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晞,李炳霖
(1.吉林大学 公共外交学院、国家发展与安全研究院; 2.吉林大学 行政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20世纪80年代开始,围绕科学性所建立起来的结构现实主义理论和自由制度主义理论形成了理性主义为基底的理论联盟,[1]同时也开始受到反思主义的审视。[2]在这样的批判性理论场域中,对于主流学科理论的实证主义哲学基础的识别、争论和批评声逐渐汇聚起来,并延续至今,[3]不同理论源流所组成的反思主义集群,将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立场共冶一炉,揭发和批判了主流国际关系理论精巧的理论逻辑体系所立足的前提、自洽的逻辑结构所必需的背景和理论思维出发点的预设性现实朝向。在这一集群中,马克思主义理论阵营多以实体理论的“遥相对垒”或文本批判的“短兵相接”两种方式存在,故而对主流理论实证主义哲学基础所展开的哲学层次的批判尚有可挖掘之处。并且,虽然马克思主义早于最终落成于20世纪的、由两个发展阶段所组成的实证主义,但是马克思主义对于理论与现实的关系,自然世界与人类社会的二元划分,实然与应然、事实与价值的二元割裂——有着超越性洞见。基于这样的理论事实,使得从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出发而阐述这一超越性,以及在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理论中强调这种超越性的具体理论表征,成为具有价值的研究。
实证主义首先是一个哲学概念,其次在国际关系理论思想发展中是一个前提性哲学理论立场。
从最广义的意义上来说,实证主义(positivism)是一个哲学概念。其发轫于法国哲学家奥古斯特·孔德,中兴于20世纪初的新实证主义。
1844年,孔德在他的《论实证精神》中提出,要将人类的思维当作一个过程来看待,他认为“我们所有的思辨,无论是个人的或是群体的,都不可避免地先后经历三个不同的理论阶段,通常称之为神学阶段,形而上学阶段和实证阶段”。[4](P2)在孔德看来,人类在最开始对于自身认识所无法解决的问题,总会赋予其充满想象力的解释,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当这种想象力被人类的理性运用其上时:“理性越来越限制想象的先前支配地位”,[4](P4)这种由理性所引发的对想象力的戕害,便产生了宗教和形而上学这样两个人类童年阶段的思维形态,它们的主要特征便是追求至高无上的、所谓的绝对知识。而实证精神便是在历经上述这样一个过程之后,以实际行动所参与的人类实践,为想象力规定正确的发力方向,“于是,纯粹的想象便无可挽回地失却从前的精神优势,而必然服从于观察,从而达到完全正常的逻辑状态”。[4](P11)由此,人类的思维便走上了以观察和预测为主要特征的实证精神道路。[4](P13~14)从而摆脱了关于终极真理的虚幻欲望。可见,孔德所论述的实证精神,是建立在承认人类知识体系连续性的基础之上的一个总结,孔德正是以一名人类知识发展的历史性担纲者为自我定位,想要承担起他的历史角色,提出了以“真实”“有用”“肯定”“精确”和“组织”为内容的“实证”词义,并通过5个词义中的最后一个——“组织”,来强调“实证”的建设性而非破坏性。[4](P33~34)
在后来的实证主义——也就是当今哲学意义上较为普遍所指涉的实证主义中,虽然明确地包含和继承了孔德的实证主义,但是也对其进行了部分更改。这一实证主义于20世纪上半叶登上思想史的舞台,为了区别于孔德的实证主义,也称这一时期的这一哲学流派为新实证主义(Neopositivismus);[5](P4)缘其主要学者成员和活动最初出现在奥地利维也纳大学,故而也称之为“维也纳学派(Vienna Circle)”;[6](P10)又因这一哲学流派除了在经验主义层面的主张之外,还长于对理论话语、概念和逻辑句法的研究,其也有逻辑实证主义(logic positivism)的身份称呼。与孔德的实证主义所不同的是,20世纪上半叶的实证主义并不着力于以融贯和连续的态度来看待人类知识理论发展史,而是试图以相对单一的方式整合当时整个科学界的知识样式。在1929年,这一时期的实证主义就公开发表了一篇表达自身目的的文章,文章中明确说出了自己对于科学的世界观的两个判断标准:“第一,它是经验主义和实证主义的——存在着只来自经验的知识,它以直接给予为基础;这就确立了合法的科学内容的限度。第二,它以应用某一种方法为标志,就是逻辑分析。科学致力的目标是通过把逻辑分析方法应用于经验材料而达到科学的统一”;同时并宣布自己“进一步的目标就是科学的统一”。[7](P38)这一檄文式的宣言无疑是在宣布:不仅不应存在科学研究方法上的差异,而且包括社会科学在内的一切科学学科都有且只有一种研究方法,那就是实证主义的研究方法。这一时期的实证主义在后来的发展中,也一直以这一表述为目标,极力寻求着关于自己这种科学世界观的具体原则方法。首先,这一时期的实证主义旗帜鲜明地反对传统形而上学,具体观点包括:“它反对柏拉图主义者在经验的所与对象之外随意设置其他对象的做法”;“只承认感官经验为人类认识的源泉”,也反对和不承认“必存在着本质上互有区别的认识方法”这样的观点。