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视域下岩井俊二电影中的成长叙事

2023-01-05 09:29:42佟安琪中国传媒大学
环球首映 2022年3期
关键词:井俊二星野拉康

佟安琪 中国传媒大学

20世纪90年代,在日本国内对电影产业的政策鼓励的推动下,从70年代进入“夕阳”时期的日本电影复苏,“新电影”运动的序幕被拉开,出现了一批具有鲜明个人特色的新锐导演,岩井俊二因其独特的青春映像风格在“新电影”导演中独树一帜[1]。1995年,岩井俊二电影处女作《情书》上映,因此他获得第8届日刊体育电影大赏新人奖、第20届报知电影赏导演奖、第21届大阪电影节导演奖三项大奖。此后的时间里,他接连创作了电影《梦旅人》(1996)、《燕尾蝶》(1996)、《四月物语》(1998)、《关于莉莉周的一切》(2001)、《花与爱丽丝》(2004)等青春题材影片。在这些影片中,岩井俊二展现了他对于青春强大的感知能力,因此,其也被称之为日本青春片的代言人,岩井俊二擅长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他记忆里的少男少女,青春这个母题在其电影创作过程中不断形成。青春,既是唯美的也是残酷的,这种矛盾体现在导演的个人创作的方方面面。岩井俊二笔下所描绘的青春也恰好体现了日本电影这种矛盾的美学特质,他不会只描述青春的灿烂美好,同样也执着于去探寻少男少女们成长中的那些迷茫疼痛、挣扎与无奈。他所创作的青春,更加的开放、多角度,在冷峻的残酷和心碎的温柔中反复展演。在这样一番图景中生存的主人公经历着成长带来的阵痛与转变,不断的完成自我认知和自我认同,如果用拉康的镜像理论审视其电影中的成长叙事,成长的残酷体现得淋漓尽致。

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开启了精神分析电影符号学,其著名的镜像理论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基础上重新诠释了主体的本质。弗洛伊德看来,自我的形成是从俄狄浦斯阶段开始,但拉康认为,俄狄浦斯情节是主体形成过程中需要克服的第二异化阶段,这之前的第一次异化是镜像阶段的镜像认同[2]。在拉康的镜像理论中,6~8个月婴儿这一主体不断地通过镜子中自身形象,来逐步获得自己身份的同一性。这一过程有三个阶段,第一是通过与他人一起看到和确认自己;第二是在他人的现实中将自己区分出来;第三是形成自己基本人格的同一性[3]。可以说拉康的镜像阶段是主体形成的过程,也是成长的开始。

一、认同受挫:无望的寻找自我

(一)难辨“自我”与“他者”致使认同受挫

影片《梦旅人》是以可可、卷毛、小悟三个精神病人为主角,展现了他们在精神病院的生活,以及在外面寻找世界末日的旅行的图景。可可因为奇怪的举止、掐死自己的孪生妹妹的罪行被父母送进了精神病院,她一直坚信自己的死亡才代表着世界末日的到来,在她结识了病友卷毛和小悟并与之成为朋友后,三人便一同踏上了医院的围墙,去追寻世界末日的到来。一路上,他们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中途,小悟走失落队,从高高的围墙摔落,弄得满身的鲜血,从此再也没有醒过来。紧接着的一场暴雨,孤独的卷毛向可可诉说着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恐惧,互相取暖的两人相拥并热吻在一起。影片的最后,当两人来到了灯塔上,可可为了使卷毛的灵魂得到解脱,抢过卷毛原本射向太阳的枪,开枪选择了自杀。在这个充满着奇幻和寻找的故事中,我们可以在可可的身上清楚地看到认同受挫的迷茫。

镜像阶段的开始,婴儿自身并不具有完备的感知与自主行动能力,镜中的形象对于她来说是突然收获的整体的形象,因此导致无法辨识自己的迷茫。这是婴儿最初的,能够拥有自我意识的阶段,之后她将要去学习如何在镜中分辨出自己的形象,也就是通过“他者”辨认出“自我”,来完成关于自我的完整的统一的身份认同。所以由此可见,分辨出“他者”与“自我”是在确认自我过程中尤为重要的一步。

岩井俊二将《梦旅人》中自己的主角设置为精神病患者,致使角色本身就带有了认同受挫的特征。以镜像理论看影片中的人物可可,在她的想象中,父母是造物主,世界随她的出生而诞生,在她眼中,她就是世界的主宰,一切都是因她而存在,也就是她即世界,世界或称作“他者”,在她的眼中,这本应是“他者”的“世界”已与她的“自我”混为一体。这样看来,可可无疑是仍活在拉康的想象域中的婴儿,她的世界也如婴儿一般,是破碎的,尚未形成“物”与“我”分离的意识,分不清“自我”与“他者”。由此可以窥见其无法辨识自我的“认同受挫”的特征。岩井俊二的电影是关于成长的,在《梦旅人》中,出现“认同受挫”的主角的成长,是迷茫而又无望的。

