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芳微调平衡法治疗非小细胞肺癌经验

张辰岑，倪依群，龚时夏

（无锡市中医医院 肿瘤科，江苏 无锡 214000）

近年来，肺癌的发病率、死亡率逐年上升，死亡率已跃居恶性肿瘤之首。随着现代医学诊断技术的进步，治疗手段的增加，晚期肺癌、带瘤生存患者数量显著增加。晚期肺癌是赵景芳教授诊治最多的病种之一。在中医的概念中并无“肺癌”一说，和西医所说的肺癌相对应的病症在中医很多病症之中都有涉及，例如肺积、肺疽、胸痛等。赵景芳独创微调平衡治癌法，认为肺癌属本虚标实，治疗强调扶正祛邪，微调平衡，标本兼顾。本文总结赵景芳诊治肺癌经验，探寻其诊治肺癌的理法方药特点与规律如下。

1 病因病机

肺癌古代亦有“痞癖”“息贲”“肺奎”等称谓。历来诸多学者对肺癌病机的认知思想各有不同，但大多中医认为，肺癌是由脏腑虚弱、气血亏虚，阴阳失衡，邪毒外侵或内生，致痰、瘀、毒、热等留滞于肺，久羁不去，凝聚而成。赵景芳认为肺癌是正虚与邪毒互相作用的结果，因虚致实，虚实夹杂，本虚标实，但正气不足总是贯穿癌瘤发病的始终。

1.1 正气不足 《素问·遗篇·刺法论》指出：“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赵景芳认为，本虚以肺脾肾之不足为多，以气虚、阴伤表现最为常见。其中，脾虚与肺癌的发生、发展关系尤为密切。在生理上，《素问·经脉别论》提出：“饮入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脾胃属土，居中焦，为气血生化之源，为五脏之气升降出入之枢纽；肺属金，居上焦，司呼吸，主一身之气。在五行生化中，土为金之母，而“肺手太阴之脉，起于中焦”，两者之间又通过经脉相连，因此脾与肺在生理和病理上相互联系、相互影响[1]。从病理角度来看，如脾气虚弱，运化失常，致肺气不足，即土不生金，所谓“脾胃一虚，肺气先绝”。脾失健运，升降失常，痰积于肺，致人咳嗽、咳痰。而肺病日久必影响脾胃运化，痰浊瘀滞更甚。中医又有“五脏之伤，穷必及肾”之说，肾为“先天之本”，主骨生髓、蒸腾水液、温煦五脏。又为肺之子脏，母子相生，如肾虚则子盗母气、肺金受累，故肺癌的发生与肾虚也关系密切。另外，因肾主骨生髓，肿瘤放化疗后常见的脱发、齿松、骨髓抑制等表现，亦多与肾虚相关。肾虚则脑海不足，痰浊瘀毒易上犯清空，故晚期肺癌患者常出现脑转移而见头昏、头痛甚则癫痫等。

1.2 邪实交阻 赵景芳认为邪实主要为血瘀和痰浊交阻，郁而化热，痰热瘀毒耗气伤阴。痰浊内蕴，肺失宣肃，遂咳嗽、痰多、胸闷、气喘，这是肺癌发生、发展的重要病机。肺为“娇藏”，不耐寒热，易被邪侵，宗气生成不足，不能贯通心脉、助心行血；或心之功能失调，不能上朝于肺，使肺气布散不利，阻滞于肺内，血行瘀滞而形成瘀血，成为肺癌发生的机制之一。出现肺癌后，由于肿瘤对肺部及其血管、神经等部位的压迫，就会让人们感觉到疼痛，出现肿块、出血、舌紫瘀斑、脉沉涩等瘀血之征。更有“血不利则化为水”，停于胸腔、心包而成积液。

综上所述，赵景芳认为，晚期肺癌病位在肺，与脾肾关系密切；病机总属本虚标实，本虚以肺、脾、肾虚，气虚、阴伤为主，标实以痰浊、瘀滞、热毒为主。

2 治则治法

2.1 扶正祛邪，微调平衡 对于肿瘤疾病，赵景芳历来主张辨病与辨证相结合，西医辨病，中医辨证，病证结合，不宜偏废。辨病应当了解疾病的发病过程、病程阶段、治疗经过等，辨证应当详细分析四诊资料，辨别阴阳、表里、虚实、寒热、邪正消长等[2]，两者结合才能更准确地找到“关节点”，对证下药，使用较少的药味、药量，收到良好的疗效。

