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照耀中国》的史料价值

2023-02-07 18:46邓皎昱王嘉敏
安康学院学报 2023年2期
关键词:红星照耀中国红星斯诺

邓皎昱,王嘉敏

(1.西安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9;2.西安交通大学 经济与金融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1)

史料研究和编纂历史所用的原始资料,是历史认知的出发点,搜集、研读、辨析史料是历史研究的前提。中华民族注重历史研究,在研究历史的过程中也留下了注重史料辨析的优良传统。史料的来源除传世的经典文献外,学者们还十分注重向历史的见证者进行求证,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口述历史”。孔子凭借春秋时期杞国、宋国遗留的资料研究夏礼与殷礼,但由于资料不足,孔子认为不能研究透彻,因为“文献不足故也”(《论语·八佾》)。这里的“文”指留存的经典传世文献,如《诗》《书》《礼》;“献”即贤人,指向通晓礼仪或向了解历史的人请教。顾炎武治学崇尚实地走访,每到要塞“即呼老兵退卒询其曲折”,遇到与自身认知不相符就去寻找书籍相互参照验证(《顾亭林先生神道表》)。西方历史学家同样注重史料的准确,英国历史学家卡尔提出史学家不但要注重史料的精准,还要对史料进行分析,发掘重大的事实把它们转变为历史事实,并把影响不大的事实当作非历史加以摈弃[1]。综合中外学者的论述,搜集史料时不仅要搜集原始的资料,如档案、文集等,还要注重搜集当事人的记述性史料,如访谈、纪要、采访稿、回忆录,这些资料在使用时要注重辨析,既要辨析真伪,也要按照重要性对其进行取舍。《红星照耀中国》是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记录中国见闻的记述性资料,留下了作者在陕北的见闻,以及同中共当时重要领导人的访谈记录,是第一手的史料,十分珍贵。该书出版以来在中国影响深远,最新出版的2022 年《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已将《红星照耀中国》列入义务教育必读书目,目前学界对《红星照耀中国》的研究集中在版本研究、叙事方式、海外影响、教学案例等方面,除此之外,还应挖掘该书蕴含的丰富史料价值。

一、《红星照耀中国》的重大史料价值——陕北苏区史料

1936年,斯诺作为新闻记者进入陕北苏区,以新闻工作者的敏锐记录了他在苏区亲历的见闻,这类一手资料十分重要,是我们研究1936年陕北苏区的重要史料。斯诺对陕北苏区的记录十分详细,从不同角度全面还原了陕北苏区的面貌。

政治方面,斯诺见证并记录了陕北苏区代议制政府的运行机制,政府机构采用了苏维埃的形式,在村里建立村苏维埃,然后逐步建立乡苏维埃、县苏维埃、省苏维埃。每一个苏维埃都下设各种委员会,革命委员会是最重要的,是群众大会选举产生的,除此之外,苏维埃还下设教育、合作社、军训、政训、土地、卫生、游击队训练等专门委员会机构,管理各种事务[2]180。这是中国共产党推进民主的主动尝试。苏维埃代议制政府是中国共产党早期政权组织形式的探索,是中国民主的早期实践。斯诺笔下记录了苏维埃代议制民主的真实性、广泛性,真正发动群众参与陕北苏区的政权建设,反映人民群众的真实诉求。《红星照耀中国》还记录了1936 年中国共产党发展统一战线的史料,体现在中共中央对在西安的东北军进行的统战工作。抗日战争时期,延安及其他抗日革命根据地政权的民主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将真实、广泛的人民民主与统一战线结合,产生了“三三制”民主,极大促进了政治建设。可以说,苏维埃代议制是“三三制”民主的先驱,而斯诺为我们留下了直接观察苏维埃代议制的珍贵史料。