(二)认同受挫引向无望的自我追寻

正因为她无法分辨出“自我”与“他者”,为了证明自己和孪生妹妹谁是冒牌货而打赌,因此掐死了自己的孪生妹妹,导致她被她视为造物主的父母“抛弃”,满脸堆笑着哄骗可可进了精神病院。对于个体来说,自我认同的过程与成长息息相关。早早被关入精神病院的可可虽然是行为奇特且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分辨障碍,但其依旧是独特的,她有着强烈的寻找自我的意识,自进精神病院起就要与他人不同,她要穿着黑羽毛的衣服与一片惨白的精神病院形成区别,她带领卷毛和小悟踏上了迈出精神病院的第一步。

但她这种对于自我的追寻是无望的,她无法分辨“自我”与“他者”也就无法形成一种“主体”观念。“主体”是与“自我”“他人”共同构成镜像阶段的三分结构之一,它不等同于“自我”,仅仅是“自我”建构过程中的产物[4]。从可可无法区分他人这方面看,她是无视客体,以自我为中心的,但可可不曾拥有这一“自我”建构的阶段,毫无“他者”观念,也就谈不上进入认同阶段,由此发生了认同受挫,意味着人生中重要的“一次同化”,也是第一次异化的失败,引向无果的自我追寻。在影片的结尾,可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来为卷毛展现世界末日的模样,这一凄美的场面在视觉上展现了残酷美,同时也完成了自我寻找无望后迎来毁灭得更为彻底的青春成长残酷叙事。

二、自恋式侵凌:保护误认的自我

(一)自恋认同

电影《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同样是岩井俊二电影中残酷青春物语的重要代表作之一,故事讲述了莲见雄一与同班的星野修介,两人是要好的朋友。在暑假里,他们一同去冲绳参加社团活动,让人没想到的是,旅行过后星野脾气的变化,粗暴且孤僻,升上中二的时候,星野甚至开始欺负莲见,随之而来的是莲见性格渐渐变的孤僻自卑,他只能在喜欢的歌手“莉莉周”的歌声里寻求安慰。而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其中所暗藏的原因正在于主角星野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一次次欺凌,最后在多次无法获救的情况下,星野意识到自己温柔善良无法得到回报,于是丢弃掉了原来的软弱的自己,转而变成欺凌人,这便是一次自我认同的失落。

在镜像第三阶段中,婴儿将自我与他人分离开后,疯狂迷恋上自己的镜像,产生了自恋认同。拉康式的自恋是对自我完美镜像的迷恋。升入高中后星野虽然性情大变,但一直没变的是对歌星莉莉周的迷恋。莉莉周之于星野,正是理想的“以太”一般的存在,纯洁美好。戴锦华老师总结道:“忘我的他恋,同时也是强烈的自恋。”[4]星野满怀欣喜,将自己所有对于美好的向往映照在莉莉周这一“他者”的幻想上。在镜像阶段中,自我的形成与他人的形象密切相关,并在一定程度上是来自于对于他人的误认。星野将自己理想中的完美自我投射到莉莉周的身上,是一种误认,对莉莉周的爱正是对完美理想自我的一种自恋。当这种误认他者的现实与自己的理想形象产生冲突时,这种自恋会引发主体对于现实对象的否认与侵凌。

(二)欺凌是保护误认自我的一种形式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一片中充斥着青春里种种欺凌行为,主角星野从优等生变作霸凌的主使者的过程,体现了一种自恋式的侵凌。拉康在其博士论文《论妄想型精神症与人格的关系》中重点分析了女患者“埃梅”这一病例,埃梅因妄想而持刀伤害了著名演员盖特,埃梅的妄想对象都是她理想中的但其本人无法成为的存在,她的伤害行为从一定程度上是由自恋引发的自我惩罚,妄想理想形象是迫害者,故对其攻击以达到保护理想的目的。星野暗恋的初中同桌久野,是星野喜欢莉莉周的原因之一,在星野眼中可以说久野成了莉莉周之影,是“以太”的代表,乖学生时期的星野被人百般欺凌时,久野其实也是将自己置身事外的视而不见的同学们之一。所以在星野开始作为霸凌者向过往复仇时,象征纯洁与美好的久野亦被当作迫害者,星野对久野的伤害,也体现他的自我惩罚,来保持理想中最纯洁的“以太”的存在,以保护理想中的自我。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中充斥的欺凌场景从视听上足以展现成长中的残酷,但从精神分析的角度上来看,拉康将婴儿自恋认同时的镜像合一称为“一次同化”,这同时也是第一次自我异化,婴儿所认同的镜像并不是他自身,而是影像,二者是对立分离的。所以对于星野来说,他理想中的自我只是虚幻的存在,这一点使得星野的成长更令人唏嘘。

