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我和我的父辈》民族风格的民俗化构建

2023-01-25 15:06韦玮萍
视听 2022年12期
关键词:民俗文化民俗情感

韦玮萍

主旋律电影是中国特色电影品类之一,于1987年被首次提出。在主旋律电影的发展初期,其宏大的叙述方式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但严肃刻板的人物形象和单一的主题内容也使得主旋律电影逐渐远离大众市场。2019年,“我和我的”系列电影一改主旋律影片以往的创作方式,转而立足于小人物视角,利用集锦的形式吸引观众。《我和我的父辈》由《乘风》《诗》《鸭先知》《少年行》这4个单元的故事串接而成。作为“我和我的”系列电影的第三部作品,这部影片延续了该系列电影的集锦形式。在内容上,《我和我的父辈》通过“以小见大”的形式,将视角聚焦在“小家”的血脉亲情上,展现复杂的亲子情感,以及小家大国间不可分割的关联。为了使观众产生情感共鸣,影片加入了物质民俗、精神民俗、语言民俗等民俗文化元素充当观众与影片的黏合剂,拉近了观众与银幕角色之间的距离,为影片烙下了深刻的民族风格烙印,赋予了主旋律电影“民族气质”的元素意义。这样既可以满足影片的娱乐观赏性,又实现了主旋律电影弘扬民族精神、展现民族风格的长远诉求。

一、用民俗文化展现特殊时空背景

《我和我的父辈》分别由4位不同的导演来创作自己的电影单元,因此每个单元故事的讲述方式、剧情节奏和情感氛围存在着较大差异。《鸭先知》《少年行》两个单元的情感氛围比较轻松欢快,难以让观众进行情感深化,除了利用剪辑手法使单元故事间画面过渡自然,弱化观众的突兀感,还利用了不同故事背景中的民俗文化使观众的情绪能尽快地投入新的剧情中,实现观众情绪的跳跃与平稳“着陆”。世界各地的民俗是在不同地理、历史环境中逐渐累积形成的,因此民俗事项具有典型性、直观性、独特性,是同域、同族之间相互辨识的有效依据或“符号”。中国观众通过影片呈现出中国特色的物质民俗、语言民俗,在短时间内可以让观众接收到影片所传达出的背景信息,如故事主人公的成长地点和饮食习惯。“一个地域往往有其独特的民情风俗,反映着该地域人们独特的生活方式、观念和心理特征。”①这些蕴藏在人物形象背后的民情风俗让故事主人公的形象更加立体、亲切。这些民俗文化拼凑出具体的人物背景,人物背景又能展现出独具时代特色的物质与社会民俗。

《我和我的父辈》的开篇单元名为《乘风》,讲述了1942年抗日战争期间冀中骑兵团在日军发起的“五一”大“扫荡”中浴血奋战的故事。冀中骑兵团在惨烈的突围战斗中牺牲了众多战士,故事发生的时间距今已经80年,影片没有一味地采用宏伟的战争叙述方式,而是让马仁兴与马乘风这对父子的血脉亲情与爱国主义情感交织起来。

作为影片的第一个单元,《乘风》的开场通过俯拍镜头展现了华北地区大片玉米地的种植特色和农田风貌。玉米这一农作物在影片中多次出现。影片开场时,马仁兴正带领骑兵团帮农民抢收玉米;骑兵团受困时,村民给骑兵战士送去玉米面制成的窝头,赠送这一具有华北特色的农作物体现的是特殊年代中的军民鱼水情。在干燥广阔的华北平原上,乘风驰骋、杀敌无数的铁血战士与民众的交流却是柔软温情的,反差之下更显情感的真切。

影片中《诗》这一单元展现了诗歌般文艺浪漫的风格,描绘了苍茫的西北大漠之中温润细腻的父子亲情。为了尽可能还原20世纪60年代西北荒漠中科研人员的工作场景,片方选择在内蒙古研发基地的旧址旁复刻建造与当年相似的工作场所,还原了旧时的房屋样式。片中,科研人员及其家属们所居住的房屋是土木结构的,墙壁厚且夯实,窗户小且少。建造这样的房屋是为了抵御西北地区冬天的严寒和夏天的燥热,有着防风沙、御寒温的作用。镜头展现了孩童们在房屋间穿行、玩耍、用脚扬起厚厚黄沙的场景。片中并没有表明研发基地所在的具体位置,但观众可以根据房屋结构的特点和气候条件,感受到西北地区的地域风情,从而理解当时的环境背景。厚厚的黄土墙壁上印有独特的时代标语——“自立、更生、艰苦、奋斗”,表现出了当时社会背景下的中国对掌握自主的高新技术的迫切需求。

