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国式多民族国家建设的理论创新

2023-02-08 20:56孙吕明
学术探索 2023年12期
关键词:共同体中华民族意识

朱 军,孙吕明

(1.云南大学 民族政治研究院,云南 昆明 650091;2.加拿大湖首大学 教育学院,加拿大 桑德贝市 P7B5E1)

2014年9月,中央民族工作会议创新性提出:“加强中华民族大团结,长远和根本的是增强文化认同,建设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积极培养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1](P252)2021年8月,新时代再一次召开的中央民族工作会议归纳和总结了党关于加强和改进民族工作的重要思想,指出:“必须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的主线,推动各民族坚定对伟大祖国、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中国共产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高度认同,不断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2]新时代民族工作的创新性推进,集中体现为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作为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核心任务和重要内容,从而为现代国家建设注入了新的时代内涵。当下对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政策性阐释较多,如何从学理上认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时代命题,认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对于多民族国家建设的理论贡献,这是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理论化研究亟待深入思考的问题。

一、学理定位:民族建设的认知范式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作为民族工作的新命题、新论断和新思想,需要从学理上进行认知和把握。郝时远认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属于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精神力量范畴。”[3]郝亚明指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多民族国家建设的指导方针和重大举措。”[4]严庆强调:“理解和把握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必须摆位于多民族国家建设、中华民族建设的高度,这样的摆位也意味着要加强和深化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学理研究,而不仅仅是意识形态建设或是思想教育的视域,也不仅仅是一项政策或一项工作的视野。”[5]王希恩在回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实践基础上,做了精炼的归纳:“党的十八大以来,党关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相关论述最终指向的都是如何建设好中华民族共同体的问题,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民族建设理论日渐自觉、成形。”[6]总结以上学者的共识性观点可以得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中华民族建设的重要内容和任务目标,学理化表述为民族建设。(1)由于“nation”一词翻译为中文有多种表述,如“国家”“民族”“国民”。这样在翻译“nation-building”时也有“民族建设”或者“民族建构”,“国家建设”或“国家建构”等译法。为了强调国家建设的“认同”“身份”“情感”等软件建设,不同于“政权”“制度”“组织”等硬件建设,本文把“nation-building”翻译为民族建设。

《布莱克维尔大百科全书》将“nation-building”定义为:“意指引导一国内部走向一体化,并使其居民结为同一民族成员的过程。”[7](P527)从描述意义来看,民族建设就是形成统一的民族的过程,或者说国家逐步走向一体化的过程,这是西方政治现代化过程中重要的进程与历史经验,也正在为更多的非西方国家的模仿与借鉴。但是由于“民族”(nation)一词本身的模糊性和多义性,导致对民族建设的内涵理解也有不同的观点。《布莱克维尔百科全书》进一步解释了民族建设概念三种含义。第一,如果民族概念与现代国家概念,或与任何已建立的国家之居民概念等同划一的话,民族建设指现代的国家控制和公众服从的政策;第二,如果民族概念是文化共处或种族特征的一种表述的话,民族建设指向一个语言、宗教或者种族方面具有权威性的民族范式方向的积极同化和标准化的过程;第三,民族被视为感情上的结合,民族建设便意味着促进民族成员感情的政策,而不论各种不同的次民族集团的更为外在的特征如何。[7](P527)这三种观点大致可以用来概括国内外学术界理论化民族建设的三种认知范式:国民国家建设、民族同化建设和民族情感建设。