[5](P18~19)其次,在建立自己的、新的关于知识标准方面,这一时期的实证主义以经验的证实原则作为判断知识是否符合科学世界观的标准,认为“一个句子,当并仅当它所表达的命题或者是分析的,或者是经验上可以证实的,这个句子才是字面上有意义的”;[8](P12)这里的“分析的”指的是不涉及经验感知的逻辑命题,从而涉及这一时期实证主义的另一个关于哲学的判断标准主张:“即对概念、命题、证明、假设科学理论的逻辑分析,才是一般说来的哲学。”[6](P31)最后,在如上所述的反对形而上学和建立新科学世界观的指引下,这一时期的实证主义建立起了以语言的数理逻辑分析和经验的证实原则为内容的实证哲学纲领,这一纲领拒斥了那些企图超越经验、与经验无关的知识,将科学知识二分为经验陈述与逻辑判断,前者由经验的证实原则予以验证真伪,后者以语言哲学的逻辑技术加以分析和改造。最终试图打破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之间的分界,企图以一个统一的科学知识范式收摄关于自然的知识和关于人类社会的知识。
从国际关系学科这样一个相对较小的范围来看,西方国际关系理论中的实证主义,是一个受到上述哲学的实证主义影响的学科理论属性。其出现在20世纪末的国际关系理论论战之中,在当时对主流国际关系理论所展开的批判中,由批判阵线的一方——后实证主义(Post~Positivist)从主流国际关系理论的身上识别出来。[9](P239~247)最早在20世纪80年代末,就有学者论述实证主义造就了现实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的“理论与实践的二元观念”,[10](P12~13)并进一步指出实证主义国际关系理论“承认并制造了主观与客观,事实与价值,观察与理论的截然二分……将理论降至一个关于事物分析性秩序的回顾性次等地位”。[10](P69~70)进而接近20世纪末,“一个对‘实证主义对国际关系意味着什么?’的回答已经可以给出:实证主义是一种结合了自然主义(从强(本体论的和方法论的)弱(方法论的)两种意义上)和对规律性的崇信的方法论”。[11](P17)进入21世纪,批判阵线已经能够将实证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直接指认为结构现实主义理论为代表的主流国际关系理论,认为其“引领出了一个强调国家为‘事实’的世界,尝试以一种怀旧的自然科学的方式去识别和解释它们之间看上去一成不变的规律性关系”。[12](P3)可见,在实证主义经由哲学领域漫溢至国际关系理论领域的过程中,从最初作为一种理论态度,再到一种方法论,最后达至学科宏观理论的范式级别地位,从而成为了学科主流理论的背景性前提。其一方面扮演了国际关系理论哲学思想源流的角色,参与和帮助学科理论建设取得了发展。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它也帮助带有实证主义特征的国际关系理论垄断了学科理论的话语权,客观上完成了学科理论领域的闭合,制造了理论与实践的互相对立,隔绝了事实与价值之间的互相渗透。
综上所述,实证主义经由近代和现代两个阶段的发展所具有的科学主义倾向投射进国际关系理论之中,造成了国际关系理论与现实世界的对立姿态,并一定程度上构造了国际关系学科的封闭逻辑系统,这一现状使得借助马克思主义对实证主义进行批判性审视成为一种必要。
哲学意义上的实证主义所要从根本上解决的理论问题,是一个理论思维与物质现实二者间关系的问题。在这一点上,马克思主义超越了理论与现实的前提性二分立场。之所以说是超越,是因为马克思主义是将主体与客体放在连续互动的关系中考量的。具体来说,马克思对旧式的唯物主义拥有全面的识别能力,并对其进行了明确的批判,在其《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首先就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13](P133)可见,马克思主义反对将思维着现实的人作为主体,再将被思维的客体作为客观实在——这样一种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而在西方哲学的传统中,真理的符合论和融贯论都有着悠久的历史,这些真理理论一直力图让思维通过符合或彼此融洽的方式尽量与现实画等号,无论是以思辨的方式穷尽逻辑变化的德国古典主义哲学,还是近现代将真理投射到自然世界中去的科学主义,都有一个时间上先于理论、逻辑上先于理性的前提:那就是现实是一个有待探明的、不生不灭不变不动的真实存在,这种前提性的预设在马克思看来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如果说确定性本身作为目的,倒不如说是人在真实的实践中产生了对确定性的追求,也就是说是实践作为前提,然后才产生了理论与现实的问题,故而马克思才说“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13](P134)
