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矛盾话语范式构建及其经验检视

2023-01-04 14:51谢海军刘玥琪
河南社会科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范式矛盾话语

谢海军,刘玥琪

(郑州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中国共产党诞生于内忧外患、救亡图存等社会矛盾丛生的近代社会危机中,在革命、建设、改革和新时代不同历史时期,党的历史使命和根本任务就是为了实现民族独立、人民解放和国家富强、人民幸福两大历史主题,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就必须直面、分析和化解各种复杂社会矛盾中的风险和挑战,“我们中国共产党人干革命、搞建设、抓改革,从来都是为了解决中国的现实问题”[1]74。可见,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就是一部直面矛盾和风险挑战的历史、化解矛盾和抵御风险的历史。在不同历史时期,社会矛盾生成的场域和条件不同,社会矛盾的主题不同,解决社会矛盾的方法也有所差异。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以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中国共产党形成了既相互关联又有所区别的四种社会矛盾话语范式,即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阶级革命型、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政治管控型、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的利益管理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复合治理型,初步构建了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的社会矛盾话语体系。

一、中国社会矛盾话语范式内涵

话语范式肇始于西方哲学家托马斯·库恩提出的“范式理论”。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提出的“范式理论”,原意指自然科学领域范式革命的变革,后来扩展到人文社会科学领域,与人文社会科学领域“话语”范畴相结合,引发“话语范式”的提出。

话语是近年学术界和理论界研究使用频繁的新范畴,但目前学术界对话语范畴理解莫衷一是。西方学术界对话语范畴的解释形成了四种范式,即费尔南迪·索绪尔的语言学研究、巴赫金的“超语言学”、奥斯丁话语研究的行为视角以及福柯话语研究的权力视角。西方学者关于话语研究范式较多,但并没有切中话语的本质属性。例如,西方学术界认为话语是与真理范畴相对立的,话语不能表达真理,反而解构真理。

西方学术界关于话语范式的认知,不能适应中国国情和实际的话语范式构建。与西方学者关于话语范畴构建囿于语言学和话语权等领域不同,我们认为,话语实质超越语言学和话语权范畴,是“通过词语而构成的一种表达体系的特殊组合方式、理论姿态和思想立场”[2]。构建具有中国特色“本土化”的话语范式,必须立足中国实际,依据系统性和逻辑性原则,从话语生成场域、话语价值、话语属性、话语理论基础、话语特征等要素进行系统性变革,才能形成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的社会矛盾话语范式。

二、中国社会矛盾话语范式的阶段性变迁与构建

社会矛盾话语生产的场域、面临的矛盾主题不同以及解决矛盾的方法差别,从而导致话语的标识性范畴、话语属性特征等诸多要素的变化,不同历史时期话语范式从量变到质变,最终实现话语转型并生成新的话语范式。具体到中国社会矛盾话语范式变迁与构建,从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历程来看,其奋斗历程的宏大叙事被划分为革命、建设、改革和新时代四个不同的历史阶段。社会矛盾话语隶属于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历程宏大叙事的主题之一。因此,中国共产党百年来关于社会矛盾话语可以划分为四个历史时期和阶段,即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社会矛盾叙事阶段、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社会矛盾叙事阶段、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社会矛盾叙事阶段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社会矛盾叙事的新阶段。四个阶段的划分,以社会矛盾生成场域和条件变化为基础,以社会矛盾概念和范畴为标志,以社会矛盾性质变化为主轴,形成社会矛盾主题主线变迁、社会矛盾特征转化和社会矛盾治理方式的演进。

(一)新民主主义时期社会矛盾的阶级革命型话语范式构建

中国社会矛盾话语范式,肇始于中国共产党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关于社会矛盾话语范式的构建。在面对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需要完成反帝反封建异常复杂的社会矛盾中,中国共产党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和唯物辩证法,来观察、认识、分析和处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矛盾,提出了一系列新民主主义社会矛盾理论,集中体现在毛泽东思想的新民主主义理论中,形成了马克思主义矛盾学说中国化成果,并构建了具有中国特色的阶级革命型话语范式。新民主主义时期社会矛盾的阶级革命型话语范式是以中国社会性质为依据,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特别是阶级斗争理论,以阶级分析范畴为基础,以暴力革命为手段来分析、解决新民主主义时期社会阶级矛盾与民族矛盾。