经济方面,斯诺亲身走访了陕北苏区,与当地民众有着近距离接触,通过与他们的交流,斯诺记述了陕北苏区真实的经济状况,研究这些经济因素,可以管窥陕北土地革命的特点。土地分配问题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占有重要地位,如在江西苏区中国共产党颁布了《兴国土地法》规定,没收公共用地与地主阶级土地,限制富农多余土地。但陕北的人地矛盾并不十分尖锐,斯诺记述了陕北革命的特殊性,即在不缺地的乡里,分配的只是荒地和在外地主的土地[2]182-183。由于当时陕北缺乏灌溉系统,经济相对落后,人们对浮财的诉求大于土地,陕北一位老人告诉斯诺,“这里的地不值钱,除非是河谷地”,“值钱的是骡子、羊、猪、鸡、房子、农具”[2]201。在研究陕北革命史时,要注意把普遍性的革命方式与陕北地区实际情况相结合,避免简单地将土地矛盾作为主要矛盾解释陕北地区具体的革命动因。斯诺还分析了造成当时陕北人民贫困的原因,除恶劣的自然条件外,小农经济生产的分散性与脆弱性也是导致贫困的重要原因。如个体生产没有足够的抗灾害能力,贫苦民众被迫需要借贷度日,而陕北地区的高利贷则是压在贫民身上的枷锁。据斯诺记载,陕北高利贷的利率高达百分之六十,困难时期还要高得多[2]183。究其根本,是因为小农经济生产的分散性为民间借贷剥削提供了基础。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发现这一现象,将民众组织起来,并给予民众必要的帮助,废除了高利贷,兵工厂制造农具供应无地农民开荒,建立信用合作社,鼓励民众参与,组织民众生产。同时,陕北苏区开始探索新的经济道路,当时陕北苏区的经济探索混合经济的模式,私人企业与工业得到许可鼓励,但对其有限制。国家拥有和开发油井、煤矿等大规模经济命脉性企业,并积极推动各种原料交易[2]186-187。

文教方面,中国共产党历来重视文化教育,在紧张的革命岁月里也坚持对军队、民众进行基本的文化教育。1936 年中央红军刚刚在陕北扎稳脚跟,就如火如荼地展开文教工作,斯诺记录了党进行文教工作的许多重要内容。军队教育是文教工作的重要内容,不断提升军队指战员的素养是提升军队战斗力的重要保障。在陕北苏区,对部队普通士兵进行教育的重要途径是列宁室。列宁室是公共活动区域,其中一角用于士兵识字,可以看到每个战士的笔记簿都挂在墙壁上指定的木钉上。有三个识字班:识字不到一百个的一班;识字一百到三百个的一班;能读写的字超过三百个的又是一班[2]235。军队除基本的扫盲教育外,还培养高技术的专门人才,在苏区临时首都保安县还建立了无线电学校,收听各地广播,为苏区提供新闻资料[2]40。值得注意的是,斯诺还为我们留下了红大第一分部(学员为师团营级指挥员或政委)的政治课课程表,包括政治知识、中国革命问题、政治经济学、党的建设、共和国的策略问题、列宁主义、民主主义的历史基础、日本的政治社会状况[2]84。从这份课表可以看出,当时党内教条主义影响依然存在,对革命的认识往往受到苏联经验的直接影响,高级指挥员的政治课程大多是反映苏联革命的内容,缺乏对中国实际情况特别是中国文化的关注与研究。而盲目照搬苏联经验恰恰是土地革命战争时期遭受挫折的重要原因之一,特别是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让中共中央被迫进行战略转移。从斯诺的记载看,1936年在思想文化方面,依旧还有教条主义的影响,因而在延安时期,党中央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改进党风、学风、文风,锻造了坚不可摧的无产阶级政党。除军队教育外,党在陕北苏区还大力推进群众教育,由于师资条件短缺,党充分发挥群众的作用,在群众中选择培养教师,担任群众文化学校的义务教员,提高农民的文化水平。群众中的文化教育改变了陕北苏区人民的面貌,“你看不到姑娘缠足……男人现在慢慢在剪掉辫子了”[2]194,群众的生活面貌也焕然一新,人民群众在文化教育中感受到党的先进性,增强了对党的认同感,日后自然成了中共中央在陕北苏区活动的群众基础。

二、《红星照耀中国》中史料的基础价值——社会史料

斯诺在陕西活动期间,留下了许多展现陕西社会生活的第一手史料,这些史料为我们研究陕西地方社会提供丰厚的研究资料。斯诺笔下1936年的陕西十分贫困,随处可见“挂在他身上快要死去的皮肉打着皱褶”的贫苦民众[2]173。挖掘《红星照耀中国》中的社会史料,可以梳理造成抗日战争前陕西贫困的原因,进一步理解陕西革命的直接动力。