而对于以自然科学为代表的近现代实证科学,马克思主义对于它的把握方式也是将其置于人类社会实践的整体之中去考察。近现代的实证科学理论,是人类知识体系最新近的一座巅峰,在这一点上马克思并无指摘。但是实证主义对实证科学所持有的主张在这种肯定态度的基础之上又多迈出了一步,这就让实证主义又有陷入科学主义陷阱之虞。故而,马克思主义对科学主义的批判,不等于对科学的否定,而实证主义对于科学昌明的崇信,却将以自然科学为旗舰的近现代实证科学奉为新的神明。如此,马克思主义与实证主义对实证科学的两种态度便高下立判。马克思主义能够看到自然科学是从人类社会的政治经济关系中生长出来的现实,指出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发展带来了对实证科学的迫切需求,在马克思与恩格斯所共同写就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就对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这种唯物主义哲学所产生的对自然科学崇信进行了反驳,“如果没有工业和商业,哪里会有自然科学呢?甚至这个‘纯粹的’自然科学也只是由于商业和工业,由于人们的感性活动才达到自己的目的和获得自己的材料的”,[13](P157)这就将实证科学作为人类理论知识体系所组成的皇冠上的最耀眼的一枚宝石,翻转为了从人类社会实践之中生长出来的理论工具,这种实践不仅推动着人类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的技术手段,也是将人类社会与自然世界的关系不断地生产出来的过程。如此,前述实证主义两段发展历程中,其所生长出来的科学主义倾向,则可以被马克思主义把握为一种对人类历史实践的切片性操作,这种操作错误地将具体时代中的理论思想把握为绝对的和唯一的,试图将全部的科学统一整合为只有实证主义的独角戏,这毋宁是一种以反对形而上学为内容的新形而上学倾向,而对于科研人员在人类社会中的历史性地位也予以抹杀,将科学家变成了科学主义的传教士,马克思曾预先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精辟地对这种以朴素的唯物主义为内容的历史唯心主义错误之处加以点明:“有一种唯物主义学说,认为人是环境和教育的产物,因而认为改变了的人是另一种环境和改变了的教育的产物,——这种学说忘记了:环境正是由人来改变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13](P138)可见,马克思主义对近现代自然实证科学所持有的理解,是一种历史性的理解,而历史是人的历史,并没有脱离了人的抽象思维理论,也没有脱离了人的、自己能够独立存在的思想史,“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13](P146)也就是从理论上说,并不存在一个外在于人、规定人的大写实在或与之符合的科学理论知识,而是以人类历史为前提的人对自己与自然之间关系的认识与把握,这就涉及对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立场的理解。
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也是基于上述思维与存在的前提性关系立场。 关于这一前提性立场,孙正聿认为,“马克思以‘历史’即‘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观点重新理解人与世界的关系、意识与存在的关系,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新世界观’……‘历史唯物主义’之外,并不存在某种抽象的‘新世界观’”,[14](P8)也就是说,历史唯物主义不是另外的某种抽象的新世界观在历史经验领域的具体运用。抽象的世界观或历史观念古已有之,其中最为庞大和抽象的体系之一,便出自黑格尔哲学,黑格尔在形而上学的意义上将全部的存在理论化为一个不断通过解决自身矛盾来展开运动和成长的意识存在,作为一种旧哲学的本体论,黑格尔所完成的是思辨哲学对于思维与抽象存在之间的关系问题,他将一个时代的全部存在,表达为关于这些存在的概念的自我运动,而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这篇完整记录了自己与黑格尔哲学搏斗经历的自白中,明确地阐述了自己战胜旧哲学的历史唯物主义立场:“我们判断一个人不能以他对自己的看法为根据,同样,我们判断这样一个变革时代也不能以他的意识为依据;相反,这个意识必须从物质生活的矛盾中,从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现存冲突中去解释。”[15](P3)
如上所述,历史唯物主义从整体上推翻了抽象的历史观念,继承了其中作为正确部分的辩证法,将黑格尔哲学中对抽象概念解决自我内部矛盾的运动的分析,运用到人与人之间物质利益关系上去,另一方面则以政治经济学批判为武器,从整体上掀翻了庞大的黑格尔哲学体系,这一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在恩格斯为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所写的书评中被恩格斯明确表述为“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并将其称之为“一个具有革命意义的发现”,[15](P8)这是马克思主义并非经济决定论的直接证明。