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之后,早期中国共产党人抛弃了改良主义、无政府主义等思潮,开始走向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暴力革命来改造中国社会的道路。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和暴力革命的唯物史观之所以能够与中国社会具体实际相结合,实现“马克思主义为什么行”的命题,核心是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和暴力革命的唯物史观能够解决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反帝反封建的双重任务,“理论在一个国家实现的程度,总是决定于理论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的程度”[3]。因此,阶级革命型话语构建,是根植于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性质的客观条件。

中国从1840年以来各种社会矛盾尖锐化,阶级矛盾与民族矛盾交织叠加,不同政党和阶级登上历史舞台,但都没有完成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所要完成的反帝反封建任务。以毛泽东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以阶级斗争理论为指导,通过阶级分析范式,围绕中国社会不同阶级的经济地位,分析中国社会阶级关系和阶级结构,找到了中国革命领导阶级、依靠阶级、同盟军和主要革命对象。“我们要分辨真正的敌友,不可不将中国社会各阶级的经济地位及其对于革命的态度,作一个大概的分析。”[4]3在此基础上,中国共产党把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理论和俄国十月革命道路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提出了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思想,构建了一系列具有中国特色的、阶级革命型话语的标识性图谱,如阶级成分、阶级矛盾、民族矛盾、武装斗争、土地革命、反帝反封建、人民民主专政、统一战线等。通过艰苦卓绝的革命,完成了反帝反封建两大任务,改变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性质,解决了中国近代以来激烈的阶级矛盾和社会冲突,取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伟大胜利。

(二)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社会矛盾的政治管控型话语范式重构

1956年社会主义制度建立后,中国进入了社会主义建设的探索时期。随着三大改造任务基本完成,中国社会构建了新型的经济关系、阶级关系和社会关系。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新型社会矛盾。1956 年,世界社会主义国家出现工人罢工、学生罢课,社会主义国家波兰和匈牙利出现的“波匈事件”对中国也产生了深远影响,中国共产党人遇到了与过去阶级矛盾和阶级冲突完全不同的新型社会矛盾,由此开启了中国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社会矛盾话语范式转型之路。

中国共产党人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探索认识和处理社会主义社会矛盾时,先后提出了人民内部矛盾理论和社会主要矛盾理论,并运用这些理论构建了中国共产党处理社会矛盾的理念方法和体制机制。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使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疾风暴雨式的暴力革命趋于结束,社会矛盾更多表现的是人民内部矛盾。社会矛盾生成场域的变化,特别是人民内部矛盾理论的提出,标志着中国共产党关于社会矛盾话语从革命范式转化为政治范式。毛泽东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理论提出了“人民与敌人”“对抗性与非对抗性”“敌我矛盾与人民内部矛盾”等标识性话语范畴。贯穿人民内部矛盾理论的主线是政治分析话语,无论是区分社会两类不同性质矛盾的标准,还是处理不同性质矛盾的方法,均体现出明确的政治属性判断依据。

从政治属性来区分和处理社会矛盾是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中国共产党统领社会矛盾处理的指导思想。在政治属性的指导下,总体上形成了处理社会矛盾管控型的特征。管控型特征主要是指在政治属性思维指导下,将全体人民纳入“单位制”进行组织化和集体化管理,构建具有“身份制”特点的政策、制度,通过群众运动方式来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实现国家政治上管控、经济资源集中分配和意识形态的说教,从而达到政治、社会的刚性与静态稳定。“这种限制和改造是通过大规模政治运动(如农业集体化、工商业改造、‘反右’运动等)和各种制度、政策(如统购统销政策、户籍制、劳动工资制度)来实现的。”[5]

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处理社会矛盾的政治管控型话语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实现了生产资料公有制和集体所有制形式,在分配方式上实行平均主义的政策。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国家成为控制并提供经济资源的唯一主体。这种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从经济根源上加强了对人员的经济管控。平均主义分配方式,也从源头上实现了人与人之间利益关系的同质化,从源头上避免或者减少社会矛盾的产生。二是从组织方式上,分别在城乡实行单位制、街居制和人民公社的刚性管理方式。城市主要是把工作人员按单位制进行管理,未就业人员和未成年人按街居制式管理。农村实行“政社合一”的人民公社式管理,把农村经济组织和政权组织合二为一,实现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这就从组织方式上实现了对社会全体人员的管控。三是从户籍上实行城乡二元户籍管理制和票证制,控制并减少社会流动,实现静态社会稳定。同时,户籍上附带一系列福利,如票证制、分房制度等,使户籍管理转变为身份管理。减少城乡人员身份相互转换和人口流动,使人口在空间和职业上处于相对静止的状态,实现社会刚性稳定。四是运用专政化手段和运动化方式来处理社会矛盾。按照毛泽东提出的人民民主专政理论,对人民实行民主和对敌人实行专政。但这一理论在1957 年之后,特别是在“左”倾思想的指导下,混淆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使人民内部矛盾敌我化倾向严重。同时,处理社会矛盾普遍采用运动方式进行。1957 年之后,无论是处理党内矛盾还是社会矛盾,接连不断的各类运动成为主要方式,试图通过运动而不是法治方式,采取迅速、立竿见影和一劳永逸的群众运动方式解决社会矛盾。“从1957 年到1978 年,我国形成以人民公社、单位制、街居制和户籍管理为核心的社会管控模式,通过政府的有力动员,使中国社会治理模式从散乱到有组织的转变。”[6]

