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华
黄河文化是黄河流域广大人民在世代生产生活中集中体现出来的价值理念、思维方式、生活习惯、宗教礼仪、制度规范、传统民俗等价值追求和成果,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黄河文化是中华文明的源头,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内核,是中华民族的精神标识。在中华大地各区域先后进入不同文明阶段的过程中,黄河流域以及中原地区以更为强大而成熟的文明形态,向四面八方辐射影响力,从而引领华夏民族走向更高的文明阶段。[1]挖掘黄河文化的内在特质,推动黄河文化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对于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具有重要意义。
黄河文化具有根源性与延续性、正统性与主干性、包容性与革新性相统一的特质。
黄河文化具有根源性特质。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的起源地,也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据考古发掘统计,黄河流域拥有同时期最为先进的高密度、连续性史前文化遗址。黄河流域出现的裴李岗文化、磁山文化、老官台文化、马家窑文化、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等新石器时代的代表文化,是华夏文明的重要来源。特别是以晋、陕、豫交界地带为中心的黄河中游仰韶文化和以泰沂山系为中心的黄河下游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这两个“相对”的文化区形成了中华文明起源的主脉。[2]华夏始祖“三皇五帝”繁衍生息在黄河流域,夏商周乃至秦、汉、隋、唐等都曾建都在黄河流域,古代农耕文明、中国最早的城市、文字、礼法制度等均起源于黄河流域。所以,黄河是中华民族血缘根系所在,是中华五千年文明根脉所系,是中华民族共享的根源性文化。
黄河文化具有连续性特征。尼罗河文明、两河流域文明、恒河文明和黄河文明构成了世界四大“大河文明”,发展至今,只有黄河文明一以贯之,虽历经苦难,却始终表现出旺盛生命力和持久传承性。特别是黄河中下游的中原地区,其文化序列一直没有中断,从新石器早期的裴李岗文化,到中期的仰韶文化、晚期的龙山文化,一直进入夏商周时代,谱系连贯,一脉相承。历经从猿到现代人的进化演变,黄河流域世代繁衍生息不断;历经仓颉造字到楷书的迭代改进,文字未曾中断失传;历代古城古都虽原貌、地位发生改变,但跨越亘古时间长河,时至今日依然散发着生机活力;黄河文化积淀的优秀民族精神,在当今社会依然发挥着凝聚和指引作用。黄河文化以其润物无声的方式,发挥着强大力量,创造着世界奇迹。
黄河文化具有正统性。在中国5000多年文明史上,黄河流域有3000多年是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虞、夏、商、周、秦、汉以来,中华文明发展史上的主要政治中心、经济中心、文化中心都在黄河流域,黄河文化是中华文明的核心要素。[3]因为具有农耕文明的显著属性,黄河文化形成了安土重迁、务实安定、敬天法祖、家国同构的思想意识和行为范式,形成了稳定社会秩序的牢固宗法观念,进而形成了礼乐制度和儒家思想。儒学吸收礼乐文化,经春秋鲁国的生根萌芽、秦代焚书坑儒,终在汉代成为官方正统思想。虽唐宋之后,经济中心南移,但黄河流域政治和文化中心的地位并未实际改变,以儒家文化为主体的黄河文化一直作为国家正统思想,规范着全民行为规范,实现了政权合法化和政治规范化。
