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人本色 诗人情怀
——漫谈山雨诗集《青橄榄》

2023-02-01 01:13饶峻姝
大理文化 2023年12期
关键词:山雨乡土诗歌

●饶峻姝

自20 世纪末21 世纪初以来,一个被称作“祥云农民作家群”的农民作家群体在祖国西南边陲“彩云之南”的祥云县异军突起并引起文坛关注。这群作家具有比较鲜明的通约性和整体性。他们都出生于农民世家,视野所及多为农业、农事、农耕、农村。他们没有受过严格的理论规范和写作技巧的训练,不在乎这个流派、那个主义高扬的旗帜,也不受出版商、经纪人、市场消费规律的约束和驱使,而是怀抱着一种博大而深沉的家国之爱和“为家乡昭传”的责任心与使命感,展示着曾经蒙昧却显示出巨大生命活力的农民们对文化之根的追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作家群的崛起是20 世纪80 年代以来中国文化寻根思潮的延续、深化与升华,尤其带上了本土性、本真性、广阔性与深邃性。

作为农民的一分子,山雨长年劳作于田间地头,为生计而奔波,却能几十年如一日在文学圣殿中孜孜不倦,默默坚持创作,其定力和恒心令人钦佩。他以现实主义为主要创作方法,在农事生活中追求原生态的本色书写,独立而自豪地讲述着边地农民的生活与理想、文明与进步、淳朴与率真、无私与无畏。其诗集《青橄榄》分为“脊梁”“农事”“情愫”“碎片”“故乡”五个专辑,共计240 首诗,这些诗篇洋溢着滇西特有的人情味和语言风味,或泼辣恣肆,或温柔如水,或豪气干云,或喃喃细语,各有其味,五味杂陈,正如诗人在题记部分所写:“淡淡的有些涩/淡淡的有些酸/淡淡的有些甜/淡淡的还有些回味。”

一、春耕秋收,农人本色

早熟的农业文明,培养了中国人务实、理性的精神,中国人重实用,轻玄想,把工具理性贯彻在日常现实生活、伦常情感和政治观念中。山雨以紧贴大地的书写方式,一如既往地把饱含深情的目光投向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的农耕劳作生活。“以身体之,以心验之”,用最具神性和灵性的诗歌形式抒发个人生命体验,全方位展示出一种有血有肉,有风有雨,有幸福快乐也有切肤之痛的农耕生活。写出了中国传统小农经济以衣食为重,以农桑耕织为事的重农思想,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中以农为本,重视时序,务实理性、勤力耕作、乐观进取的精神品格,以及对辛勤劳作的赞美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农人的诗》《农人》《农人本色》《农家大哥》等诗篇深切地反映了农业生产的艰辛和农民生活的疾苦,生动还原了民间世界的真实质感。这些作品是在大地上劳作出来的,是从心灵中自然流淌出来的,而不是坐在书斋里拼凑出来的。这是农人的真实写照,也是在泥土中寻找哲学,寻找精神之梦和形而上意义的精神折射。

天地变化,四季轮回,劳动是农人亘古不变的主题,从耕耘到收获,再到庆祝丰收,一切都是那么真实而又自然。《春日的小院》《夏夜的几只草豆壳虫》《秋风》《冬日的桑树》以自己的亲历性体验记录了春播、夏耕、采桑、养蚕、秋收、冬藏等一系列农事活动,随着四季的流转和乡间人事物景的变化,富于时间的绵延感和空间的纵深感。《五月的锄头》《六月的田野》《七月的水稻在秋风中受孕》是以月令为线索进行农事活动的安排。描摹农家百态,体味稼穑之艰,在耳熟能详的乡土事物中生发出绵绵的诗意想象。《一坡花》《一片蚕豆》《一叶小舟》《一个故事》《一首沉重的诗歌》《一瓢水落地的过程》《一群花仙住我家》各有各的精彩,清欢有味,进退自晓,甘苦自知。凡乡野景致、生活琐事、朋友交往、时事见闻一一采入,都融合了诗人对自然生命的深刻认识和感受,司空见惯的人与事,在他的审美观照下有了丰沛的诗意和丰富的内涵。色彩鲜明且意象繁复,是诗人对农耕文明诗意的勾勒。为诗歌灌注了一种跃动蓬勃的生命情调。篇篇章章不拘格套,独抒性灵,语言本色从容,情感丰沛内敛,千种品格,万种姿态,构成了独特的韵味和情致。