政治经济学批判是马克思主义的国际关系理论的主要内容。 对国际关系领域来说,马克思主义将传统形而上学的抽象哲学理论代之以政治经济学批判——这一哲学革命的重大意义在于:政治经济学批判成为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的重要内容,马克思主义对于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关系的批判不是单纯的道德批判,而是历史性的。《共产党宣言》的文本对资本主义历史地位做出这样的评价,“资本主义在它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但是,资产阶级不仅锻造了置自身于死地的武器;它还产生了将要运用这种武器的人——现代的工人,即无产者”。[13](P405~406)通过文本便可得知,马克思主义对于资本主义的认知,包含着相较于前资本主义时代的进步性,和资本主义无法维系自身永恒生命的反动保守性——两个方面,之所以有这样历史性的评价,盖因马克思主义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对资本主义的历史性分析。例如,列宁就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中,论述了资本主义所产生的垄断经由金融资产阶级的进一步整合,会产生在全世界开拓和建立资本市场的需求,从而造成世界的资本主义化,带来帝国主义瓜分世界地图的结果。[16](P323~439)这一判断充分体现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理论特征,符合马克思主义认为资本主义逐步使人类史成为世界史的基本判断。
综上所述,马克思主义以哲学革命发起对传统哲学批判,体现在实证主义沿革至现代的科学主义中,就表达为在理论态度和内容上的超越。接下来,借助对这一超越性的理解,进入具体马克思主义理论文本进行阐述,发掘具体理论的马克思主义气质,推进理论解读。
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理论具有超越主流国际关系理论实证主义属性的理论气质与能力。
在进一步将论述推入具体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理论文本之前,仍需对“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理论?”这一问题进行一个简单的考察。
这一问题之所以出现,源于现实和理论两种困难。从现实角度来说,马克思并未留下专事国际关系领域的理论文本,而真实历史中的国际马克思主义运动领袖必然更注重现实世界的问题与实践,故而这些政治领袖的理论性专著文本也难得一见。从理论角度来说,一方面马克思主义虽天然地带有国际主义色彩,但马克思主义理论并不单独关注国际关系领域。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立场本身就曾掀翻整个庞大的黑格尔哲学体系,其本身也具备所含甚广、至大无外的特点,这使得国际关系领域本身也应包摄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这就为学界识别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理论身份的判断标准和具体成员带来了困难,从而导致了争议。胡宗山曾将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理论成员总结为经典作家的国际理论,苏联早期与中国共产党人等社会主义国家的外交实践,和西方马克思主义、世界体系理论、批判理论与依附理论作为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的有机组成部分。[17](P69)王存刚曾总结性地指出识别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的4个要素:“冲突和动态的世界观、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对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社会分析、对共产主义社会的向往。”[18](P103)以能够提供理论文本同时侧重学术性理论论述为标准,世界体系理论、批判理论和依附理论将成为接下来的关注对象。
依附理论长于揭露资本主义经济生产方式出于延缓和转移自身所创造的、自身又无法解决的矛盾这一动机所建立起来的国际制度的剥削性,也具备一定将带有实证科学主张的社会科学学科识别为资本主义卫道士的能力。