根据肺癌的病机，治疗总以扶正祛邪为原则。肺癌患者，特别是肺癌中晚期患者，多虚实夹杂，故辨证治疗当分清虚实，微调平衡。赵景芳在肺癌治疗中，补肺健脾、益气养阴是最常用的扶正治则，清热化痰、祛瘀散结是最常用的祛邪治则。

目前西医治疗肺癌以手术、放化疗、分子靶向治疗为主，治疗期间多伤正。尤其是晚期肺癌，已失去了根治的机会，放化疗等西医治疗手段虽能暂时抑制肿瘤，但其不良反应对患者的伤害较大。且西医治疗停止后，肿瘤有可能继续发展，甚至呈爆发性进展。因此，赵景芳认为应当从根本解决问题。微调平衡治癌法不断地追踪和调整气血、脏腑、阴阳及正邪之间的动态平衡，使人体自身的免疫功能更加积极的发挥作用，从而延缓疾病的恶化速度，为病患争取到更长的生命时间，改善人们在患病后的生活质量。微调平衡治癌注重健护脾胃，“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而肺癌咳嗽多为久咳，子盗母气，更易伤脾，出现肺脾两虚。因此，培土生金法是治疗晚期肺癌的最常用治法之一。培土生金法即“虚则补其母”，健脾胃以益肺气，土旺则金自生，肺气自复，则痰饮得化。通过培土生金，扶持正气，可提高自身抗病能力，起到抑制肿瘤、减轻病痛、改善病人生存质量、延长病人生命的作用，达到带瘤生存的目的。若一味采用攻积消坚之法急于求成，往往适得其反。对于放化疗患者，由于放化疗之毒使脾胃更受损，脾气益亏，胃气上逆，更应以健脾扶正、和胃降逆为主。赵景芳自创微调三号方、参苓白术散等是常用于晚期肺癌的甘平培土生金方剂，肺脾同调，病人服用后多感胃纳增加，乏力减轻，气短气急改善，从而抗病能力也得以增强。对于晚期肺癌患者中久病高龄之人，放化疗后出现骨髓抑制、脱发等症状的患者，更当以扶正为主，多在补肺健脾同时兼顾益肾，常用药有山药、枸杞子、女贞子、补骨脂等。晚期肺癌常因痰热瘀毒耗伤气阴，故常配以生脉散、养阴清肺汤等益气养阴、润肺止咳。

2.2 中西结合，内外并举 非小细胞肺癌的西医治疗，手术仍是首选，术后辅助放化疗、分子靶向治疗等；无法手术治疗者，则进行根治性或姑息性放疗、化疗、分子靶向治疗、免疫治疗等综合治疗。无论何种治疗模式，都会有不可避免的不良反应、耐药等，中西医结合治疗可减毒增效。赵景芳认为，在西医治疗的各个不同阶段，病机亦会随之改变，此时中医药的治疗亦应作相应的调整。例如，术后患者往往肺脾气阴受损，中医治疗当以益肺健脾为主；放疗易伤肺阴，当注意润肺养阴；化疗伤脾胃，中药需加强健脾护胃。分子靶向治疗是目前晚期肺癌治疗的又一重要方法，皮肤损害是最常见的不良反应之一，轻者皮肤搔痒，重者痤疮，甚至合并感染，中药可辅以祛风清热凉血之品。另外，腹泻、发热、肝功能损害等也是靶向治疗的常见不良反应，需在辨证用药时加以重视。

肺癌的中医治疗，不仅仅是中药内治，外治法也是综合治疗的一个重要环节。外治法治疗肿瘤既有传统的中医药方法，又有现代的新技术、新疗法。目前赵景芳常用于肺癌临床治疗的外治法有：中药贴敷、中药熏洗、灌肠、针灸、按摩、低频止痛、中药离子导入等。外治法的优势有：明确的抑瘤作用；胃肠道反应轻；操作简单，使用方便，价格低廉，效果良好。在具体治疗操作过程中，外治法操作简单、使用方便的特点，也让医护人员们能更加快速的掌握具体的操作方法，这些优势都是其他治疗手段所不具备的。

2.3 重视情志，均衡膳食 经过多年的实践，赵景芳出版了《精神因素与癌 》一书，阐述了精神因素可以致癌，精神因素也可以治癌[3]。赵景芳在诊治肺癌的过程中非常重视患者及家属精神与心理的调摄。强调在肺癌治疗过程中，医护人要采取多种办法给患者治疗疾病、重获健康的勇气和信心，对患者的身体状况、治疗情况等要及时地和患者进行沟通，让患者对治疗过程和疗效有更清楚的认识，更加积极地接受治疗，防止产生消极、悲观情绪，保持良好、积极的心理状况，这也是有利于患者身体恢复的。