在中华文明发展过程中,儒家、道家和法家等中华元典思想均诞生于黄河流域,黄河流域居于文明发展的轴心地位。在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家思想被认定为国家正统学问,成为官方意识形态。在不断的迭代更新中,儒家思想成为中国古代历史主流文化,进而引导黄河文化走向,使之成为中华传统文化主干。中华文明更是在儒家“仁义礼智信”核心思想影响下,逐步形成讲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尚和合、求大同的精神特质和发展形态,涵养了自强不息、艰苦奋斗、开拓进取、无私奉献等中华优秀民族精神。另外,中华文明自然科学方面的成就,均根基于黄河流域的农学、水利、天文历法、数学算术、地理、中医等领域的重大突破,尤其是诞生在黄河流域的“四大发明”,更是对中华文明乃至世界文明发展进程产生了深远影响。
黄河文化天然自带包容开放气质。从内在包容性上来讲,黄河文化包含多种文化,而每种文化又是综合多种文化而成。就地域划分,黄河文化分为河湟文化、河套文化、三秦文化、三晋文化、中原文化、齐鲁文化等,其中,齐鲁文化由齐文化和鲁文化融合而成,而齐文化、鲁文化又是周文化和东夷文化结合的产物。就外在包容性而言,黄河文化的先进性对逐水草而居的草原游牧文化和生产方式较为粗放的长江流域稻鱼文化产生了极强吸引力和凝聚力,从而出现了草原游牧文化南下被黄河文化融合同化,黄河文化南下持续输出,影响带动长江流域稻鱼文化不断发展的现象。同时,黄河文化还通过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与古波斯、日本、朝鲜、越南等国也开始了文化交流,在为自身注入新鲜血液的同时,在世界更大范围内大放异彩,变得更加丰富多元。
黄河文化的丰富多样、开放包容,衍生了其兼收并蓄、吐故纳新的特质。再加之被兼并的各类文化均具有丰富元素与载体,黄河文化在与之交流中,很容易互通融合,碰撞火花,黄河文化的革故鼎新也就在此过程中自然而然发生。也正因如此,黄河文化在数千年发展历程中保持了持久创造力,成为中国历史上众多文明元素的创造平台,时至今日仍然展现出蓬勃生机和与时俱进的革新性。
文化的生命力在于传承,而传承的基础是文化所蕴含内在逻辑要符合当代人的价值取向和精神诉求。黄河文化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华、优秀民族精神具有高度契合性。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4]表达的是以民为本的治国思想。历史上,黄河“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频繁的水患严重影响着国家安定发展。正所谓“黄河宁,天下平”。黄河治理好坏直接关系王朝兴衰,故中国历朝历代君主都将黄河治理作为国家要事。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华民族治理黄河的历史也是一部治国史。而黄河漫长的治理过程,正是“民惟邦本”思想的重要体现。中国共产党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以人为本的治国理念正是对黄河文化中“民惟邦本”思想的延续发展、传承创新。
“天人合一”核心思想是将人与自然统一为一个交互共生的共同体,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体现了尊重自然、尊重规律的科学思想。从春秋时期老子提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到战国时期庄子提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到汉代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说,创建天人合一哲学体系,到北宋张载提出“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命题,再到明代王阳明将“大人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作为心学最高境界,中国人始终在追求天、地、人的统一融合,强调遵循自然规律的重要性。