造成陕西贫困的原因首在鸦片的种植。斯诺从西安出发到达陕北,记录了沿途看到陕西肥沃的土地上大面积种植鸦片。斯诺在书中写道:“几年前(指1929 年关中旱灾)西北发生大饥荒,曾有三百万人丧命……当时贪婪的军阀强迫农民种植鸦片,最好的土地都种上了鸦片,一遇到干旱的年头,西北的主要粮食作物小米、麦子和玉米就会严重短缺。”[2]23中国近代历史证明,鸦片的种植与流通会对一个国家、一个地方造成极大的破坏,不但破坏自然的农耕经济格局,造成农副作物供给不足,货币流失严重,并且严重损害民众的健康,破坏社会的正常运行。但鸦片又获利极大,军阀们“竭泽而渔”,不顾地方民众的生活,种植鸦片,成为军阀的重要收入来源。陕西军阀强制民众种植鸦片,导致农作物种植面积不足,以1923—1925年陕西周至县为例,军阀刘镇华强制将周至县鸦片种植面积扩大到3000顷,占到该县可耕面积50%左右,以至素以粮仓著称的周至,无论丰年欠年,粮食均不敷用[3],对陕西社会经济生活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除鸦片种植外,官府的苛捐杂税与地主的无节制剥削也是造成民众贫困的重要因素。据斯诺记载,不少地方的赋税已预征到六十年或六十年以上,没有土地的农民因为赋税与地租的双重压力,经常负债累累,缺乏必要的储备,遇到水旱之灾自然灾害就无法应对这些危机。而地主乡绅为了维护其对民众的压迫统治,还用保甲民团的方式维护自身利益。民团是由地主和乡绅挑选、组织和指挥的,主要任务是帮助收地租,讨要高利贷的本息款项,帮助统治者收取苛捐杂税。实际上这就是说,在官府苛捐杂税与地方民团的双重压迫下,整个农民阶级的命运是操纵在乡绅阶级的手中。

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后,迅速将民众从种种压迫中解放出来,陕北的社会面貌焕然一新,斯诺在陕北看到了一幅不断变革、欣欣向荣的画面。首先,彻底地消灭了鸦片,斯诺记载:“事实上,我一进苏区以后就没有看到过什么罂粟的影子”。除禁止鸦片种植外,压迫民众的贪官污吏也被党的干部取代,乞丐和失业也被“消灭”。党积极推动社会建设,移风易俗,改变了过去种种陋习,禁止了缠足和溺婴,封建社会遗留下的卖淫活动也已绝迹,一夫多妻、一妻多夫的不平等婚姻关系也得到禁止。同时以《婚姻法》的形式废除了封建包办婚姻以及虐待妇女等旧习俗。婚姻必须遵循双方平等自主的意愿,婚龄提高到男子二十岁,女子十八岁,禁止索要彩礼。在苏维埃政府登记结婚,不收取任何费用,发放结婚证书。在改革封建糟粕习俗的同时,党推动宣传新的社会生活,其中红军剧社发挥了重要的宣传作用,以演出的形式宣传新生活,领导人也经常与群众一起欣赏戏剧表演,党群关系十分融洽[2]61。

三、《红星照耀中国》中的史料辨析

任何著作都有一定的局限性,在使用史料时要注重对原始史料进行认真地辨析,最重要的是辨别真伪,保障史料的真实性。《红星照耀中国》虽为纪实性记录,但其中也有不少谬误,在运用史料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辨别。例如斯诺写道:“赵世炎、顾顺章、罗亦农、陈延年和周恩来在上海起义中的亲密合作者有好几十人被捕处决。”[2]43这里的事件指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稍有党史常识的人都知道,顾顺章并非死于“四一二”政变,而在1931年被捕叛变,1935年被国民党秘密处死。深入陕北写实的斯诺为何会有如此低级的谬误,这需要认真研究其原因,如若“尽信书”,不加甄别地以全书所有内容为史料内容,则难免会有所偏差。我们需要认识到,1936年到达陕北前,斯诺并没有真正参与党的活动,对1936 年之前党的历史难以与闻,自然不可能十分准确。在使用《红星照耀中国》的材料作为史料时,以下问题需要得到重视。

