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在水边的古镇沙沟

2013-04-29 01:52庞余亮
环球人文地理 2013年8期
关键词:沙沟夹子江湖

庞余亮:1967年3月生于江苏兴化。著有长篇小说《薄荷》、《丑孩》,诗集《开始》、《比目鱼》等。现居江苏靖江。

很多年,沙沟古镇早就习惯了时代的遗忘与疏忽,就像一只江湖中的“葫芦”,荡过来又飘过去,但是很坚韧,不沉……古镇存有一座始建于明代的古厕所,是古镇繁荣的一个典范,其精致得真是有些“腐朽”的味道……早年郑板桥来到古镇开馆设塾,培育蒙童,因为他是一个吃货——沙沟有许多在静止的时光中没有变味的美食。

中国叫沙沟的地方很多,比如钱钟书先生就住在北京一个叫沙沟的地方,张承志先生的《心灵史》中也写到了沙沟……而我们要说的沙沟,在江苏泰州兴化,是一座具有两千多年历史,却被时光遗忘了的衰败的古镇。衰败的美是一种令人心疼的美,尤其是一个在水中央的古镇,更是让人心疼。好在沙沟古镇还有清澈的水,它依旧被“两湖五荡”——大纵湖、郭正湖、南荡、花粉荡、官庄荡、王庄荡和团头荡环抱着。“两湖五荡”里,有万亩荷塘和无边无际的芦苇,油菜花开的时候,浓郁的花香几乎把古镇抬到了空中。

这是一座寂寞而美丽的古镇,系在水边的沙沟古镇。

江湖中的一只“葫芦”

作为从里下河平原去山东、河南等地的交通要塞,现在可以给沙沟古镇一个江湖地位了。历史上有很长一段时间,沙沟都是独立建制,它的发达与安定局面似乎恰好相反:每逢兵荒马乱,沙沟古镇的“江湖”就特别发达:众多避兵乱的人,纷纷到沙沟古镇定居。据镇上的老人讲,近两百年来,沙沟古镇有两个特别畸形的繁荣期。

一是“长毛造反”的时候。“长毛”是对太平天国起义军的蔑称。很奇怪,经过这么多年的“教育”,镇上的人依旧对太平天国起义军不屑一顾。江浙一带的富商举家逃到这芦苇荡深处的天堂过日子,使得古镇有了空前的繁荣,当典、南北货、土烟、绸庄、酱园、药店、米行……一时间,沙沟被誉为“金沙沟”。

二是抗日战争期间国民党江苏省主席韩德勤看中了沙沟古镇。镇上那个为韩德勤理过发的老谭师傅已近百岁,他至今还记得给韩主席剃胡子的情景:等他剃完,几乎是大汗淋漓,但韩主席没有特别给小费,和镇上的人给的价钱一样——“两个角子”。老韩师傅这样说,真不知道他是说韩主席吝啬还是清廉。不过,韩主席也让沙沟古镇痛失可与“乔家大院”媲美的七七四十九进的“赵家大院”——因为奸细告密,日本人的飞机集中把“省政府”驻地“赵家大院”炸为废墟。

与沙沟古镇有关的,还有“江湖”上的一个人,那就是台湾地区原“行政院院长”郝柏村先生。他的外婆就是沙沟古镇管家巷的人,这几年郝先生回老家盐城,总要来沙沟古镇看看。每一次都特别乘船来沙沟。“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年逾古稀的郝先生想返老还童?

其实沙沟古镇的发达,更应该和贩卖私盐和江湖水匪有一定关系。过去兴盛的是水路,而水路更是南北贩卖私盐的秘密通道,从北边的建湖城到南边的兴化城,需要两天的水路时间,而沙沟正好居中,成了水荡深处的“小上海”。

有一个民国作家叫姚民哀,他是民国帮会小说的泰斗,鸳鸯蝴蝶派重要作家,旧派武侠前五家之一。在他的两部有关盐枭的小说中写到了沙沟古镇,那是发生在沙沟古镇的情杀故事,沙沟美女与凶悍的盐枭的爱情纠葛。

很多年来,沙沟古镇早就习惯了时代的遗忘与疏忽,就像一只江湖中的“葫芦”,荡过来又飘过去,但是很坚韧,不沉。

几个没有谜底的谜面

古镇沙沟的谜面很多。比如古镇娶亲的风俗,一定要在子夜时分,而且除了迎亲人员,别人不能见到新娘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风俗?

