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雪
浮游尘埃之外,可与日月争光
十月中旬,万事枯荣。秋风扫落了满园的兰蕊,独一地冷香缠绕而上。我接到友人的来信,徐徐展开那一片薄绢,以珍重至极的姿态。毕竟,这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知己了。
然而,锦书之上,数行小字:“举世混浊何必独清?众人皆醉何必独醒?淈泥而扬波,哺糟而歠醨,切勿凝滞不化!”令我触目惊心。
我愣了一下,还未细思,后方就探来一张笑嘻嘻的俊俏脸孔,冲我说道:“老师,你在干吗?”是我的小徒宋玉。
我不动声色地将那薄绢一点点攥入手心,敛下了双眸,说:“没什么,只是以后便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宋玉挠了挠脑袋,显然不知我是何意。他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目光便落在我绘好的一幅帛画上。不过是闲来抒怀之作,寥寥几笔勾勒出了曲荷卷舒芙蓉似锦的画面。只是最大的一朵上却偏偏趴了一只蝉儿,半蜕甲壳,正翘首长鸣。
“奇怪,”宋玉眨了眨眼睛,“這蝉不都是一大群一大群的吗?”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他不禁偏头笑道,“去年,我从那树上粘的一大笼子蝉,可全都叫您给放了。”他白净的面容上有埋怨之色,更多的是疑惑。
我见他眼中透出不解,心下竟生出了几分怅然来。想了想,欲与他解释:“这只孤蝉……”
“大夫——”却是被前来传讯的老仆给打断了。老仆恭敬地说道:“大夫,您该去上朝了。”我点头。冷不防他语气恳切地又来了一句,“这回可莫要再与其他大人起争执了。”我一怔,随即苦笑,也不解释什么,只是叫宋玉替我准备朝服。
“老师,还是换一件吧!”看着镜中峨冠博带的身影,宋玉有些迟疑。
我伸出手来扶了扶头上那高耸的冠冕,又取过一条佩带束腰。那佩带长可及地,绣满了葳蕤兰蕙。我装扮好,沉声说:“就这样,不用换。”
“可是他们都说……”
“他们?他们无非是说我行事怪异,目中无人。”我冷笑一声,“鸷鸟又何必与鸦雀为伍?”我拍去衣摆上的灰尘,独自一人前去朝议。
路过庭院时,我微微停顿,对那开得仍盛的墨兰报以微笑。
殿闱森森,雕梁画栋。我手执那象笏,昂然前行。
“屈左徒!屈左徒!”身后突然有喊声传来,我还未回头,他已冲到我面前,冲我不怀好意地一笑,“不对,现在只是大夫了。”
我眉梢一挑,这才定眼看他,问:“你想说什么?”
他便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屈子这又是何必?其实只要你肯服软,又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我额上青筋一跳,问道:“如何个服软法?”
他挤眉弄眼,说:“此次朝议岂不就是一个绝好机会?”他愈发凑过来,“到时不仅上官大夫愿与你重修旧好,张子和秦国那边也定有重礼相酬……”
我终于忍耐不住,后退一步同他拉开距离,恨声道:“不必了!我绝不会做这些龌龊之事!”
他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地扬起手来:“屈平,你……”
我却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厉声喝道:“汝也知我名屈平!平者为何?正则也!原者为何?灵均也!我屈原心中除了这两点,再无其他,容不下半点儿龌龊!”
他怔住,悻悻地抽回了手。半晌,却又听到他在背后吼起来:“屈平!你等着,且看朝堂之上又有谁会与你为伍!你孤家寡人,又究竟有何依仗?”
我独身一人,徐徐而行,始终没有回头。想起先前来时,我的手指曾抚过那帛画上的重重花影,我的神色一点点坚定起来。我对自己说:“此乃吾平生所愿。”愿如莲濯于泥沼,如孤蝉蜕于浊秽。
是的,我很孤独,但我将坚守我的孤独。直到百年以后那滔滔汨罗,将我这一身傲骨以及入骨的孤独,尽沉于历史的洪流之中。
屈平虽九死,亦不悔此心,不负这世上一行。
指导老师 李晓辉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