20世纪50年代,美国的经济学家发现了问题:发展中国家的生产资料与发达国家的技术相结合的国际生产模式所产生的结果,并非“商品价格的下降与双方收入的共同提高”,而是“相对于那些生活在大工业国家的人所获,商品产量增加所带来的巨大利益没有惠及边缘国家的人”。[19](P473)进入60年代,最初的带有新马克思主义标签的政治经济学研究开始出现,这种研究具有回答上述问题的能力,它通过将目光聚焦在美国的巨型公司身上,发现了当时美国资本主义生产部门受限于有限理性状态所产生的独立性与无计划性,带来了政府牵头的军事经济、军事工业和军事就业的资本剩余吸收模式,并指认这一模式是美国资本主义解决自身危机的重要手段,从而潜在地回答了上述问题:“资本主义从它在中世纪的最初的萌芽时候起,从来就是一种国际制度。”[20](P169)巴兰和斯威奇的这一研究与主流国际关系理论对国际制度的看法正好是颠倒的:与先有一个国家间解决低度政治问题的场域、后有场域中的非对称性关系——完全相反,巴兰和斯威奇认为是垄断资本主义出于解决和吸收剩余的动机,建立起了一个以输出剩余为目的的资本主义国家间剥削体系,这就将国际关系作为一个理论必要环节加入了对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中,为理解依附理论的核心概念提供了一个前置性的铺垫。
进入70年代,依附理论正式出现并提出了作为概念的“依附(dependence)”,它指出“一些国家的经济受到另一个经济体的发展和扩张的制约”,[21](P231)特奥托尼奥·多斯桑托斯对这一概念的界定强调的是资本主义经济模式对国家间不平衡的限定性,其在后来的著作中被阐述为:“限定性状况就是决定着人们和举止的界限和可能性的状况”,[22](P259)这意味着发达国家与不发达国家之间的相对发展程度差异从根本上并不来自于它们各自的自身条件,而是来自于二者的主体间关系,即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这让依附理论拥有了识别用来解读世界的概念体系的能力,“这些被称作落后的、不发达的、野蛮的前资本主义的和传统的国家,仅仅是因为同先进的、发达的、文明的、资本主义的和现代的国家在理论上建立了一种纯粹抽象的对比关系后才具有了形成了那些概念的具体特点”,从而将西方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制度中,自认为以客观中立、价值无涉的立场所建立起来的诸实证社会科学,重新识别为了以寻找如何维持和适应这种政治经济体制为目的的学术活动。[22](P308)
在70年代末的理论文本中,对实证社会科学的超越得到了更明确的表达,卡多佐和法莱托在其理论著作的开篇便说明了他们的社会科学立场,他们“主张重建一种在大全基础上的社会科学智慧传统……反对将统治和社会文化关系视为‘维度’的学术传统,它们在分析上相互独立,并且共同独立于经济,就好像这些维度中的每一个都对应于不同的现实领域”,[23](Pix)这一论述表明依附理论的学者拒绝将对所谓客观事实分门别类的方式建立起来的实证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转而以人与人之间物质利益关系——社会经济模式的运动方式来考察人类社会的立场,认为人类社会的一切领域都不可避免地被这个社会的经济模式牵扯进来。这一点增加了理论在不同领域的纵贯能力,该理论背靠国际资本主义体系的外围背景,将拉美国家内部相关利益集团所形成的政治活动与国内经济条件的社会互动描述了出来,并辅以国内生产部门与世界资本主义经济霸权二者间的历史性冲突,指出了国内发展进程与国际历史结构之间的张力,试图揭示资本主义国际机制下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新型依附的历史性与必然性,这种历史性的分析充分地描述了国际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原理,在结论上还为拉美国家的未来留出了实践性的空间。[23](P175~176)
世界体系理论立足于学科建制的社会因素层次,对西方近现代社会科学展开历史性分析。世界体系理论有着非常鲜明的学者个人风格特色,伊曼纽尔·沃勒斯坦所著《现代世界体系》,在外观上与世界史、国际关系史与社会学和人类学有相似之处,但是,沃勒斯坦却激烈地反对将大全世界按照学科分类表拆开进行研究,否认世界体系议题作为实证学科一员的身份,具体原因涉及到世界体系研究这一研究议题的性质问题。
沃勒斯坦的研究所指向的是人类社会体系,他认为这种研究无法从实证科学内部生长出来。《现代世界体系》第一卷的导言部分,沃勒斯坦对于自己这一研究的心路历程有着一段告白式的描述,这段描述表明他对于社会体系的理解有所不同。从形式上来看,沃勒斯坦眼中的社会体系是人类社会运行的最底层逻辑规则。从内容上来看,沃勒斯坦历经从对美国到非洲再到欧洲的关注,最终(至少)的结果是一个囊括16世纪以来的欧洲、内战前的美国与全部的拉丁美洲这样一个范围,这一研究对象是一个单一的、从古至今的单独事例。[24](P1~7)对这样一个没有参照物、独一无二的客体的研究,它的困难体现在如何在如此超大时空范围的人类社会物质存在之中,观测到底层逻辑运行时所产生的痕迹,对研究单位和时间段的划定将直接影响到结论。面对这样的困难,沃勒斯坦调整了自己的历史观念,他放弃了对大量的经验材料进行堆砌的研究方法,认为不可能以堆砌感性材料的方式进行该研究。[24](P7)转而采用了世界体系本身及其形成过程作为全书的线索,而主权国家就成了这一线索脉络在物质世界中的显性表征。这样的理论立场并不同于主张围绕经验材料进行搜集和解释的实证历史学,它是一个立足当下、对过去无穷尽经验材料进行权重判断的动作,同时它也潜在地决定着对今天的解释以及对未来的选择,从这个意义上讲,沃勒斯坦的理论立场是一种历史哲学立场。这种历史哲学立场让他有能力将社会科学研究识别为一种根植于社会的人类活动与理论产物,他认为“今天的我们毫无例外地都是我们生活背景的产物,都是我们的教育、我们的个性和社会角色以及我们活动于其间的结构压力的产物”,“做一个学者或科学家就意味着在社会体系中充当一个特殊的角色,这个角色完全不同于各个群体的辩护士”,因此,他说出了社会科学的性质以及他自己的立场:“社会对这一科学分支的投资、它的研究方向、概括方式、它概述和交流的成果的形式,都离不开社会。相反的看法只能是自我欺骗。在这里,客观就是诚实。”[24](P9)
