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主义在《藻海无边》中的后殖民解读

2023-01-03 02:05兰秋慧
文学教育 2022年12期
关键词:第三空间文化身份象征主义

兰秋慧

内容摘要:本文选取《藻海无边》中的象征作为切入点,通过展现“少数族”的挣扎求生和身份困境,以霍米巴巴的后殖民主义理论为框架,对安托瓦内特的文化身份和第三空间建构进行分析和解读,以此帮助“少数族”寻求文化身份和发声的空间。

关键词:简·里斯 《藻海无边》 文化身份 安托瓦内特 象征主义 第三空间

简·里斯(Jean Rhys)是著名的多米尼亚裔的英国作家,她出生于加勒比海域中的多米尼加岛,是第三代克里奥尔人。作为混血儿的她在殖民地环境中生活和成长,同时被当地的黑人和白人排斥,因此对本土文化和殖民文化感到困惑且无法确定自己的文化身份。在里斯的晚年作品《藻海无边》(Wide Sargasso Sea)中,女主人公安托瓦内特的家庭背景和早期经历与里斯十分相似,可见里斯在给编辑的信件中曾言“我能完成第一部分的创作因为我确实去过修道院。库利布里(Coulibri)这个地方现在也依旧存在”(Rhys 276)。这部作品被称为《简·爱》(Jane Eyre)的前传,它将话语权交给了“疯女人”安托瓦内特,对西方话语中的经典叙事进行重写。“这样的文学颠覆了‘中心的帝国特权,目的是让长期沉默的‘边缘发声。”(Cappello 47)。“少数族”在寻找自我身份的过程中,通常会在两种文化意识下感到疑惑和痛苦,因此他们需要在不同文化交汇的居间空间中进行协商,构建自我的第三空间。《藻海无边》中的女主人公安托瓦内特作为“少数族”在不断追寻文化身份的过程中,不断地被压迫,有过迷惑与迟疑,最终下定决心向白人主流文化霸权进行挑战,成功地构建自我文化身份,通过达到第三空间进行反抗和发声。

一.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

霍米·K·巴巴(Homi K. Bhabha)是当代最具代表性的后殖民理论家之一。他关于文化、种族和身份的著作对世界产生了巨大影响。巴巴质疑萨义德(Said)所提出东方主义(Orientalism)中的二元对立思想体系,认为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的关系不是非此即彼而是复杂和矛盾的。

1.居间空间

巴巴在《文化的位移》一书中提出了居间(In-Between)的概念以反对二元对立的空间,他认为居间空间不属于任一的单一文化领域,各种文化都有可能在这里交汇。在居间空间中人们可以重新进行自我推敲,创造新的身份。巴巴以格林(Renée Green)的作品《系谱学的地点》(Sites of Genealogy)为例来说明身份问题。在两极分明的传统建筑空间之间有一个楼梯井,它具有一种可以流动的时间与空间性。在楼梯井这个居间空间中, 身份不可能固定在某一原极之上,“而是在居间中不断地流动和混杂,具有了很强的临时性和策略性的色彩,这样一来,身份便不再可能被预设”(Bhabha 4)。當“少数族”处在两种文化时空中,他找不到固定的文化身份,从而很容易陷入焦虑和迷茫,与一方文化对抗的同时只能与一方文化和解。

2.文化协商

在巴巴的理论中,他称移民、流民、跨国流动人士和混血儿等为“少数族”(minority),认为这些人表现出“奇特的社会和文化位移”(Bhabha 12)。这些人居间于不同的文化之间,没有固定的身份特征,因此不能以普遍的二元论思维来看待他们的身份问题。由于他们与各种文化接触,作为各种文化的‘部分在场,“翻译和协商对他们来说是必不可少的生存条件”(翟68)。因此少数族必须通过文化协商和社会交流互动,以获得暂时的理解和共识。文化协商的地点是不同文化交互的居间空间,在这个空间中,双方文化不再具有纯粹和固定的文化特征,且只能表达暂时的文化意义。

3.第三空间

在文化协商和翻译的过程中,当一个新的身份在居间空间中出现,第三空间也就产生了。这个空间为“少数族”边缘人物提供了抵抗和发声的场所,他们可以在此空间定位新的身份,展现反抗主流文化霸权的决心。“这片混杂的空间,在这个协商的地点,这种重构的艺术,并不试图超越什么,而只是呈现出那些离散,冲突,误解和认同,为文化差异提供交流的场所。”(翟35)第三空间超越了文化、种族和阶级差异的二元对立,两种文化意识可以平等共存。

二.《藻海无边》中的后殖民解读

由于里斯的成长背景,她有意或无意地将小说中的许多象征赋予了后殖民色彩,本文将通过对这些象征的分析对其所传达的后殖民社会背景下的历史现状进行解读,包括小说中被殖民者和殖民者两方所代表的人物、地域、文化冲突,以及“少数族”的挣扎求生和寻求身份的困境。