首先,注意对“秘闻”类的资料进行辨别。梁启超在对史料甄别有独到的见解,提出了相近原则,古代史研究史料以史迹发生时愈近者为准,近现代史研究史料则以地方言,亦以人的关系言,谓距史迹发生地愈近为准[4]。以此为指导,在使用《红星照耀中国》中的史料时应多采用斯诺直接看到的第一手材料,谨慎地使用斯诺听到的一些“秘闻”作为材料支撑。例如斯诺还记录了一些关于西安事变的资料,但与在陕北深入苏区生活,直接接触中共领导人不同,在西安斯诺并没有真正参与西安事变的过程,关于西安事变的记载停留在普通新闻记者的层面,其中充斥着“秘闻”类的资料。例如斯诺认为西安事变中大部分地方军阀会支持张杨的行为,“广西、广东、云南、湖南、四川、山东、河北、察哈尔、山西、绥远、宁夏的军政领袖都作壁上观,如果何应钦开战,他们几乎肯定没有一个人会举一个小指头出力协助。他们无论哪一个人,或者甚至他们全体都会靠向叛军一边”[2]328。这是斯诺作为新闻记者的个人评论,缺乏材料支撑,与史实明显不符,在引用相关史料时要注意甄别。

其次,由于东西方在文化观念、思维方式上存在不同,要特别注意国外学者由于文化差异而得出的一些论断。研究中国问题离不开对中华优秀文化的把握与理解,国外学者对中国文化研究水平参差不齐,有的国外学者阅读中国文化经典经验不足,容易对中国文化产生人云亦云的理解。斯诺作为新闻记者,深入陕北苏区采访,也留下了关于中国人民内在精神结构的一些记载,有的论断十分经典,例如斯诺认为中国农民只要有方法,有组织,有领导,有可行的纲领,有希望,而且有武器,他们就会斗争。这一判断十分准确,说明中国自古以来不乏革命精神,体现了中华传统文化中“过则匡之、患则救之、失则革之”(《左传·襄公十四年》),“从道不从君”(《荀子·子道》)的变革理想。但同时斯诺对中国文化精神的把握不甚准确,如认为中国革命“同儒道两教的胆小怕事、消极无为、静止不变的思想做斗争”[2]91。这种将儒道文化简单认定为消极无为的思想的认识,忽略了中华传统文化中“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新五代史·伶官传序》)的忧患意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易传》)的进取精神。斯诺立足革命的立场对中国“旧的文化”进行批判,在当时有其历史背景,但斯诺忽略了中华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契合之处,故其部分观点失之偏颇。今天在使用《红星照耀中国》作为史料时要注意甄别,不能误用。

最后,应注意因翻译失误产生的谬误。国外学者的学术著作要注意可能因翻译产生的问题,在加拿大学者毕森所著《1937,延安对话》一书中,译者李彦指出了翻译学术著作的一个问题,既西安一个地名“柏树林”的翻译,原文为white pine forest,字面意是“白松林”,但经译者查询西安没有叫“白松林”的地方,应当为“柏树林”。国外学者因文化、语言差异,在进行写作时可能会对人名、地名等名词记载发生偏差,译者如无相关专业背景,采用直译的方法,则会产生谬误。如在《红星照耀中国》中,斯诺记载:“在这个肥沃的渭河流域,孔子的祖先、肤色发黑的野蛮的人发展了他们的稻米文化……快到正午的时候,我们到了宗蒲县”[2]22。查阅陕西民国时期并无“宗蒲县”这一行政区划,经研究此处应为“中部县”(今陕西黄陵县),“中部县”位于西安与保安之间,读音与“宗蒲”相近,译者没有认真考察而产生谬误。作为史料运用时,要注意译著中人名、地名等可能存在的翻译失误,要保证史料的准确性。

四、结语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从历史中汲取智慧和力量。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党历来重视党史学习教育,注重用党的光荣历史鼓舞斗志,明确方向,用党的光荣传统和优良作风坚定信念,凝聚力量,启迪智慧,砥砺品行。深入学习“四史”的背景下,我们应主动阅读有关历史的“原典”性著作,包括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文选、文集,革命亲历者的回忆录,革命见证者的纪实性文字等。走进历史,在动态的中国精神谱系中,立足时代需要,不断挖掘红色“原典”的时代价值,助力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探索。《红星照耀中国》就是这样的“原典”,该书出版后风靡世界,冲破了反动派的信息封锁,在当时向世界展示了真正的中国共产党。在党史学习常态化、长效化的背景下,我们要做好《红星照耀中国》的史料挖掘、甄别和运用工作,使之成为党史学习教育的生动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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