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高
(成都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四川 成都 610072)
2020年上半年以来,中央多次强调,要加快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必须要处理好投资与消费、供给与需求、增长与分配、城市与农村、内需与外需、进口与出口、改革与开放等八个方面的关系。[1]按照唯物辩证法的基本观点,要抓事物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而畅通国内大循环关键在于城市与农村之间的循环。2021年中央一号文件明确提出,构建新发展格局,潜力后劲在“三农”,迫切需要扩大农村需求,要畅通城乡经济循环。2023年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届中央政治局第二次集体学习时强调,要充分发挥乡村作为消费市场和要素市场的重要作用,推动城乡融合发展,增强城乡经济联系,畅通城乡经济循环。一方面,城乡统筹、城乡一体化、城乡融合是城乡关系运动发展的“结果”,而这一“结果”的实现依赖城乡之间有一个良性的城乡经济循环。城乡经济循环作为城乡关系运动发展的内核,其畅通与否关系到城乡能否均衡发展、能否实现城乡融合发展。另一方面,城乡经济循环是“双循环”的有机组成部分,是国内大循环的弱项和关键堵点,其畅通与否既关系到能否实现乡村振兴、构建新型城乡关系、推动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也关系到能否形成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2]
国外最早出现城乡经济循环这一概念是在20世纪70年代,国外学者依据西方市场经济理论将城乡经济循环界定为城乡之间的生产要素流动和往来,包括人口、商品、技术、资本等在城乡之间相互传递。[3]国内最早出现城乡经济循环这一概念是在20世纪80年代末。目前学界针对城乡经济循环做了不少探索性研究,也取得不少成果,但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总结起来有三个方面:一是以往研究只是在研究城乡统筹、城乡一体化、城乡融合中提到城乡经济循环这一概念,把它视作一个重要指标和前提,并未单独研究城乡经济循环,而没有完全意识到循环融合是城乡关系运动变化的必然趋势、城乡经济循环畅通对城乡统筹、城乡一体化、城乡融合的关键性作用;二是经济循环涉及社会再生产的四个环节,即生产、分配、交换、消费,而以往研究现有所涉及关于城乡经济循环的研究基本等同于城乡要素循环流动,忽视了城乡其他环节之间的关联与循环;三是以往研究倾向于采用区域经济学和发展经济学的理论和方法来解读城乡经济循环,而城乡经济循环的关键之处在于“商品—货币”的实现阶段,采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中资本循环理论和社会再生产理论阐释城乡经济循环更具合理性、一般性。因此,马克思社会再生产理论和资本循环理论能够为揭示城乡经济循环的基本内涵、关键环节、现实阻梗和实现路径奠定理论基础。
国民经济循环的本质就是社会再生产过程。[4]社会再生产要持续不断,生产、分配、交换与消费这四个环节之间必须紧密协同、有效衔接。其中,生产起着决定性作用,消费是一个社会再生产过程的最终目的和动力,而分配与交换是生产、消费的桥梁和纽带,对生产和消费具有重要影响。[5](P9)社会再生产的核心问题,是社会总产品的实现问题,包括社会总产品的价值补偿和物质补偿两个方面。根据马克思“两大部类”分类法按照最终产品的用途将社会生产分为两大部类:生产生产资料的部门(Ⅰ)和生产消费资料的部门(Ⅱ),见式(1)和式(2)。[6](P391)
Ⅰ 4000c+1000v+1000m=6000
(1)
Ⅱ 2000c+500v+500m=3000
(2)