“天人合一”思想体现了天地人和谐发展的哲学思想,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特别是在黄河治理上得到生动体现。古代治河强调在尊重自然规律的前提下,因势利导。大禹治水的方略在以水为师;西汉贾让“治河三策”,在给洪水以出路;明代潘季驯“以堤束水,以水攻沙”,重在利用自然条件治理;近代李仪祉提出“水沙兼治,上中下游统一治理”,强调生态系统整体性;新中国成立后开展的黄河流域综合治理,将生态恢复和可持续发展摆在首位,习近平总书记更是提出人与自然构成“生命共同体”的理念。可以说,“天人合一”思想对中国乃至世界可持续发展都提供了宝贵思想遵循。
“大一统”一词最早见于《春秋公羊传》,体现了古代政治思想、治国理念。黄河流域多样的气候地貌、多民族杂居生活、多种文化的融合发展,造就了黄河开放、包容的气质,形成了尊重多样性与差异性的多元一统的价值观。在此价值观影响下,中华民族在长达5000多年的历史发展中,从“满天星斗”逐渐形成多元一体格局,中华民族大一统实践开始于黄河流域中原地区,黄帝平定各部族战乱,初步实现中原统一的政治局面。西周实行的五服制国家治理体系,初步形成大一统格局,秦汉实行的中央集权政治大一统,影响着后代王朝将构建“六合同风,九州共贯”的大一统秩序作为最高目标。
也正是在大一统观念的影响下,从先秦时代的戎狄蛮夷,到南北朝时期的五胡政权,再到元、清两朝的蒙古、满族政权,无不被黄河文化吸引和凝聚,并在其强大感召力和同化力作用下,融入其中,合为一体。黄河文化也在与各民族文化融合发展中,更加气度恢宏,形成兼收并蓄、多元统一特质,进一步丰富了中华民族兼容和合的精神内涵。大一统思想产生的强大凝聚力量,使中华民族具备了团结统一的内核,在此基础上,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中华民族共同体”重要论述,是对大一统思想的凝练创新,对中华民族团结融合实践的高度提炼。可以说,随着时代发展,大一统思想在不断丰富发展,其作用和影响力也在持续发挥和不断扩大。
中华民族精神是在黄河文化的培育中生根、发芽,又在五千年文明发展过程中,通过多样的形式,与各地域、各民族文化交流、融合,并不断地丰富和发展。黄河是奠定中华民族精神的根基所在,是形成中华精神的主体基因。[5]在抗日战争时期,黄河上下遍布革命足迹,黄河文化中蕴含的深厚家国情怀和舍生取义的价值观念得到充分体现,黄河儿女敢于抗争、不怕牺牲,形成了延安精神、太行精神、沂蒙精神等革命精神,黄河文化留下了深刻的红色印记。在与黄河水患的长期斗争中,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涌现出红旗渠精神、大寨精神、焦裕禄精神等,充分展现了黄河儿女自强不息、团结统一、无私奉献的优秀民族精神。优秀的民族精神激励着中华各民族不惧艰难险阻、勇往直前,特别是进入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新时代,面对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更将指引中华儿女以更大的信心决心去面对各种难以预料的斗争考验,增强斗争本领,不断取得伟大斗争的新的胜利。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鲜明提出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方针。“创造性转化”重在改造转化,侧重将黄河文化中符合时代价值的内容进行挖掘改造,赋予其新的表现形式,增强其影响力和感召力;“创新性发展”则重在创新发展,侧重以当代价值理念对黄河文化进行补充完善,充实改进,为其注入持续发展的生机活力。推动黄河文化“两创”,需与当代社会的价值观念、思想理念相契合,需与当代人民精神追求、审美体验相统一,要做到保护第一、传承为要、产业赋能、传播助力。
首先,加强顶层设计和规划。要树立“大黄河”发展理念,统一规划黄河文化发展,创新体制机制,实行全流域协同合作,加强跨区域跨部门协作,实现统筹规划、协调配合、协同发展。
其次,做好黄河流域文化遗产的保护、记录、研发工作。要全面调查和认定黄河文化资源,实施黄河文化遗产系统保护工程,加大整体性保护和修复力度;统筹黄河流域九省区已建成的黄河文化数字工程成果,建立黄河文化资源基础数据库,打造开放共享的黄河文化资源公共数据平台;成立黄河文化研究联盟,加强黄河文化研究阐发,构建新时代黄河文化研究体系,打造具有重要影响力的黄河文化研究高地。
