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背景下马克思人学思想对现代生命观的启示

2022-12-31 15:27邵园荔
中国医学伦理学 2022年11期
关键词:存在物人学马克思

邵园荔,吴 宪

(山东中医药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济南 250355)

二十世纪是“科学革命”的世纪,计算机科学、医学的重大进展催化着人类社会前进,也为二十一世纪的人工智能技术奠定了基础。从1956年“Artificial Intelligence”这一名词出现以来,人工智能作为前沿交叉学科,在学术界的讨论热度不减。不同的学者从自身研究领域出发,给人工智能下定义,其共性部分是:人工智能是以数据为核心,借助程序实现对“人类智能”的延伸。近年来,我国积极出台相关政策,制定了面向2030年人工智能发展的战略规划。截至2021年底,北京、上海等地已建立18个人工智能创新发展试验区。由此可见,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技术已成为我国发展的新重心,人工智能已成为国家参与国际竞争的战略性技术。但随着人工智能对人类生活的介入,人们产生了自身存在感、价值感降低的失落情绪,甚至对自身生命的独特性、创造性产生了怀疑。人工智能向现代生命观发起了挑战。在这种情况下,哲学界复归关于生命本质、意义问题的探讨。

人学问题是马克思终生研究的焦点,马克思人学思想具有强大的科学性、实践性,历经农业社会、工业社会、信息社会而不衰。本文从马克思人学思想的内涵出发,梳理出三个层次,对应三个层次中人工智能对现代生命观的挑战进行分析,并按三个方面对现代生命观得出发展启示。

1 马克思人学思想提要

在马克思之前,哲学界还处于探讨“世界本源”问题的喧闹期。即使有部分哲学家对“人的本质是什么”的问题进行了思考,但最终“神造思想”掩盖了人本身,纷纷陷入抽象人学的困境[1]。直到马克思从人的自主活动角度思考人的本质后,“哲学有了人”。通过对现实的人的考察,马克思得出了:人首先是自然存在物,其次是社会存在物的正确认识,并指出人可以通过实践活动获得自身解放的思想。

1.1 人首先是自然存在物,具有自为性

人首先是自然存在物,马克思在坚持以人为本的基础上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在人与自然关系方面,马克思本着全面、辩证的态度,在生物进化论中得到启发:鉴于自然先于人产生,在个体与其他个体产生社会性关系之前,人是作为纯粹的自然存在物而存在的,所以动物属性是人的一部分(生理特征、需求等);但人是有自为性的个体,即箭头指向自身,有意识地、有目的地进行自我完善、自我创造,由此补全了自身属人的特质。马克思肯定了自然界对于人具有强大的归属意义,但反过来,也肯定人作为自然存在物的主动地位,“神从来不是劳动的唯一主宰,自然界也不是”[2]。

人作为自然存在物,交互作用时常发生于人与自然的关系之中:①人与自然相互对立。在人与自然的矛盾关系中,人作为实践活动的主体,是矛盾的主要方面。人在已知自然界中创造新的客体时,自然规律起主导作用,人需自觉遵守自然规律。②人与自然相互联系。 “人靠自然界生活”,自然界又使人“不致死亡”,所以是人不能片刻离开的物质,是“人的身体”;而人作为自然界高级产物,又能够在实践过程中创造出自然界所没有的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即“人化的自然”。总的来说,人与自然是对立统一的。人对于自然,是依赖性、自为性的存在,人与自然和谐与否取决于人的实践活动。

1.2 人其次是社会存在物,具有能动性

人其次是社会存在物,马克思从实践活动的能动性出发探讨人与社会的关系。马克思主义作为指导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必然将更多的关注点放在人的社会性上。“不管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超脱各种关系,他在社会意义上总是这些关系的产物”[3]。每个人的社会性是固有的,任何人无法做到真正的“无”,并且社会需求比自然需求更为重要、更为复杂。例如马克思对人的社会层面的精神需求领域也进行了关注[4],并将其视为人类社会进步的标志[5]。管理心理学五大理论支柱之一[6]的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也有类似的描述:人的需求分为五个等级,除了主要体现人与自然关系的生理需求外,其余(安全、社交、尊重、自我实现)都需要人处于社会环境中才能得到满足。因此就地位来说,如果说人的自然属性占据优先地位,那么人的社会属性就是人最根本的、最主要的属性。

