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
(中国人民大学 北京 100872)
与社会道德不同,互联网道德是依附于信息化时代应运而生的产物。互联网道德最初是网络行为规范演化而来,它的评价标准较为单一,非黑即白,非善即恶。道德观也是简单依靠善这一方面逐步的扩展开,网络道德虽然能够掣肘公众的规范行为,赋予公众在动机或行为上的是非善恶判断标准,但同时,它出现了一个令人无法预料的趋势。
公众对文学作品的评价也开始主观地根据互联网道德来进行,一个人身上复杂的社会背景和时代悲歌被淡化,取而代之的是样板书般的道德标准,评价也是简单的标签化。[1]如同样是在《复活》当中,男主人公聂赫留朵夫因引诱了一名女仆,导致她怀孕并被赶出家门沦落风尘,公众对他的评价仅仅就是“渣男”。
这本俄国批判现实主义的著作,刻画了一个伪善、黑暗、腐朽,走到末路边缘濒临崩溃的农奴时代,文学意义是凌驾于角色个人的一个缺陷之上的,并不能因为角色的一个道德缺陷而否认整个文学作品,公众对于角色的道德期待充满了浪漫的玫瑰色,导致了他们在这迷幻的沉醉中迷失自我。
无独有偶,这样的现象不仅仅是个例,当越来越多的人将互联网道德作为评判文学的标准时,文学传播开始遭受到了严重的阻击。
依托互联网的红利,文学得以以各种形式传播,影像、音频、文字,还有各类种草的UGC社区,比如豆瓣、知乎、喜马拉雅FM,甚至有不少自媒体博主也利用自己的声量进行文学作品的推荐。[2]
这看似是为文学传播提供了更丰富的途径,实际上,却给不少优秀的文学作品带来了折戟之痛。
无独有偶,朱亚文和韩雪配音的《白夜行》上线后,音频内容评论下方充斥着大量的声音,唐泽雪穗真是个绿茶。
这部推理著作长达19年的时间线跨度,将素净的爱情的期盼和犯罪结合在一起,我们从中看到了众生百相,注目了热切与冷静,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而“绿茶”仅仅是互联网道德对于女性的一种审判视角,素来形容为了夺得男性的目光而故作姿态取悦或者博得好感的女性,她们善于伪装自我,一般面容姣好,身量有致,但却热衷于在男性间游走,凭借获取男性的注目来达成自己魅力值高的设定。
这种标签带有明确的贬义,是虚伪的、有心计的,引起雌竞的,是独立自主女性的公敌,一旦被贴上这样的标签,就注定公众对她所有的行为都将设定为取悦男性。
不少读者还会因为对角色的人设不满而评分大量的出现1星。1星在文学推荐当中将会被降低分值,从而在推荐的时候,排名较为靠后,作品出现的几率降低,大大减少了传播的数量,从而阻断了传播的路径。[3]
这样的状况也不仅仅出现在传播的过程当中,甚至不少未完成的文学作品,会被粉丝强烈要求更改或者下架。
传统文学已成定局,公众无法去更改作者的心意,也无法凭借自己的喜好去支配人设的改动,因此创作中的文学作品就成为了众矢之的。
现在文学创作的网站数量也比较大,不少作品也成为了流量的新宠一举盖过前辈,从游戏影视到周边,赚得盆满钵满。
不可否认财富对人的影响力巨大,很多商业小说的创作者不得不沦为金钱的奴隶,即使他们本质上是反对这样的创作,但也仍然会不自觉地考量这一标准,我的创作会不会使读者反感。
近些年来从琼瑶的小说开始,公众对玛丽苏女主失去了耐心,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全世界都只爱我这样的戏码,使人感到麻木和难以理解,现实生活促使公众更期待看到爽文,以牙还牙式的古罗马法般的斗争式女主,成为了主流。
反对者寡不敌众,数据和流量似乎也说明了他们的坚持是错误且无意义的,反对者的声量小,渐渐地也不想耗费精力与人辩论、与人解释,他们封笔的封笔,沉默的沉默,被流量裹挟着走上了互联网道德的正确之路。
