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灵寺石窟第169窟北壁10号壁画的般若主题与文殊师利法王子图像初释

2023-02-03 07:36张惠明
敦煌学辑刊 2023年4期
关键词:大正藏释迦文殊

张惠明

(广州美术学院 美术学研究中心,广州 510000)

一、炳灵寺169窟北壁释迦文佛和文殊菩萨坐像残画及其《般若经》主题

(一)北壁10号壁画底层残画:画像的榜题及绘制年代

按照王亨通、杜斗城编著的《炳灵寺石窟内容总录》(以下简称《总录》),炳灵寺石窟第169窟北壁第10号壁画是由表底两层壁画组成(图1)(8)此壁画编号为甘肃省文物工作队与炳灵寺文物保管所1963年第二次炳灵寺石窟考察所编。表层残画宽0.60米,高0.77米,壁画泥皮厚0.05米,底层残画宽0.36米,高0.70米。王亨通、杜斗城《炳灵寺石窟内容总录》,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188页。:表层壁画绘说法图一铺,构图中间部分:佛结跏趺坐,作说法印,顶绘伞盖,墨书“释迦牟尼佛”,左侧胁侍菩萨,题名“维摩诘之像”;构图右半部分已剥落并露出底层壁画;上方绘一佛,结跏趺坐,背光内绘火焰纹,墨书题名“释迦文佛”,其右下方绘有一菩萨,结跏趺坐于莲花上,通肩大衣,此像上方右侧,有墨书题名“文殊菩萨”(9)王亨通、杜斗城《炳灵寺石窟内容总录》,第188-189页。;此题记最初由张宝玺辨识和公布是在20世纪80年代末。(10)张宝玺《炳灵寺的西秦石窟》,甘肃省文物工作队、炳灵寺文物保管所《中国石窟·永靖炳灵寺》,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年,第188页。不过,经笔者在169窟的现场观察,并结合炳灵寺石窟文物保管所赵雪芬老师现场拍摄照片的比对辨识,今所存榜题自上而下“文殊”二字字迹清晰可识,其下所存二字,虽字迹皆已漫漶,从残留痕迹可辨识出 “殊”字下面为“師”字,而非张宝玺所识的“菩”字,“師”字之下所残存字迹已不堪卒读;依据此辨识笔者认为此榜题应为“文殊[師]利”,而非“文殊菩萨”(图2)。(11)笔者于2023年8月初前往炳灵寺石窟实地考察第169窟北壁第10号壁画,得到了炳灵寺石窟文物保管所贺延军所长、赵雪芬研究馆员、资料室王秀玲老师的热情帮助,在此谨致谢忱!在此墨书题记下,有一高髻圆脸坐像,该像长发披肩,双手置于腹前施禅定印交互叠放于两腿之上作冥想状,阎文儒和张宝玺将此像比定为文殊菩萨(图3)。(12)张宝玺《炳灵寺的西秦石窟》,《中国石窟·永靖炳灵寺》,第188页,图10。董玉祥指出:此菩萨高髻圆脸,长发披肩,双手置于腹前作禅定印,形象古拙,画意粗犷奔放,颇接近河西地区酒泉、嘉峪关一带出土的魏晋墓壁画的绘画特点。因此,此底层壁画可能是早于建弘元年(420)的作品,风格早于表层的建弘期(420-428)壁画。(13)董玉祥《炳灵寺石窟综述》,《中国石窟·永靖炳灵寺》,第171页。常青推测此释迦文佛和文殊菩萨构图组合壁画的绘制年代属于炳灵寺169窟最早一期,约在412-420年间。(14)常青《炳灵寺169窟塑像与壁画的年代》,王亨通、杜斗城主编《炳灵寺石窟研究论文集》,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8年,第275、280页。

图1

图2(图1 炳灵寺169窟北壁10号壁画线描图,采自《中国石窟·永靖炳灵寺》第188页图10;图2 炳灵寺169窟北壁第10号壁画,赵雪芬摄)