(三)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社会矛盾的利益管理型话语范式转换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果断放弃“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路线,实行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发展战略。中国社会从政治主导型转变为经济主导型,开始进入利益主体多元化、异质化、竞争化甚至冲突化的时期。经济利益成为主导社会发展动力、衡量社会地位的主要维度和评价社会发展水平的主要指标。“中国改革开放以前是政治分层为主的社会,那时社会上人们经济不平等程度较低,而政治不平等程度较高,甚至存在较严重的政治歧视。改革开放以后,政治不平等程度大大下降,而经济不平等程度却大大上升。”[7]

利益主导型社会导致中国社会矛盾从过去的政治性质矛盾转向经济利益矛盾,人民内部矛盾主要是利益矛盾,党和政府对利益矛盾的预防和化解也从政治性思维向非政治性思维转化,主要以运用行政手段,兼顾经济、法律、教育等手段,来预防和化解人民内部纷繁复杂的社会矛盾。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关于社会矛盾话语的利益管理型范式主要内涵有以下若干方面。

首先,对社会矛盾性质的定位从过去的政治属性转为利益属性。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中国共产党关于社会矛盾属性的定位首先是政治关系维度。在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放弃“以阶级斗争为纲”意味着对社会矛盾性质定位中的政治属性开始减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意味着社会矛盾的性质定位开始转向利益属性。中国社会的大量矛盾是人民内部利益矛盾,而经济利益矛盾占据主导性地位。

其次,社会矛盾主要表现为收入和分配领域经济利益差距。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我国经济利益矛盾主要表现为区域收入、群体和职业收入差距逐步拉大,并由此导致一系列社会矛盾和冲突,引发大量群体性事件。

再次,围绕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主要矛盾来化解社会利益矛盾。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确立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8],制定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发展战略来解决社会主要矛盾,通过解决社会主要矛盾来带动其他社会矛盾的化解。

最后,政府面对利益矛盾,以行政管理为主要手段对社会矛盾进行刚性维稳。中国共产党面对大量纷繁复杂的利益矛盾,做出了我国长期处于战略机遇期、又进入矛盾“凸显期”的判断。如何化解社会利益矛盾,中国共产党从宏观上提出了从“稳定压倒一切”到“改革发展稳定”的顶层设计和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蓝图。从中观上,政府主要是采取管理型方式来处理社会矛盾。这种管理型方式,是党和政府作为社会管理的单一主体,主要运用行政手段采取自上而下的科层管理体制来处理社会矛盾。这种处理社会矛盾的方式,本着维稳是硬道理的思维,注重事后处置而轻预防,把群众维权与政府维稳对立起来,容易陷入越维越不稳的怪圈。

(四)新时代社会矛盾话语的复合治理型范式创新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这是我国发展新的历史方位。同时,提出了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发生了新变化,主要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9]11。社会主要矛盾牵一发而动全身。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新变化,使认识和处理社会矛盾的理念、主体、策略、方式、目标等发生重要变化。新时代社会治理话语转换集中体现在从利益管理型向复合治理型范式的创新与变迁。

首先,新时代对社会矛盾性质的定位,从利益属性转向复合属性。所谓复合属性是指新时代我国社会矛盾内涵和性质走向复杂化和多元化。过去的社会矛盾主要是经济利益矛盾。进入新时代后,社会矛盾的复杂化、多元化、层次化日益凸显,“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日益广泛,不仅对物质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长”[9]11。从矛盾性质看,社会矛盾复合型属性主要表现为事关公平公正的价值性矛盾;涉及国家安全的政治利益矛盾;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经济利益矛盾;以民生领域为主要范畴的人与人之间社会利益矛盾;涉法涉诉的法律性矛盾。由此可见,新时代中国社会矛盾属性日益复杂,包括价值属性矛盾、政治属性矛盾、利益属性矛盾、经济属性矛盾、社会属性矛盾、法律属性矛盾等。总体而言,社会矛盾属性从利益属性向价值、政治、利益、社会、法律等多元属性转变。