1.《磨坊主的女儿》与蒂亚——英国身份与黑人身份

在安托瓦内特的母亲再婚嫁给白人梅森后,一家人从西班牙镇回到库利布里生活。因为畏惧黑人的排斥和歧视行为,母亲总是与梅森争吵,希望可以离开。而安托瓦内特作为这段婚姻的旁观者,对于继父梅森,她是怀有感激的,梅森作为英国人接受了她的混血儿母亲,也同样接受了混血儿的她。安托瓦内特十分喜爱《磨坊主的女儿》这幅画,画上是个可爱的英国姑娘,她有着“一头棕色的鬈发,一对碧蓝的眼睛”(里斯14)。渐渐地安托瓦内特开始向往英国身份,她的白人继父梅森带来的英国文化对安托瓦内特产生了巨大影响,因此当她接触到英国文化时,她表现出对英国文化的向往。在她试图寻找自己真正的文化身份时,哪种的文化给予她安全感,她就偏向于哪种文化。但当安托瓦内特吃着“牛肉,羊肉,馅饼和布丁”(里斯14)时,她又怀念黑人奶妈做的菜。安托瓦内特虽然很喜欢自己过着像英国姑娘的生活,但同时,又很想念克里奥尔的文化,她已然处于不同文化的居间之中。在英国文化和克里奥尔文化交汇的居间空间中,安托瓦内特对自己原本的认知已经开始改变,自我文化身份不再清晰,开始变得模糊。安托瓦内特既不是英国姑娘,也不是纯血统的黑人,她逐渐疑惑于自我的文化身份。

安托瓦内特一家在库利布里生活一段时间后,黑人对其奴隶主混血儿后代的排斥愈加激烈,最终放火烧毁了安托瓦内特家的房子。在这场大火中,安托瓦内特看着被烧毁的房子,想到了她失去的一切,尤其是《磨坊主的女儿》,可见它在安托瓦内特心中的地位以及她对这幅画的渴望和惋惜。安托瓦内特意识到,这场火所导致的,不仅仅是画的销毁,还有安全感的消散,英国文化身份的遥不可及。于是在看到不远处的童年玩伴蒂亚的时候,安托瓦内特朝她跑去,“因为她曾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现在只剩下她了”,(里斯 20)安托万内特在绝望时寄希望于黑人的认同,而蒂亚却朝安托瓦内特扔石头,拒绝承认安托瓦内特的黑人文化身份。安托瓦内特希望成为像《磨坊主的女儿》所描绘的英国姑娘, 但又想保持与黑人玩伴蒂亚纯净的友谊。但结果是她既失去了英国人继父梅森所带来的安全感,也无法从黑人玩伴那里得到安慰。当安托瓦内特试图取得两者任一一方的文化身份时,她遭到了两方的拒绝。在居间空间中,安托瓦内特永远不可能获得一个固定的文化身份,因此她陷入了持续的焦虑和困惑之中。

罗切斯特将安托瓦内特带到英国后,把她囚禁在桑菲尔德庄园的阁楼上。之后的日子里她的精神状况每况愈下,在日日的压抑绝望后安托瓦内特做了一个梦,她回想起关于库利布里的一切,“我看见了我小时的玩偶屋子,书和《磨坊主的女儿》那幅画[...]蒂亚在池塘那儿。”(里斯 120)两种文化在她脑海中不断糅合,从而建构了她的混杂身份,使她到达了第三空间。这个空间既不完全属于英国文化,也不属于黑人文化,在这个空间里她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和抗议,在梦里她放火烧了庄园以反抗罗切斯特对他的囚禁。梦醒后,“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我为什么被带到这里,以及我必须做什么”,(里斯120)安托瓦内特立刻开始了自己的行动,她找到了可以发声的途径,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2.红色与白色——克里奥尔文化与英国文化的协商

西印度群岛在里斯笔下是一个五彩缤纷的美丽世界,安托瓦内特十分喜爱这里的各种自然景观。由于从小在这里长大,她潜移默化地受到克里奥尔文化的影响。在修道院学习时,她在织绣课上绣了许多颜色的玫瑰花,在“底下写上火红色的名字”。(里斯 44)相较于英国殖民地文化,她明显受克里奥尔文化影响更深。而在五彩缤纷的颜色中,红色对于安托瓦内特更具有意义,红色不仅代表着克里奥尔文化的奔放与热情还有她对于新生活的希望。

与热情的红色不同,白色象征着冷漠的英国文化和白人丈夫。“在《圣经》中白色象征着美和纯洁,而在简·里斯的这部小说中,白色却象征着冷酷、背叛、死亡和毁灭。”(廖 244)罗切斯特非常排斥西印度群岛颜色鲜艳的自然环境,连带着十分厌烦热爱艳色的安托瓦内特。“我知道那丫头总是穿件白色连衣裙,她總是用白色和棕色相配,她自己称做白人姑娘头发的鬈发用块红色头布半遮着。”(里斯 72)罗切斯特喜欢安托瓦内特穿白色,不喜欢她穿红色,他认为红色十分不雅,这贬低了安托瓦内特的人格自由还有奥克利尔文化。虽然安托瓦内特试图迎合罗切斯特的喜好,总是穿白色裙子,但罗切斯特实际上还是对安托瓦内特的混血儿身份耿耿于怀,无法与她平等交流。

