能算法技术构建的“过滤泡”“回音室”,剥夺了人们的自主选择权,抑制了人们自主自发选择接收思想政治教育信息的主体性需求。但人是有自由意志与自我发展需要的主体,当人们意识到主体性受到挑战,自我发展需求得不到满足时,人们就会开始重新审视人与技术的关系,并主动做出一些调整与改变,使人与技术的关系实现相互适应的平衡状态。一方面,克服智能算法技术的局限,在掌握智能技术个性化推送原理的基础上有意识地戳破过滤泡,从多渠道获取更加多元的价值观念。另一方面,合理利用智能算法技术的优势,利用其对信息高效搜索与精准推送的能力快速获取能满足自我需要的思想政治教育资源。
第三,驯化后期人与技术的协同共生。随着人工智能融入日常道德实践活动并展现出更多的自主性、发展性等主体性特征,技术实体论认为人工智能应该被纳入道德主体范畴成为道德能动者。作为能动的参与者,智能算法会根据个体偏好过滤冗杂信息,通过控制看到的和看不到的观点信息来无形地引导人们进行道德抉择。而清晰了解人工智能如何工作的人们会自觉不自觉地去优化人工智能的个性化服务。在智能时代的道德实践中,人工智能作为匿名参与者,与人的关系呈现出一种主体间性,在互动交流中取长补短、互助互利,不断超越人类智慧与技术智能的局限,构成道德决策共同体。
智能时代思想政治教育接受的内化机制是接受主体在智能技术的辅助下通过控制性加工与自动化加工两种心理机能的交互作用,有意无意地将思想政治教育内容纳入原有认知结构,呈现出外显认同与内隐认同交织融合的心理过程。
在心理学上控制性加工又称有意识控制加工,是指受个体意识控制,投入较高认知努力,调动认知资源对信息进行精细化处理的一种信息加工方式。由于这种信息加工方式由人的理性系统驱动,通常用来处理那些对个体而言有难度、不熟悉或者非常识性信息内容。因而,信息加工过程需要耗费时间精力以及意志努力,并且容易受外部环境、智力年龄、精神状态等因素的影响,使信息加工结果具有不稳定性、易变性等特征。在思想政治教育内化过程中,如果教育者传授的理论知识超出了接受者的理解范围,或者与接受者原有的知识经验相矛盾,那么接受者就会采取控制性加工这种信息处理方式对思想政治教育内容进行加工内化。而采取这种加工方式的个体会对内化的思想政治教育内容形成一种表面的、短暂的、刻意迎合的外显认同。智能时代个体通过有意控制加工形成的对思想政治教育的外显认同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精准传导下的指引性认同。智能技术不仅延展了思想政治教育的时空场域,还为思想政治教育者提供了接受者的数字画像与可视化、智能化的传导工具,让思想政治教育者可以利用智能工具,在不同时空场域为不同年龄阶段的个体提供符合其价值期待与成长需求的思想政治教育内容,指导个体精准高效地吸收内化这些为他量身定做的内容,引导个体在理解的基础上对其内容产生明显的认同感。这种认同感是教育者通过精准传导指引个体有意识加工形成的一种表面的外显性认同。
第二,数据反馈下的说服性认同。在智能时代,大数据追踪记录的在线行为数据,能够帮助教育者对接受者的思想行为进行量化评估,使教育者对个体思想道德现状的洞悉不再凭借主观的臆测,而是基于个体真实数据给予客观的判断评估。基于个体思想行为动态的数据反馈,教育者有计划、有针对性地诱导说服个体认同接受社会核心价值观。但是,社会学习理论创始人阿尔伯特·班杜拉认为:“不管用什么说服方式诱导出来价值期待,都是微弱而短暂的,会很快地被不坚定的经验消除掉。”[6](P70)此外,由于互联网的开放性以及技术的无国界性,西方资产阶级也善于利用各种技术窥探个体心理,诱导说服个体认同接受错误的价值观念。因此仅仅依靠诱导说服形成的认同是不坚定的、易变的。