其次,对社会矛盾处理纳入社会治理的大范畴。过去对社会矛盾处理局限于社会矛盾化解自身狭窄的范围,而许多社会矛盾解决需要相关领域协同配合,社会矛盾与其他领域的关联性增强,要从根源上治理社会矛盾,必须跳出矛盾来治理,从社会治理大范畴来统筹社会矛盾的治理。党的十七大把处理社会矛盾纳入“加快推进以改善民生为重点的社会建设”内容,党的十九大报告把社会矛盾处理纳入“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范畴,从而实现了社会矛盾治理从过去囿于小范围的矛盾化解,转向社会治理大格局,从社会治理大范畴来带动社会矛盾治理。

再次,注重社会矛盾治理的体制机制创新。实现了从管理到治理的范式的重大创新。从“管理”到“治理”范式的转变,是党和国家治理范式的根本性重塑和变革。主要体现在权威主体不同、权威的性质不同、权威的来源不同、权力运行的向度不同以及两者作用所及的范围不同[10]。在社会矛盾治理的体制上,从过去侧重于政府单一主体治理体制向多元治理主体体制转变,推动政府治理与社会自我调节、居民自治良性互动。在治理方式上,从过去注重政府主导行政手段化解社会矛盾,向以法治思维和手段为主,兼顾行政、经济、思想教育、心理疏导等多元方式转变。在社会矛盾治理策略上,注重源头治理、系统治理、基层治理。在社会矛盾治理环节上,从过去事后处置向事前风险防范、事发应急管理等转变。对社会矛盾的评估指标从过去发案数等向人民群众安全感、幸福感和获得感转变。社会矛盾治理的目标从过去刚性维稳转向维稳与维权相结合,实现社会秩序与社会活力的相对均衡。

三、中国共产党关于社会矛盾话语范式构建的经验检视

中国共产党关于社会矛盾话语构建的阶段性特征,根植于中国不同历史方位和实践场域。中国共产党关于社会矛盾叙事话语,分别形成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阶级革命型叙事范式、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政治管控型叙事范式、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利益管理型叙事范式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复合治理型叙事范式。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关于社会矛盾叙事范式,创造了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长期稳定的“两大奇迹”。深化对中国共产党关于社会矛盾叙事话语构建的研究,需要深入总结中国共产党关于社会矛盾叙事话语的经验,发现其认识和处理社会矛盾话语体系的基本遵循。

(一)把历史方位和基本国情作为构建不同历史时期社会矛盾话语范式的场域和依据

与西方社会观察和认识社会矛盾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不同,中国共产党作为马克思主义政党,其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这就决定了中国共产党人有其独特的观察和认识社会矛盾的视角和方法。贯穿中国共产党人百年来观察、认识和处理社会矛盾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就是运用唯物史观和唯物辩证法中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原理,注重社会矛盾产生的实践基础和依据。社会矛盾产生的实践基础和依据就是科学判断中国社会所处历史方位、基本国情。在此基础上,根据革命、建设、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代等历史方位和发展阶段,确立不同历史方位社会矛盾属性、特征、社会主要矛盾、主要任务、处理矛盾主要方式,分别形成了不同话语范式。

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以毛泽东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提出了“认清中国社会的性质,就是说,认清中国的国情,乃是认清一切革命问题的基本的根据”[11]。通过几次大讨论,中国共产党人提出了中国近代社会性质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在科学判断社会性质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提出了中国近代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大众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之间的矛盾,并根据这些阶级矛盾的不可调和性提出了阶级斗争和暴力革命等话语来彻底解决中国社会主要矛盾。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在汲取社会主义建设经验教训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提出了“正确认识我国社会现在所处的历史阶段,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首要问题,是我们制定和执行正确的路线和政策的根本依据”[12]。由此提出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并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的基石和依据。党的十三大提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存在的条件和依据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样就把我国主要矛盾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历史方位联系起来,形成有机的整体。

党的十九大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发生新的转化。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变化的前提和依据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的历史方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了深层次和历史性变革,这是新时代主要矛盾变化的实践逻辑。主要矛盾新变化由此带来各种社会矛盾特征的变化,需要在社会矛盾治理理念、体制机制、方法等方面进行系统性变革。

