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馨怡
(苏州市职业大学管理学院 江苏苏州 215104)
学术界引入了“韧性”(Resilience)的概念,试图理解并解释不同地区或产业抵御经济冲击和恢复能力的差异。值得关注的是,产业集群韧性不仅体现了集群稳定性和风险抵御能力,也是产业链现代化发展的关键,针对集群演化的研究已经在关系治理等领域得到了广泛关注。事实上,以社会网络分析为代表的关系研究已经成为产业集群的研究热点,集群的关系强度、关系质量和关系持久度等特征不仅影响企业的行为和绩效,也延展到企业外部影响集群稳定性、抗冲击力与恢复能力,为研究集群风险治理提供了新思路。
产业集群是一个复杂的商业网络和社会网络,在集群关系网络中,企业的关键资源可以超越组织边界,嵌入在企业间的合作行为中。这种嵌入性也决定集群经济增长的内生变量,诸如知识资本、组织资本难以模仿,形成集群的独特竞争优势。在集群关系网络中,企业超越组织界限,通过创新行为改变原有资源的使用,并获得关键能力实现运营绩效改进,企业创新行为也成为影响企业合作行为,乃至产业集群韧性的重要变量之一。选取长三角地区国家级高科技园区作为研究样本,针对集群核心企业开展调研分析,探讨关系嵌入性与集群韧性之间的关系。
产业集群韧性。当前学术界对产业集群韧性尚无统一定义。罗黎平综合了区域韧性与组织韧性的定义,认为集群韧性是集群抵御风险冲击与恢复更新的能力,划分为冲击吸收能力、冲击适应能力与恢复更新能力;王鹏和钟敏结合了经济韧性与集群网络特质,将集群韧性界定为集群因内部网络结构而产生的应对风险冲击的能力,包括对冲击的吸收能力、适应能力以及恢复更新能力;朱华友从韧性脉络演进出发,将集群韧性分为遭遇外部冲击后的抵御力,与实现机能正常运转的恢复力;俞国军和贺灿飞则考虑到区域韧性理解方法的不足,提出“技术-关系-市场”的集群韧性理解框架。综上对于集群韧性内涵与治理问题不乏关注,但存在重过程描述、轻内在机理剖析的问题,很少对集群韧性进行定量测评,这可能是数据收集与维度选择的困难性所导致,对于集群如何抵御风险冲击及恢复更新的内在机理难以形成强有力的解释。为了有效探讨产业集群内企业关系对集群韧性的影响,同时考虑研究目的与数据可得性,综合国内外学者的研究方法,本研究认为集群韧性是指产业集群面对外部重大冲击时维持现有系统平衡稳态的短期复原能力,与通过自身调整不断适应外部环境变化的长期发展能力。
关系嵌入性对产业集群韧性的影响。除地缘空间关联性以外,关系接近性也是集群的重要特征,后者在降低交易成本并形成非交易依赖关系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非交易依赖关系是集群成员随着交易关系持续,自发形成一种信赖、友好、忠实的社会关系,能够在经济关系基础上更好地解释该集群形成的内在机理。在关系社会学中,Granovetter认为此类信任关系嵌入到关系网络中,可能在企业间交易与合作行为中突破纯经济交易的“一臂之距”而带上非理性感情色彩。国内外研究中常采用关系强度、关系质量、关系性质等,刻画集群关系嵌入性的具体特征,体现行动者嵌入特定集群网络的程度。基于数据的可获取性,本文主要探究产业集群关系强度与关系质量对韧性的影响。根据Granovetter的经典定义,关系强度是指网络中行为主体间交往的频率、认同程度与资源互惠程度,划分为强连结关系与弱连结关系。嵌入性理论认为,关系嵌入性越深意味着集群成员一致性行动能力越强,表现出强凝聚力,为不可预料的波动与风险提供安全网。在微观层面的企业绩效研究中,高频持续的交互学习与隐形知识共享加深成员的协作联系,企业通过正式的知识转移或者非正式的知识溢出享受专业化经济,进而形成以“交流理性”为特征的开放态度与理念,而非基于交易成本最小化的纯粹市场理性,以此抑制集群成员的机会主义行为,建立集群竞争优势。作为衡量关系嵌入性的另一重要指标,关系质量是指基于内部信任的前提下,集群成员依据自身标准来评价关系满足心理预期与需求的程度,包括沟通、共享、合作等指标。高质量关系有助于实现知识传播与信息共享,是产业集群建立与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
据此,提出假设H1:关系强度对集群韧性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假设H2:关系质量对集群韧性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企业创新行为对集群韧性的影响。产业集群是一个动态演化过程,产业创新能力越强,集群内部更易获得协同与溢出效应,创新产出也越多,增加了集群的灵活性。有学者认为,集群作为一类复杂适应系统,在遭受冲击后一般不会恢复到与冲击前结构、功能完全相同的状态,在论述韧性问题时往往采用更新、再生或者重组等术语表达恢复的意思,因此集群的恢复更新方式更有赖于系统伴随外部环境及时调整升级。在外部环境变化导致生产要素成本上升的冲击下,创新对于集群稳定性的作用将极大地凸显出来。