图3

由于北壁10号壁画已被表层壁画遮盖,故目前还不清楚释迦文佛右侧(底层的左半部分)所绘内容。研究者一般认为底层壁画是由一佛二菩萨组成的说法图。(15)常青《炳灵寺169窟塑像与壁画的年代》,第275页;董玉祥《炳灵寺石窟第169窟内容总录》,《敦煌学辑刊》1986年第2期,第152页。根据图上方壁画题记可知这是以释迦文佛为中心的构图组合,文殊师利菩萨胁侍于佛的左下方(图4)。有关此类题材造像组合的记载可见于道宣(596-667)在唐高宗麟德元年(664)所著的《广弘明集》,在第15卷“佛德篇第三之初”《佛德篇总目》中收录了东晋时期——公元4世纪下半叶江南著名的“士大夫僧人”支遁(支道林,314-366)(16)E. Zürcher,The Buddhist conquest of China:The Spread and Adaptation of Buddhism in Early Medieval China,Leiden:Brill;Reprint edition,1972,pp.116-117;[荷]许理和著,李四龙、裴勇等译《佛教征服中国:佛教在中国中古早期的传播与适应》,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38-139页。撰写的两首“佛像赞”和十一首“菩萨像赞”文,而释迦文佛和文殊师利赞则分别排在佛、菩萨各赞文之首。(17)《大正藏》第52册,No.2103,第195c1,11-196b18,197a8-12页。由此可知,早在公元4世纪下半期的中国南方就已流行释迦文佛与文殊菩萨造像。

图4(图3 炳灵寺169窟北壁10号壁画文殊题记;图4 炳灵寺169窟北壁10 号壁画线描图,Claire Mayeux 张姗姗 绘制)

(二)公元5世纪以前汉译《般若经》中的释迦文佛和文殊师利菩萨

公元4世纪前期南方著名的般若学六大家之一支道林在其所著《释迦文佛像赞》 (并序)中称赞释迦文佛道:“天竺释王白净之太子也。俗氏母族。厥姓裘昙焉。…… 吸中和之诞化。禀白净之浩然。生自右胁。弱而能言”。(18)《大正藏》第52册,No.2103,第195c11-16页。他在《文殊菩萨赞》中称文殊:“童真领玄致,灵化实悠长。昔为龙种觉,今则梦游方。忽怳乘神浪,高步维耶乡。擢此希夷质,映彼虚闲堂。触类兴清构,目击洞兼忘。梵释钦嘉会,闲邪纳流芳。”(19)《大正藏》第52册,No. 2103,第19a9页。

佛言:“如我持五华散提和竭罗佛上,即逮得无所从生法乐于中立,授我决言:‘却后无数劫,若当为释迦文佛’。”(21)《大正藏》第8册,No.224,第458b3-6页。

佛语诸天人:“如是,如是!昔我于提和竭罗佛前逮得般若波罗蜜,我便为提和竭罗佛所授决言:‘却后若当为人中之导,悉当逮佛智慧。却后无数阿僧劫,汝当作佛,号字释迦文,天上天下于中最尊,安定世间法中极明,号曰为佛。’”(24)《大正藏》第8册,No.226,第513b25-c1页。

释迦文佛还出现在公元3世纪晚期的属于大品般若经(《两万五千颂般若波罗蜜多经》,PacaviatisāhasrikāPrajāpāramitā)汉译本中,如西晋太武帝太康七年(286)敦煌菩萨竺法护(Dharmaraka,229-306)译本《光赞经》中称诸佛世界所有众生“悉亦遥见此佛国土释迦文佛与比丘僧及诸菩萨而坐说经。”(25)《光赞经》卷1“摩诃般若波罗蜜光赞品第一”,《大正藏》第8册,No. 222,第148b2-3页。晋惠帝元康元年(291)由于阗国三藏无罗叉与竺叔兰等共译的朱士行从于阗携来洛阳的二万偈颂胡本大品般若《放光般若经》(26)道安《合放光光赞略解序第四》,参见《出三藏记集序》卷7,《大正藏》第55册,No. 2145,第48a1-5页。卷一“摩诃般若波罗蜜放光品第一”称释迦文佛所现瑞应是在婆娑世界为众菩萨说般若波罗蜜:

西方极远有世界名沙诃(27)“沙诃”梵语:sahā,又译娑诃、娑呵、索诃,隋代以前译作:娑婆。意译为:堪忍、忍土,指娑婆世界(sahā-lokadhātu)。丁福保《佛学大辞典》,北京:文物出版社,第600页。,其佛号释迦文,今现在为诸菩萨说般若波罗蜜。是其瑞应。(28)《大正藏》第8册,No.221,第2a13-15页。

在公元3世纪晚期译出的《般若经》也提及了文殊师利,如《道行般若经》第一卷“摩诃般若波罗蜜道行品第一”说文殊师利菩萨出现在王舍城灵鹫山听佛说法的大乘佛教菩萨众中,排在弥勒菩萨之后的第二位:

在《放光般若经》卷一中则称文殊菩萨是在堪忍(梵语:sahā,又译:婆娑)(32)[唐]窥基《妙法莲华经玄赞》卷2:“此云堪忍,诸菩萨等行利乐时,多诸怨嫉众苦逼恼,堪耐劳倦而忍受故,因以为名”。《大正藏》第34册,No. 1723,第675c6页。并参见注① “沙诃”。世界听释迦文佛为诸菩萨说般若波罗蜜:

……文殊师利、善住意王天子及诸大威神菩萨所处国土,此忍世界所有珍妙亦如彼国。(33)《大正藏》第8册,No.221,第2b24-25页。

“摩诃萨”即“摩诃萨埵”(Mahābodhisattva)的简称,“摩诃(Mahā)”汉译为“大”,“摩诃萨”意为“大觉有情”;龙树(Nāgārjuna)《大智度论》卷一〇〇说:“……佛灭度后,文殊尸(师)利、弥勒诸大菩萨,亦将阿难集是摩诃衍”。(34)《大正藏》第25册,No.1509,第756b15页。龙树说“摩诃衍”(Mahāyāna)——大乘经是由文殊师利、弥勒诸大菩萨与阿难(nanda)等共同集出的。”(35)《大正藏》第25册,No.1509,第756b14-15页。文殊师利作为大乘佛教文献中被推崇的一位大菩萨,以拥有“摩诃般若”(Mahā-prajā)——大智慧居于诸大菩萨之首,因此,此大菩萨在早期汉译大乘佛典中具有极高的地位。在这一时期的大乘佛教各类汉译经中,有关文殊的经典占有相当大的比重。(36)释顺印《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刊释印顺《印顺法师佛学著作集》,新竹:财团法人印顺文教基金会,1998年,第909页;王晓敏《竺法护与中国武术信仰的初传》,《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第26-28页。

研究者指出:在大乘佛教经典从总体上说都是以般若类经为基础,因此,以般若学说为中心的大乘佛教学说在中国的传播起了重要作用。随着般若类译经自东汉末年开始至西晋时期,特别是竺法护在公元3世纪末译出《光赞般若经》以后,般若思想在中国得以广泛传播和产生很大的影响。(37)姚卫群《佛教般若思想发展流源》,第280页;参见[梁]僧祐《出三藏记集》卷7,《大正藏》第55册,No. 2145,第48a10-11页;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08-112、133、136 页。因此,两晋时期(265-420)的文殊菩萨崇信与般若思想在中国的盛行有着密切的关系。

二、炳灵寺169窟北壁的文殊师利法王子图像及其特征

(一)早期《般若经》与文殊类佛典中记载的文殊师利

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满足千人;菩萨摩诃萨十千人俱……,其名曰:弥勒菩萨、文殊师利菩萨、无碍辩菩萨、不捨担菩萨,与如是等大菩萨俱。文殊师利童真菩萨摩诃萨,明相现时,从其住处来诣佛所,在外而立。(40)《大正藏》第8册,No.232,第726a29-726b10页。

僧伽婆罗的《文殊师利所说般若婆罗蜜经》则称“法王子”:

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一万人俱;及诸菩萨摩诃萨十万人俱,……,以自在神通游诸佛世界,放无量光明,说无尽妙法。…… 究竟菩萨所行,善入诸佛法藏。如是种种功德皆悉具足。其名曰:文殊师利法王子菩萨、弥勒菩萨、普光明菩萨……。(41)《大正藏》第8册,No.233,第732c15-733a4页。