总之,百年来中国共产党人关于社会矛盾叙事的话语是对革命、建设、改革和新时代实践的观照,特别是把不同历史时期所处历史方位、发展阶段和基本国情性质作为确立社会矛盾内涵的前提条件和依据。正是中国共产党人科学运用历史唯物主义,把不同历史时期基本国情作为判断社会矛盾话语的前提和基础,才能正确判断革命、建设、改革和新时代不同历史时期的主要矛盾,从而制定出正确认识和处理社会矛盾的方针和政策。

(二)社会基本矛盾和主要矛盾是贯穿社会矛盾话语范式的主线

如何从纷繁复杂的社会矛盾中抓住关键内容、重点内容,来带动整个社会矛盾的解决,是不同叙事话语的重要区别。马克思主义矛盾观的核心之一就是善于运用社会基本矛盾来分析人类社会发展规律。中国共产党继承了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基本矛盾的观点,并发展了社会主要矛盾的新观点,运用社会基本矛盾和社会主要矛盾来观察、分析和处理社会矛盾。

首先,中国共产党运用社会基本矛盾作为分析中国不同历史时期社会矛盾的话语范式主线。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灵活运用社会基本矛盾来分析中国社会主要矛盾,在《矛盾论》中他曾经指出:“马克思把这一法则应用到资本主义社会经济结构的研究的时候,他看出这一社会的基本矛盾在于生产的社会性和占有制的私人性之间的矛盾。……这个矛盾的阶级表现则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的矛盾。”[4]318以毛泽东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通过对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基本矛盾的分析,在阶级关系上提出了反帝反封建的社会主要矛盾论断。

在探索社会主义建设道路中,毛泽东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矛盾观,提出了基本矛盾的范畴,并运用基本矛盾来分析社会主义社会矛盾观,科学提出了社会主义存在的矛盾。其中,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之间的基本矛盾,仍是推动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基本动力。同时,又区分了社会主义基本矛盾与资本主义的不同之处,社会主义基本矛盾与资本主义最大不同之处在于矛盾性质的非对抗性。“除了生产关系和生产力发展的这种又相适应又相矛盾的情况以外,还有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的又相适应又相矛盾的情况。”[13]社会主义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之间存在矛盾的观点,为社会主义改革提供了理论依据。

改革开放后,中国共产党依据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之间的矛盾,提出了社会主义改革论,“改革是中国第二次革命”。从此,改革开放成为当代中国最鲜明的特征。围绕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之间的矛盾,提出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运用社会基本矛盾观点,紧紧抓住“全面深化改革”这个牛鼻子,强调“改革开放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1]69,针对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之间的矛盾,提出了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改革总目标。

其次,社会主要矛盾是中国共产党分析和处理社会矛盾叙事的另一条主线。主要矛盾范畴是以毛泽东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对马克思主义矛盾论中国化的原创性贡献之一。中国共产党人在不同历史时期,透过纷繁复杂的社会矛盾系统,抓住主要矛盾这个“牛鼻子”,来解决整体社会矛盾。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运用主要矛盾观点来观察和分析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主要矛盾,提出了人民大众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之间的矛盾是新民主主义时期的主要矛盾,并围绕主要矛盾制定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路线、方针和政策。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从新民主主义革命向社会主义过渡时期,中国共产党及时根据阶级关系变化,提出了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是该时期的社会主要矛盾,正确制定了社会主义三大改造的总路线,确立了社会主义制度,实现了中国历史上几千年来最伟大的社会革命。

社会主义建设伊始,1956 年,党的八大提出了社会主要矛盾的新论断,并在此基础上提出我国主要任务是发展生产力。改革开放后,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提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主要矛盾,依据主要矛盾制定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发展战略和党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路线、基本纲领。由此,形成了党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主要矛盾、中心任务、基本路线“三位一体”的历史逻辑、理论逻辑和实践逻辑。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发生新变化。依据新时代主要矛盾的特点,党中央提出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新的战略和方针。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变化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是关系全局的历史性变化,对党和国家工作提出了许多新要求”[14]。围绕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新变化,在新发展阶段,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战略和方针是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从经济高速增长向高质量发展转变,注重解决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从而使共同富裕迈出实质性步伐。习近平同志在总结党的百年历史经验时强调:“党的百年奋斗历程告诉我们,党和人民事业能不能沿着正确方向前进,取决于我们能否准确认识和把握社会主要矛盾、确定中心任务。什么时候社会主要矛盾和中心任务判断准确,党和人民事业就顺利发展,否则党和人民事业就会遭受挫折。”[15]