当Ⅰ(v+m)=Ⅱc时,此时两大部类都实现了价值上的补偿和实物上的替换,社会总产品得以实现,社会简单再生产得以运行。马克思对两个部类的划分高度抽象,并未涉及城乡空间范畴。但本文认为城乡关系运动贯穿人类社会发展史,正如马克思所说:“一切发达的、以商品交换为媒介的分工的基础,都是城乡的分离。可以说,社会的全部经济史,都概括为这种对立的运动。”[6](P215)一方面,城乡分离适应了当时生产力的发展,与此同时所带来的城乡对立和割裂又破坏了城乡的物质交换,阻碍了社会再生产的实现。因此,从城乡空间维度去研究社会总产品的实现,本质上是在城乡分离这一社会现实条件下如何更好地促进城乡经济循环、融合协调发展,进而促进社会再生产顺利进行。为了说明一点,现将两大部类从价值上做了城乡空间上的划分,如表1所示。
表1 两大部类在城乡空间上划分比例及其依据
其中,因为第二部类是生产生活资料部门的总和,可根据《中国统计年鉴》中农村居民(r)与城市居民(u)消费支出总额比值将其划分为1∶3;第一部类是生产生产资料部门的总和,可根据《中国统计年鉴》中第一产业增加值扣除农村居民消费支出总额和第二产业增加值扣除城市居民消费支出总额后的净值比将其划分为1∶4,如图1所示。
图1 两大部类在城乡之间的交换
在城市内部来看,第一部类、第二部类内部各部门、各企业通过市场交换维持简单再生产。但在两部类交换时,Ⅱu1500c<Ⅰu800v+800m,也就是在城市内部无法通过两大部类的交换实现价值补偿和实物替换,而多出来为Ⅰu50v+50m。在乡村内部来看,第一部类、第二部类内部各部门、各企业通过市场交换维持简单再生产,但在两部类交换时,Ⅱr500c>Ⅰr200v+200m,也就是在乡村内部无法通过两大部类的交换实现价值补偿和实物替换,而多出来为Ⅱr100c。由于Ⅰu50v+50m=Ⅱr100c,这表明,在开放经济条件下,由于城市和农村的要素、商品和服务的物质补偿和价值补偿无法在内部完成,必须经过城乡交换才能实现,因而形成了城乡之间的循环。因此,城乡经济循环就是社会再生产过程在“城”与“乡”之间不断进行,包括物质资料的再生产和城乡关系的再生产。
据此,城乡经济循环可定义为依托一体化城乡市场体系、合理统一的城乡空间格局、有效均等的城乡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各类要素、资源和商品按照产业功能定位在城乡之间进行配置,进而引发城乡之间生产要素(包括土地、资本、劳动力、技术、信息等)、城乡之间商品和服务等相互流动、相互传递并循环往复。由此可见,城乡经济循环始终贯穿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四个环节。其中,从生产角度看,城乡产业融合畅通是城乡经济循环的支柱;从分配角度看,城乡分配均衡是城乡经济循环的根本保障;从交换角度看,城乡要素双向流动是城乡经济循环的基础;从消费角度看,城乡供需适配是城乡经济循环的先决条件。[7]
由于城乡资源禀赋和产业特点并不相同,城市多资本、技术和信息,农村多劳动力与土地;城市长于二、三产业,农村长于第一产业。在现有城乡二元结构影响下,城乡产业异质性容易演化成割裂的城乡产业空间、弱化的城乡产业关联、失衡的城乡产业结构,进一步造成“城”与“乡”在生产环节的脱节、梗阻、淤积。[8]城乡经济循环要求“城”与“乡”之间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的相互结合,并通过城乡产业转移、产业间的优化重组,形成跨城-乡的、三大产业呈现交错融合、分工合理和竞争有序的城乡共生产业链和价值链。
其中,城乡一、二产业融合表现为农业的适度规模化、现代化,农产品生产与加工的有效衔接,进而实现农产品产地初加工、园区精深加工的农产品加工产业集群,提高农产品价值,增强农村产品的供给数量、种类、品质和效益。城乡一、三产业融合表现为生活性服务业向农业农村延伸,加快发展休闲农业、景观农业、健康养老、家政服务业等,加强农村公益性、基础性服务业供给。[9]城乡一、二、三产业融合表现为生产性服务业与农业深度融合,发展订单农业、智慧农业等新业态,促进城乡间的需求和资源实现顺利对接。