主角身份清白且伟光正、没有原则性的错误,个人观念极正,即便是一地鸡毛的婚姻里也必须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这样扁平化的角色没有血肉没有灵性,文学创作本身就会遭受极大的冲击,像极了填充骨架的模板,只要换个身份换个名字或者换个性别,改几段情节,就将是一个新的样板戏。[4]
创作者的观念形态也是受到舆论钳制的,读者的道德参照系是永恒的坐标,规规矩矩,不可逾越,如此发展下去,文将不文。
如果只有一致的意见和评价才能得到流通,不仅仅是文学传播,对整个社会的稳定也是极为不利的。我们通常都会采用舆论分流的办法来避免共振情况的出现。
由于互联网道德的情感色彩较重,心理成分也比较重,因此他们的表达往往会处于情绪的极端点,也许读者本人或者身边的人曾经遇到过这样的角色,因此他们的评定不可避免地带有主观色彩,这时你去宣传一种让他觉得非常尖锐对立的观点时,只会激起千倍百倍的反弹。
无法强制受众对于欲望、追求和需要的表现能够达到统一复杂的高度,只能通过正确的舆论引导来进行。
这种引导必然是漫长的,曲折的,但是却是不能回避的。
这种引导方式可以依据格鲁吉亚心理学派所提倡的“同化评定律”,简单来说,让受众认为接收到我们所宣传的观点立场相近,这样能够产生定势效应。他们往往看不到立场的差别,便于锁定宣传立场的范围,另外一方面,受众的立场会逐步向着我们宣传的立场调节和靠近,最终达到我们引导和劝服的目的。[5]
互联网道德之所以能够影响到文学,还因为他们的表达意见度非常强力,这样的恐慌疯狂行为,会对社会稳定产生直接的影响,公众成分是比较复杂的,无法从某种特定群体的角度去设计传播手段和方法,我们需要一种可控的手段,只要观念上能够控制局势,就能够净化社会的精神环境。
文学从诞生到传播中间需要层层的努力,媒介在传播当中起到了独一无二的作用,同时当文学传播病态状况发生时,媒介必然也是首当其冲的。
公众对观念的选择,无论经历多少次环境的波动。也几乎不会发生深层的结构变化,传统状态是根深蒂固的。[6]不管是前面所说的玛丽苏还是大女主的戏份,都是善的一种变现方式,只不过是从利他行为变成了利己行为。
人类的社会行为本就分为两种,倾向于哪一类只是因为环境和传统的影响发生了变化,只是社会认可的行为方式发生了转变,公众为了维持自己的社会身份不至于被排挤或者是责难,他们需要选择一件枷锁为自己当铠甲,今天的互联网道德就是他们的枷锁。
社会瞬息万变,公众的内心世界冲击和碰撞变得愈加频繁,面临的选择越来越多,为了能够重新判别大是大非,衡量自己的进退得失,公众发现了一个快速识别的办法,标签化。
当公众在进入社交平台为自己选择标签倾向来选择自己要阅读的内容时,就已经开始落入了互联网道德的圈套。
公众选择的标签内的媒介是用同一个声音说话的,他们圈定了公众的认知世界,所得到的信息和价值观,主流思想都是这个范围内出现的,公众甚至找不到破出圈的理由,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的意识已经被绑架,媒介对此责任重大。
诚然,当代文学形态晕轮的创造者本身就是一个媒介。他们在塑造文学角色当中,角色单一化,所有的不道德,隶属于恶的那一系列元素,都堆在一个角色的身上,似乎天生这角色就背负着一个作恶的使命,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缘由,只是为了完成一个叫作恶的任务。而人性往往不会如此简单,公众的人生价值往往会面临矛盾或者两难选择,精神价值和物质价值也许很难得到两全,这迫使他们走出了第一步,从而带来无尽的连锁反应。
我们常常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互联网道德到底源自怎样的经济基础也是一个值得反思的问题。
市场新经济似乎催生了经济发展的正向,却也在其中加剧了公众的挫败感。心态的浮躁来源层次较多,价值准则的失落就是其中一点,随着公众在网络世界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时常会叩问自己的内心,人与人做人的标准为何不同?