再次,引导支持社会力量积极参与。通过举办活动、政府购买、民间组织等多渠道多形式,鼓励引导全民参与,激发黄河文化保护内生动力,对作出突出贡献的个人、组织给予荣誉奖励、经济支持,提升公众参与的积极性。
文化来源于生产生活,只有将其融入当代人日常生活、行为规范,才能从根本上实现传承发展。
首先,构建黄河文化符号表征体系。把宏大复杂的黄河文化转化为老百姓听得懂、讲得清的“黄河故事”,关键在于形成特色鲜明、统一凝练的黄河文化符号,使其塑造黄河文化灵魂,囊括黄河文化瑰宝,延续黄河历史文脉。[6]可以从黄河文化神话传说、名家名人、典籍故事、特色文物、民俗传统、礼仪规范等内容中,挖掘提炼黄河文化经典元素和标志性资源,开发文化创意产品,建设文化地标,打造地域特色主题形象,并通过舞蹈、综艺、动漫、游戏、服饰、雕塑、建筑等多种表现形式,形成呈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黄河文化符号体系。
其次,加强黄河文化教育。充分发挥学校在黄河文化教育中的重要作用,贯穿学前教育、义务教育、高等教育、职业教育等国民教育各阶段,融入思想道德、文化知识、艺术体育、社会实践各环节,鼓励各地各校开设专题地方课程和校本课程,厚植黄河文化保护、传承、弘扬意识。要善于将黄文化教育与重大节庆相融合,抓住春节、元宵节、清明节等契机,因地制宜开展主题活动,在潜移默化中加强对人们的教育影响。
首先,创新文旅融合形式。2021年6月2日,文化和旅游部在黄河文化旅游带建设推进活动上发布10条黄河主题国家级旅游线路,包括中华文明探源之旅、黄河寻根问祖之旅、黄河世界遗产之旅等主题线路,为文旅结合提供了崭新思路。各地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挖掘本地黄河文化资源和优势,面向海内外集中打造“民族寻根”“姓氏寻宗”“行业寻祖”等特色文化活动和民俗工艺、农耕文明等体验场景,以拓展文旅融合空间,创新文旅融合形式。
其次,实施文化产业数字化战略。“十四五规划”提出,要加快发展新型文化企业、文化业态、文化消费模式,壮大数字创意、网络视听、数字出版、数字娱乐、线上演播等产业。要实施文化品牌战略,打造一批有影响力、代表性的文化品牌。[7]当代旅游更强调文化体验感、参与感以及个性化需求,如“宋城千古情”等演艺景区,“七彩云南”“又见敦煌”等演艺项目,都是利用数字技术活化文化资源,丰富表现形式,适应当代社会生活精神需求的经典案例。因此,要充分利用数字化技术打造场景式文旅消费新业态,用人们喜闻乐见的方式,打造可以广泛参与的文旅消费场景,特别是用数字文化赋能乡村旅游,创造展现乡土人情、田园风光、特色文化等方面的数字文化产品,带动乡村振兴发展。
首先,强化新媒体技术应用传播。文化再媒介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播的重要方式。它是利用新的媒介技术对文化的媒介化产物进行重新表述,使以往的纪念性媒介获得新的文化生命。[8]如,舞蹈《只此青绿》借助全息扫描、虚拟现实、人工智能等新技术,通过舞蹈的形式,将静态的画卷转化为动态的“青绿舞者”;《典籍里的中国》利用多重舞台、环幕投屏、增强现实、人工智能等新技术,通过“戏剧结构+影视演绎+文化访谈”的多重叙事手段,活化尘封在古籍里的人物故事。以时代发展过程中出现的新的媒介形式,再现以传统媒介形式表现的文化,这就是文化再媒体化。炫酷的技术、极具冲击力的场景呈现和故事化的表达既能够吸引用户的观看,也能够激发用户对文化创新表达的期待。[9]
其次,将讲好“黄河故事”作为重要着力点。在充分考虑不同国家、不同种族受众意识形态、政治倾向、价值理念、宗教信仰、文化风俗等基础上,坚持突出黄河文化特色与符合他国话语体系相结合的传播原则,采用音乐、舞蹈、戏剧、影视等多重叙事方式,利用全媒体传播矩阵,讲好历代治黄故事、民族一家亲故事、传统文化故事、红色革命故事、时代发展故事等。除职能部门正面宣传引导外,还要鼓励企业、民间组织、国内外媒体、个人等机构和群体,多层次多角度展现黄河文化魅力与风采,以达到良好的国际传播实践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