第三,技术规训下的强制性认同。规训是一种从外面施加的、强制的、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支配关系,目的在于通过思想灌输与言行约束,让个体认同接受一定社会的思想观念、道德规范或者政治观点。在智能时代,一定社会和团体通过把规训的手段融入技术,让社会对个体的规训从固定封闭场所转向移动开放场景,从认同结果的考察转向认同过程的规约,从特定时空的灌输转向日常生活的嵌入,使个体在技术无时无刻的强制灌输与规训下被迫认同接受某种价值观。这种认同是个体服从社会教化的产物,是迫于外在压力形成的非自觉自愿的服从态度,具有明显的被动性、不稳定性与矛盾性等特点。
自动化加工又称无意识内隐加工,是指个体在无意识状态下,调用较少认知资源,不需要投入认知努力,自动激活过去感知经验对信息进行联想式处理的一种信息加工方式。以往思想政治教育者更多地关注有意识状态下个体对价值观的认同内化,而忽视了个体在无意识状态下的价值观认同内化。心理学最新研究证明“人对事物的认识过程存在一个未被人意识所察觉,脱离人的主观控制而自动发生发展的内隐机制,表现为个人先前的具身经验或者价值观念常常不受时空限制自动地出现在人们头脑之中,并深刻地影响人的行为反应”。[7]从内隐机制发生作用的方式以及个体价值观念形成过程看“个体思想观念、价值信仰的习得以及养成,多是以内隐认同的方式发生发展的”。[8](P48)内隐认同是个体在情感的驱动下,不用耗费认知资源或者心理能量对简单或者熟悉的信息内容进行自动化加工形成的。相较于外显认同,它具有稳定性、持久性等特点。事实上,思想政治教育接受在本质上是一种内隐认同,表现为被个体无意识加工吸收内化的思想价值观念以一种潜在的、稳定的、持久的方式影响个体的思想行为。智能时代个体在无意识状态下对思想政治教育自动加工形成的内隐认同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
第一,算法推荐下的激活性认同。在人工智能时代,一些主流媒体为深入宣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念,利用能够读懂人心、预测想法的智能算法,在掌握个体心理特征、兴趣需求以及态度偏好的基础上,通过设置悬念、情感召唤、榜样示范等手段激活人们内隐的心理图示以及潜在的精神需求,促进人们对核心价值观的理解与认同。
第二,智慧场景中的联想性认同。在万物互联的智慧场景中,智能技术将思想政治教育内容与个体需求以及与不同时空场景高度匹配,让思想政治教育的触角可以延伸渗透到个体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通过多元情境中道德经验与知识的联想迁移,以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隐性方式促进个体对思想政治教育内容的认同内化。
第三,信息茧房中的强化性认同。在流动的、复杂多变的大数据环境中,个体倾向于相信那些能支持我们现有价值观念的信息,选择那些熟悉的、令人愉悦放松的内容,为自己建构一个由同质化信息构成的“茧房”世界,将自身桎梏其中。“信息茧房”虽然为个体提供了一种安全感与舒适感,但也对个体施加了一种隐性的自我强化,以不同的方式向个体灌输他们自己的观念想法,强化个体对已认同观点的认同。当个体被隔离在只有相似观点的信息环境中时,个体不需要调动认知资源以及耗费心理能量就能轻松地加工内化信息,使其在自我价值观反复被承认以及确证的基础上获得即时的心理满足。这种即时的满足感与被认同感又进一步强化个体对茧房中价值观的认同。
思想政治教育认同内化是有意识控制加工与无意识自动加工两种心理机能交互作用的过程。在认同内化过程中两种心理机能在矛盾对立、协调互补、互动转化的相互关系下通过竞争加工、协同加工、循环加工三种方式内化思想政治教育内容。