国民国家建设的观点,充分挖掘了西方民族概念的现代性内涵,其核心内涵指向的是民族的国民内涵,也即生活在统一的政治体制之下的国民(或人民)的整体。正如埃里克·霍布斯鲍姆提到的,民族是国民的总称,国家是由全体国民集合而成,公民权、大众的普遍参与或选择是民族的必要因素。[8](P18)费孝通先生在其著名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中曾对中华民族的概念作如下的界定:“我将把‘中华民族’这个词用来指现代中国疆域里具有民族认同的11亿人民。”[9](P17)基于费孝通先生对于中华民族是人民整体的阐述,周平提出并系统阐发了中华民族的“全民一体属性”,即“中华民族是全体中国人组成的共同体这一基本属性”。[10]李大龙明确地指出:“中华民族是与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形成与发展紧密关联在一起的,具有国民共同体的根本属性。”[11]在这个意义上,民族建设等同于国家建设,任何有助于凝聚国民力量、夯实国民团结,强化国家权威和领土控制,优化国家治理效能的政策与措施,都是民族建设的内容。在这个理论认知视域之下,民族建设主要处理的是个体(公民)与国家之间的关系。

民族同化建设是西方国家现代化过程中推进民族建设中大多经历的过程。民族同化建设背后的核心理念就是民族主义的“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建设观念。从规范意义来看,这种定义下的民族建设明显带有西方经验中的族裔同质化色彩。查尔斯·蒂利观察到:“欧洲的国家建设包含走向国家内部的同质化……国家缔造者有目的尝试通过语言、宗教以及最终的教育标准化来同质化其臣民的文化。”[12](P78)在福山看来,民族建设是基于民族主义的认同政治的观念:国家的政治边界应对应于主要以共同的语言和文化为定义的文化边界。福山归纳历史经验,把民族建设归纳为四种途径:通过移动边界,以适应已设定的民族认同;流放或肃清人口,以创建更为同质的政治体;文化同化;调整已设定的民族认同,以适应政治现实,通过以上四种途径的不同组合来实现民族建设的目标。[13](P169)历史证明,通过强制性的文化同质化的手段和措施,达到政治认同与民族认同的一致性,导致了诸多民族建设的悲剧和失败,也是我们需要深刻吸取的教训。通过民族认同的合理调整,以容纳和包容多元民族,有助于推动族际和谐和民族建设,一种超民族认同是民族建设的核心关注。威尔·金里卡总结西方国家民族认同建设策略之后,认为“较老的同化主义的多数民族建构政策, 正在逐渐被容纳业已存在的各民族认同的较新观念所代替,并同时推进一种新的共同的超民族认同”。[14]在这个认知范式之下,多元的民族群体与国家、国家民族之间的关系是民族建设处理的核心关系。

民族情感建设的观点建立在现代国家建设的物质(制度)与精神(心理)二分的基础之上,与国家建设侧重制度、政策与政权设施不同,民族建设更加强调认同、身份与情感建设。辛克莱·丁南(Sinclair Dinnen)认为,“从更严格的意义上说,‘民族建设’指的是自觉地生产和传播民族意识和情感——一种感觉到的民族认同感”,“‘民族建设’有效地表示了向‘现代性’过渡的文化和心理层面”。[15]“民族建设所涉及的核心要素(身份、团结、忠诚、归属、爱)比构建国家机构更难以捉摸,更不具体,更难以在逻辑框架或干预逻辑中把握。”[16](P89)在由权威、合法性和能力组成的国家的基本要素维度中,民族建设涉及国家身份归属、认同、情感与信任,关系到国家的合法性基础。中国的研究者也认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有机组成部分”。[17]有人强调中华民族共同体凝聚和组织的核心是命运共同体意识。“中华民族的特性与实质就正是这样一个‘以过去的历史为前提’的‘大规模的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18]有人提出多重文化认同从精神层面维系和巩固了地方民族团结与地方共同体的发展。[19]这里就突出了情感、认同与命运共同体的情感体验,在中华民族建设中发挥的巨大作用。