我国现阶段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我国发展不平衡和不充分主要表现在城乡、区域、群体之间,当前最突出的不平衡集中体现在城乡收入分配的不平衡。[10]尽管近些年来我国农村居民收入水平不断提高,但城乡收入仍存在较大差距。最新数据显示,2022年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仍然是农村居民的2.45倍。(1)数据来源: 中华人民共和国2022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若城乡收入分配不合理会严重抑制社会整体购买能力:一方面,农村的庞大中低收入群体对国内消费需求扩大产生了抑制作用。其中,对于农村低收入群体,其在养老、医疗、旅游等诸多方面拥有最大的消费需求潜力,由于其收入低,且增速慢导致这些需求无法得到及时满足。而中等收入群体预防性、被动性储蓄又抑制了他们的当期消费,拉低了社会总体消费能力。另一方面,对于城市高收入群体,他们的收入存量和增量都远大于中低收入群体,但他们总体消费倾向要低于中低收入群体,又使得整个社会整体消费力度大打折扣。由此可见,城乡收入分配关系到社会总产品的实现,均衡合理的城乡收入分配,有利于拉动消费,调动劳动者的积极,是城乡经济循环的根本保障。
生产要素是经济发展的根本,城市与乡村的发展都离不开要素的流入与聚集。乡村在土地、劳动力等要素方面具有比较优势,能够为城镇发展提供土地、生态、农产品等生产和生活资料,并利用自身环境自净能力消解城市污染,而城镇在资本、技术、企业家才能、信息等要素方面具有比较优势,能够为乡村发展提供人才、技术、制度、品牌等高级生产要素,推动乡村发展水平的跃升和转型升级。按照比较优势理论,在市场的推动下,各类生产要素应该在城市和农村部门间交换并呈循环流动趋势,为城乡各部门发展提供必要资源。
因此,城乡要素双向流动是推动城乡产业融合的内在动力,也是实现城乡经济良性循环的基础要求。[11]在未来构建的新型城乡关系中,在农村要素流向城市的同时,也要合理引导城市要素流向农村,形成平等交换、双向流动的城乡要素互动,实现新发展格局下的城乡融合发展。[12]
城乡经济循环本质上就是要化解城乡间供需矛盾,并最终体现为城乡商品能够顺利交换,并使工业品和农产品价值能够在交换中得以实现,进而完成城乡商品的价值补偿。例如,由于农产品是基础性产品,除了满足农业自身生产消费和农民居民生活消费以外,还需要出售一部分农副产品给城市。与此同时,农村所需要的大部分生产资料(如农具、化肥等)和生活资料(如衣服、家用电器等)都需要依靠城市工业部门,并通过零售市场销售给农村。[13](P26)
但由于城乡收入差距大、城乡消费群体不同、消费特征各异等因素影响,城乡生产与消费往往存在衔接差,供需结构适配度不高等问题,一边大量农产品烂在田间地头,一边大量工业品积压在工厂里,这样既造成资源浪费,也损害了社会福利。[14]尤其是随着社会进步和城乡居民消费需求层次的提升,城乡商品交换不仅需要保持总量上的均衡,更需要供需结构适配。[15]因此,如何通过现代流通手段和媒介提高城乡供需适配效率,实现城乡供需的动态平衡成为畅通城乡经济循环的先决条件。
社会总资本运动是由若干个单个资本运动构成的。前面从社会总资本运动和社会总产品的实现考察了城乡经济循环,下面从单个资本运动来考察城乡经济循环运行过程,厘清其关键环节及实现条件。根据马克思资本循环理论,要实现经济循环必须具备以下两个基本条件:一是必须保持产业资本三种形态在空间上并存,且各自占比要适当,如果不能保证资本同时存在于这三种形态或者这三部分比例不适当,就会造成资本循环不畅;二是必须保持产业资本三种形态在时间上的继起,要保持资本在总体上的连续运动,它的每一部分都必须连续不断地相继通过循环的三个阶段,并依次转化。如果任何一种循环在任何阶段上发生停顿,就会造成总循环停滞。因此,城乡经济循环要顺利进行也必然要满足以上条件。
城乡经济循环必须满足产业资本循环总公式 G—W…P…W′—G′…,资本循环的第一阶段是购买阶段G—W,即城市与农村的生产要素(包括土地、劳动力、资金、技术、信息等)的获取,包括用于农村的生产要素和城市的生产要素的物质补偿和替换;第二个阶段是资本的生产阶段 W…P…W′,即城市和农村中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的结合,以及城乡之间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的相互结合;第三个阶段是销售阶段 W′—G′,即城乡之间商品流通、交换,包括城市商品的价值补偿和农村商品的价值补偿。