基于上述讨论,本文提出假设H3:企业创新行为对产业集群韧性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企业创新行为的中介作用。已有研究对关系质量与集群韧性的关系得出了相当一致的结论,而关系强度的影响研究尚不明确。有学者指出强关系降低了组织的适应能力,尤其是随着集群走向成熟期,对外部环境的反应能力逐渐僵化,最终导致集群衰落。有越来越多的实证表明,集群衰退更多源于外部冲击引发了内部原有的路径依赖问题。根据知识基础理论,外部市场导向性与技术发展的不确定性使企业渴望通过创新形成新的增长路径,摆脱路径依赖问题。同样,突破锁定保持集群持续创新优势是抵御集群衰退的重要缓冲器,也是形成复苏优势的来源,当创新资源和合作行为跨越组织边界在集群中流动,有助于集群在遭受外界干扰后开创新发展路径,重新实现绩效增长。
基于上述讨论,本文提出假设H4: 企业创新行为在关系强度影响产业集群韧性的过程中发挥中介作用;假设H5: 企业创新行为在关系质量影响产业集群韧性的过程中发挥中介作用。
环境不确定性的调节作用。关系强度、关系质量对产业集群韧性的作用是动态变化的,受到集群面临技术和市场环境不确定性的影响与制约。环境不确定性是一个多维度概念,本文基于前人研究,将环境不确定性分为行业竞争性与环境动态性。当集群处于较激烈的行业竞争环境下,成员在竞合机制作用下可以实现双赢的非零和博弈,此时高强度关系有助于企业通过密切合作发挥各自优势,实现各要素优化配置,推动集群建立竞争优势和规模效益。伴随着成员交往程度加深,集群关系质量也越高,基于抵抗外来竞争与维护集群稳定的目的,核心企业不得不将一定资源奉献给实力较弱的企业,可能造成关系嵌入性由一种资产变成义务,与资源依赖的问题重合,把富有前景的产业集群变成“福利的旅馆”。此时关系质量对集群韧性的影响会有所减弱。当集群处于动态环境下,强关系会把成员锁定在封闭的网络系统中,形成相对稳固和保守的信息交流圈,而过分依赖于现有知识源对企业生存发展乃至集群的稳定都是有害的。同时,持续不断的信任,互惠的预期和合作压力的作用加强了企业与集群特定成员的关系,却提高了与集群外部合作伙伴联系的成本,而环境的急剧变化会割裂社会关系,由关系嵌入性产生的收益可能会失去,此时把竞争优势建立在高质量关系基础上的集群将处于高风险的状态,由此关系强度和关系质量对集群韧性的影响有所减弱。
据此,本文提出假设H6:环境竞争性正向调节关系强度对产业集群韧性之间的关系;假设H7:环境竞争性负向调节关系质量对产业集群韧性之间的关系;假设H8:环境动态性负向调节关系强度对产业集群韧性之间的关系;假设H9:环境动态性负向调节关系质量对产业集群韧性之间的关系。
基于上述理论分析和相关讨论,得到本文的研究模型如图1所示。
图1 研究模型
本文数据通过实地访谈、问卷调查和统计年鉴等途径获取。通过实地走访南京、苏州、无锡等地国家级高新区,对问卷开展了预测试,并针对反馈结果调整相关题项,由此形成正式的调查问卷。正式问卷调查时间为2021年9月至2021年12月,委托相关高新区管委会发放,共回收问卷732份,剔除基本情况及问项缺漏、反向题矛盾、错误较多的无效问卷,筛选得到有效问卷570份,有效回收率为 77.86%。有效问卷主要集中在成长期的中小微高科技企业,分布于软件(44.3%)、信息服务(22.1%)、电子通讯(17.1%)、娱乐服务(10.0%)、医药(6.5%)等行业;企业年龄集中在3-5年的占比67.9%,3年以下的占比27.1%,5-8年的占比5.0%;企业人数集中在100人以下的占比70.7%,100-200人的占比25.0%,200人以上的占比4.3%。
自变量:关系嵌入性。综合Granovetter、Uzzi、Capaldo、刘学元的研究成果,将关系强度划分为交流频率、合作范围、整体利益三大指标,得到Cronbach `s α系数为 0.890,组合信度CR为0.891;借鉴Walter、Muller、Helfert G等人的研究,采用信任程度、支持援助、合作成效三个指标来衡量集群成员间关系质量。Cronbach`s α系数为0.842,组合信度CR为0.856。
中介变量:企业创新行为。采用Lazerson、Lorenzoni的研究方法,将企业创新行为划分为技术创新和改进、组织技能提升以及开拓新市场等测量指标。Cronbach`s α系数为0.897,组合信度CR为0.900。
调节变量:环境不确定性。借鉴李剑力等研究,用市场竞争者数量、预测竞争者的行动准确程度、行业同质化程度来测量环境竞争性,得到Cronbach`s α系数为 0.702,组合信度CR为0.711;用市场需求变化速度、行业更新速度、企业经营额稳定程度来测量环境动态性,得到Cronbach`s α系数为0.839,组合信度CR为0.841。