赵景芳在对患者治疗中，还十分重视饮食指导，要求肺癌患者戒烟，日常饮食既不滥用滋补，也不过分忌口，提倡均衡膳食。根据中医理论，食物和疾病各有一定的属性，当互相对应以确定宜、忌的食物。遵循辨证论治的规律，不同治疗阶段、不同的证型，饮食也应相应调整，如术后多气血不足，脾胃虚弱，饮食宜营养丰富而不滋腻；化疗期间多脾虚，胃失和降，饮食宜清淡，可适当进食开胃止呕之品，如生姜；放疗期间多见热毒伤阴，应忌用辛热香燥的食品。又如痰热盛者，忌用膏粱厚味、腥膻油腻的食品；血热妄行者，忌用温热性燥的食品。适当地为患者补充营养，有利于提高患者体内的营养水平，从而提高患者的免疫力，在改善患者生活质量的同时可以帮助患者增加对抗癌患的能力。术后患者补充充足的营养可以促进伤口愈合，降低手术对患者身体机能的不良影响。

3 用药特点

3.1 调气健脾 调气健脾法是治疗气虚证的基本法则，也是赵景芳微调癌症的根本大法，临证常用处方如微调三号方、扶正和胃方、参苓白术散等。

微调三号方是赵景芳微调平衡治癌法的基本方，运用广泛，其作用特色不是单纯扶正，而是在调理患者脾胃功能的前提下，调节患者体内的气血水平，使患者自身的免疫功能得到更好的激发，从而起到抗癌的作用。方中以党参为君，健脾益气养胃；白术、茯苓、猪苓为臣，健脾除湿，助运化；佐以薏苡仁助白术健脾渗湿，陈皮理气健脾，半夏化痰湿，谷芽、麦芽消食健胃除胀；使以枇杷叶降逆和胃。诸药共奏健脾益气、化湿运中、理气和胃之效，结合辨病辨证用药[2，4]均显示出良好的疗效。在肺癌治疗中常用于益肺健脾、培土生金之治。

3.2 肃肺调降 微调四号方是赵景芳常用的肃肺化痰，清热调降之方。方中桑白皮味辛甘，性寒，无毒，入脾、肺二经，《本草经疏》谓其“甘以固元气而补不足，辛以泻肺邪之有余，故能止嗽也”，故以桑白皮为君，调理脾气的基础上清肺化痰止咳；象贝母清热化痰，散结开郁，炙枇杷叶降气和胃，清肺化痰，共为臣药，以和胃化痰；佐以杏仁止咳平喘，制半夏燥湿化痰、消痞散结，瓜蒌皮清热化痰、宽中散结，莱菔子消食除胀、降气化痰；以桔梗为使药，宣肺祛痰，载药上浮，以达肺脏。[5]本方主要用于痰热蕴肺所致的咳嗽、咯痰、气喘等。

3.3 临证加减 肺癌晚期，痰热瘀阻于肺，水液停积，胸中阳气郁闭，肺气失于宣肃而胸闷者，赵景芳则在清肺化痰基础上加瓜蒌薤白半夏汤以通阳行气、祛痰散结止痛，或以葶苈大枣泻肺汤泻肺行水、下气平喘。证属夹瘀者以血府逐瘀汤、参三七、丹参等活血化瘀。咯血证属肝火犯肺者以咳血方、茜草根、参三七、蒲黄、仙鹤草等降火止血。肺癌脑转移头痛者，常以川芎、白芷、蔓荆子活血行气、祛风止痛。

在肺癌治疗中，赵景芳特别注重肺与大肠相表里的关系。认为生理上肺气的肃降，有助于大肠传导功能的发挥；大肠传导功能正常，则有助于肺的肃降。病理上，大肠实热，腑气不通，可影响肺的肃降，而产生胸满喘咳等症。肺失清肃，津液不能下达，可见大便困难；肺气虚弱，气虚推动无力，可见大便艰涩而不行。赵景芳常以麻仁丸、瓜蒌、杏仁等润肠通便，使肠腑得通，肺气方能得降。若气虚不能固摄，清浊混杂而下，可见大便溏泻，则重在益肺健脾止泻，常配以煨木香、煨葛根等。