在《鸭先知》中,独特的地域民俗文化作用在人物身上的表现更加明显,有助于形成人物个性和地域文化相互交融的特色。作为导演兼主演的上海人徐峥,选择了他最为熟悉的上海弄堂为故事发生的地点,将20世纪70年代的上海风貌展现给观众。弄堂是上海的特色建筑,将居民们的居住空间合理、有序地分隔开来,在保留隐私的前提下也没有丢失邻里之间交流的公共空间。居民们聚集在弄堂里弄的公共用水区域,围观徐峥饰演的赵平洋改造水表,或者在弄堂的厨房门前发生邻里斗嘴,都表现出了特色弄堂里上海居民之间的紧密联系。《鸭先知》一开场就借赵平洋儿子之口展现了赵平洋精打细算的上海男性形象,加上赵平洋上扬、俏皮的上海口音,使其与大众心目中上海人的刻板印象相契合。这些都是上海地区民俗文化的一种表现方式,通过这些民俗化的塑造可以达到夸张的喜剧效果,但又不会脱离现实。鲜亮却拥挤的公交车、简约巨大的广告牌、华丽多彩的电影海报等,都展示着1978年上海的新潮。正是这座时髦的城市,才能给予赵平洋这个小人物敢为人先、勇于尝试的勇气,使得赵平洋产生拍摄中国第一支电视广告的想法。旧时上海的民情风俗在无声之中丰富了这一人物形象,为后续剧情的发展提供了合理性。

这些生活化的民俗事项的运用,使得电影人物更具体、生动、饱满。“就各种社会历史文化现象来说,最能够代表一个国家或民族外在个性与内在气质特征的无疑就是民俗了。”②同样,这些具有地域特色的民俗事项利用“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突出特征,从“视”与“听”两个方面为这部主旋律电影的民族风范构成提供了丰富的资源。民俗的存在是一种历史的存在,民俗元素的注入是影片构建故事大背景的重要一环,帮助影片重现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民俗元素也保持着现实的生机,动态呈现影片的时空背景,用中国观众熟悉的民俗元素帮助理解,使主旋律电影中的政治表达与艺术表达和谐统一。

二、借民俗文化表达细腻情感气质

民俗文化既是展现中国多元地域风情的物质载体,也是中华民族伦理情感和思想观念最朴素的表现方式,能够极为鲜明而集中地体现出中华民族的个性风采。与西方热烈直白的情感表现方式不同,中华民族含蓄内敛的个性也使得人们在表达情感上更倾向于用委婉的方式。这一点也影响着中国电影中人物情感表达的处理方式。

在《我和我的父辈》里,立足于“小家”视角的前提下,如何将家庭成员之间的细腻情感与磅礴的爱国主义结合就显得十分重要。该片将小家中的情感重点放在了父子亲情之上,“父亲与儿子的关系和情感从一开始就是矛盾复杂的混合体”③。在中华民族传统思想的构架里,父亲往往代表着一个家庭中的“主位角色”,也是家庭中责任和权威的代名词。因此在影视作品中,我们也常看到如《雷雨》中的周朴园这般说一不二的“大家长”形象。但同时父亲与子女之间的血脉联系也将他们组成不可分割的血缘共同体,放大这一特征就使得影视作品中的亲子关系时常出现冷漠与温情相互穿插的情况。