山雨还善于从日常点滴的农耕生活中发现真趣、真情、真美,在平凡朴素的日常生活中开掘诗意,阐发哲思。“‘农家大哥/天气这么毒辣/来/喝杯水/歇一会儿’∥‘对不起/我没得空/趁热好晒草’∥‘农家大哥/日头掉下去了/来/抽根烟/歇一会儿’∥‘对不起/我没得空/趁凉好干活’”(《农家大哥》),那种身临其境所形成的独特感受,充满明快的生活气息,简笔勾勒,本色叙述,却蕴蓄着丰富悠长的情韵。画面简约疏朗,语言清新洗练,字字句句入情入心,节奏明朗,韵律协调,读来参差错落,婉转流畅,带有浓郁的民歌韵味和传情达意的形象性。“跟着太阳/把泥土揉成大米/高粱∥跟着月亮/把日子梦成仙境/天堂∥一把犁/犁不尽祖先留下来的/那块地∥一双手/抓得住自己梦中的/日子”(《种田人》),塑造了勤勉、本分、诚笃、现实的农人性格,表现出“民之大命在温与饱”的农业社会理想。没有喧嚣,没有矫饰,一切浑然天成,简洁自然又朴素真纯,散发出浓浓的温情和谆谆的善意。

二、乡土情结,诗人本色

乡野是广阔的,乡土是温馨的,乡情是醇厚的。不论人类文明发展到什么程度,人们永远有解不开的乡土情结,永远需要乡土情感的抚慰。山雨扎根乡野大地,饱含乡土依恋,在乡土生活中寻觅精神的资源,并与时代性、地域性、民间性相融合,表现出浓厚的乡土情结。正是这种刻骨铭心的乡土情结,使得他多年以来孜孜不倦,贴服在红土地上,诉说着不尽的悲欢离合。《磨镰刀》《打烟塘》《赶路人》《风在我的头发上奔跑》都带着丰沛的自我情感介入和观察生活,充满着“在场”的经验和熔铸生命的体验,使诗歌充分生活化、民间化、地域化,既有基于农耕文明的使命感,更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情。《故乡的土地》《高原故乡》《祥云的云》《那座山那条河》从不同角度展示了对乡野故园始终不渝的眷恋之情。字里行间蕴藏着朴素深厚的乡土情感,彰显出乡土世界中蕴藏的生命活力。《山里人》《怀念水稻》《群山怀里的村庄》通过细致地观察和精细地刻画,描摹出一幅幅优美动人的风景画、风俗画、风情画。这里山色纯净、水色透明,显示着洁净和谐的原生态自然世界的色调和淳朴自然的民俗风情。“你的名字/起源于大山/你的意志/坚强成大山/大山里流淌着你的血液/大山里埋藏着你的希望∥既然是大山之子/就得像祖辈一样/千遍/万遍/不停地把大山犁翻∥只是我不愿再唱那首/古老的牛歌/把大山唱成/过去那样呆板”(《大山之子》)。诗人以充满深情的笔触真诚讴歌那些视土地为生命的山民对山乡土地的依赖和眷恋之情。平中出奇,俗中透雅,寄寓对鲜活而野性的民间世界的深切体验和诸多感慨,拓展了诗歌的精神向度和情感深度。

山雨的诗歌充满着乡土情结,更显示出他诗情充沛,视诗如命。爱写诗的人心中一定有诗和远方。《背着诗集去流浪》《送你一首诗》《你是诗》《汉字,我的朋友》写出山地的沟壑与裂纹,写出自己的满足与痛苦,写出诗歌的随性与潇洒。“人在庄稼地里劳动/心在诗歌殿堂思索∥纸和笔/随时揣在上衣口袋里∥一旦思索有了结果/就暂时放下劳动/成全一首诗歌∥荷锄收工/每天都有诗歌陪我回家”(《每天都有诗歌陪我回家》)以其躬耕经历为基本素材,用趋于家常的方式传递着朴素真挚、明朗豁达的平民精神,单调而艰辛的农耕生活经过诗人的润色加工,便被赋予了原始而纯真的生命力和刚健清新的精神。《我要写一首最美的诗歌献给你》《又有几株诗歌破土而出》《写诗的感觉》在他艰辛又诗意的生命体验与文字建构中,闪现着现实光泽又跳跃着灵动诗心,浸润着书写者那份潜在的乡土情结。

三、白璧微瑕,未来可期

文学之所以宝贵,就因为它是民族甚至人类情感与精神最理想的载体,为人类创造了一个想象力得以驰骋的艺术世界。诗歌不能放弃个人精神的高度,更不能放弃时代精神的高度。伟大的抒情诗人总是具有高度的历史理性和人文关怀。山雨深入民族传统文化精神资源,依靠悠久的时空背景与民间口传诗歌传统,接续了中国传统农事诗的历史文脉和现实主义文化精神,但是对农村经济转型之下当代农民深隐的文化心态和精神世界的微妙变化尚有开掘空间。

