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玉红
1934 年8 月,正值日本侵占东北全境的第二年,郁达夫先生创作散文《故都的秋》,文章不仅浸染着悲凉的氛围,还显露出美学情趣。如今作为中学统编版教材中的一篇经典选文,教师在进行教学设计时要层层剖析,透过“悲凉”的意蕴来探索其中的美学形态,与学生共享这种独特的感悟,提升其文本鉴赏能力。
在一篇文学作品的写作手法中,经常会运用到情景交融的写法。当品读文章时,关于某些景象人们往往从主观意念上给它们赋予了特定的涵义,然而仅凭借景物表面的特点进行推断,通常无法真正体会到作者的写作用意与情感。因此,必须透过景物的表象进行深层次的剖析,才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美学情趣。文章第一段“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直观地表现出作者对故都之秋的感受。从写景的具体语言来分析,也让景物染上一丝悲凉的氛围。
文章描绘的第一幅景象“秋院图”,“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在这句话中能够感受到作者从前闲适恬淡的生活,能够看到高远碧绿的天空,听到细微的驯鸽的声音,体现出故都的秋高气爽、静谧无声。“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从这里能够看出作者在故都生活时心态上的平和悠闲,不仅有着闲情雅致,还对身边景物饱含着亲近与喜爱,从而产生“漏下来的日光”的描绘。在本段最后一部分写道:“说到了牵牛花,我以为以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红色最下。最好,还要在牵牛花底,叫长着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使做陪衬”,牵牛花是本文体现出物哀之感的第一层铺垫,牵牛花于早晨开放,中午凋零,短暂的开放时间令人感到惋惜。此外,作者在文章表明自己喜欢蓝色或白色的牵牛花,而淡红色排在最后,可以感受到作者偏爱冷色调,实际上是对生命无常的感伤之情。同时,这种色彩也符合日本在物哀美学中对白色的偏爱[1]。
文章描绘的第二幅景象“秋槐图”中,“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这里能够感受到残花破败的景象,体现出一丝丝伤感之意。在落蕊中将“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从实质上讲,作者在说槐花的落蕊不似自己的心一般纤细敏感,即便在最后时刻也无法捕捉到生命凋零的美感。
文章描绘的第三幅景象“秋蝉图”中,“秋蝉的衰弱的残声,更是北国的特产”,读到这里本该像《雨霖铃》中“寒蝉凄切”般凄凉,作者却紧接着说道:“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听得见它们的啼唱”。若是凄凉,又怎会啼唱?显然是蕴藏着欣赏之意在其中。“这秋蝉的嘶叫,在北方可和蟋蟀耗子一样,简直像是家家户户都养在家里的家虫”,通常养在家中的“家虫”都是人们的宠物,因此能够看出郁达夫对秋蝉的亲近之情。在这一幅图中,秋蝉的“残声”更像是生命走到尽头的“幻灭之美”。
文章描绘的第四幅景象“秋雨图”中,“还有秋雨哩”,句末的“哩”字颇有几分玩味和兴奋。“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像样”与前文形成呼应,通过与南方秋天的对比,更凸显出作者对北方秋天的喜爱。“着着很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的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上桥头树底下去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了缓慢悠闲的声调”,其中的一“咬”,一“立”,更显示出北方人的悠闲与随意。
文章描绘的第五幅景象“秋果图”中,“第一是枣子树,屋角,墙头,茅房边上,灶房门口,它都会一株株地长大起来。像橄榄又像鸽蛋似的这枣子颗儿,在小椭圆形的细叶中间,显出淡绿微黄的颜色的时候,正是秋的全盛时期”,这里看得出作者对金秋时节的喜爱与赞赏。不过“等枣树叶落,枣子红完,西北风就要起来了,北方便是沙尘灰土的世界”,这里颇有盛极必衰的意味,秋天丰收的景象美则美矣,但衰败之后却有无限的苍凉。火红的果实,终究抵不过沙尘灰土的侵蚀,刹那间的美丽过后,终将归于尘埃,更显出浓浓的颓败。正如“物哀之美”——“于最绚烂之时看到零落之后的悲凉”,纵然美好,但底色是无尽的颓废与悲凉。可以说,在郁达夫先生的作品中,这种颓废的秋味,便可称之为悲凉之美。
