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昆
阿郎在一家建筑公司工作。
自从该公司建设“绿都家园”竣工后,阿郎就告假休息了。
阿郎最近有些痴,邻居也都说他患了精神病。
阿郎痴得有些呆傻了,常常一个人躲在屋子的阳台上,把门反锁,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一望就是半晌。
邻居说他的病越来越重了,并劝他的父母该送阿郎到医院治疗治疗。
父母真的担心起阿郎来了,每天,一人上班一人在家,在卧室里的窗边守护着阳台上的阿郎,可又怕他翻窗跳楼,便在窗外安上了防盗网。
阿郎就这样一天天地呆站在阳台上,目光呆滞地凝望着窗外。高高的窗台上,柳树的枝条拖着厚重的叶子扑打着窗上的玻璃。
阿郎望着窗外,是在望着一个每天从窗前经过的姑娘,脖子里围着一条绿纱巾,纱巾在柳叶深处的风中飘荡,靓丽的身影在一片绿色中婆娑、穿行。
阿郎眼看就要30岁了,至今仍单身。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的最漂亮的姑娘,可阿郎却痴想着要和她结婚,要把这位姑娘娶了做媳妇儿。
每见到姑娘从窗前经过时,阿郎的眼睛也便光亮起来,前额直贴到了玻璃上,嘴角也裂开一道缝,露出一丝笑意,痴痴地自笑着,很甜。
这些情景,阿郎父母都看在眼里,可也觉出了异样。他们估摸出阿郎的呆傻是有原因的,根源好像就在窗外。
阿郎的父母想着寻个究竟,父母俩做了分工,一人在楼内监视,一人在楼外呼应。
这天,阿郎又见到那个脖子里围着绿纱巾的姑娘经过自己的窗前了,阿郎的目光又充满喜悦,嘴角流露出笑意,前额使劲地蹭着玻璃,头恨不得伸出窗外。
阿郎的父亲站在他身后,在楼内开始向站在楼外大柳树背后的老伴招手。老伴发现,已过正午,街道上行人稀少,就在阿郎父亲招手时,街上只有一个人经过,是脖子里围着一条绿纱巾的年轻姑娘。
阿郎母亲边观察边思考,看到的只是姑娘的背影,纤细的腰肢,轻轻扭动着,婀娜地走着。姑娘脖子里的纱巾随风飘荡,隐入翠绿的柳色中,像一朵彩云随风消逝,不见了。
父亲发现阿郎的表情复又回到了从前,呆傻的目光一直凝滞在姑娘远去的方向。
父亲打着手势,招呼着老伴回到家里,老两口在他们的房间里开始琢磨起来。父母的猜测极其正确,原因就在那个姑娘身上。
次日,阿郎依然来到阳台上,先是一阵惊喜,后猛跑着下了楼,又在街上一阵奔跑,到了一棵柳树底下停住了,站立着。
阿郎像是在追赶一个人,又像等待一个人。
不一会儿,回家的那个姑娘又出了门,去工作的地方。她走在街上,穿过了阿郎家的窗前,缓缓地朝那棵柳树走来。
阿郎仍在柳树底下呆立着,目光盯着这位姑娘。姑娘朝前走着,越来越近了。阿郎心里有些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但阿郎的眼睛不敢眨巴一下,姑娘像是一只风筝,系着的那根线一直牵着阿郎的目光。
近了,近了。姑娘发现了阿郎,他们俩火辣辣的目光在一起碰撞了,一瞬间,阿郎欢喜的脸上全是笑容,姑娘的脸上也掠过一丝绯红。害羞地低下了头,双手缠绕着脖子上的绿纱巾。
姑娘放慢了脚步,阿郎脸上的笑僵住了,头随着姑娘扭转着,眼直盯着姑娘的背影。
姑娘走了一段路,双手在脖子上整理着那条绿纱巾,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见柳树底下的阿郎还在看着自己,目光又一次碰撞,阿郎“嘿嘿嘿”地笑出了声,姑娘重又用手缠弄起脖子上的绿纱巾,满脸透红了,连那绿纱巾也映出了朦胧的粉意。
阿郎依然在柳树下呆立着。
日近黄昏,下班的人群在街上拥挤着回家。
不知从何处袭来一片乌云,天空骤然昏暗下来,落起了蒙蒙雨,雨点虽小,却连成了细线,一串串从天空系下来,很疾。雨中的人群加快了步伐,自行车铃声,摩托车、汽车喇叭声乱响,街上更加拥挤且有些嘈杂了。
阿郎在柳树底下一动不动,那高大厚重的柳树树冠,像个天然的巨大伞盖密密匝匝地遮掩着,若不是看到街上躲雨的行人,阿郎丝毫不知天已下雨。
阿郎母亲跑下楼,给他送来一把伞,阿郎只是把伞握在手里,未撑开。
雨下大了,人群更加慌乱起来,没带雨具的人们却早已被淋成了落汤鸡,四处逃着、避着。
大柳树底下便聚集了许多人,拥挤着占据这个地方,阿郎移挪着身子,被挤在了人群的边缘。
雨没有停的意思,街上的行人又少了,偶尔有一两个人在雨中穿行,也是用雨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识不清面目。
