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妞(宁夏大学 美术学院,宁夏 银川 750000)
荆浩一生致力于山水画的创作与理论研究,取得了极为重要的艺术成就,为后世山水画的发展提供了清晰的道路指引。荆浩所作的山水画论著《笔法记》,从多方面论述了山水画创作的经验总结、艺术标准等,其中蕴含了丰富且深刻的美学思想,对后世山水画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荆浩的传世作品《匡庐图》充分体现了荆浩对于山水画的美学体悟。关于《匡庐图》是否出自荆浩本人之手这个问题,学界仍存在不同看法。不过,即使非荆浩原作,那也是对荆浩艺术面貌的高度还原,对于研究荆浩的山水画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荆浩长期隐居在太行山内,对北方山水的自然形态有着深入的认识,所表现出的绘画面貌鲜明地体现了北方山体的特点。荆浩的艺术风格开创了北方山水画派,推动了水墨山水画的发展,其山水画标志着中国山水画的成熟。
《笔法记》中提到“似者,得其形遗其气;真者,气质俱盛”①。单单只追求物象的客观真实性在山水画的创作当中是不可取的,“似”只达到了物象表面上的形似,是“图真”的基础准备,而“真”则是内在情感与形态特征俱备,抓住物象的本质特征,强调气韵的表达,从而带给观者精神上的意境熏陶。绘画艺术的本质和目标就是“图真”,即创造一个表现自然山水的本体和生命(“气”)的审美意象②。绘画的过程不仅是对客观物象的生动描摹,同时也是创作者内心世界的反映,正是因为笔墨中掺杂了情感,才更加体现“真”的表达。“度物象而取其真”的“度”,不能只是理性地权衡比较,更重要的是要用心去体悟,实现人与自然之间的精神交流。山水画体现了中国人独特的审美观念与精神思想。绘画不是单纯地描写自然物象的外在形态,而是反映更深层次的美学思想。创作者将自然景象与个人心境相结合,把人的精神引向远离世俗社会的自然山水,创作出不同于客观真实的艺术之美,以达到“图真”的艺术准则。
《匡庐图》(图1)充分体现了荆浩对于“真”山水的创作表达。作品采用全景式立轴构图布局,高峻挺拔的群峰伫立在缥缈的云气之中,生动自然地描绘出了北方山体的雄伟壮阔,近景、中景、远景,层层递进,使人观之仿佛身临其境。把握好物象的外形特征,是求“真”的第一步,外形的生动自然能够反映作品的内在情感。画面自下而上,由近到远,层次分明地描绘了近处的渔人撑着船只浮于水面的场景,细致刻画了树木、屋舍、牵着两头毛驴的行人。中间部分的景物丰富,山路蜿蜒盘旋,瀑布奔流于两崖之间,小桥横置于山石之间,错落有致的树木层层分布,房屋庭院坐落于山间,意境幽然。远处群山耸立于缥缈的云气之中,主峰高耸入云(图2),使观者感受到山体的雄伟、壮阔。大自然的种种物象,和谐共生于画面之上,生动自然,使观者仿佛置身其中,雄伟壮阔之景与平和幽静之感相融合的艺术之美油然而生。《匡庐图》以自然界的实景为描绘背景,表现出一种远离尘世喧嚣、悠然自得的意境,其意境之美深深地触动了观者的内心。笔墨之精妙,虚实结合,是对“真”山水的明确表达。
图1 《匡庐图》
图2 《匡庐图》局部
中国画以笔墨抒发胸臆,笔墨是中国画的组成根基,是区别于其他画种最突出的一个因素。在中国山水画的发展历程中,荆浩首次在山水画论著中强调了笔墨的重要性,荆浩对于笔墨的重视,进一步推动了唐代水墨山水画的兴盛发展。“凡笔有四势,谓筋、肉、骨、气。”①荆浩重视笔法的运动变化,笔断而势不断,用笔的起伏变化描绘出物象的虚实变化、空间感,用笔刚正,反映出生命的力量感,气势连贯,以达到用笔的精妙。荆浩用“墨”代替“随类赋彩”,强调了“墨”的重要意义,体现出新的审美观念。当笔墨技法与创作者的思想精神相融合,继而表现到画纸之上,便将创作出真正具有生命力的山水画作。
荆浩的山水画笔墨并重,《匡庐图》中勾、皴、染皆具,采用水墨晕染的方式,用墨色的浓淡干湿表现出画面的虚实空间意境。以坚韧有力的用笔勾勒山石轮廓,画出山石的挺拔硬朗之姿,山头与山石的暗部使用皴法,层层叠加,多遍晕染,描绘出画面中山石的立体感、整幅画的空间感。以水墨渲染远处的云景,空灵飘渺,体现了安然雅致的意境之美。以淡墨描绘水面,用墨色的浓淡体现出水面的明暗变化。通过对于墨色浓淡干湿的巧妙把控,绘制出这一幅充满诗情画意的自然山水之景,画面和谐统一,饱含意境之美。其笔墨技法蕴含着画家对物象的深刻思考,富有变化的笔墨,跟随画家的内心世界继而进行艺术处理,寄托了其淡泊宁静的思想情趣与个人对山水画的深入思考,是“图真”的具体体现。