《乘风》中,父亲马仁兴有着父权文化中典型的苛刻严厉形象,但新思想的涌入和冲击也削弱了其父权的绝对权威性。在这样特殊的时代背景下,父子二人不同的生活经历形成了这对战士父子之间的情感矛盾。影片在表现父子二人的嫌隙时,使用了一个“第三者”角色——一匹战马。马匹在远古战场上便已经成为战士们征战沙场的重要坐骑,这也影响到当今社会人们所熟知的成语,如龙马精神、马到成功、老马识途等大多都表达了对于马的赞美。战马对于抗日战争时期骑兵团的战士而言更是战友般的存在。父亲对自己战马的过度关心引得儿子乘风不满,但在危急时刻,父亲将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战马交给了儿子,正表达了父亲希望儿子可以活下去的愿望。剧情之中还有多次利用民俗事项来表达马仁兴这位父亲不善言辞的关心。在隐蔽过程中,马仁兴留心摘下了可以为儿子治疗子弹擦伤的大叶艾。这样一种传统的草药治疗方式体现了马仁兴作为战士的丰富经验,也表现了他对儿子默默的关心。这一与民俗事项交织起来的英雄形象反而增加了这一角色的真实感,让观众能感受到父子矛盾之中蕴藏的无言父爱。

随着时代的前进,传统的父权压迫感进一步减弱。在《诗》这一单元中,孩子们玩耍的广场有木制秋千、软梯和跷跷板等设施。秋千和跷跷板这样需要技巧和体力的民间游艺活动体现了孩童的活力和纯真,而孩童们玩耍的场所也成为忙碌的父亲与懵懂的儿子的谈心之处。黄轩饰演的父亲与儿子坐在跷跷板的两端,表现出的不仅是亲子之间的快乐时光,更是现实和童真之间的拉扯。面对儿子对于生死离别的担忧,父亲的内心就如上下摇摆的跷跷板一般浮沉不定。观众也能因此感受到这孤独的荒漠夜幕下父子之间弥足珍贵的情感联系。通过独特的生活背景和民俗元素将这样一位温柔的父亲形象展现在了观众眼前,言未尽而意无穷。

在《鸭先知》中,主人公在20世纪70年代已经可以进行更加平等的父子对话,也使得这一血缘共同体之间的冷漠疏离变少。这些父爱的表现不在轰轰烈烈的旁白示爱中,而在父亲们与孩子相处的日常点滴中。贴近生活的民俗事物于细微之处展现了丰富的情感,更易勾起观众的情感共鸣。

埃·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中说:“尽管父亲不代表自然世界,他却代表人类生存的另一支柱,代表理想的世界,人化自然的世界,法律和秩序的世界,原则的世界,游历和冒险的世界。父亲是教育孩子并引他步入世界之路的人。”④这也是《我和我的父辈》中所表现的父亲角色的重要使命。父亲与儿子之间复杂的情感矛盾,也源于父亲对于父亲权利的维护以及传递权利之间的矛盾。在渴望给予孩子庇护的过程中,父亲也要接受孩子的成长以及反哺。影片所展示的也是一场使命的传承仪式。聚焦到父辈与孩子的关系上,离不开传承二字。亲子的基因联系就是我们传统的血脉传承,血缘的亲疏程度决定了亲人间的亲密等级,而父母与子女之间有着最高级别的血缘亲密关系。影片在表现这点时将这一特点外化,通过民间人们对于遗传规律的总结,即“龙生龙,凤生凤”的特点,来展现父母子女间的血脉传承。这也就形成了《乘风》中同为英勇骑兵的马仁兴父子、《鸭先知》中聪慧机敏的赵平洋父子、《诗》中的“航天人”家庭,以及《少年行》中同为从事科技创新事业的父子这样的传承模式。这虽是影视作品艺术化的表达方式,但也更直观地展示了父母对子女的影响,在父母子女间的事业传承间,将小家与大国联系了起来。

《我和我的父辈》以中国发展的时间线为轴将4个单元的故事连接起来,分段式的叙述结构也成功塑造出每个单元中独具特色的人物形象。这些父母、子女、夫妻形象的背后是脉脉流动着的细腻情感,表现出深刻的主流意识,同时也为影片添加了更多的故事性。影片将人物情感研磨细化投入到观众日常熟悉的种种事物上,民俗元素与人物情感的有机结合使得民族特色风格更加浓郁。

三、以民俗文化突出传统民族精神

除了可以用感官直接体验得到的“有形”的民俗,还有一类“看不见”的民俗,它们作为思想观念而存在于内心,如民族思维习惯、伦理道德观念等。这类民俗事项尽管本身难以直接诉诸电影的视听形象,但可以通过影片的对白、动作以及人物关系等多种途径委婉含蓄地传达给观众。不同的国族或地域的精神民俗存在明显差异,因此以恰当的方式将其呈现在电影当中也可以使作品呈现出浓郁的民族神韵、地域气质。

