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保民
新绛县三晋文化促进会,山西 运城 043100
在山西省新绛县隋代绛守居园池东南角,竖着一通立于民国三十二年(1943 年)的斛律光墓碑。由于最早到新绛考察古建的专家阮仪三教授言:“南有土丘,传说为斛律光墓,未查核。”[1]所以后来何依教授主持的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新绛县城保护规划[2]没有涉及斛律光墓。高菊蕊的《名城绛州》[3]、萧淑贞的《走绛州——不是所有的故乡都在沦陷》[4]也均未提及斛律光墓,使其在新绛主流媒体中几乎消失。幸有赵雅婧女士在《绛州署园林初探》一文中多次提到斛律光墓,她写道:“庙墓在隋废弃,唐又重设,于宋扩建。”[5]斛律光墓才重新得到关注。那么,斛律光墓为什么建在绛州?庙建于什么年代?它与绛州众多的“七”文化有何关系?
斛律光(515 年—572 年),字明月,朔州敕勒部(今山西朔州)人,北齐名将、军事家。祖父斛律大那瑰为北魏光禄大夫、第一领民酋长;父亲斛律金为大司马、石城郡公、第一领民酋长。
斛律光年少时善骑射,以武艺知名,17 岁时为高欢所欣赏,任其为世子高澄的亲信都督,当时传号为“落雕都督”。天保三年(552 年)从征出塞,先驱破敌,班师后被任命为晋州刺史。河清三年(564 年)正月,北周遣将进攻平阳,斛律光率三万步骑击破敌军,追入北周境,俘获北周军二千余人,升为司徒。同年,北周武帝十万大军进攻洛阳,斛律光率五万骑兵前往会战并大胜,被提升为太尉,又封冠军县公。“先是世祖命纳光第二女为太子妃,天统元年(565 年),拜为皇后。其年,光转大将军。三年(567 年)六月,父丧去官,其月,诏起光及其弟羡并复前任。秋,除太保,袭爵咸阳王,并领第一领民酋长,别封武德郡公,徙食赵州干,迁太傅。”[6]
“武平元年,筑华谷、龙门二城于玉璧,与周宇文宪、拓跋显敬相持,宪等不敢动。二年,筑平陇、卫壁、统戎等镇戍十有三所。周人以步骑万余来逼平陇,与光战于汾水之北,光大破之,封中山郡公,邑人立祠祀之。”[7]
北周柱国韦孝宽不敌斛律光,伪造民谣“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高山不摧自崩,槲树不扶自竖”,在北齐民间广为传诵。尚书右仆射祖珽和高纬乳母之子穆提婆给高纬进谗言说斛律光必反;武平三年(572 年)七月戊辰斛律光独自到朝堂后,在凉风堂被刺杀,时年58 岁。
斛律光治军严明,身先士卒,不营私利,为部下所敬重。其治军誓众,战绩卓著,军事才能令敌人胆寒。斛律光被人陷害抄家灭族,其墓地有襄汾县邓庄乡斛冢村、解村以及新绛县三种说法。张庆捷先生认为襄汾两说均为传说,未能认定。第三种说法是在新绛县,即斛律光率军镇守之地。[8]斛律光被害前后,北齐与北周的战略争夺已经从汾南汾北转变为以今新绛、稷山南北自然分界线为主的战略对峙。民国《新绛县志》有“斛律光在柏壁练兵”的记载,“武平关,在州西三十里,北齐屯兵以防周寇”,“家雀关在城南七里”。因此,斛律光被害后埋在曾经取得辉煌战绩的地方来鼓舞士气,似较可信。
《新绛文史资料》第七辑《人杰地灵话绛州》中有《斛律光悬棺之谜》和《〈敕勒歌〉与〈斛律光墓记〉》两篇文章。前者记斛律光墓内为铁链悬棺,棺木为大红色,棺木上放着斛律光生前随身佩戴的一口宝剑。民国十八年印制的《新绛县志》中,斛律光墓尚无破毁的记录。据后人描述,此墓于20 世纪30 年代开始被盗毁,悬棺及宝剑等随葬品不知所踪;祠庙被毁的时间不详。现存斛律光墓碑为日寇侵占新绛时,伪政权县建设局局长刘之祯所立。