从主题思想上来看,抒情内容和视野相对狭窄,拘泥于个体的生活阅历而不是生命体验,从而缺乏从农村社会结构的大变动和时代发展的高度进行艺术的概括,缺乏将自我的个体生命感悟上升为对人类历史命运和文明走向的体察和关怀。随着市场化、商品化的步步深入,今日的农村早已面目全非。现代化的中国农民诗人更应该以自己的切肤体验来重构文化家园意识和诗性情怀。21 世纪的农事诗应当将农村生活放置在现代文明的大背景下理解、提升和重构。通过恢宏的艺术建构,传承文化底蕴,延续历史文脉,张扬中华美学的诗性光芒,而不能只局限于现象层面。从艺术形式上来看,部分作品对诗性的探索稍显不足,缺乏开放多元的结构形式及其丰富多彩的表现手段,过于注重“原生态”,口号式抒情太多,意象锤炼和意境营建尚欠火候。专辑分类随意,缺乏明晰的主题指向和分类标准。《三家的烤烟》《三家的蚕桑》《三家的水稻》从选点、结构、话语形式方面趋于雷同,新意不足。诗集中好句多而佳篇少,诗歌讲求跳跃性但不意味着想起什么写什么,就算是短诗也要求主题鲜明,意蕴丰富,结构完整。“将方寸之地/当作酿梦的舞台/明知吐丝预示着生命的结束/却依然义无反顾地/吐尽最后一缕丝”(《蚕》)仅仅是“春蚕到死丝方尽”的简单重复,缺乏新意,缺乏超越性。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情应该通过画意来呈现。抒情性作品的情感经验总要投射到声音或画面上,从而形成声情并茂、情景交融的象征表现。“蚕桑啊 你看到了吗/秋末的红土地上/绽放着多少张/热情洋溢的笑脸/蚕桑啊 你听到了吗/秋末的红土地上/有多少个声音/把赞美你的歌谣传唱/蚕桑啊/你是高原人小康路上的/崭新希望”(《蚕桑赞》)直抒胸臆却显得浮夸,缺乏感染人心的细节和画面呈现。“一株烤烟就是一个绿色的汉字/一墒烤烟就是一个绿色的词汇/一丘烤烟就是一个绿色的句子/一坝烤烟就是一首绿色的诗歌”(《绿色的诗歌》)为排比而排比,缺乏生动鲜活的画面和情感的共鸣点。不要为写而写,为抒情而抒情,“我总是在不停地酝酿/怎样用蓝天白云青山/这三个美丽的词汇/写成一首高原绝唱∥最好/将我的故乡——/高原村庄/也自然地安插在诗的中央”(《我总是在不停地酝酿》)不是在抒发诗情,而是在叙述写作思路。抒情是以形式化的话语组织,象征性地表现个人内心情感的一类文学活动,它与叙事相对,具有主观性、个性化和诗意化特征。如同晓雪在《诗美断想》中强调,好诗是“寓丰富于单纯之中,寄深邃于平淡之中,把严峻的生活和精湛的哲学用轻松的语言和悠扬的调子唱出来,这才是诗的更高境界。”当然,前路坎坷,未来可期。凭着山雨对诗歌深沉的爱和坚持,我们有理由相信山雨能在不久的将来,创造一个既灵动、深挚又鲜活、隽永的艺术境界,成就一种富有生命的有意味的形式。

综上所述,山雨以诗性的情怀去发现、感受自然、生活之美,构建了一个质朴、率真的诗意世界。其诗言近旨远,意味深长;其情深沉委婉,淳朴厚重;其色如山花,明艳照人,缤纷多彩;其质如山雨,泼泼洒洒,浸润心田。一部诗集《青橄榄》以其贴近泥土的清新质朴,感怀历史的古朴厚重,关怀民生的仁爱温情,真实地展示诗人的心灵世界和精神轨迹,意象摇曳生姿,节奏复沓舒缓,兼具散文的自由和诗歌的韵味,象征着乡土的博爱、仁厚、淳朴和海涵,体现出独树一帜的精神气质和诗体特征。农民作家,他们能在喧嚣、浮躁、急功近利之风炽烈的氛围中,保有一份淡定、执着与超脱,仅凭这种对生活的满腔热忱和高涨的创作欲望就值得赞叹。最后我想说的是,我们早已熟悉了鲁迅先生塑造的20 世纪初期那些麻木恣睢的中国农民形象。如果先生泉下有知,能够读到21 世纪地地道道的中国农民写出的诗集,不知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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