慧琳在《一切经音义》卷四十四中引玄应《央掘魔罗经》卷二“童真”注释说:

童真,是沙弥别名式叉,此言学亦云随顺。梵言究磨(摩)啰浮多,究磨(摩)罗者,是彼土八岁未冠者,童子总名。浮多此云真,亦言实也。(42)《大正藏》第54册,No.2128,第600a15-16页。

法云(1085-1158)所撰《翻译名义集》卷一 “三乘通号篇第五”解释道:

鸠摩罗伽,或云鸠摩罗驮,或名究磨罗浮多。此云童真,亦云毫童,亦云童子。…… 如世童子心无染爱即法王子之号也。(43)《大正藏》第54册,No.2131,第1060c3-6页。

复次又如王子名鸠摩罗伽,佛为法王,菩萨入法正位,乃至十地。故悉名王子,皆任为佛。如文殊师利,…… 住鸠摩罗伽地,广度众生。复次又如童子过四岁以上未满二十,名为鸠摩罗伽。(44)《大正藏》第25册,No.1509,第275b18-26页。

《大智度论》是龙树注释《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最重要的著作,他解释文殊与佛的关系是:佛为法王,文殊菩萨为法王子,其名为鸠摩罗伽,即是年龄在四至二十岁之间的童子。由此可见文殊菩萨的“童真”和“法王子”两个名号与《般若经》均有着渊源关系。在其他早期汉译文殊类佛教经典中,文殊菩萨被冠以称呼各已的“童真”名号,如“溥首童真”或“濡首童真”(45)“濡首”参见殷晋安(殷景仁,390―440)《文殊像赞(并序)》,《大正藏》第52册,No. 2103,第198c23页。等;竺法护在其所译的《佛说大净法门经》卷一中解释说“文殊师利者,晋名:溥首童真”。(46)《大正藏》第17册,No. 817,第817a26页;另参见竺法护《佛说如幻三昧经》卷上、《佛说弘道广显三昧经》卷3,《大正藏》第12册,No. 342,第134a23、135a3页;《大正藏》第15册,No. 635,第501c14-502c4页。实际上在东晋末年及南朝宋初期这一时期,称文殊师利菩萨为“童真”更为普遍,如南朝宋尚书令傅亮(374-426)在其《文殊师利菩萨赞》中就称赞文殊师利为童真:“在昔龙种,今也童真。”(47)[唐]徐坚等《初学记》,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557页。

在汉译文殊类佛典中,文殊菩萨也被称作:“文殊师利童子”,如《佛说文殊师利现实宝藏经》卷下中有:

佛说如是,文殊师利童子、阇耶末菩萨、贤者阿难、诸天人、阿须伦、世间人民闻经欢喜,皆前为佛稽首作礼而退。(48)《大正藏》第14册,No. 461,第466a26-29页。

又如《佛说须真天子经》卷一:

尔时,文殊师利童子、须真天子于会中坐。(49)《大正藏》第15册,No. 588,第96c12-13页。

有关文殊童子/法王子名号的来源在西晋聂道真(约270-340)所译的《佛说文殊师利般涅槃经》中称,文殊师利为法王子,出生在婆罗门家庭,出生时堕地就会说话,有着紫金色身体的天童子相貌:

尔时,文殊师利法王子,入佛精舍为佛作礼,…… 佛告跋陀波罗:“此文殊师利有大慈悲,生于此国多罗聚落梵德婆罗门家。其生之时,家内屋宅化如莲华,从母右胁出,身紫金色,堕地能语如天童子,有七宝盖随覆其上。(50)《大正藏》第14册,No. 463,第480c02-15页。

在大乘佛教信众中,文殊师利法王子居于上首位置,南朝宋西域三藏畺良耶舍(Kālayaas ,383-442)译《佛说观无量寿佛经》卷一称:

……佛在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菩萨三万二千,文殊师利法王子而为上首。(51)《大正藏》第12册,No. 365,第340c29-341a2页。