绛州大堂,按照官方的说法为唐代所建。“至今尚存的大堂建筑,传说为唐代总兵官张士贵之帅正堂。”传说绛州大堂衙署建于唐代,唐太宗李世民曾命左领军大将张士贵在绛州设帐募军,时称“帅正堂”。门前原有抱厦三间已毁,基址尚存。
赵雅婧认为:“现存的绛州衙署大堂——帅正堂,始建于隋唐,重建于元,是全国目前现存最早、保存最完整的元代州府大堂之一。”她认为:“移城就要移署,绛州城建于开皇三年(583 年),绛州署也应该建于此年。” 而“隋开皇三年,自玉璧移绛州于东雍州城,即今州里是也,领县八”的说法在校勘记中与《水经注》中“汾水西迳……正平郡南”相悖。[9]客观事实为绛州与正平郡合并,改称绛郡,今州治始建于北魏太和十一年。但名人的错误记载被历代州县志引用强化后,纠错很难。笔者曾在《山西日报》《名城报》《山西社会主义学院学报》等报刊发表多篇文章予以论证。
绛州城始建于北魏太和十一年(487 年),为太和十八年北魏迁都洛阳作准备。它地处“控带关河,辅翼汾晋,据河东之肘腋,为战守之要区”,正平郡第一任郡守就显得非常重要。
光绪五年《直隶绛州志·职官》言:“北魏,置东雍州,设刺史一,别驾一。太和十一年,置正平郡,改刺史为太守,领闻喜、曲沃二县。”[10]“陆凯,献文帝时,正平太守。详宦绩。”卷之七《宦绩》中北魏仅陆凯一人,他在中枢部门十多年,以忠厚为人称道,说话不多却屡屡言中,孝文帝嘉许他。后来生病,多次上书请求退休,诏令不允许,命令太医供给汤药。任正平郡太守,在郡七年,被称为贤能的官吏。去世后被朝廷追赠为龙骧将军、南青州刺史,谥号为惠。他与南朝的范晔摒弃两国成见,《诗赠范晔》一诗由此而来。“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梅。”[11]短短20 个字,书写了南北朝文人相往的美丽篇章!
“新绛名城在历朝历代的建设中,随形就势、因地巧构,将古代州城礼仪空间展现得如此完美,却是独一无二的孤例。”[12]“旧州署在城内西北崖上,高敞宏壮,甲于列郡。”于衙署高地眺望古城内外,可见黄原玦天,汾水钩带;远冈青萦,近楼台井闾点画察”,这一独特性被董鉴泓先生作为特殊案例,收录进教科书《中国城市建设史》。
“孤例”之说,给绛州大堂始建于北魏太和十一年(487 年)增添了可信度和证据;而赵雅婧女士在《绛州署园林初探》中写道:“安阜、省元坊为唐代主要的居民区,两坊内十字分割的城市肌理依稀可辨。”“宋代在唐代原有的十字里坊基础上外扩,街道肌理也呈现宋代以长街为轴线的延展。宋代城市以文庙为中心的正平坊(疑误,应为孝义坊)和省元坊是这一时期的主要区。”[13]这些考证可以看出,距离衙署最近的桂林坊与正平坊应为北魏至隋主要居民区,这从建筑学的角度给绛州城及大堂始建于北魏提供了新的证据。大堂作为衙署的中心和城市的象征,始建于北魏太和十一年(487 年)是毫无疑问的。
唐代绛州大堂说、建于唐代说,都与张士贵帅正堂有关。民间传说七间绛州大堂与朝殿坡上的朝殿庙是张士贵造反的证据,而实际上,朝殿坡、朝殿庙系明皇室灵丘王府所建,与张士贵无关,七间绛州大堂与抱厦的建设也非他完成。考古材料揭示了帅正堂主体月台部分经历了宋、元、明三次扩建,宋元时期月台轴线与绛州大堂所在轴线重合,月台及大堂甬道在元明之际向西移动约3.5 米。
唐代对衙署大堂修葺或重建在什么时间,又是谁扩建的呢?根据中国古代的等级制度,只有皇帝专用的建筑才能用九间开;皇亲贵戚和有爵位的朝廷高官可用七间开;朝廷一般官员和地方政府官员可采用五间;平民百姓就只能用最小的三间。隋唐时期,官方开始在衙署内设立纪念性建筑以布施教化。唐太宗李世民极其推崇斛律光,认为他是北齐良将,威震敌国,令敌人闻名而胆寒。但从金代孙镇撰写的《斛律光墓记》中得知,唐太宗直到去世,都没有在绛州署衙内恢复斛律光的墓、影堂及祠庙。据此可知,这些建筑是由其他人创建或者改建的。