实际上,沃勒斯坦上述理论立场是有迹可循的,而非他本人的主观选择。在《现代世界体系》撰写出版的过程中,沃勒斯坦曾受法国学界友人邀请,撰写过一本题为《历史资本主义》的小册子,如果说四卷本的《现代世界体系》是血肉丰实、蔚为大观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叙述,那么《历史资本主义》则是对这种叙事的肱骨框架之历史理论表达。这本小册子中,与其他马克思主义者从抽象概念定义资本主义和具体现象观察资本主义的研究方法不同,沃勒斯坦将资本主义定义为一个独一无二的历史社会体系,之所以是独一无二的,是因为资本主义以将产品进行商品化的方式将人与人联系在一起,从而将商业的目的从产品交换替换为中间等价物的积累,即资本积累,这种积累同时将以无法抗拒的现实力量规训和筛选人类社会中的一切行为与领域。[25](P1~5)这一论述暗合了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于资本主义“货币—商品—货币”的资本总公式。而在资本积累的过程中,受限于以货币为目的的商业活动的成功,必然要以从作为整体的人类社会中抽取一部分剩余价值(即价值与工资差)为条件,从而引发生产与消费之间的断裂——这一历史资本主义无法解决的矛盾;[25](P14)从而发生了以西方现代政治国家为单位,以国家间对全球市场的争夺为内容的政治械斗;[25](P26~32)在这种斗争中,种族主义和普遍主义被发明出来用来控制生产者和实现中间阶层的一体化,而科学就是普遍主义能够成为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历史演进重要支柱的文化工具,“它能嫁接到各种‘民族’文化”上……在政治思想和社会科学领域中也同样如此”。[25](P49)
如此,世界体系研究作为对于人类社会的一个研究议题,实证科学是一个被研究的对象。它在《现代世界体系》的最后一卷中出现,与其他关于法国大革命的经验主义历史叙述不同,沃勒斯坦在这一卷中将研究中心偏移向法国大革命的文化影响,并识别出三种互相缠斗的意识形态:“保守主义”“自由主义”和“社会/革命主义”,[26](P20)这里看到了这种辩证的历史叙事与经验主义的历史叙事差异:沃勒斯坦文本中的历史,从来不是一个巨大的、整体的、有着独立意识和目的在先的行为体,他文本中的历史从来都是一个托生于当时政治经济关系的、斗争中的、混沌的和只能通过后验的方式进行建构的历史,所以在沃勒斯坦看来,西方社会科学从不是什么聪明才智或人类理论知识自然而然地生长的结果,它是中庸自由主义在与传统主义斗争的同时遏制革命的社会主义的结果,“19世纪产生的社会科学是将有关社会体系是如何运作的,尤其是现代世界体系是如何运作的研究以系统化、组织化和服务于官僚政治”。[26](P274)也就是说,在沃勒斯坦看来,这些以一般规律为目标的近现代西方社会科学,产生于中庸的自由主义所对应的阶级的政治经济利益需求,这些社会科学一方面能够以效法自然科学的方式赋予所有社会成员以法定的平等身份——以此对抗前资本主义阶段的保守主义反攻从而解放更多自由的劳动力,另一方面能够在大学和研究机构中进行制度化和专业化的社会科学建制——以此屏蔽来自社会政治经济下层的激进社会主义声音。[26](P274~279)这样一种对学科建制的前提性社会需求的强调,在关于美国政治学学科建制的历史挖掘中可以明确看到:“美国政治学会的创建者们对‘社会科学有效地发挥对现实的影响作用感兴趣,但他们同时也抵制讲坛社会主义者的主张’。”[26](P309~310)以点概面,在世界体系理论中,近现代类型的社会科学是作为一个被研究对象出现在理论之中的,无论其将整体的实证科学作为一种受到现实世界经济所庇护的普遍主义教义进行识别,[27](P31~32)还是将社会科学对确定性的追求翻译为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自我理论维护,从而试图指出突破现有社会科学前提性的方向,[28](P27~33)其以资本主义世界政治经济现实作为近现代西方社会科学发轫背景的立场是明确的,其将现当代西方社会科学视为历史发展的一个客观存在的环节、再对其前提展开历史性的分析,也是见诸文本之中的,这是世界体系理论能够超然于以客观规律为目标的实证主义社会科学理论之上的理论表征。