因变量:产业集群韧性。借鉴当前已经获得一定共识的 Martin的研究成果,采用核心变量和指标评价结合,在集群的抵御恢复力方面选取受经济冲击波动大的核心变量,如集群成员主营业务、从业人员数量、集群规模以上企业新增数量;参照齐昕、王美霞、段进军的量表,在集群调整发展力方面选取企业科研投入经费、专利申请授权量、新产品产值三个指标,体现系统在恢复与重构时的创新发展水平,该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 0.907,组合信度CR为0.922。
本文各变量的Cronbach`s α系数与组合信度CR均符合标准。通过平均方差萃取值(AVE)对收敛效度进行检验,AVE值均超过0.5,表明量表具有收敛效度。区分效度主要通过变量的AVE平方根与各变量间完全标准化相关系数的大小来判定,本文各分量表能够保证良好的区分效度,如表1所示。
表1 均值、标准差与相关系数
中介效应检验结果如表2所示,引入企业年龄和企业规模作为控制变量,模型1、模型3分别检验关系强度、关系质量与产业集群韧性的关系,模型5检验企业创新行为与产业集群韧性的关系,模型6、模型7分别检验关系强度、关系质量与企业创新行为之间的关系,模型2、模型4证明企业创新行为的中介作用。调节效应检验结果如表3所示,模型8与模型10分别为包含自变量与调节变量的主效应模型,模型9与模型11检验环境竞争性与环境动态性的调节作用。
表2 中介效应检验结果
表3 调节效应检验结果
主效应检验。由表2模型1可知,关系强度对产业集群韧性有显著的正向影响(β=0.778,p<0.01);从模型3得出,关系质量对产业集群韧性有显著的正向影响(β=0.792,p<0.01),假设H1和H2得到数据支持,推论出关系嵌入性对集群韧性有显著的正向影响;由模型5可得,企业创新行为对集群韧性有显著的正向影响(β=0.809,p<0.01),假设H3得到验证。
中介效应检验。由表2模型6、模型7可知,自变量对中介变量具有显著作用。由模型2可得,加入企业创新行为进入回归方程后,关系强度和企业创新行为的系数仍显著为正。比较模型2与模型1,回归方程的解释力有了较为显著的提高,拟合度变优;关系强度对集群韧性的影响效益有所降低,但企业创新行为对集群韧性仍然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表明企业创新行为在关系强度与集群韧性之间发挥中介作用,验证假设H4成立。比较模型4与模型3可知,计入中介变量后关系质量对集群韧性的正向影响不显著了,但企业创新行为的作用依然显著,表明企业创新行为在关系质量与集群韧性之间发挥中介作用,验证假设H5成立。
调节效应检验。模型8在关系强度的回归方程中增加了调节变量,其中环境动态性对集群韧性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β=-0.305,p<0.05),环境竞争性对集群韧性的影响不显著。模型9表明,在主效应模型基础上对变量进行中心化并增加交互项后,模型解释力显著增加,环境动态性显著负向调节关系强度与集群韧性之间的关系(β=-0.970,p<0.01),假设H8得到验证;然而,环境竞争性的调节作用并不显著,因此假设H6未获得支持。由模型10可得,环境竞争性明显负向影响集群韧性(β=-0.221,p<0.05)。当增加交互项时,模型11分析结果显示,检验结果说服力得到明显提高,环境动态性并未显著调节关系质量与集群韧性之间的关系,假设H9未得到验证;但关系质量与集群韧性的关系受环境竞争性的负向调节作用(β=-0.156,p<0.01),故假设H7获得了数据支持。
本文通过分析我国长三角地区高科技产业集群的调研数据,探索关系嵌入性对产业集群韧性的影响,分析企业创新行为发挥的中介效应,考察环境不确定性的调节效应。结果表明:关系强度、关系质量对集群韧性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企业创新行为在关系强度、关系质量与集群韧性的关系中均具有中介作用;环境竞争性负向调节关系质量与集群韧性关系,环境动态性负向调节关系强度与集群韧性关系。此时,要使产业集群成员间的关系强度和关系质量对集群韧性产生积极影响,需要高度关注企业的创新行为,企业创新行为能够有效缓解环境不确定性给集群韧性带来的负面影响。
在全球产业链分工体系加快变革的当前,价值更高的黏性产业链、供应链已经成为争夺焦点。对此,应当加强国家产业布局并完善产业培育计划,构建优势互补的现代化产业体系和产业链集群,构筑跨区域多层次的产业合作体系,形成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主导产业集群。借鉴当前长三角协同创新共同体的经验做法,以长三角G60科创走廊为纽带开展跨区域协作,即上海发挥龙头带动作用、江苏推进制度创新、浙江发挥民营经济优势和安徽承接产业转移,以增强动态比较优势,摆脱比较优势陷阱,以产业链协同合作对冲全球产业变局,构建“反脆弱体系”提升产业集群集聚度、互补性和竞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