广义的城乡经济循环包括了城市内部循环(循环Ⅰ)、农村内部循环(循环Ⅱ)、城乡要素循环(循环Ⅲ)和城乡供需循环(循环Ⅳ),这四大循环是相互依存、相辅相成(如图2所示)。由于“从商品到货币是一次惊险的跳跃”,这一跳跃过程中最容易出现断裂点,[16]因而城乡经济循环的关键点在于“城乡商品的价值补偿”和“城乡要素的物质替换”能否顺利实现,即城乡要素循环(循环Ⅲ )、城乡供需循环(循环Ⅳ)是城乡经济循环是否畅通的两个关键环节。
图2 城乡经济循环过程与关键环节
在图2中,r表示农村地区,Gr、Wr、Pr、Wr′、Gr′分别表示农村地区总的货币资本、商品资本、生产资本和已经增值了的商品资本和货币资本;Wru代表农村对城市生产要素进行物质补偿的那部分商品资本,Gru、Pru是与之相对应的货币资本和生产资本;Wru′ 、Gru′是与之相对应的已经增值了的那部分商品资本和货币资本;Gr-Gru,Wr-Wru、Pr-Pru、Wr′-Wru′ 、Gr′-Gru′分别代表在农村地区内部循环的货币资本、商品资本、生产资本和已经增值了的商品资本和货币资本。u表示城市地区,Gu、Wu、Pu、Wu′、Gu′分别表示城市总的货币资本、商品资本、生产资本和已经增值了的商品资本、货币资本;Wur代表城市对农村生产要素进行物质补偿的那部分商品资本,Gur、Pur是与之相对应的货币资本和生产资本;Wur′ 、Gur′是与之相对应的那部分已经增值了的商品资本和货币资本;Gu-Gur,Wu-Wur、Pu-Pur 、Wu′-Wur′、Gu′-Gur′分别代表在城市内部循环的货币资本、商品资本、生产资本和已经增值了的货币资本和商品资本。
城乡地域系统由若干城乡要素构成,包括人口、土地、资金等物质性要素以及信息和技术等非物质性要素,其中人口、土地和资金是核心要素。[17]城乡在不同要素上的集聚能力存在一定的势能差,这就使得城乡之间各种要素会按照产业功能定位在城乡之间进行再分配,进而表现出城乡要素、商品的交换和循环流动。[18]如图2所示,城乡要素循环完整路径为:Wur…Pru—Wru′—Gur′—Gur—Wru…,可以简化为(Wur Wru)。
城乡要素循环主要包括劳动力、土地和资本在城乡之间循环:[19]一是人口与劳动力在城乡之间的循环,即一方面,需要人口不断地从农村向城市、劳动力不断地从农业向非农业转移,并表现为城镇化快速推进和城镇高质量发展;另一方面,也需要拥有技术的年轻劳动力以及有职业理想、有干事热情、有职业能力的新型职业农民愿意下乡、返乡创新创业以及生活养老,从而为乡村振兴作出实质性贡献。二是土地要素在城乡之间的循环,其本质是城乡之间各类土地权属的相互改变或功能的相互转变,即包括城市扩张、农村土地征收占用以及城镇用地恢复变更为农村用地。三是资本在城乡之间的循环,即在农村的信贷资金大量流入城市的同时,大量工商资本向农村新产品新业态新技术新模式投入,降低农业现代化发展的风险,实现农村“造血式”发展。
城乡要素循环要实现城乡之间生产要素替换顺利进行需要满足以下三个条件:一是Wur在Wu中的分割比例和Wru在Wr 中的分割比例要协调,即要求城市和农村中要素流出与流入保持平衡,实现城乡均衡发展;二是城乡要素权能要对等,要素权利不因身份差异而有所区别,要素所有者对要素拥有相同或相近的所有权、处置权和收益权;三是土地、劳动力、资金等要素能在城乡之间顺利流动,无市场壁垒。
如图2所示,城乡供需循环完整路径为:…Wru′—Gur′—Gur—Wru…Pur—Wru′—Gru′…,可以简化为(Wru′ Wru′),表现出城乡商品、服务的交换和循环流动。城乡供需循环尤其关键,因为在社会再生产四个环节中,消费是最终目的,只有消费完成了,商品的价值才能得到完整体现,不以消费为导向的生产必然难以持续下去,经济循环便会被破坏,危机也便会出现。[20]但在现实中,一方面,由于对城市市场的供求状况和产品偏好信息获取能力相对不足,导致农村农产品容易出现结构性的供给过剩与供应不足。另一方面,由于农民消费水平远远落后于城市以及农村整体消费增长速度与当前经济社会发展速度还不适应,现有城市工业品和服务难以契合当前农村居民消费需要,造成城市生产能力过剩,大量产品被积压。