李世民有李元轨、李元礼、李元懿、李元嘉四个弟弟曾做过绛州刺史,综合分析,扩建绛州大堂的应该是贞观十七年任绛州刺史的李元礼。他是高祖第十子,善骑射,“始王郑,即授郑州刺史”。贞观十七年,“徙王徐,迁徐州都督。为绛州刺史”,有善政。 “永徽四年(653年),授司徒之位,与太尉长孙无忌、司空李勣并列三公,兼任潞州刺史。”从时间上、身份上他具备重修七间绛州大堂的条件,既能把唐太宗祭祀斛律光的理念贯穿其中,又能为朝廷平高丽筹备粮草、征集兵马作准备。次年张士贵到此征兵,互相衔接,予以配合。也就是说,唐代扩建的七间绛州大堂及其抱厦为绛州刺史李元礼按照唐太宗李世民祭祀斛律光旨意完成的。
“七”一直被视为重要的数字。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七”是阴阳与五行之“和”的状态;西方文化中,“七”代表上边和“七翘”;在商业中,“七上八下”被认为成功的标志……
绛州“七”文化之谜最早是由支怀龙先生提出的,[14]他以唐代宗教文化尊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教化进行阐释。
此外,在《走绛州——不是所有的故乡都在沦陷》中,萧淑贞女士对“神秘的‘七’”进行了专门论述。她从康熙版《绛州志》卷一《星野》中摘录“天地之有中国,犹人之有心,心之所动,而全体皆应。星野之占验,惟中国为然,万国之骸发枝节不与焉。……具其为说曰:参之七星明,则天下兵精;觜星明大,则天下安”[15]。因知识所限,我们对于正史中的《天文志》已不甚了了,但“参之七星”却可帮助理解新绛治内现存的几个神秘的“七”。
庄子《逍遥游》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16]尧命令羲氏、和氏遵照上天的旨意,根据日月的出没、星辰的位次制定历法,教给民众从事生产的节令。
春分日,白昼和黑夜一样长,朱雀七宿中的星宿初昏时出现在正南方,据此来确定仲春之时。夏至日,白昼最长,苍龙七宿中心宿(又称大火)初昏时出现在正南方,据此来确定仲夏之时。秋分日,黑夜与白昼一样长,玄武七宿中的虚宿初昏时出现在正南方,据此来确定仲秋之时。冬至日,白昼最短,白虎七宿中的昂宿初昏时出现在正南方,据此来确定仲冬之时。最关键的是羲仲、羲叔、和仲、和叔观测的地方在姑射山中的方位很有讲究。
姑射山上有两组“七星树”,七棵自然生长的大树组成如北斗七星的形状,似与衙署衙坡上的七星遥相呼应。还有七座桥,姑射山清濂洞乔沟头村内的六座桥加上山上的一座桥共有七座桥。据实地勘察和卫星图显示,清濂洞一带姑射山上历史遗留的七个景点,也组成了“北斗七星”。如果从北往南纵贯全县,姑射山、福胜寺、九原山、龙兴寺、善庆寺、天地庙和稷益庙又组成一个北斗七星图。
绛州大堂面阔七间,建筑面积为七十平方丈。大堂内原存有一把座高七尺特号交椅。大堂内北墙东、西两侧镶有宋真宗御制“文臣七条”与“武臣七条”石以及唐长庆中绛州刺史樊宗师撰写的《绛守居园池记》,全文777 个字。
“七星坡”,也称衙坡,原是通向州署衙门的必经之路,依地势坡度而建,全用条形青石铺就,与坡底坐南面北的乐楼相对,坡顶西侧与鼓楼相接,因石坡中间嵌有北斗七星而得名。传说,坡上的七颗星晶莹光亮,日夜可见,为绛州一宝。经测量,直坡段主台阶71 级,初建时主坡台阶的步长与落差之比为7:1,坡顶三级高阶的落差为七寸。经实地测绘,七星坡上镶嵌的七星位置与北斗七星对应,与大熊星座绕北极星旋转的天星图相对照,七星坡所嵌星位恰与“乞巧节”相吻合。