第一,矛盾对立关系下的竞争加工。当思想政治教育内容与个体潜在的内隐态度相矛盾时,个体有意识控制加工与无意识自动加工呈现出相互对立的竞争态势,表现为两种形态:一是有意识压制,即有意识加工形成的外显认同压制改变内隐认同。比如,个体通过接受思想政治教育,认识到“信息茧房”的存在,并意识到自身思想观点的局限性,在理性系统的驱使下调动认知资源与心理能量将思想政治教育的内容纳入原有认知结构,戳破信息茧房,建立正确的价值观体系。二是无意识排斥,即无意识激活的内隐认同抵触排斥外显认同。在智能时代,由于算法了解个体最深层次的动机与欲望,因此它可以绕过个体的理性系统,瞄准个体的心理弱点与痛点进行内容灌输,在激活个体内隐认同的同时加剧了刻板印象与思维定势,使个体陷入不断膨胀的个人中心主义,在故步自封彼此隔绝的信息茧房中抵触排斥思想政治教育内容。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个体实现了对思想政治教育的外显认同,也会出现表里不一,认知失调等问题。
第二,协调互补关系下的协同加工。人的理性是有限的,当思想政治教育内容与个体潜在的内隐态度协调一致时,个体有意识控制加工与无意识自动加工相互协同产生联合效应,使个体无论在何种情境中总能自觉不自觉地激活与思想政治教育相关的认知经验,积极主动地将思想政治教育内容纳入已有认知结构,形成稳定的、持久的价值观体系。随着思想政治教育与智能技术的深度融合,思想政治教育将聚合多渠道教育资源,连通线上线下、课内课外思想政治教育,通过智能算法对需求—内容—场景的高度匹配与衔接,创建以接受者个人需求为中心的全场域服务机制,在激活个体内隐需求的基础上精准供给与之相关思想政治教育内容,促进个体两种心理机能的相互协调。
第三,互动转化关系下的循环加工。心理学研究发现,通过刻意训练使两种加工方式相互转化,即从无意识注意加工转向有意识加工内化再转向无意识认同接受,有助于促进认知迭代,优化心理机制。这种以循环加工的方式内化思想政治教育内容的心理机制能够形塑个人的偏好与习惯。智能算法正是利用这种心理机制影响个体的兴趣偏好与接受习惯。在智媒环境中,个体无意识点击浏览一个话题内容,表明他对相关话题感兴趣,意味着他以后将看到更多关于这个话题的内容,这反过来使个体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驱使个体有意识地关注加工这些话题内容。无意识与有意识的转化使个体对思想政治教育内容从无意注意到刻意关注,从偶尔浏览到习惯接受。而兴趣与习惯的养成也使个体开始关注思想政治教育接受活动非功利性的一面,挖掘思想政治教育内容潜藏的价值并发现其中的乐趣,获得积极的体验,进一步激励个体持续接受思想政治教育。
虽然个体通过人机协同选择机制、双重加工内化机制以观念知识的形态接受了思想政治教育内容,“实现了教育内容由‘外我态’向‘为我态’、‘属我态’的转化”。[9](P118)但是要将这种知识层面的接受上升为信仰层面的接受,只有经过个体将内化的思想政治教育内容用于指导社会实践才能实现。
知行转化过程是人与外界环境的互动过程。在虚拟情境中,技术替代肉身成为人与外界环境的接口,改变了个体心理过程与外部环境的互动关系,人的心理感知活动通过媒介技术与外部环境直接相连,使知行转化方式发生变化,从“身体力行”变为“指尖决策”甚至发展为“以想行事”,知行转化过程被无限压缩,使“‘知’与‘行’融为一体成为可能”。[10]在技术建构的虚拟情境中思想政治教育的知行转化以感应性激活的方式实现,即通过激活个体的心理感知来激活相应的行为反应。
第一,认同感激活下的应答性行为。心理学家认为当个体的行为不受外部环境限制,并且在以他们所认同、所相信的为依据时,就会主动地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新行为主义理论的创始人斯金纳将这种由已知刺激引起的行为反应称为应答性行为。在以情感为基石的虚拟情境中,大多数行为都是通过唤醒个体以往情感态度或者价值期待而被激活的。因此,虚拟情境中诉诸于主观感性的、饱含真情实感的内容比强调客观理性、追求事实真相的叙事更具有号召力与影响力,能够引发点赞、转发与评论等行为。调查发现,“以好人好事、身边感动人物事件为主要题材的‘正能量贴’,是人民日报微博中获转发量较高的内容”。[11]