三、凝视印证匮乏:发现真实自我

(一)“凝视”得到的真相

影片《情书》讲述了因为一封记错地址的信牵扯出来女藤井树(下称“女树”)、男藤井树(下称“男树”)以及远藤博子之间的爱情往事。男树因为一直埋藏在心中多年的年少暗恋与远藤博子相恋,深爱着男树并无法走出男树逝世阴影的博子在忌日寄出了一封代表思念的信件,没想到却收到了回复,博子最终得知自己多年来的爱恋对象男树和自己相爱的原因竟是因为与自己长相酷似和男树拥有同样姓名的女树。不管是相似的容颜还是名字,该片充分体现了镜像之恋,虽是清纯爱情的书写,但其中未能如愿的两段爱恋仍体现了成长之残酷。

拉康在论述镜像阶段时引申出“凝视”的概念,这里的“凝视”带有自身欲望的投射,在镜像阶段中的自我认同无法离开对于“他者”的带有欲望的“凝视”。以影片《情书》女主角女藤井树为“凝视”主体可以窥见在镜像阶段中发现自我的成长。

《情书》中女树与博子互为镜像,随着故事的展开与推进,拥有着与博子同样容貌,又拥有与男树同样的名字的女树逐渐发现自己的爱情真相。起初,她长期处于一种对一切视而不见的状态,面对自己日渐加重的病情却抵触就医,在街道上与博子擦肩而过而不自知,对年少时的暗恋更是无所察觉。但后来,通过与博子不断的书信往来过程中,她打开了自己封闭起来的带有创伤的年少记忆,那里有病逝的父亲还有暗恋她的少年男树。最终的她迎来了可以称得上是“圆满”的结局。在影片的结尾,她收到了博子归还的所有信件,她又看到了学妹送来的男树在借书卡背面画她的小像。一来一往的信件勾起的回忆,加之最后借书卡的点明,女树终于在“凝视”中明确了男树在少年时代曾深深暗恋她的爱情真相。

(二)“匮乏”背后的错失

叔本华曾指出欲望就是匮乏,“凝视”本身投射了欲望,而欲望的存在证实着在认同过程中的“匮乏”,是难以满足的欲望促使我们去追求永远失去的“匮乏”。这份匮乏于女树身上体现在年少岁月的流逝,爱人亦不在人间。自女树收到博子的信开始追忆往昔时,起初是迫于博子的问询,之后女树也沉浸在追忆过去的过程当中,在这个“凝视”过程中,她慢慢发现了爱情真相,她的“凝视”带有好奇,也表现着欲望,也正是因为“凝视”印证了女树过去视而不见的“匮乏”,使得女树发现了自己真实的曾爱过,也被爱过的自我。这种成长看起来是圆满的,但又透露出残酷的真相,当女树终于发现男树在少年时代就现端倪的爱时,男树已离开人世,那段纯美的爱情永远封存在过去,于她而言显得遥不可及,可以说,就像“凝视”的对象是永远得不到的“匮乏”一样,这无疑也印证了岩井俊二成长叙事中的残酷,即使是用干净纯美的爱情故事包裹着,内里还是一个主角与真爱错失的故事。

四、结语

镜像认同带有主体建构过程中理想化的成分,当主体发现之前的认同是一种误认后,会导致这一建构的破灭,由此认同和破灭不断重复,人便在残酷不断的挫折中成长不止,可以说拉康的镜像阶段是关于人是如何构建自我的过程,这个过程带有悲剧色彩,正如成长的痛苦一般,而岩井俊二在创作中着力书写着青春成长的残酷,用镜像阶段对照岩井俊二电影中的人物,就像可可、星野、女树,他们受困于“自我”与“他人”的迷雾中,在挫折中寻找自我,在误认中保护自我,在凝视中发现自我,这些都是青春的真实写照,是每个人内心深处的迷茫,岩井俊二的成长结局是残酷的,但又给人以破茧成蝶的希望,这大概就是岩井俊二的青春题材电影独特的迷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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