《笔法记》提出“夫画有六要:一曰气,二曰韵,三曰思,四曰景,五曰笔,六曰墨”①。绘画若要达到“图真”的表达,这六个方面定是要仔细揣摩并反映到画面当中去的。所谓“气”,是指用笔要跟随自己的内心,达到内在思想与外在表达的统一,心手相应,才能自如地挥洒笔墨。只有在这样的绘画状态之下,才能创作出打动人心的画面。所谓“韵”,指隐去不自然的笔墨痕迹,显现出物象的形象特征,表现其内在精神。山水画的创作过程也是画家将外在自然景象与内心精神想法相结合的过程。荆浩将“气”与“韵”分开来谈,将中国山水画的理论性研究往前推进了一大步。“思”就是对所画物象在心中有一个恰当的安排,提取自然物象的本质特征,将所见客观之景进行筹划安排,去粗存精,对画面进行巧妙布局。“景”的表现,要根据物象所处环境的四时变化表现出其当下的形态特征,创作出极富生命力的真实自然景观,在不同的自然环境之下,同一物象的形态也会具有不同的面貌特征。“笔”的运用需要基于一定的法则,但并非要求创作者拘泥于此,而是要根据作者的心境、物象的特征等实际情况灵活运用,在恰当的范围内抒发自身情感,从而真正触动观者的内心世界。每一次提按顿挫、转折变化,反映的即是创作者当下的理性思考与感性的思想表达。“墨”,是根据物象的外在特征赋予其深浅不一的墨色,辅助营造出画面的虚实、意境、空间感等。墨色的浓淡干湿,在画面当中尤为重要,要做到恰到好处,与所表达的情感意境相融。达到“六要”的艺术标准,方能呈现“真”的表达。
《匡庐图》之中这六个要素皆具备了,不拘泥于物象的客观真实,结合作者的心境来抒发情感,所描绘的情境具有生命的律动感,从而形成了山水画的艺术之美。作者隐逸于山林之间,日常遨游于空灵秀雅的自然之美当中,其心境也受到了大自然的熏陶,将其内心世界与实际的笔墨表达高度融合,所作之画饱含“气”“韵”的美学思想。大自然包罗万象,将宏大的真实景观通过艺术加工放置于画面当中,提取、概括自然的主要物象,结合画面状态,形成统一的山水画面。画中有高耸挺拔的山川,有飘渺自然的云气、错落有致的屋舍、丰富的树石以及闲适宁静的人物点缀,物象丰富,又统一于画面整体,气韵连贯,能感受到作者对画面布局的巧思。画中的用笔与用墨皆遵循一定的法度,又结合客观现实灵活运用,表现画家的精神世界。
《匡庐图》以雄伟壮观的全景式构图表现,由近到远观之,层次分明,将观者引入作者所创造的画中世界。所绘之景虚实相生,形神兼备,是“度物象而取其真”的具体实践。文人雅士多向往山林之境,当远离世间喧嚣,沉浸在山水意境之中,内心的浮躁则会逐渐弱化,山水画可以成为其抒发内心情感的媒介,同时也被赋予了更深层次的精神内涵。通过观察思考将自然山水进行提炼、布局,可将真实的客观自然转化为艺术的自然美景,抒发情感,继而获得精神上的满足。《匡庐图》所表现的雄伟壮丽与安然幽静并不冲突,和谐共存于画面之中,平远与高远相结合,营造了幽深缥缈之境,将自然界的生命物象巧妙地放置于画中场景,形成了超脱世俗生活的心灵居所。荆浩笔下的山水具有自然灵动的意境之美,他长期置身于大自然的实景之中,深入感受自然之美,对自然物象的形态特征描绘具有全面、透彻的体悟。正是由于荆浩对自然之景的深入观察,所表现的山水画卷才能让观者产生身临其境的感受。以平和安然的心境观荆浩《匡庐图》,能够感受到“卧游”的审美意境,其画面不仅能使人感受到艺术之美,还会使人得到精神上的放松,体会到生命的意趣。
山水画创作是对自然生命物象由表及里的深刻体悟,倾注了诸多个人感情,“度物象而取其真”,实现了对“真”的艺术追求。荆浩通过对自然之景的深入观察,结合自身的艺术实践,对山水画的创作进行了全面细致的理论总结。历经漫长的岁月更迭,荆浩的美学思想仍对后人有着深刻的指引作用。《匡庐图》作为荆浩美学思想的具体实践,所蕴含的艺术内涵,需要我们细细品味,体悟其艺术魅力。将前人所总结的优秀美学思想融入自身的艺术表达,是我们所要积极实现的艺术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