二、多民族国家建设:一种综合性要素的分析

无论民族建设的理论认知存在何种差异,我们都无法回避全球化时代要在多民族的现代国家推进民族建设的事实。国家仍然具有民族属性,国家的民族属性在全球化时代仍然具有坚实的社会文化基础和经济基础,民族国家仍然具有蓬勃的生命力。[20]于是,多民族的社会结构、现代国家的组织结构以及现代国家的民族属性,就成为我们分析民族建设的重要基础。多民族国家建设是民族建设与国家建设相互交叠、相互渗透和彼此包裹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修正和抛弃单一民族国家建设理念和实践的过程。“所谓的‘民族国家构建’(nation-state building)就是‘国家构建’和‘民族构建’的双重过程,体现了‘国家’、‘民族’的构建特征以及民族国家的动态过程。我们可以用它来概括近代以来世界范围内,框定在领土范围内的社会政治变迁。而用它来指代非西方社会的变迁似乎更为恰当,因为在那里,‘国家构建’与‘民族构建’是叠加在一起同步进行的。”[21]因此,多民族国家建设理论是用来描述一国政治社会秩序变迁与集体认同生成的政治文化理论,必然要关注民族建设与国家建设的互动关系,从而发现两者互动在不同国家与情境下的重叠性共识或差异性分歧。

在论述民族建设与国家建设的关系上,林茨(Juan J.Linz)的概括很具有典型性:“可以说,国家建设和民族建设是两个相互重合但概念上却不尽相同的过程。就它们重合的程度而言,它们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可分割的;但若这种重合不是完全的,则它们又是不同的过程。”[22]从西欧典型民族国家形成过程来看,大致经历了民族建设与国家建设前后相继的发展过程。施泰因·罗肯基于欧洲的历史经验,把现代国家的建设分为了四个时段:渗透、标准化、参与和资源分配。[23]渗透阶段大致对应了主权国家和理性行政建设的阶段,而标准化则对应于国民教育和国族认同的民族建设阶段。中国学者肖滨把罗肯的“四个时段”整合为现代国家建设的“三级阶梯”:第一个阶梯是国家建设,涉及国家获得暴力手段的支配、税收、官僚体系、领土主权和主权;第二个阶段是民族建设(国族建设)的阶段,推行共同的语言、国民教育、统一的货币和法律体系以及制定国歌、国旗等国家象征符号等;第三个阶段涉及现代国家的合法性建设,涉及合宪性、法治/非个体权力、权力/合法性、公民权。[24]民族建设与国家建设在塑造现代国家的过程中,各自发挥了独特的作用和功能,并在西方的实践中表现出一定的时序性和相互支撑的功能。

对于更多的非西方世界的国家而言,民族建设与国家建设更多地体现出了复合性、交叠性和渗透性。基于多民族国家形成与建设的历史实践,多民族国家建设理论需要重视民族建设与国家建设互动机理的综合要素分析。瑞士政治学家安德烈亚斯·威默将国家构建(nation building)看成是由政治整合(political integration)和国家认同(national identity)组成的一体两面,公共物品的提供、志愿者组织网络和语言的同质性在构建国家的一体性上发挥重要的机制作用。[25](P27)席普勒(Dr.Jochen Hippler)构建了一个民族建设进程的总体框架,包括三个相互关联的方面:第一,创建一种整体性意识形态:“民族”作为民族建设的前提条件之一,需要某种形式的意识形态,使“民族”对各自共同体的自我解释合法化和正当化;第二,创建一体化社会:除了共同的身份和意识形态之外,国家建设还需要许多实际的先决条件,需要在实际层面上实现社会一体化(沟通、经济交流、交通、公共辩论等);第三,创建一个运行良好的国家机器。在这个总体性分析框架中,国家建设是其中的一个组成要素,并且只有与其他两个进程(身份构建和社会整合)关联在一起,民族建设才能产生共同的归属感和共同的叙事。[16](P82)