(三)注重把矛盾性质作为不同话语范式构建的根本出发点

话语属性是区分不同话语体系的本质特征。马克思主义矛盾观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矛盾观的一个特点是善于站在哲学和政治的高度,从矛盾性质来区分不同事物。在区分矛盾性质的基础上再进一步分析矛盾特征。中国共产党在观察和分析中国不同历史时期社会矛盾时,善于运用唯物辩证法的矛盾观点,注重从社会矛盾性质上把握其属性,抓住事物本质,找到解决矛盾的钥匙。“如果不研究矛盾的特殊性,就无从确定一事物不同于他事物的特殊的本质,就无从发现事物运动发展的特殊的原因,或特殊的根据,也就无从辨别事物,无从区分科学研究的领域。”[4]309

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对中国社会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性质的定位,对中国社会各阶级性质的判断,对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分析,对中国社会主要任务的揭示,均是围绕阶级属性这个中心展开的,并在分析中国社会阶级对抗的基础上提出暴力革命、武装斗争等革命话语。

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对中国社会矛盾属性概括的总体特征是政治属性。以人民内部矛盾理论为主要代表的社会主义社会矛盾理论,“人民—敌人”的标识性概念、“对抗性—非对抗性”的矛盾区分标准、“人民内部矛盾—敌我矛盾”的两类矛盾、“民主—专政”的处理方式,均显示出人民内部矛盾理论的政治属性。在此基础上,形成了解决社会矛盾的政治主导型特征。

改革开放后,我国进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发展战略阶段,经济利益属性取代政治属性成为主导范式。我国进入利益主体分化、利益主体竞争加剧、利益矛盾凸显的时代,人民利益矛盾成为主流矛盾,经济利益属性成为改革开放后我国社会矛盾的本质特征。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国共产党对社会矛盾属性的认知打破了过去单一的论断,提出了社会矛盾属性的复合型判断,认为新时代的社会矛盾主要表现为社会矛盾融合政治属性、利益属性、社会属性、法律属性等多重要素。政治属性为统领主要体现在人民内部矛盾理论仍然是中国共产党处理社会矛盾的指导思想之一,并在新时代具体体现在“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政治安全、领土安全、主权安全等领域,新时代赋予社会矛盾的国家安全的政治含义。利益属性体现在新时代主要矛盾表现为人民利益矛盾的主导性没有变。社会属性体现为新时代社会矛盾主要发生在民生领域。法律属性则体现在法治是树立法治思维,并把法治作为化解社会矛盾的主要方式。

(四)解决矛盾话语从单纯社会矛盾化解拓展为社会治理的“大矛盾观”

整体性思维是中国共产党认识和处理社会矛盾的方法论之一。在认识和处理社会矛盾时,中国共产党逐步认识到社会矛盾的产生和发展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涉及许多社会矛盾相关甚至之外的领域。中国共产党逐步跳出社会矛盾来化解社会矛盾,从过去单纯在社会矛盾领域来解决社会矛盾转变为社会治理大范畴,把社会矛盾纳入社会治理领域,构建社会矛盾治理的“大矛盾观”。

改革开放初期,我国在特定环境下提出了“稳定压倒一切”。但单纯刚性维稳并不能带来社会长期稳定。随后,中国共产党提出了“改革发展稳定”的顶层设计,它成为贯穿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治国理政的基本经验之一。这就跳出了狭隘的维稳观,实现了改革、发展与社会稳定相互促进、协同发展。

党的十七大报告把社会矛盾化解、维护社会稳定纳入社会建设范畴,提出要从源头上化解社会矛盾,必须解决好民生问题,在教育、医疗、住房等公共服务上逐步实现均等化,这就摆脱了过去解决社会矛盾“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局限。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在把社会矛盾化解继续纳入社会建设范畴的同时,又进一步把社会矛盾化解统筹进社会治理范畴。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把社会矛盾化解纳入“提高保障和改善民生水平,加强和创新社会治理”内容。在加强和创新社会治理中,提出构建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社会矛盾化解除了自身“加强预防和化解社会矛盾机制建设,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还需要加强社会治理制度建设、健全公共安全体系、加强社会治安防控体系建设、加强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加强社区治理体系建设。这样,才能实现协同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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