第二,效能感激活下的参与性行为。在平等开放的虚拟网络空间,技术赋权极大地激发了网民的主体意识和自我效能感,使他们从被动的接受者转为积极的参与者,通过内容生产、符号交流、意义共建等方式创造出绚丽多彩且极富生命力的参与式文化景观。其中以“帝吧”为代表的网络“出征”现象,就是青年网民发挥个体能动性与创造性,主动表达政治认同,捍卫社会核心价值观的一种参与式行为。这种在爱国热情、自我效能感等心理因素驱动下,以传播创作各种正能量表情包、爱国短视频、二次元形象等形式表达以爱国情感的政治参与行为,是虚拟网络空间思想政治教育知行转化的主要方式之一。
第三,满足感激活下的强化性行为。无所不包、应有尽有的虚拟网络空间能够为个体提供一种当下的、具体的、即时的满足。无论是所需资源的快速获取,与他人的互动点赞,还是各种沉浸式的体验,都让个体在感觉知识触手可及,关系尽在掌握,行为随心所欲的同时获得一种积极的心理体验。这种心理体验带来的满足感能够激发并强化个体行为。心理学家班杜拉认为如果人的行为以自身为目的,并产生自我满足的效果,就能生成行为的内在动机,使主体行为得到内在强化。大多数线上行为都是主体以自我满足为目的的自我强化性行为,比如个性化创作宣传国家形象的主旋律文娱作品。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提高自身修养,就要做到心有所畏、言有所戒、行有所止。”[12]在现实情境中,知行转化依赖于人与环境的互动,表现为在特定时空情境下人的思想意志对肉身的支配与控制。因此,知行转化过程受个人意志、肉身、时空情境等主客观因素的影响与制约。吉登斯认为人的日常行为发生在一定的框架内,行为不仅受具体情境中某些规则和策略的制约,还以行为者对身体的反思性监控为身体控制的依据。思想政治教育知行转化过程中的策略性抑制主要表现为以下三种样态。
第一,主观因素约束下的自律行为。康德认为“自律”既是一种自立法的道德意向,又是一种自守法的道德实践。涂尔干将自控力即自律视为道德特性的本质要素。因为,只有具有自控力的人才能自觉地节制各种欲望,约束自己不道德的行为,而这正是道德成熟的标志。事实证明,各种失范行为正是由于缺乏自律性,不能节制欲望而引发的。自律不是人生而有之的,而是通过个体内部知、情、意的心理活动将外部的价值观念、道德规范内化为个人行为准则,并以此指导个体日常行为,使之表现出克己慎独、明善诚身的道德修养。
第二,客观因素制约下的他律行为。个体接受思想政治教育的知行转化既是个体与环境的交互过程,又是个体与思想政治教育的互动过程。因此,知行转化既受客观环境的制约,又受思想政治教育的规训。一方面,客观环境的“他律”使个体的行为受制于特定时空环境中资源条件、规章制度、文化习俗等因素的制约。另一方面,思想政治教育的“他律”通过思想灌输与身体规训,使个体的思想行为遵循一套特定的规范与准则。在外部环境与思想政治教育的共同制约下,个体有意识地约束不当言行,有策略地实施正当行为。
第三,主客观因素协调控制下的道德行为。现实情境中的道德行为是个体在主客观因素协调控制下的一种有意义的、合规范的策略性行为,是一种刻意无为下的无不为。这种策略性行为一方面表现为通过反思与约束个体行为,建立人与人、人与社会以及人与环境之间的良好关系,比如克己复礼、崇尚节俭;另一方面表现为通过抑制甚至舍弃自我,追求更高层次的理想信念,比如为民族大义而舍身忘我。无论是克己之举还是舍身之举都是个体在特定时空情景下摒弃道德麻木与道德冷漠,超越小我而追求大我的道德行为。