因此,城乡供需循环需要城乡之间商品价值补偿能顺利进行,需要满足以下两个条件:一是Gur在Gu中分割比例和 Gru在Gr 中分割比例要协调,即要求城乡供给和需求之间规模、结构的动态均衡化,形成有序、顺畅的循环体系;二是城乡收入分配要合理,要建立健全防止农民返贫监测机制和有效的帮扶措施,提升农村居民创收能力和消费能力,进一步缩小城乡收入差距。
为了畅通城乡经济循环,近年来政府在顶层设计、制度供给、政策引导、法律完善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使得我国城乡经济循环动能持续积累。但由于传统城乡二元分割体制仍然存在于社会再生产各个环节,严重影响了各种资源要素在城乡之间的正常循环,使得城乡要素循环和城乡供需循环存在着梗阻、淤积等问题。
城乡要素循环的“阻梗”在于资本、土地、劳动等资源要素利用存在着“中国式悖论”:城镇建设用地日趋紧张和农村建设用地大量低效闲置矛盾并存;农民工市民化难与城市优质人力资源下乡渠道不畅同时并存;城市资本过剩与农村资金匮乏并存等。
一是城镇建设用地日趋紧张和农村建设用地大量低效闲置矛盾并存。在农村,每年有不少土地被闲置、被撂荒,遍及全国30个省市自治区。截至2022 年底,全国土地撂荒面积高达约1.37亿亩,撂荒率约为 6.75%,[21]其中,农村宅基地近3000万亩处于闲置状态且每年增加89万亩,造成严重的资源浪费。[22]与此同时,随着工业化、城镇化的快速推进,城镇建设用地却愈发紧张。据统计,从2012年到2022年,城市建设用地面积从5230万亩增至6399万亩。(2)数据来源:2022年自然资源统计公报。尽管按照《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试点管理办法》要求,政府可以通过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政策来平衡城镇建设用地需求和农村耕地红线压力。但截至目前,城乡土地增减挂钩政策实施效果并不明显,城乡之间建设用地在空间上的置换和数量上的平衡仍然很难有效实施,城市建设用地紧张仍旧制约着我国城镇化发展。[23]
二是农民市民化难与城市优质人力资源下乡渠道不畅同时并存。一方面,从国外城市化发展经验来看,当人均GDP达到1万美元时,城市化水平将超过75%,[24]而我国2022年人均GDP为12741美元,而常住人口城市化只有65.22%,户籍城市化人口只有46.7%。也就是说,按常住人口计算,在农村中淤积了1.4亿人左右;按照户籍人口计算,在农村户籍人口淤积了4亿人左右。这一现象表明我国城镇化仍存在诸多障碍,农民市民化仍然存在诸多限制。到目前为止,我国只有300万人口以下的中小城市取消了落户限制,这意味着那些愿意在300万人以上的大城市落户的农村居民因为户籍制度限制难以市民化。[25]另一方面,城市高素质人才面临入乡激励机制不够和城市优质人力资源向农村流动渠道不畅等问题。由于城乡之间就业机会、社会身份认同、福利待遇等方面存有巨大差距,使得高校毕业生、农业科技人才和行业优质人才真正愿意投身农业现代化发展的数量严重不足。截至2022年底,全国返乡下乡创业创新人员已累计超过1220万人,在乡创业创新人员达3100万人,以新兴农民工、大学生、退役军人、妇女等有生力量为创业主体,形成了农村双创新热潮,但与实现农村产业兴旺所需人才目标相比,返乡下乡创业创新人才规模仍旧不足。[26]
三是城市资本过剩与农村资金匮乏并存。由于城乡资本的边际生产率的差距,资金必然从低效率地区(农村)向高效率地区(城市)转移,使得资金从农村流向城市,造成农村资金匮乏与城市资本相对过剩并存。[27]截至2022年底,全部金融机构本外币各项存款余额264.4万亿元,而全部金融机构本外币各项贷款余额219.1万亿元。(3)数据来源:中华人民共和国2022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总体上,城市存贷顺差较大,城市资本过剩趋势明显,却无法有效地投入到实体产业中去,而进入理财产品和虚拟资产等金融产品,不断在金融系统内自循环、空转。与此同时,由于农户生产经营规模小、风险大、生产周期长,加之农村土地抵押制度不完善等诸多原因,[28](P28)农村资金不仅缺乏投入农业生产意愿,还以信贷方式从农业部门外流,被配置到了城镇及非农产业部门。数据显示,仅2009年到2022年期间,农村资金通过中国邮储、中国农行、农商行和农信合等渠道向城市流出了20万亿元左右,进一步加剧了农村资金稀缺程度。[29]