分子靶向治疗所致皮肤损害，常用消风散、五味消毒饮、白鲜皮、地肤子、赤芍等清热解毒凉血。

4 病案举例

李某某，女，75岁，2016年6月14日初诊。患者反复咳嗽半年，于2016年5月查CT、PET-CT示：右下肺占位（52 mm×48 mm），纵隔淋巴结转移。Ⅲb期，腺癌。未手术及放化疗，拟分子靶向治疗。刻下：咳嗽，咯痰，痰白，偶有胸闷，口干，大便2～3日一行，舌红，苔薄白腻，脉细弦。诊断：肺癌（痰热蕴证）。治以清肺化痰为法，方选微调四号方加味。药用：桑白皮10 g，杏仁10 g，桔梗5 g，枇杷叶10 g，浙贝母10 g，莱菔子10 g，法半夏10 g，瓜蒌皮15 g，党参10 g，苏子10 g，前胡10 g，北沙参10 g，薤白10 g，甘草3 g。日1剂，水煎早晚分服。

2016年6月30日二诊：咳嗽减轻，胸闷，余症同前。已口服吉非替尼。中医治疗同前。原方瓜蒌皮改30 g，加远志10 g。服法同上。

2016年11月1日三诊：以上方剂加减服用，期间曾有痰血，2016年10月9日复查CT示：右肺占位69 mm×63 mm，较前增大，阻塞性肺不张，右侧少量胸水。考虑吉非替尼耐药。刻下：咳嗽，咯痰，纳差，口干，胸痛，夜寐差。舌红，苔薄白腻，脉细弦。药用：桑白皮10 g，杏仁10 g，桔梗5 g，枇杷叶10 g，浙贝母10 g，莱菔子10 g，法半夏10 g，瓜蒌皮30 g，党参10 g，前胡10 g，黄芩10 g，北沙参10 g，薤白头10 g，瓜蒌仁20 g，黄芪30 g，酸枣仁20 g，炒麦芽10 g，炒稻芽10 g，甘草3 g。服法同上。

2017年5月11日四诊：上方加减服用，咳嗽、胸闷、咯血、胸痛等减轻，症情尚平稳，刻下：恶心，纳差，乏力，口干，鼻塞，舌淡红，苔薄白，脉细弦。证属脾虚痰湿，治以健脾化痰为法。方选微调三号方加味。药用：炒党参10 g，炒白术10 g，茯神10 g，姜半夏10 g，陈皮10 g，焦稻芽10 g，焦麦芽10 g，炒薏苡仁30 g，枇杷叶10 g，炒山药10 g，猪苓30 g，桔梗10 g，红景天10 g，蝉蜕5 g，辛夷5 g，白芷10 g，玄参10 g，瓜蒌皮30 g，甘草3 g。服法同上。

2018年1月9日五诊：上方加减服用，胃纳渐增，无恶心，但咯血增多，胸痛，口服止痛剂，便秘，头晕，气短，舌红，苔少，脉细。炒党参10 g，炒白术10 g，茯神10 g，姜半夏10 g，陈皮10 g，炒薏苡仁30 g，炒山药10 g，猪苓30 g，桔梗10 g，红景天10 g，麦冬10 g，五味子3 g，天花粉10 g，瓜蒌仁30 g，瓜蒌皮30 g，仙鹤草30 g，茜草根10 g，枳壳10 g，甘草3 g。患者中药治疗至2021年6月。

按：中药微调四号方、三号方均为赵氏微调平衡法抗癌的基本方。本案患者初诊时表现为痰热蕴肺之咳嗽、咳痰、气喘，故选用微调四号方。现代药理研究亦证实桑白皮有解热抗炎抗肿瘤作用，枇杷叶所含的熊果酸具有抗肿瘤作用，瓜蒌皮提取物有抗癌作用。二诊症状有所缓解。三诊患者出现胸痛、胸腔积液，治以瓜蒌薤白半夏汤为主。瓜蒌薤白半夏汤来源于《金匮要略》，薤白滑利通阳，瓜蒌润下通阴，半夏和胃而通阴阳。四诊患者胃纳欠佳，赵景芳改予微调三号方甘平培土生金。病人服用后胃纳增加，气短气急改善，从而抗病能力增强。靶向治疗，易脾胃受损、脾气不升，胃气上逆，应以扶正健脾、和胃降逆为治。

5 小结

肺癌的病机总属本虚标实，本虚以肺、脾、肾气虚、阴伤为主，标实以痰浊、瘀滞、热毒为主。赵景芳治疗肺癌强调扶正祛邪，微调平衡，标本兼顾。扶正固本以补肺健脾益肾，益气养阴为主；祛邪治标则以清热化痰、理气祛瘀、通便利水等为主。赵氏微调平衡法就是小处方、小剂量、调理中焦、循序渐进，以期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延长患者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