明代绛州知州王汝绩,进谒大成至圣文宣王。“庙旧以间记者三,广而为七。崇高宏阔,改作从祀贤儒,两庑、堂斋以次俱新。”[17]遂有“华北地区最大的文庙”之说。
绛州自晋惠公四年(公元前647 年)“泛舟之役”至清末民初,作为晋南地区唯一的水旱码头,素以手工业发达、商贸繁荣而著称,号称“七十二行,行行俱全”。民国初期,其工商业收入能与太原市相媲美。
“七”文化与绛州有着太多渊源,而州城设计者对“七”又情有独钟。作为开启五千年文明的陶唐旧都,“神人居焉”农历发源地的姑射山,晋文公称霸的发祥地,这些都是“七”文化聚集于此的重要因素。北魏太和十一年(487年),绛州城移置于今治的正平郡控关带河,翼辅汾晋,并派重臣陆凯为迁都洛阳作前导和准备,独具一格的州城开始建设。开始建设后,文庙作为郡城的重要设施,尽管只有三间,但贯彻了孝文帝郡县祭祀孔子的诏令精神和汉化政策。北齐名将斛律光能保全国家,有大功于民,无罪被诛,更引起人们的追念和崇拜。经张庆捷先生考证,除绛州的墓庙、稷山的祠堂外,介休、灵石、中阳等地可汗祠均敬奉的是斛律光,这是游牧民族英雄崇拜和汉族建庙祭祀礼俗的自然结合。既为纪念忠臣良将斛律光,也为弘扬超越于民族之上的人间正气。
斛律光的地位、爵位与“第一领民酋长”的身份,使同为少数民族出身自称“天可汗”的唐太宗李世民倍感“亲切”。在平高丽前,他专门调派皇室中能力最强、地位最高的李元礼去修建绛州大堂,为招兵买马的辽东道行军总管张士贵使用,这为其后的“七”文化广泛使用奠定了基础。换句话讲,绛州人民对斛律光的敬仰与思念丰富了绛州“七”文化的内涵,千余年间祭祀不断。
李唐王朝尊老子为其先祖,道教得到快速发展,精绝小篆碧落碑可能是道教讲义精华。首先提出三教合一的隋代王通在清濂洞培养出魏徵、李靖等一大批人才;金代王重阳在此更使道教发扬光大;江西临川王汝绩,正统九年以儒官升知山西之绛州,重建文庙,由三间扩至七间,在任九年(1444 年—1453 年),“讼息狱空,教化大行。士民勒其政绩于世”[18]。从另一个侧面证实,衙署大堂始建于北魏,唐贞观年间重修。明天顺五年(1461 年),灵丘荣顺王朱逊烇王府迁居绛州,存续140 多年,使这座古城增添了皇室色彩。明天启七年(1627年),在韩霖家族的鼎力支持下,由教徒捐建的全国第一座由两座民房改建的天主教堂在绛州东南角产生;由灵丘王府改建的天主教堂成为全国占地最广的教堂,现存始建于民国的天主堂成为全国四大哥特式教堂之一。[19]至此,始于传播儒学最广的荀子,儒释道与天主教的“七”文化散布于绛州城的各个角落。
斛律王庙和可汗祠主要分布于北至并州晋阳、南至绛州稷山之间的城市乡村,可见其影响范围很大。而北齐、北周时就存在于绛州的斛律光墓、影堂和庙,一直到民国都祭祀不绝。唐太宗李世民祭祀斛律光忠勇报国的精神寓于改建的七间绛州大堂,使七间绛州大堂与“七”文化紧密联系起来,成为“七”文化承上启下的象征。
历史文化是城市的灵魂,新绛作为黄河金三角唯一的历史文化名城,从北魏太和十一年建城,至今已1536 年。第一任正平郡太守陆凯既是支持孝文帝改革的重要内臣,又是沟通南北朝文化的重要使者,他的功绩能解释斛律光墓、影堂、祠庙建在绛州的原因,也才能理顺唐代重修的绛州大堂与全国现存唯一保留隋代遗韵官家园林“绛守居园池”的关系。恢复斛律光墓、影堂、祠庙可使绛州的历史文化更加完善,也可以吸引沿太原南下的斛律光后代及信众参观游览,增加衙署景区文物活化的内容和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