城乡供需循环“阻梗”在于城乡消费体量不同、消费特征和方式各异、城乡收入差距、城乡信息交流不畅等因素导致农产品供给与城市需求存在相互脱节问题,城乡供需适配度低;农产品出村进城、工业品下乡进村仍然不够畅通等。
一是农产品供给与城市需求存在相互脱节问题,城乡供需适配度低。从需求侧来看,2022年我国人均GDP约12741万美元,已经超过世界人均GDP水平,步入中高等收入国家。(4)数据来源:中华人民共和国2022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在人均国民收入日益提升下,我国已进入消费水平持续增长、消费结构转型升级加快的关键阶段,人们的消费理念也不断提升,许多城市居民更青睐于绿色、健康、个性化的高质产品和服务。据中国消费者协会的市场调查显示,有79%~84%的消费者愿意主动购买绿色食品。而从供给侧来看,小农户家庭经营仍然作为我国农业主要的经营方式,其对农业生产技术运用能力有限,对市场的供求状况和产品偏好信息的获取能力不足,[9]所生产的农产品因质量不高所形成的低档供给、有害供给等,难以满足城镇居民多样化、生态化和品质化的农产品消费需求。[30]
二是农产品出村进城、工业品下乡进村仍然不够畅通。一方面,农产品进城运输效率低、流通渠道不畅。“新鲜”是农产品的生命和价值所在,物流流通速度影响着鲜活农产品的产与销。从目前交通运输便利度看,虽然村级以上公路逐步硬质化、黑色化和标准化,但相当一部分新鲜农产品由于田间道路比较狭窄、弯曲,农产品运输车辆还不能到达田间地头等原因无法及时进行产品保鲜而损失巨大。相关数据统计显示,我国蔬菜水果等农副产品在采摘、运输、储存等物流环节上的损失率在 25%~30%,而发达国家的果蔬损失率仅为5%左右。[31]物流体系发展滞后制约了农产品“走出去”的速度和效益,从而直接影响了农民增收和农业现代化进程。另一方面,城市工业品下乡进村不畅通。据国家邮政局监测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1月),每天全国的快件量在3亿件以上,其中有1亿包裹是到农村的,可见农村消费的强大潜力。[32]农村地区地广人稀、收发频多、规模小、运距长,难以形成规模化运营,加之农村物流系统末端服务能力有限等问题影响了快递企业进村服务的积极性,致使广大农村居民难以与城市居民一样享受到快递到家的服务,影响农民生活品质的提升,也难以有效释放农村消费潜力。
三是城市现代服务业和乡村公共服务需求难以有效链接。城市在医疗、教育、养老和托育等现代服务具有明显优势,而农村对这类公共服务又有着巨大的需求潜力。但由于公平竞争制度不够完善以及市场化程度不高等原因,使得城市诸多优质公共服务难以真正延升至农村地区,从而满足农村居民发展型、享受型消费。一方面,越来越多年轻人下乡返乡创业,也带给农村新的消费理念和方式,衍生出多样化消费需求,但由于城市的消费渠道、消费网络、消费场景没有完全下沉到县域体系。因此,适合农村新一代年轻人和青少年需求的社交场所、咖啡屋、儿童游乐中心、餐饮设施等还远不能满足需求。另一方面,农村地区已迈入中度老龄化社会,而满足农村老年人需求的老年食堂、日间照料所、康养中心等生活设施还严重不足。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农村60周岁及以上人口在总人口中占比28.81%,高出城镇7.99个百分点。[33]在农村空心化、传统家庭养老功能萎缩的背景下,社会型养老服务体系亟需加强。而目前我国农村社会型养老服务刚刚起步,缺乏配套的政策与资源的支持,更缺乏城市专业的服务公司技术支持,这导致乡村养老服务发展极其缓慢。