安托瓦内特与罗切斯特的婚姻是红与白的相遇,也是克里奥尔文化与英国文化之间的碰撞。在殖民时期,无论是本土文化,还是宗主国文化,两者在相交汇的居间空间里都呈现为不同与对方的差异文化。因此不同文化为了共同生存需要在居间空间中进行文化协商,然而罗切斯特持续地对安托瓦内特实施冷暴力和打压,于是她常常困惑于自己的文化身份,“所以在你们中间,我常常弄不清自己是什么人,自己的国家在哪儿,归属在哪儿”(里斯 60),在这段婚姻中逐渐迷失了自我。简单的接受英国文化或排斥克里奥尔文化都不能解决身份问题,安托瓦内特必须要在两种文化的协商中才能界定自己。但她没有进行协商,而是在绝望中求助于克里奥尔文化中的奥比巫术。人们不可能“立足在本民族的神话、历史、传奇中来对抗强势的西方现代文化,这种僵死的二元论只能将民族文化变成一个满身朽灰的怪物”(翟66)。当安托瓦内特将奥比巫术用在罗切斯特罗切斯特身上后,他变得更加地厌恶她,这成为推动剧情的关键点,也导致安托瓦内特最终被逼疯。随着两者文化协商的进行,两者文化的差异越来越突出,他们无法做到平等对待彼此,也无法理解彼此,最后这段婚姻只剩下争吵与质问。最终两种文化协商失败,罗切斯特所代表的强势文化建立起对安托瓦内特所代表弱势文化的绝对统治,成为一个完全的殖民者。

3.桑菲尔德庄园——被囚禁的安托瓦内特的第三空间

罗切斯特早已不堪忍受西印度群岛的人和事,在将安托瓦内特逼疯后,他认为安托瓦内特就是一个“醉气熏天、满口胡言”的疯子,他急切地想要离开库利布里。但由于觊觎安托瓦内特婚前所带有的财产,罗切斯特没有与安托瓦内特离婚,而是借着给安托瓦内特看病的由头,先将她带到了牙买加,之后带她来到了英国,把她囚禁在桑菲尔德庄园的阁楼上。这个庄园就是一个英国的“内部殖民地”(张128),罗切斯特以殖民者的身份囚禁了安托瓦内特的自由。在这个阁楼上,坏境苍凉,家具极少,甚至窗户也非常高,没有敞亮的日光,无法看到窗外的景象。安托瓦内特在这里彻底地丧失了自由和权利,沦为罗切斯特的奴隶。安托瓦内特在被拘禁的这段时间里,遭遇了十分严重的精神折磨,导致身份状态的混乱:“我在这地方干什么,我是谁啊?”(里斯114)有两个男人曾试图带安托瓦内特离开这个阁楼,一个是桑迪,童年时期她在修道院结交的混血儿玩伴,另一个是她的哥哥理查。而安托瓦内特拒绝了桑迪提出的带她走的请求,她也没有认出自己的哥哥,甚至用刀来攻击他。可见安托瓦内特的精神状况越来越糟糕,她依旧无法界定自我身份。

“任何文化若谋求对对方的单方面‘界定,这都是权力关系的强加和对真实的扭曲,必然遭到被压迫文化的抵抗。”(查 78)当安托瓦内特看到自己最爱的红裙时,她联想到了大火,她意识到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了。在安托瓦内特的梦中,克里奥尔文化与英国文化的象征如走马观花般浮现,安托瓦内特在心灵上获得了自由,她不再受两种文化的压迫,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做了,她找到了自己的身份和意义。在小说最后的开放式结局中,里斯暗示安托瓦内特也许会将庄园烧掉,或者做些别的举动,这表明安托瓦内特已处于自我构建的第三空间,通过这个空间她要对罗切斯特的绝对统治进行反抗,最终在与西方殖民话语霸权的空间竞争中重构自我,界定自我。

作为克里奥尔人的后代,里斯试图消释大众对《简·爱》中疯女人的误解,通过在《藻海无边》一书中给予安托瓦内特话语权,向世界真实地再现了“少数族”的生活处境和悲惨命运。在小说的开放式结尾中,里斯暗示被殖民者应该无论如何坚定自己的信念,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以激烈的方式进行反抗,也同时向“少数族”传达了讯号,那就是应当坚定反抗殖民文化霸权的决心。但小说作品具有极高的艺术性,这种愿景和表达皆被作者强化,因此在现实大环境中重要的是要具有和保持反抗和批判的愿景和意识,而当这种意识逐渐被自我逐渐内化和领悟后,“少数族”需要整合共存的双文化意识,进行平和的文化协商,构建一个混合的文化身份,创造一个灵活的生存和抵抗的第三空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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