综上来看,多民族国家建设是多种要素集合、整合并发挥聚合效应的过程。第一,多民族国家建设不是一个单一的建设过程,单纯强调民族建设或者国家建设,忽略国家内部的民族构成以及国家层面各民族共同性的生成,都无法实现多民族国家建设的目标。第二,多民族国家建设的组成要素是整体性意识形态(我们是一个民族的身份建构)、一体化社会建设与功能性国家建设的有机结合。其中,现代国家的制度建设是推进身份、认同与情感建设的能动性主体,现代国家通过整体性意识形态、社会整合、高效行政体系以及公共服务的保障供给,实现各民族成员对于国家认同。因此,多民族国家建设必然是一个现代国家优化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的过程。第三,多民族国家建设强调国家制度与组织构建的同时,还指向了民族建设的心理与身份建设的层面,形成牢固的国家认同和国家民族的认同是多民族国家建设的最终目标。西方学者阿尔贝托·阿莱西纳(Alberto Alesina)和布里奥尼·赖希(Bryony Reich)精炼概括两者之间的互动关系:“‘state building’总体上指的是为一个有功能的国家建构各项国家制度,而‘nation building’则是指民族国家认同的建构以及同时建构有功能的国家。”[25](P7)

三、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理论体系:价值理念、社会整合与国家建设

新时代中国解决民族问题的道路可以概括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它是中国多民族国家建设在新时代的创新性体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道路建设,一直贯穿着对中国作为多民族国家的国情认知,在“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国情定位基础之上,逐渐探索多民族国家建设的中国道路。在新时代,党和国家关于多民族国家建设的新论断、新观念和新思想逐渐理论化、体系化和整体化,最终形成了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概念标识的多民族国家建设理论,为世界多民族国家建设贡献了中国经验、中国智慧和中国理论。

(一)价值理念: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华民族共同体、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作为一种中性和描述性的概念,“意识形态可视为有关社会行动或政治实践的‘思想体系’、‘信仰体系’或‘象征体系’”。[26](P6)以这种思想观念体系作为指导,可以激发政治社会的运动与改革实践。从这个意义出发,当今世界多民族国家处理民族多元性与国家一体性的观念、思路与方法,可以概括为若干的主义。“从殖民主义开启世界体系及民族或族群关系初步互动以来,在涉及或处理民族问题方面至少出现过五种性质不同的理念,它们分别是种族主义、同化主义、自由主义、多元文化主义和马克思主义。”[27]中国作为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以马克思主义作为多民族国家建设的根本指导,在处理多元与一体之间的关系上,在解决中国民族问题的实践道路上,必然体现出马克思主义的价值关怀和理论指导。2021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指出,“改革开放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我们党强调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华民族共同体、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等理念”。[2]这些标识性、观念性和政治性的核心概念及其背后蕴含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观念的深度传播,对中国的政治社会实践产生了深刻的改造意义,并具有了多民族国家建设的普遍性理论参考价值,构成了一种民族工作的意识形态。研究者把中国在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指导之下处理多元与一体关系的思想观念理论化和规范化,命名为“多元一体主义”。[28]

围绕中华民族形成的衍生性概念“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华民族共同体”或者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均表达了对中国多民族的国情结构的承认和肯定,表达了各民族共创中华的观念,是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的创新与发展。2014年的中央民族工作指出:“在我国,形象地说,中华民族与各民族的关系,是一个大家庭与家庭成员的关系;各民族之间的关系,是一个大家庭里不同成员间的关系。”[1](P29)话语具有建构的功能,引导一定的政治伦理规范,并指导民族工作的实践。据此,有研究者认为与西方的马赛克模式和大熔炉模式相比,中国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形成了一种“大家庭模式”。[29]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大家庭”主要指新生社会主义政权之下的各民族的大家庭,如《共同纲领》表述为“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为各民族友爱合作的大家庭”、1954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载明“我国各民族已经团结成为一个自由平等的民族大家庭”。新时代的“大家庭模式”主要用来描述中华民族以及中华民族内部之间各民族之间的关系,是中华民族的大家庭。“从‘国家大家庭’到‘中华民族大家庭’,话语演变的背后是一个从侧重国家建设向侧重国族(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转化的过程。”[30]2021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创新性提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就是要引导各族人民牢固树立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共同体理念。”[2]“中华民族共同体”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概念的提出,把多民族国家建设深入地推进到精神、认同与身份的民族建设层面。总之,无论是中华民族的“大家庭”还是“共同体”均表达了“平等、团结、互助、和谐”的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核心价值理念,并深化了马克思主义民族建设理论。