文殊法王子之所以居于上首之位,拉莫特(Lamotte)分析并指出,文殊之于般若类文献而言,是位于第十地的大菩萨,因此,文殊也被称为“Tathāgata”(如来佛)”。(52)Lamotte,“Majurī”,p.13.因此,文殊与观音、弥勒相同的十地菩萨就等同于佛。(53)广兴《文殊法门的信仰与特色》,香港大学学术库:佛教研究中心期刊/杂志文章(收藏),2007年,第1-2页。

(二)炳灵寺169窟北壁10号壁画文殊师利童子/法王子形象的比定及其图像样式与基本特征

通过上述大量论证和讨论,我们可以确定炳灵寺第169窟北壁10号壁画释迦文佛特别是文殊师利菩萨图像与早期般若经文献之间存在着渊源关系,我们也梳理了早期各种般若文殊类佛典中有关文殊师利童子或法王子名号及其来源的文献资料,在这些文献中,关于文殊童子或法王子图像的记载则较少,除了前文提及的支道林的《文殊师利赞》,还有公元5世纪前期殷晋安的《文殊像赞(并序)》,《并序》中,除了提到文殊菩萨具有“童真”和“法王子名”外,并没有出现有关图像本身的文字描述。

关于文殊师利的童子/法王子的图像样式,拉露(M. Lalou)认为是一个年轻男子(Kumāra)的形象,在藏传绘画中,被塑造成束发五髻(Pacacīra),右手拿果实(khaga),左手拿经书(pustaka)的形象,拉莫特赞同拉露的意见,他指出梵语“鸠摩罗伽”(Kumārabhūta)即谓年轻王子,在汉藏和日本的佛教图像中,文殊通常被表现成束发五髻(Pacacīra),右手持智剑(khaga),左手拿经书(pustaka)的年轻人形象。(54)Marcelle Lalou,Iconographie des étoffes peintes (paa)dans le Majurīmūlakalpa,p.14;étienne Lamotte,“Majurī”,p. 2. 参见Mallmann,Étude iconographique sur Majurī,Paris:école française d’Extrême-Orient,1964,pp.16-21.不过,包茨-皮龙(C.Bautze-Pieron)指出这种样式的文殊图像现存的遗迹年代均不早于公元7世纪。(55)Bautze-Pieron,“Some Aspects of Majurī Iconography in Bihar from the 7th Century onwards”,Tribus,vol.38,pp.71-90.

从图像学的角度考察炳灵寺169窟北壁10号壁画文殊师利菩萨像,可以发现尽管此像与稍晚于他绘制于公元420年以后的第11号壁画的维摩诘有着相似的发式,束发髻于头顶下披于两肩,该发式也可见于天梯山石窟北凉时期(317-420)的第 1 窟中心柱左壁下层龛外壁画供养菩萨与第 4 窟中心柱右壁下层龛外弥勒菩萨像(图5)(56)李裕群《佛殿的象征——山西大同仝家湾北魏佛教壁画石椁》,《文物》2022年第1期,第54页,图5-6;甘肃省博物馆编,俄军主编《庄严妙像——甘肃佛教艺术展》,西安:三秦出版社,2011年,第36-37页图版。,但其身着通肩式袈裟,结跏趺坐,双手结禅定印,则并不是早期菩萨图像通常具有的样式,而是佛的图像样式;也就是说在这尊文殊像上,既带有菩萨的特征,也表现了佛的特征。

图5

尔时,长老摩诃迦叶白佛言:世尊!我谓文殊师利法王子,曾于先世已作佛事,现坐道场,转于法轮,示诸众生入大灭度。佛言:…… 迦叶!过去久远无量无边不可思议阿僧祇劫,尔时有佛,号龙种上如来……。龙种上佛于彼世界,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初转法轮,教化成就七十亿数诸菩萨众,八十亿人成阿罗汉,九万六千人住辟支佛因缘法中,其后续有无量声闻僧。…… 迦叶!汝谓尔时平等世界龙种上佛,岂异人乎?勿生此疑。所以者何?即文殊师利法王子是。(57)《首楞严三昧经》卷下,《大正藏》第15册,No.462,第644a1-20页。