人工智能将虚拟情境与现实情境无缝衔接,形成了虚实互嵌的融合场景,使个体接受思想政治教育的知行转化呈现出感应性激活与策略性抑制交织互构的实践图景,发展出感性与理性相互交织,激活与抑制相互协调,认识与行为相互递进的外化模式。
第一,感性认识与理性认识的交织互构。在虚实融合场景中,感性认识与理性认识相互交织、相互制衡,促进知行转化的同时也滋生出新的问题:一是感性抑制理性导致知行转化失控,比如各种非理性的爱国行为。虚实融合场景中的个体每时每刻都处于海量信息观念的接受中,大脑长期被大量杂乱信息观念充斥,注意力分散漂移,价值观摇摆不定,导致自觉的、可控的理性意识变得疲倦麻木,不自觉、不可控的感性意识却处于随时被唤醒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个体有意识控制下的理性行为会受到抑制,感性驱动下的非理性行为则被激活。二是感性弱化理性导致知行转化受阻,典型表现为那些态度积极但行为拖延的“积极废人”。在通过拇指即可获得物质满足与精神享乐的智能时代,人们虽然在思想上认同思想政治教育关于理想信念、奋斗精神的价值论述,但在生活实践中却因抵挡不住虚拟世界的诱惑和现实世界的挫折而不愿意付诸行动,虽然在态度上乐观积极,时常树立目标,但在行动上却如同废人从不付诸实践。
第二,行为激活与行为抑制的协调转化。虚实融合情境中由于感性与理性失衡导致的思想政治教育知行转化问题,在感应性激活与策略性抑制的协调转化中得到解决。一是加强虚拟网络空间中的策略性抑制。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新时代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指出,抓好网络空间的道德建设,一方面要“培养网上行为主体的文明自律,因为网上行为主体的文明自律是网络空间道德建设的基础”;[13](P386)另一方面要建立和完善网络行为规范,加强网络管理。通过建构自律与他律的协同机制,培养文明的网络行为。二是促进现实物理空间中的感应性激活。在现实情境中,强调利用智能技术激发心理图示与内隐认同,促使个体将接受的思想政治教育内容转化为道德实践与政治参与的行为动力。三是建构线上线下联动的知行转化模式。一方面利用“互联网+”模式拓展知行转化空间,丰富知行转化的渠道与方式。另一方面借助智能机技术搭建人—机—场深度融合的智慧场景,在身心一体的沉浸式体验中集聚知行转化的力量。
第三,认识与行为的循环递进。在虚实融合场景中,思想政治教育接受过程中的知行转化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认识—实践—再认识—再实践这种循环往复、螺旋上升的辩证运动中不断迭代的过程,是由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由非理性行为发展至合理性行为的过程。随着人工智能与思想政治教育的深度融合,感应性激活与策略性抑制有机协调,知行转化过程不断加速循环。在知行转化循环迭代中,个体根据每一次知行转化的反馈结果不断调整思想政治教育接受活动。经过以终为始的思想政治教育接受活动,个体正确的价值观念不断累积实现由量变到质变的飞跃,最终成长为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担当的时代新人。
综上所述,人工智能时代思想政治教育接受的运行机制是由人机协同选择机制、双重加工内化机制与虚实融合外化机制相互联系、相互作用共同构成的复杂机制系统。智能时代的个体正是通过以上三种机制的交替运行与协同作用,在人与技术协同选择、有意识与无意识的双重加工、知与行的转化迭代中以主动与被动、外显与内隐、激活与抑制的方式,完成对思想政治教育内容由了解到认同再到实践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