批判理论,即便是狭义的、作为一个专有名词的国际关系批判理论(critical theory),也拥有两种源流和理论表征,郭锐对此进行了充分的论述,[29](P106)对二者之间的异同,李滨则进行了细致的分析。[30](P23)这两个源流分别源自20世纪上半叶意大利共产党领袖安东尼奥·葛兰西和20世纪中叶的西方马克思主义重镇——德国法兰克福学派的后现代主义批判理论。前述学者于此研究用力颇深,无需本文再赘述,此处仅简述两种源流中借以马克思主义哲学革命所带来的历史唯物主义对实证哲学的超越性部分,以求进一步论证国际关系批判理论相对于实证主义理论的超越性。
葛兰西对于德国古典主义哲学所发展出来的专业化的、神圣的和神秘思辨的黑格尔哲学予以严厉批判,并将哲学的内涵从高头讲章、空谈玄理的理论形态,翻转为以语言、常识和健全知识以及民俗为内容所组成的普遍性人类思维,进而宣称“人人都是哲学家”,[31](P231)这一翻转具有革命性意义,其揭开了德国古典主义哲学铺陈于哲学理论上的神秘面纱,将哲学实际上深深根植于属人的现实生活这一真相大白于天下,从而指出德国古典主义哲学理论所追求的“独立的、自在的和自为的现实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处在那些改变它的人们的历史关系之中的现实”,[31](P256~257)同时阐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革命所带来的哲学“一元论”实践立场“也就是与某种组织化(历史化)的‘物质’,以及与被改造过的人的本性具体地、不可分割地联系起来的人的活动(历史——精神)中的对立面的同一性”,[31](P285)最终提出了以争夺国家内部政治社会和市民社会所对应的政治“领导权(hegemony)”与文化“领导权”为目标的阵地战,作为实践哲学的总体大观。文化领导权理论作为葛兰西实践哲学中的理论部分,其本质是一种意识形态批判,而且这种意识形态不单纯是政治的,还能对具体版本人类社会的常识与话语进行前提性分析,从而解构并旨在重新建立以无产阶级利益为导向的意识形态作为新的领导权。
后现代主义批判理论则更切题,在其旗帜性论文《传统理论与批判理论》中,其批判锋芒所指的就是现代西方科学中的实证主义的科学主义部分。对经验现象进行分门别类、再以逻辑推演得出概念与逻辑系统的理论,被霍克海默称之为传统理论,[32](P181~189)他认为传统理论根本就没有看到自身所发生的场域本身就是一个社会分工的封闭独立场域,其自身的工作本就是“把事实综合到现有的概念体系中去的活动和通过省略或排除矛盾来修正事实的活动”,[32](P196)霍克海默认为“这些工作以现存经济为前提条件,是存在于具体的历史条件之中的整个经济过程的组成部分”,[32](P197)进而把视角带入了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层次。在这个层次上,霍克海默摆出了与传统理论相对立的批判理论立场,这一立场来自现代社会人类个体意识的自我矛盾,这个矛盾就是个人所依赖的、资本主义所提供的一切理论与现实的思维前提,与个人为这种依赖所付出的非自然的、非自觉的和分裂的个人意志作为代价之间的矛盾,用霍克海默的话说,矛盾的第一个方面是“这个整体是他们自己的世界”,第二个方面则是“这个世界不是他们自己的世界,而是资本的世界”。[32](P199)能够理解世界的前提就是放弃对自身的执着,而放弃对自我进行整体把握,又使得理解世界的动机无处安放,霍克海默的批判理论正是立足于寻找视角的同时进行对视角的解构,使得其理论永远处于建设状态,并将这种批判性引以为现代哲学真正的社会功能。[32](P250~251)
葛兰西所开出的意识形态批判理论传统,在国际关系理论中表达为观念、制度和物质力量三位一体的历史结构,值得注意的是,与实证主义的国际关系理论直接将理论文本中的概念指认为客观存在的取向不同,由于实践本体论的批判理论所立足的实践立场,这个历史结构并不是什么客观存在的现实,它只是一个服务于实践纬度的坐标系,“只能表现总体性历史定位中的特定人类活动领域”,[33](P200~203)历史结构决定什么是问题,以及如何解决问题;不仅影响行动,而且还反身改造理论。具象为国际关系领域的经验研究后,历史结构的3个范畴分别对应化为社会力量、世界秩序和国家形态,[33](P205)当这种形态的理论思维切入资本主义全球生产关系中时,“这些历史性的衍生概念所表现出历时与共时形式”,[34](P1)能再具体为阶级权力、国家政治权力、劳动力的分配方式、生产技术与生产过程以及产品分配之为的客观要素;主体间认识、生产的道德规范、参与生产群体的理性、对主导群体倾向性之为的主观要素;以非在场的统治、组合主义、委托谈判与自我管理所之为的制度形式要素,[34](P29)从而指出了20世纪70年代的全球性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是一个无法在新自由主义国际制度内解决的决定性危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最多只能在“国内资本积累”“国内政治稳定”和“维护自由主义国际经济秩序”中同时拥有2个,[34](P273~308)最终解释了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纷纷由新自由主义转向国家资本主义的原因的同时,提出了建立新的历史集团需要注意的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带有实践属性从而无法做理论性回答,而有赖于未来社会实践领域人们的真实选择。[34](P357~358)这种实践性的理论色彩一直保持在批判理论中,21世纪的批判理论也强调虽然凯恩斯主义与福特主义为资本主义在20世纪70年代国家解决市场不公的问题上提供了技术支持,但是未来的世界秩序则不可能永远依赖于此,其呼吁来自“市民社会自下而上的行动主义”,[35](P94~95)故其实证研究也在大致可分为历史性地聚焦国际秩序中的政治经济矛盾冲突要素,[36](P240,292~293)和通过关注工人阶级作为国际社会团体所面对的困难,寻找社会主义国际制度的建设性方向两部分。[36](P211~212)[37](P358~424)