在贯彻保障“平等、团结、互助、和谐”的根本价值取向的同时,马克思主义还蕴含着一种进步主义的发展观,在“尊重差异和包容多样”的同时,实现“多元与一体的辩证统一”。在“中华民族大家庭模式”的表述中,多元与一体的辩证关系具有方向性体现。“‘一’贯穿着‘多’,它不只是一个口袋,更重要的还在于它是主线,是方向。”[1](P31)“2021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指出,要正确把握共同性和差异性的关系,增进共同性、尊重和包容差异性是民族工作的重要原则。”[31](P67)伴随差异政治、认同政治、身份政治在西方社会的崛起,多元文化主义的极端发展造成社会的撕裂,导致了新部落主义的兴起,影响到国家的凝聚力和社会稳定。“多元文化主义虽然一定程度地体现了少数族裔、土著人的地位和权利要求,但由‘差异政治’意识培养起来的部落主义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发展。”[32](P480)中国多民族国家建设的“多元一体主义”最终落脚在国家建设与民族建设的有机统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更加强调政治归属和政治认同,是国家层面最高的社会归属感、面向世界的文化归属感,核心是引导各族人民对伟大祖国、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中国共产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认同,增强国家意识、公民意识和法治意识。”[2]这种政治上的归属认同、命运共同体的发展体验与中华文化的认同相互结合,体现了“共同性与差异性的流动性融汇增长原理”。[33]总之,多元一体主义是在超越多元文化主义基础之上的一种建构,[28]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纲领和主线的新时代民族工作思想,是多民族国家建设的重要理论,本质上体现了一种“多元一体主义”的价值理念。

(二)社会整合:推动各民族共同走向现代化与促进各民族交流交往交融

推动社会的整合(一体化)是多民族国家推进民族建设的先决条件和基础前提。“在英文世界里,‘整合’被定义为使一个特殊的次群体成员从群体范围内的孤立状态趋向与其他群体成员融合的过程。”[34](P31)一个整合的社会代表着不同的社会群体能够自由地地理交通、社会沟通,能够平等参与国家的社会政治生活,从彼此孤立隔绝的分散状态走向具有共同性进程的现代生活,并在此过程中共享与现代国家关联的价值观念、生活准则与归属情感。交通网络、道路设施、通信技术、共同语言、经济贸易、公共生活等,在推进社会一体化过程中都发挥着基础性的作用。新时代的中华民族建设,虽然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纲领,但是民族工作涉及的内容与领域,渗透到“五位一体”的总体建设布局之中,交织在各民族成员共同走向现代化的进程中。

在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指导之下,中国保障各民族平等,不仅是形式和法律上的平等,而且还是事实上的平等。“与西方国家相比,中国解决民族问题的理念具有两个鲜明的特征,一是长期保持稳定;二是强调各民族平等地位的同时,通过一系列有效的政策和立法促进各民族事实上的平等。”[27]这种事实上的平等不是计划经济之下的绝对性平等,也非超前透支国家财力的福利性平等,而是一种以积极的发展观谋求各民族共同进步的观念和实践。新中国国家建设之所以成就空前,并不是多元文化主义的“政治正确”,而是从整体上通过制度安排赋予国家以“帮助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发展”的政治责任,以动态的政策结构促进社会变迁。[35]在新时代,这种通过发展进步的观念引导民族地区的社会变迁,促进民族地区与中东部沿海地区一体化发展,推动人口自由流动与各民族嵌入合作的社会政策,集中体现为2021年中央民族工作提出的“推动各民族共同走向现代化”和“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在现代化进程中,各民族由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具有更多的共同性,各民族由于交往交流交融拥有了更多的同胞感,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意识才能建立起来。