在作者的笔下,无论是“秋院”“落蕊”“秋蝉”“秋雨”“秋果”都体现出“即将消亡”的特点,作者在这转瞬即逝的美好之中,感叹着生命的脆弱与时光的短暂。结合当时背景不难发现,1934 年8 月,正是郁达夫先生饱受国民党白色恐怖的摧残,由杭州迁至青岛,事业不顺的他,由青岛迁至北平,当重回故都,短暂的快乐后又会回归于自己人生的破败。因此,这篇文章同样是感叹自己的人生正在步入秋天,迎来人生的“幻灭之美”。
“物哀之美”是一种感觉式的美,并非仅凭理性与理智来判断,而是靠直觉去用心体会,是只有用心才能感受到的美。在《故都的秋》一文中,作者语言之细腻,无一不是由内心深处去体会、去感受。文章中的细腻,体现在牵牛花的颜色、落蕊的触感、驯鸽的哨声、蝉鸣的嘶叫,从视觉、触觉、听觉三方面来描写事物,在事物中渗透出人生的思考与生命的意识[2]。
在文章描写的“槐树”中,“古人所说的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的遥想,大约也就在这些深沉的地方”,那么在槐树的“落蕊”中,又怎么看得出“深沉”?恐怕只是作者自己人生的写照,以及生命步入“秋天”的悲凉之感罢了。作者辞藻之细腻,体现在描写事物的各个方面,“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这句话无疑不是在渗透着生命,要怎样的生命,才能在扫去后了无痕迹?那么这样的生命也不会在社会中留下痕迹吧,最终会淹没于历史长河中,无人察觉,无人知晓,又怎能证明他存在过呢?不过是几条丝纹罢了。正如“落蕊”一般,“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虽说生如夏花般绚烂,但却不着边际。
作者用如此细腻的词语,写出大多数人生命的悲凉。人们往往记住的是英雄豪杰,但却无法记起那些生活在底层、庸碌一生的人们,他们应该怎样去证明自己生命存在的意义?可他们却是人们中的大多数。通过描写人们中的“大多数”,让我们感受到作者心思之细腻。
郁达夫先生创作此篇,正值国民党训政专制统治与日寇咄咄逼人,作者虽为书生,却怀揣着名士之气,见国家如此情形又怎能不郁结于心,因此会在人生步入中年的“颓废时期”来思考人生的价值与意义。与20 世纪20 年代作品不同的是,作者逐渐在笔触中浮现出隐逸与颓废,不再如从前一般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国力日渐衰败,再不是从前的文化大国、世界中心。文章标题用“故都”来形成北平,也体现出作者担负着中年男子与民族志士的双重身份,但却无能为力,唯有对家国浓浓的情怀,只能流露于细腻的笔触之中。
所谓情之真切,是作品能够真实地反映出人情世故,抒发情感、言明壮志必须要有感而发,发掘出人们生活中蕴藏着的自然之美,才是艺术形态上的写实主义。而《故都之秋》中,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渺茫的壮志,却毫不修掩地坚守与延续了“悲秋的传统”,同时也是作者真实性情与生活情趣的写照[3]。
在文章近结尾部分写到:“不过在中国,文字里有一个‘秋士’成语,读本里又有着很普遍的欧阳子的《秋声》与苏东坡的《赤壁赋》等,就觉得中国的文人,与秋和关系特别深了”。所谓“伤春悲秋”,中国自古以来就有“悲秋”的传统,已经成为国人的民族审美之一,不过在一些作品之中仍然试图突破传统审美的禁锢,像林语堂的《秋天的况味》、老舍先生的《济南的秋天》,描述的是秋季的喜乐,无悲伤。在郁达夫先生的作品中,却没有反驳“悲秋”,只是将民族文化予以传承,将国人的审美心理完全呈现在其中。《故都的秋》中,虽处处所写都为秋之悲伤,但却是在激情热烈的夏天与寒冷萧肃的冬天之间的沉思,这种坚持民族审美的真实情感,将“物哀美学”表达的更具张力。
作者描写秋天的景象,无一不体现“清”“静”“悲凉”,通过细细品读这种真实的情感体验,体会到作者对悲秋有所节制的感情流露,既不迎合“喜乐之秋”,也不固守“悲凉之秋”,而是诉说着自己细微、精致的情思,正是对艺术的真实写照。在情感与壮志双重路径中,坚持民族审美,言语细腻,情感真实,将故都之秋的“幻灭之美”充分在“物哀美学”的视角下得以呈现。
“物哀”一词虽然源于日本的文学理念,但却能在中华民族文化中时刻体现,与中华民族的审美文化息息相关。教师通过从物哀美学的视角下对《故都的秋》进行解读,唤醒学生内心的审美意识,从而在文章中体会出作者的悲凉之意与生命的美感,能够通过文字的探索与自然形成共鸣,感受到生命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