后现代主义批判理论的国际关系批判理论则较为特殊,缘其后现代主义立场对概念与话语所带有的反思取向,故而其理论在破坏力方面的用力远大于其建设性,这使得该源流的国际关系批判理论无意于宏观理论的建构。20世纪80年代,在其针对一系列当时兴起的世界政治建模所展开的批判中,就通过分析这种研究的“元模型(metamodel)”,明确指出这些世界政治科学化研究的前提性预设与承诺及其知识角色是一个基于“自由实证主义(liberal positivism)”的“全景监狱(panopticon)”,[38](P521~529)揭示了这一研究对其他世界政治研究看似引领而实则胁迫的意味,也就是实证研究方法在世界政治研究领域中所扮演的权力之眼角色,并在文本最后,以一系列反问的方式,试图暗示其他世界政治研究对这一实证研究方式发起反向凝视。[38](P529~535)这种批判理论还将对其的评价与总结翻转为一种权力:因为评价行为代表着已经暗中将一个评价体系布置在了评论性文本的背后,所以其关心国际关系研究中“持不同政见(dissient)”的研究在学术体系中的平等问题,将主流国际关系理论对批判理论只破不立的研究议程视为一种缺乏的评论——反驳为一种学术霸权对自己的压迫。[39](P267)通过这些颇为辛辣的批判理论文本,便可一窥这一源流批判理论的浓烈解构主义批判底色。对于主流理论的直接批判也是这一批判理论的重要内容:通过指出“无政府状态(anarchy)”概念需要国家“主权(sovereignty)”作为前提,再反过来以后现代立场解构“主权”概念,这样的“双读(double reading)”研究方法,攻击了主流国际关系理论对现代性立场不言自明地接受以及对非现代性人类群体的暗中排斥;[40](P227~260)对结构现实主义理论的批判中,批判理论指出了实证主义在社会科学研究中作为一种方法,其为了解决具体问题而所做出的事实与价值的二分,是为了能够反身理解该问题的社会价值与意义;[33](P259~260)但是事实与价值的二分法在为社会科学研究者带来了内心安宁的同时,却也勾引出一份停留和盘桓在实证主义上的形而上学冲动,它主宰了理论研究者的内心,将现实潜在地导向这些实证主义理论所暗示的方向,制造了灭杀未经实证主义理论染指的那个未来的风险。[33](P235)可见,与一般将国际关系作为研究客体的理论相比,这种批判理论更多将这些研究本身作为对象,对研究进行研究(和批判),是这种批判理论独有的特色。
综上所述,三种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理论在理论与现实的关系上,均采用了理论与现实的整体性立场;在处理科学研究、学科分类与现实世界的关系问题上,均采用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在研究内容上,除了后现代主义的批判理论之外,都以政治经济学批判作为主要内容。
马克思主义以其所发动的哲学革命,突破了古希腊以降的西方哲学中主体与客体的割裂,掀翻了德国古典主义哲学理论与现实之间的倒置,超越了近现代朴素唯物主义与科学主义之中实然与应然的二分。立足人本主义和实践为导向的理论立场,以历史唯物主义所展开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达至现代世界人类理论思维主观与客观、理论与历史、实然与应然相统一的时代精神顶点。在这一点上,实证主义虽在时间上后发于马克思主义,但缘其自身囿于主观与客观、思维与现实、理论与历史的割裂所带来的科学主义——被马克思主义超越。在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理论中,诸理论流派均默契地在理论思维出发之前,着力处理了理论自身与大千世界的关系问题;取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立场,追求理论与历史的统一;并且绝大部分理论不约而同地展开以政治经济学批判为内容的研究。这一方面说明了这些理论的马克思主义气质,另一方面也说明了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理论在各自研究中的判断并非主观臆断。这些理论立足历史唯物主义立场所揭示的历史性图景与研究议题,自身拥有以实践哲学超越本体论、认识论相隔离的理论性能;经由政治经济学批判对现有国际秩序的非正义性、剥削性和不可持续性揭露,拥有其理论依据;对于作为一门学科的国际关系研究议程应放置于现当代大全现实中去考察,从而意图超越当代社会科学所面临的科学主义困境,具备其独到的理论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