有的人被教育要谨小慎微谦逊有礼,当他在网络平台遇到不分缘由、开口就骂的人时,他的心态衡量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这种正义道德感反差带来的冲击,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却会在日积月累当中形成一种情绪型的心态,导致浮躁的心态。
失落和不满的情绪相伴相生,经济的快速进击不可避免使得价值观和精神观念也发生了错位,高期望的破灭和社会情绪的累积,使公众开始做出短期行为化的判断。
公众面对的拖延症是这个现象的症候表现之一,当公众无法把握未来的状态,变得多疑和敏感患得患失,长期压抑的物质消费和精神享受冲动出现,刷抖音等等短期化有助于带来快乐的行为就成了公众的追求,正如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名言“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没有耐心去发掘自己的能力,也不想要耗费时间来等待所有事物的成熟,所以也不在乎那个角色的背后到底有怎样的历史背景,那个时代带给了他们什么样的冲击,他遭受了什么样的社会环境,公众不想要了解一个全方位的人物,他们要的就是简单地快速地走近一本书,去感受片刻的宁静和休闲,至于那背后的道德观,既然非善就是恶,又有什么可期待的呢?
媒介需要加强价值观的正向宣导,不为了流量去做快餐化的、没有依据的营销内容,让公众能从中感受到沉淀的力量,而不是一味追求短期化的碎片式快乐。
随着近几年来媒介的努力,公众对待事物的看待也不再绝对的两极化,不少新闻时事的评论已经不再第一时间站队,而是观望结果,等待官方的通报还原事实,再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是新媒体谣言逐渐消解的末期,但同时也能看出公众本身在逐步的进化,谣言和舆论不再是斯科特所说的弱者的武器,即使媒介为了流量去贴一些职业性别或者地域的标签,妄图利用信息不对称来达到左右舆论风向,公众也更倾向于还原事实,弱者错了也是错了,不该我弱我有理。
相反,媒介越多地运用这样的手段反而会越降低自身的公信力,失去自身掌握信息的优势。
公众的理智虽然是短暂的,但也是可以引导的。
文学来源于生活,公众对文学作品有期待是对现实不满的一种映射,公众渴望现实中人人都能遵守道德,拒绝道德瑕疵,渴望这样的社会能够带来和谐平稳和安定,这是公众的美好向往,公众越是看到人性的残缺越无法说服自己妥协,他们渴望创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完美世界,这是他们对文学的期待。
但文学不是完美科学,它要丰富要多元,要看得更高更远,我们要说服公众接受人性的不完美,就像他们从小就被要求100分,没有规则说明他们不必在乎自己的分数,也没有制度让公众放弃成绩红利驱动,这一切都是逐步积累起来的。
近些年,教育在逐步地完善,一步步减轻公众的生活压力,从成绩私密化到学区房限制和流动教师资源,都在逐步降低公众的焦虑感,提升公众的内心舒适度,攀比和浮夸必然会带来道德上的枷锁,公众为了趋利会放弃很多的理性和道德,而他们内心不认同这样的行为,反哺到文学上,他们就渴望文学中的世界不必如此被动,公众可以选择做一个完美无缺的人。[7]
为什么在道德前面加上互联网三个字,就是因为这种道德本身是一种没有任何依据的双重标准。[8]
前面我们已经介绍了互联网道德的概念,其实这种道德是精致的利己主义的一种体现,公众渴望通过对他人的道德要求严苛来满足自己内心的渴望,本身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控制欲。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有思想,帕斯卡尔形容人脆弱如苇草,却因为有了思想而变得特别,我们不能要求绝对的一致化,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多元的,道德瑕疵是公众不愿意看到的,但并不是完全不可以接受。
公众对别人的道德审判并不是因为个人品德的高尚,而是公众担心不道德行为会对自己产生威胁[9]。社会是现实的,文学不是理想国,也不是美化一切行为蒙蔽公众认知,愚民终会反智,社会将会被引导走向畸形。
接纳文学中每个血肉饱满的角色,去尝试看待不同的环境下公众的成长和心路历程,不忘我们享受文学盛宴的初衷,互联网道德不该成为我们上帝视角审判众生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