忽然,从远处跑来一位姑娘,阿郎撑开了伞,朝前挪动了两步,他看到那位姑娘脖子上有一圈绿,是湿透了的纱巾,姑娘的头发一缕缕被打湿,沾在脸上。
“是她?是她!”阿郎在心里呼喊着。
姑娘在雨中奔跑着,奔着柳树来了,真的来了。
阿郎招起了手,姑娘跑过来。一看人多,又见阿郎也在此,再加上自己被淋湿的难堪,含羞地一笑,把头一歪,又跑走了。
阿郎放下手,无所适从。他呆立了一小会儿,便举着伞赶忙追去了。
“绿姑娘,等等我,我给你送伞来了!”阿郎边追边喊着,阿郎顺口编出“绿姑娘”这个名字唤人家。
那姑娘却径直地朝前跑着,似乎一点儿没有听到阿郎在后面喊她。
阿郎连唤了几声,唤不应,便加快跑了几大步,追上姑娘,直奔前面挡住了路,姑娘才停了下来。
阿郎把伞举在了姑娘的头顶。
阿郎和姑娘在雨中对视着,许久。
阿郎问,“你为啥不和我一块儿在柳树下避雨?”姑娘笑了一下,便低下頭,用手解开脖子里浸湿的纱巾,拧着雨水。
“你知道吗?我这几天、这几天……一直、一直想看到你。”阿郎注视着姑娘的眼睛,含情脉脉。
姑娘继续拧着绿纱巾,浸透的雨水一点点滴下来。
“我看到你,我就想你!”
“我、我喜欢你……”阿郎发自内心地表白着。
姑娘仍一句话不说,把拧干雨水的绿纱巾展开,双手抖动着,纱巾的颜色似乎比以前更绿了,翠绿,鲜亮。
“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
阿郎拉起姑娘的手想走,姑娘却挣脱了,使劲地摇头和摆手。
“那你把伞拿走,雨大,明天再还我也不迟。”
阿郎把伞递到姑娘的手里,姑娘的手却像触电似的猛地缩了回去,丢下绿纱巾飞快地跑走。
阿郎依稀望见,姑娘的眼里充满了忧郁,泛起了泪花。
姑娘在雨中跑着,双手捂着脸,泪水雨水掺杂着从指间渗出。
阿郎攥着那条绿纱巾,把它捂在胸口,慢慢地朝家里走去。
事后,阿郎的母亲四处打听得知,那位姑娘是个哑巴。阿郎起初不信,后来也亲自得到了证实。
阿郎实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阿郎又呆傻了一段時间后,便找到单位领导,要求上班。
阿郎的公司又有新的建设任务了,阿郎像是变了一个人儿似的,在工地上干得很急、很出力。阿郎想着以劳动来打发自己的苦恼,以使自己把那个姑娘忘怀。
一天,阿郎意外地出事了。
阿郎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足有五层楼的高度,阿郎还算命大,是脚先着地,他的一根大腿骨折了。
阿郎的工友们把他送到医院,医生拍片、手术、打了石膏,做了一周的医院护理后,阿郎就想着回家,不愿再待在医院了。医生同意后,工友们把怎么劝也劝不住的阿郎送回了家。
阿郎待在家养伤的日子,一直静卧着。这段日子里,他时常想起那个哑巴姑娘,她的身影不时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有时,阿郎幻觉姑娘的影子就在窗户上。
阿郎的伤快好了,将就着能下床了,但还要坐在轮椅上。
阿郎在屋里把轮椅推得“骨碌骨碌”响,寂寞、孤独使他更加想念那位姑娘,他把绿纱巾绑在轮椅上,推着轮椅来到阳台,阳台边高高的窗台挡住了阿郎的视线,只看到高处的柳树枝条在风中飘荡,像绿色的丝绦。阿郎试着站立起来,可他的腿受不住,剧痛使他重又埋在轮椅里。
阿郎不站立是不能看到街上的,那高高的窗台就像是天然屏障,把他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
一天下午,阿郎的父母休息了,阿郎又用轮椅把自己推到了阳台上,呆呆地望着太阳光从柳枝的叶子间斑驳地投射过来,泻洒在玻璃上,那光五彩斑斓,色泽缤纷。
阿郎用手指缠绕着那条绿纱巾,纱巾在指间穿梭,柔滑,温馨。阿郎的心像梦幻一般。
忽然,窗外露出一个人头来,是个女的,脸上微笑着。
那人的头慢慢升起,快露出上半身了,脸也紧贴到了玻璃上,阿郎看到了,看清楚了,是“绿姑娘”,脖子里扎着一条绿纱巾,和阿郎手里的一模一样。
姑娘的手高高举起来,擎着一束鲜花,贴着玻璃窗不停地摇晃,姑娘无声地张着嘴,眼睛里充满温情,充满着关怀和慰藉。
姑娘的眼里渗出了泪,泪花像她手里鲜花骨朵上的露珠一样晶莹、剔透。
阿郎望着这熟悉的面孔,竟激动地从轮椅上站立起来,扑向窗边……
责任编辑 丁莉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