《我和我的父辈》虽由4组不同的创作班底共同创作,但在每一单元中,观众都能感受到中华传统文化的魅力。其中,《鸭先知》的单元名便来自宋代诗人苏轼的《惠崇春江晚景二首》,源于在民间广为流传的这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在这样一幅春意盎然、活泼自在的画面里,让改革开放初期的上海市民赵平洋有了勇于尝试、敢为人先的启发。该单元将“鸭先知”这一绰号作为线索,同时这也是古人思想的传递与解读。与之相似的还有《少年行》这一单元,唐代诗人王维所作的《少年行四首》描绘了盛唐时期社会游侠少年的雄浑精神面貌,“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的气势用在描绘21世纪的中国少年身上也十分合适。“诗仙”李白也曾作《少年行》来展现少年英雄的豪爽气概。《少年行》单元故事在科幻题材内容中要想表现出“中国特色”仍有欠缺,但在单元名字的选择上还是展现了中华民族独有的浪漫。这两组主题表达了传统诗词对于中华民族的广泛影响,同时也包含了父辈对于新生一代的美好期许,希望这些果敢、洒脱的精神可以让新一代继续传承下去。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隐藏在影片细节中的中华民族的民俗特色元素。如《乘风》中骑兵团所使用的暗号为“芒种、反舌”。这些正源自中华民族农耕文化中的二十四节气,“芒种三候反舌无声”所讲的便是农耕民族最为关心的气候变化。这样的暗号也能表现出当时中国军人的文化根源。

除了这些民俗文化元素的烘托和使用,影片还表现了民俗文化对人民的精神滋养。例如在《乘风》这一单元中,影片使用了历史和戏剧中的英雄父子形象来映衬马仁兴父子。虽然所占篇幅极短,但是并不影响中国观众对这一剧情安排的理解,这也是影片和观众之间的“民俗暗号”。在躲避敌人围剿的夜晚,马仁兴在与儿子马乘风谈心时提到妻子曾对他说:“你可以做岳飞,我儿不能做岳云。”历史名将岳飞和少年将军岳云的父子形象深入人心,历史上他们被奸人所害,岳云更是23岁被诬陷而死。当马仁兴提起岳云时,不免使观众心中泛起心酸之感,也为后续剧情埋下了伏笔。而在抗日战争胜利后的1945年,马仁兴重回旧地,在曾经破败的戏台上唱起了京剧《界牌关》,唱的是罗家父子为抵御贼寇奋勇杀敌的故事。这些元素都紧扣剧情中马仁兴与马乘风的父子关系。也正是受名将岳飞、岳云的英勇事迹和《界牌关》中罗通的壮烈而死等故事的影响,这片广袤的中华大地才能有更多的英雄人物出现。

诗句、故事、传说等民众熟悉的民俗文化与电影剧情的交融,表现出强烈的情感,最大限度地用最少的言语来表达更多的情绪,可以在观众的观影过程中悄无声息地完成情感的铺垫。中华文化影响的不仅是剧中人物,还滋养了中华大地上的万千民众,在影片剧情和民俗元素的共同作用下产生了“1+1>2”的效果。

由此可见,把民俗文化元素有机地运用于电影创作之中,无论是从外在的形态,还是从内在的精神,都能在一定程度上便捷而有效地赋予电影浓郁的民族气质。因此,民俗文化资源作为一种本源与依托,无疑应当成为中国电影探寻、构建与彰显民族风格的根本路径。主旋律电影在努力摆脱刻板、宣教意味的桎梏的过程中,民俗事项的运用可以很好地平衡主旋律电影的宏伟叙事风格与观众细腻情感共鸣之间的关系。民俗元素的广采博收和恰当运用,鲜明而集中地在主旋律电影中体现出民族的个性风采。重视民俗文化能为我国民俗文化的保留和传承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还有助于电影民族风格的塑造和表现,为具有中国特色的电影理论打开一扇门,从而可以更具体地把握电影中民族风格的精髓,为后续主旋律电影的民族化提供更多可操作的参考经验。

注释

①廖海波.影视民俗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1.

②史博公.中国电影民俗学导论[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1:3.

③刘思韵.论当代台湾电影中的父亲形象[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11.

④[美]艾·弗洛姆.爱的艺术[M].李健鸣,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9: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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