由此段文字可知,文殊师利在过去世已经是“龙种上如来”或“龙种上佛”。因此,他既是法王子,也是如来佛。在《大智度论》卷二十九“初品中布施随喜心过上释论第四十四之余”中则说文殊号“龙种尊”并自称可化现成佛,而菩萨变身化现成佛身,为人说法,教化众生:

文殊师利自说:七十二亿反作一缘觉而般涅槃。又现作佛,号龙种尊;时世未应有佛,而众生见佛身,欢喜心伏受化!…… 或有菩萨得无生法忍,法性生身,在七住地,住五神通,变身如佛,教化众生。(58)《大正藏》第25册,No.1509,第273b5-21页。

从上文可见文殊菩萨可以以佛身示人,由此可以理解炳灵寺169窟北壁的文殊师利菩萨画像的服饰、坐姿、手式等均带有佛像的特征,与公元2至4世纪在犍陀罗地区流行的禅定式坐佛像样式风格有着高度的相似性,如一件出自犍陀罗地区(今巴基斯坦)的公元2至3世纪的片岩佛雕坐像,佛着通肩式袈裟,两手置于腹前施禅定印结跏趺坐(图6);(59)Miho Museum,Miho Museum. Southwing(南馆图录),1998,p.77,Illustration I.类似样式的坐佛像如在乌兹别克斯坦境内铁尔门兹(Termez)佛寺遗址发现的公元2至4世纪的石灰岩浮雕下部龛内的坐佛残像,其坐姿和手印均与炳灵寺169窟北壁壁画文殊师利像的坐姿和手印十分相像。(60)Б. Я. Cтавиский, Искусство Средней Азии, Москва: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Искусство, 1974, p.94, илл.73.而在河西地区的酒泉石佛湾子出土的北凉时期(317-420)高善穆造像石塔肩处圆拱形浅龛内的七佛坐像,也与169窟北壁文殊坐像的佛装、手印与坐姿相同。(61)甘肃省博物馆编,俄军主编《庄严妙像——甘肃佛教艺术展》,第40-41页插图。与这些佛像有所不同的是:文殊坐像的发式除了有束高而宽大的发髻外,还有长发披肩,这均与炳灵寺北壁的菩萨像以及前文提到的天梯山石窟的菩萨画像的发式相一致。

图6(图5 武威天梯山第4窟中心柱右壁下层龛外弥勒菩萨;图6 犍陀罗禅定印坐佛 採自《Miho Museum》第77页图版)

根据上述有关169窟北壁10号壁画文殊图像特征与犍陀罗地区佛像特征的比对并参考佛教文献的记载,笔者认为可将此文殊菩萨坐像比定为文殊师利童子/法王子像,而此像亦可视作现存最早的一尊反映与早期般若经文献关系甚深的文殊师利童子/法王子图像,也是公元6世纪以前出现的不同于有关《维摩诘经》的文殊师利菩萨形象的另一种文殊菩萨样式类型。而文殊师利童子/法王子图像的基本特征就是兼有菩萨与佛的造型特征。

结语

综上所述,文殊菩萨作为早期大乘佛教图像系统中最古老的一个重要图像,与般若类经典有着渊源关系,通过对早期汉译般若经典及相关佛教文献中有关文殊“童子”或“法王子”名号来源记载的梳理可知,以童子/法王子作为表现文殊菩萨的般若智慧应是早期文殊菩萨图像的一个重要主题和样式特征,炳灵寺石窟169窟北壁10号壁画兼具佛与菩萨双重特征的法王子文殊画像的比定也为此提供了一个实例,它也为研究公元6世纪以前文殊菩萨图像与大乘般若类文献记载之间的渊源关系提供了重要依据。而这一图像的出现与中国内地早期佛教的般若思想的兴盛密切相关。在图像样式上,169窟文殊菩萨的法王子像是一种带着早期犍陀罗式的菩萨与佛的混合特征,其形像更接近于禅定中的悉达多太子,而与公元7世纪以后的束发五髻、手持经书或智剑文殊样式截然不同。炳灵寺文殊法王子图像为深入研究早期文殊师利信仰及其图像类型亦提供了新的思考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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