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推进城乡融合和区域协调发展,促进国民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其关键在于破除城乡要素循环和供需循环的藩篱,进一步构建畅通城乡经济循环的体制机制:一是要深化要素市场配套改革,畅通“人、地、钱、技”等要素循环;二是要挖掘农村消费潜力,提高城乡供需结构适配度,畅通城乡供需循环;三是要改善农村交通、信息、物流基础设施条件,提高城市资源、要素和商品下乡的效率,拓宽农村创新创业领域,并进一步着力打通城乡社会再生产各环节的“堵点”、畅通“痛点”、补上“断点”,让城乡生产、分配、流通、消费等各个环节连接畅通起来,实现长期的供需动态平衡。
一是深化城乡要素市场化改革,搭建交易、服务、数字化的要素流动平台,消除妨碍城乡主要要素双向流动、平等交换的制度性壁垒。[34]从劳动力要素流动来看,应以实现农民权益可携带为核心,提升农民工市民化水平为目标,进一步打破城市吸纳农村转移人口的体制机制障碍。与此同时,鼓励有意向到农村发展的城镇人口向农村流动,让其所携带的信息、技术、技能等新型生产要素向农村流动,并借此建立乡村振兴人才引进通道和新型职业农民培育机制,有利于优化农村现有人口结构,降低人口老龄化程度,促进农业现代化发展。从土地要素来看,以保障城市返乡下乡人口自住需求为目标,有序扩大农村宅基地产权结构的开放性,打通农村现有各类建设用地的相互转换通道,将农村闲置的存量建设用地盘活并利用起来,提高农地资源的利用效益,拓宽农民收入渠道。从资金要素来看,建立政府、金融机构、企业和农户多方合作机制以及建立农民信用体系,降低信贷门槛并提高授信额度,引导城市工商资本向农村新产品、新业态、新技术、新模式加大投入,要使逐利资本成为推动农业农村发展的助力。
二是挖掘农村消费潜力,提高城乡供需结构适配度,畅通城乡供需循环。首先,可以借助“互联网+”来扩大城乡交易半径、降低交易成本,利用短视频、直播、小程序、企业APP、电商平台等新型传媒进行直播带货等新业态,探索“农超对接”“农校对接”“农企区对接”,形成稳定的、具有市场预期的订单供销模式。其次,引导城市商品和服务等下沉至农村市场,刺激农村消费,包括把装饰用品、环保建材等城市商品渗透至广大农村地区;把生产性服务业作为刺激农村消费的关键领域,引导生产化肥、农药等基础性农业生产资料的企业向农民提供高效优质的农业生产全过程服务,将生产需求引致升级为消费需求;引导产品质优价廉、品牌效应好、知名度较高的超市入驻农村地区,尤其是娱乐服务产品、居家养老产品、卫生保健用品等,让广大农村居民真正共享改革发展成果。[35]最后,围绕城市居民便利化、精细化、品质化消费升级需求,着力改善消费环境,提供多样化、安全可靠的产品和服务,满足不同群体的消费需求。积极推动“互联网+”向传统消费方式快速融合,并借助互联网平台大力培育体验、时尚消费等新业态,鼓励发展个性化、多元化和高品质消费,积极营造新的消费热点。
三是加强农村基础设施建设,增强农村吸纳生产要素能力,提高城市资源、要素和商品下乡的效率,拓宽农村创新创业领域。2021年7月国务院常务会议指出,加快提升农村寄递物流水平,完善农村寄递物流体系,进一步便利城市消费品下乡进村、农产品出村进城,是推进乡村振兴、增加农民收入、激发农村居民消费潜力的重要举措。[36]首先,要进一步加强城乡通道体系建设,全面提升城乡之间交通运输能力,切实解决农产品出村和快递包裹进村的交通障碍,打通农村物流服务的最后一公里,真正实现城乡生产与消费有效对接。其次,加快新基建设施在农村地区规划与布局,提升农村信息服务水平和质量,把农村民族文化、生态资源和优势产品通过互联网链接全世界,进一步增强农村吸纳生产要素能力,让农村市场潜力变为实力。最后,提高城市资源、要素和商品下乡的效率,实现城乡产业“三多三留三新”;[37]多办一些农民办不了、办不好、办得不合算的产业,多办一些产业链长的产业,多办一些能帮助贫困户的企业;多把产业留在乡村、把加工产能多留在乡村、把产业链增值收益尽量留给农民;担当乡村产业的新领头人、打造乡村产业新样板、打造乡村产业新样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