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端午

■国网河北邢台供电公司 庞利鹏

端午，曾是母亲心中的阴影。七岁那年，被我无意撞破。

那年端午前，伙伴宝庆的叔叔返家，带回一包粽子，我有幸分到一个。那之前，我从未见过粽子。苇叶清香味、糯米清甜味，未尝就醉了。我立即屁颠颠回家显摆。

“哪儿来的？送回去！”一向可亲的母亲，突然变得异常严厉。“为啥？我不！”仗着是独子，我第一次顶撞了母亲。

“听见没有，再不送回去，把你扔到沙沟喂鱼！”

沙沟，是村边一条小河，青蛙较多。我自小害怕青蛙，每次说到沙沟，都吓得不敢吱声。无奈，只好极不情愿把粽子送了回去。

“记住，别人家东西不能随便要。”回来，母亲说了句话，但我根本没记在心上，只是觉得，那天她突然变得好凶，不像是我的母亲，恨得直咬牙。

心里有气，晚上，我一直睡不着。隐约间，听见母亲叹气，一会儿，还低声哭泣起来。“我受了委屈，你还哭？”心里想着，迷迷瞪瞪睡着了。

两天后放学，母亲变戏法似端出九个粽子，样子虽没有宝庆家好看，但香味也挺浓。“吃吧，每人两个。”母亲笑着分配。我看了看，想拿又记恨那天的事，手又缩了回去。母亲在一旁，当没看见。

第一次吃粽子的姐姐、妹妹像见了元宝似的，一会儿两个就下了肚，眼巴巴看着剩下的。馋虫在我心里上蹿下跳，挠得浑身痒，终究没抵住诱惑，拿起两个粽子，逃出家门。身后，传来母亲的笑声。

从那以后，每年，端午来临前，母亲都会包些喷香的江米粽子。我也习以为常。

高一那年端午，我正好在姥姥家。姥姥煮了一大锅粽子，我顺手拿了一个，咬一口，江米香、蜜枣甜、混合着清新苇叶味，顿时陶醉。“姥姥，你包的粽子真是太好吃了，吃了这个，俺娘包的就再也不能吃了！”“你娘会包粽子？”听完我的叙述，姥姥有些惊讶。而我，依旧记得第一次吃粽子的事，趁机告了母亲的状。

“哎，苦了她了。”姥姥叹口气，脸色有点凝重。

原来，母亲七岁前一直生活在大城市。七岁那年，由于孩子多、母亲的爷爷奶奶身体原因等，姥姥带着她们姊妹四个要回农村老家。那时，母亲已上小学，听说要回农村，死活不同意。眼看火车就要开了，姥姥着急了，打了母亲一巴掌，可母亲还是不走。情急之下，她把母亲拽到家附近河边，吓唬要把她扔到河里喂鱼。母亲不知是害怕，还是担心姥姥，总之，最后回了农村。那天，正好是端午。从那以后，姥姥发现，母亲见河就害怕，遇端午身上就起小疙瘩。姥姥说，母亲曾梦想长大后成为一名医生，但只上了小学，命运也因此改变，由一名城市女孩，变成了一个会种地、会犁地、挑粪拉车的农家长女。

那时，虽然家穷，但好强的母亲却始终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家里整洁清新，就连灶台上也没尘土；墙上总贴着喜庆年画，让人精神振奋；衣服虽不华丽，但每件都很干净；炕边，总放着几本书，我们随时能读。现在想起，母亲曾不止一次对我们姊妹说，一定要好好学习，走出咱村，走出这条河，外面比咱这儿精彩。那时，以为这只是鼓励的话。其实，这些话，说给我们，也说给母亲自己。可惜，当初年幼，谁都不知道母亲的童年，更没想那么多。

恍惚间，我脑海涌现出一幅母亲采摘苇叶的画面：河水潺潺，于别人是风景，于母亲却是心惊。心惊之余，她拖拉着木板，闭着眼挤进苇林，再迅速睁开眼，挑拣长且宽的苇叶，然后逃似的离开小河，竭尽全力包几个粽子，满足我们的虚荣。

想着，想着，眼眶红了。

我把母亲的故事悄悄告诉了姐姐、妹妹。从那以后，我们仨摽着劲学，几年后，纷纷走出乡村、走出那条小河。每次，母亲笑容都会添许多，虽然她依旧守在老家、守着那条河。

每年端午前，母亲依旧去采苇叶，洗净、晾干；淘江米、洗大枣，一丝不苟包粽子。她的手艺越来越好，棕香越来越浓。我从未问过，那条河是否还隐藏在她心中，就当从未知晓。

端午，不仅仅是屈大夫、赛龙舟。那一粒粒梦想的糯米包裹成一枚坚实粽子的背后，是无数像母亲这样普通人的人生故事，以及说不尽的内心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