(三)国家建设: 赋予所有改革发展以彰显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意义

多民族国家建设的核心在于现代国家建设,中华民族走向伟大复兴与中国实现现代化强国的目标紧密交织在一起。何谓现代国家?安东尼·吉登斯指出:“只有现代民族—国家的国家机器才能成功地实现垄断暴力工具的要求,而且也只有在现代民族—国家中,国家机器的行政控制范围才能与这种要求所需的领土边界直接对应起来。”[36](P20)吉登斯指出了现代国家与主权边界控制紧密关联的特征。在后续的发展进程中,这种主权国家是与一种逐渐发展起来的领土共同体的集体认同结合在一起的。约瑟夫·R.斯特雷耶指出现代国家的最重要的特征:“最后的、最重要的,也是最模糊不清的测试标准:忠诚从家庭、地方性团体、宗教组织转向国家,以及国家取得道德上的权威力量来支持其制度结构和法律的绝对权威。”[37](P7)波齐提到了现代国家特征,政治权力的制度化运行日益整合进民族观念与民主化的运行规则之中。[38](P33)总之,国家作为一种政治理性化的建制需要与一种集体认同结合在一起,这构成了现代国家发展演进的普遍趋势,这也指向了民族建设需要由国家建设支撑与推动的机制。

2021年中央民族工作提到:“要正确把握物质和精神的关系,要赋予所有改革发展以彰显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意义,以维护统一、反对分裂的意义,以改善民生、凝聚人心的意义,让中华民族共同体牢不可破。”[2]这对于多民族国家建设具有重要的方法论和理论指导意义。现代国家的要素和内涵可以分为领土、主权、政府的物质性要素和认同、情感、身份等精神性要素,现代国家的特质在于实现了人民对于国家以及国家民族的认同。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现代国家建设仍然是进行中的任务,发展中国家在治理中表现出的诸多问题甚至脆弱国家、失败国家的出现,都在于缺乏一个强大的现代国家制度的支撑。福山指出:“国家构建是当今国际社会最重要的命题之一,因为软弱无能国家或失败国家已成为当今世界许多严重问题(从贫困、艾滋病、毒品到恐怖主义)的根源。”[39](P1)

这次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从以下几个方面强化国家建设:第一,维护国家主权、安全、发展利益。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主权巩固和领土完整是具有优先性的国家建设内容。西方以“人权高于主权”的观念主张,侵犯弱小国家主权、损害国家利益的现象仍然充斥在国际社会。所谓“民族问题”也被西方社会包装成了“普世性的人权议题”,成为攻击发展中国家的“特洛伊木马”。因此,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进民族工作的创新发展,要在主权国家视域下认识中华民族、中华民族共同体及其和56个民族的关系。[40]第二,以“五个认同”为核心,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国民意识和国家民族意识是现代国家建设的重要内容。现代国家借助双元结构实现民族(国民)对于国家的认同,分别是文化—心理的归属性认同和政治—法律的赞同性认同。[41]以“五个认同”为中华民族建设的核心,正确处理物质与精神、中华文化与各民族文化之间的关系,从而双向推进公民的文化—心理认同和政治—法律认同。第三,提升民族事务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水平。通过政权体系民主化建设与改善治理体系的公共效能,提升各民族群众参与政治生活的公共意识,在改善公共服务供给中,不断提高人民的幸福生活的效能体验。

四、总 结

中国共产党基于中国多民族国家的具体国情,充分运用“两个结合”的科学方法论,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民族建设理论的创新与发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则是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中国化时代化的最新成果。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中国式民族建设的话语表达和理论阐释,既具有世界现代化进程中民族建设历程的共同性,也具有中国式现代化推进进程的特殊性。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集中体现了在一个发展中的多民族国家推进民族建设的复杂性、复线性与复合性的特征,深刻反映了民族建设与国家建设相互交织、彼此渗透的互动关系。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作为多民族国家建设的理论创新,从价值理念、社会整合与国家建设的三个综合性要素,体现了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的思想观念、社会机制与政治保障,为世界发展中国家协调民族关系、推进国家民族建设、实现民族团结提供了中国理论与中国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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