比如全国闻名的沙沟段式板凳龙,据说是因为镇上的男女老少来庙中烧香磕头,祭拜时每人总要带着一张“拜香凳”磕头,谓之“叩拜香”。拜佛的人多,大殿上摆下的小凳也多。有一次,人们磕过头之后,发现排在地上的小凳,已经化成一条闪亮的龙形。沙沟段式板凳龙的舞龙者必须是当地的女人。为什么必须是女人?

又比如沙沟古镇的彩妆游走灯会,琳琅满目:王祥焐冰灯、板桥游湖灯、石梁进士灯、菩提降福灯、翁婆赶集灯、渔翁撒网灯……这是国内少有的彩妆灯会,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为什么还持续?

古镇存有一座始建于明代的古厕所。这可以作为中国人研究厕所文化的一个范例,也是古镇繁荣的一个典范。据镇上老人讲,沙沟厕所最多有三百多座,一是方便,二是经营(可卖粪肥)。为了争夺客户,这所相当豪华的明代厕所就体现了古镇人特别精明的经营理念。

明代厕所属于陈家,在沙沟古镇后大街,有蹲坑,有小便池,可容纳6人同时如厕。恭蹲后面是根长护杆,以防如厕的人不慎掉入坑中;还设一个柏木短搁几,如厕者的水烟壶可放置在搁几上,此外还设有净手铜盆,香熏炉具。这种精致,真是有些“腐朽”的味道。

古镇还有一棵稀罕的菩提树,在镇外的古庙大士禅林,大士禅林始建于元朝,距今已有800年的历史。当年日本人准备炸死韩德勤时,菩提树也被炸弹拦腰斩断,树身被大火烧焦。后来有人发现了残留的树根,就试着用河泥和稻草捂盖好,第二年春天,菩提树就复活了,如今已枝繁叶茂,每年的菩提子都能压弯枝头。

古镇沙沟的秘密生活

沙沟实在是太寂寞了,从上世纪到现在,不要说时间了,我觉得连映射在小巷里的光线都没有变过。在这里,时光是静止的。而在这静止的时光中,每个人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沙沟古镇的秘密究竟还有多少?也许在后大街78号挂着“板桥塾馆”的古老的门槛知道一些——早年郑板桥来到古镇沙沟开馆设塾,培育蒙童。一是为了饭碗;二是因为他也是一个吃货,因为沙沟古镇有许多在静止的时光中没有变味的美食。

最有名的是大鱼圆。生活在水边的人家几乎都会做鱼圆,凭什么沙沟的大鱼圆就做得这么好?这似乎是上苍要用最鲜美的鱼圆来安慰这寂寞的古镇。到过古镇的美食家说,天下的鱼圆有多种,但沙沟古镇的鱼圆之美味为天下第一。沙沟鱼姓人士的多(应该是沙沟的原住民),会做鱼圆的多,湖里的鱼也多。

让人流口水的美食上品,还有藕夹子,可以做古镇美食的奖章。藕香与肉香,相互入侵,又相互理解。藕夹子,仿佛金镶玉,或者是金玉良缘。老人讲还有一种荸荠夹子。荸荠是刚刚从湖里采上来的,如柿子大小,夹起来,在油中过了一遍,那甜,那脆,那香……如果说藕夹子是上品,那荸荠夹子就是妙品。现在,荸荠夹子已不多见了。

古镇的湖水一结冰,水粉炒鸡就该上桌了。那水粉是湖中的茨实粉做成的粉条;那鸡丝是风干的老母鸡的鸡丝(必须要在朝北的屋檐下风干整个冬月)。

古镇的秘密生活有说不出的别致,干汤面那么筋道,小麻饼的酥香,脆皮春卷的皮不是米皮,而是面皮,入口即化。还有小馄饨,每一只都像在汤中游弋的水母。至于那桂花小汤圆,“龙虎斗”的大烧饼,椒盐月饼,更是每天的限量版,去迟了就没有了。

如果想吃,明天请早。晚上只好留着对美食的想念睡觉,可怎么睡得着——古镇的夜晚,天上有星星,还有从苇荡里起飞的野鸭呢。野鸭们的翅膀扑得太响了,把封在古镇饭店大灶里的炉火都唤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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