人作为社会存在物,通过人的社会属性,人类实现了自然与社会、历史与现实的统一:①人的社会属性使人的自然属性得以“变现”。当人单纯作为自然存在物存在时,必然会产生个体需求,但只要“第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产生了社会关系,个体自然需求的满足就会带有社会性。人不是以动物本能的形态存在着的,社会是人开展实践活动的根基。“正是在改造对象世界的过程中,人才真正地证明自己是类存在物”[2],具有社会性质的实践活动使人实现了自身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的统一。②人的社会属性使人类未来得以“成真”。存在于历史中的人都是被迫选择与主观能动的统一。被迫选择是指人存在于一个无法选择、绝对的社会物质条件中。例如人无法选择自己降生在奴隶社会或是资本主义社会。社会性是人类固有的,任何企图与社会脱离的挣扎,都会是徒劳。例如荒岛中的鲁滨逊即使在“纯自然环境下”,他也需要“记账”、抢救破船物资等。但与此同时,人作为社会存在物又是能动的,即箭头指向外部世界,在自主意识的指导下积极地进行实践活动。正是因为人在实践活动中形成了生产关系“合力”,社会才会进步。人不可能盲目地拥抱一个未知的未来,人的实践活动具有向好发展的本能倾向,由此实现了历史与现实的统一。

1.3 人的最终目的是实现自身的全面解放,具有创造性

马克思终身致力于整个人类社会的解放,并且“人的解放”这部分的论述带有明显的政治指向性[7]。马克思在人的解放这部分的论述是将人身上理性的一面缩小,感性的一面放大后得出的结果。“需要”作为人最基本的心理过程,是有机体心理和行为的基本动力[8]。马克思科学地、人道地将人放在世俗的需要中来考察人的解放,并指出人具有创造性,即双箭头的两端指向自身与外部世界,在自身与外部世界的良性互动中实现人与社会的共荣发展。

首先,马克思将人的现实需要与劳动异化相结合谈人肉体上的解放。马克思生于资本主义发展趋势呈倒L型上升的时代,他发现资本主义制度虽为当时已知最先进的社会制度,但它却变相用“异化”束缚了人,使劳动者“只要肉体的强制或其他强制一停止,人们就会像逃避瘟疫那样逃避劳动”[2]。劳动作为人的本质活动,马克思感到失望。但他指出,虽然资本家“成功地”将世界改变为“利己世界”,甚至还将劳动者痛苦的根源全部推给机器,但劳动者作为人、现实的人,是可以通过实践活动改变自己生产生活处境的。例如,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用反讽的文风来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不平等”客观存在,但人可以通过实践进行积极的扬弃。马克思眼中的人是有巨大潜力的存在,人有目的、有意识的实践活动可以改造世界、创造历史。

其次,马克思以人的本质需要为起点思考人性的解放,并号召人要自由全面发展。能够进行自由自觉的活动是人的本质需要[9],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满足人自由自觉活动的前提。马克思很早就强调了人自由全面发展的重要性,“在选择职业时,我们应该遵循的主要指针是人类的幸福和我们自身完美”[10]。其又在博士论文中强调了人的自我意识的自由,“这些自我意识把世界从非哲学中解放出来,同时也就是把他们自己从哲学中解放出来”[10]。共产主义是马克思在思考人类未来后得出的最崇高的社会理想,也是人类实现人性的解放后的生动诠释。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对共产主义作了有史以来最科学的描述,也是对“人性的解放”含义的最终总结。“这种共产主义……它是人和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2],人性的解放是人的解放的最终目标,是人在完成了与自然、与社会的和解后,积极实现自我的过程。

2 马克思人学思想对现代生命观的捍卫

人工智能以高拟人性的特点,其影响力已超越科技领域,扩散至人文领域,对现代生命观产生巨大冲击。截至目前,人类创造出“新人类”的论调甚嚣尘上,甚至已有人开始对现代生命观扼腕叹息。那么现代生命观是否错误?以下为本文坚持的基本观点之一:在马克思人学思想的论域中,智能技术的应用和发展无法撼动现代生命观的科学地位。

2.1 马克思人学思想捍卫了人类自身的类特性

人工智能只属于“人工”,其“实践”活动的背后是人类的实践活动。二十一世纪形成了人类与人工智能共存于自然界的局面,人工智能甚至充当了人与自然界之间的“中介”,理论上可以完全代替人类改造自然界,人与自然界的关系似乎正在被淡化。未来人工智能会成为人类“同类”吗?这里必须明确:首先,人工智能是人类理性创造的“技术存在”,人在进化过程中获得的动物属性是人工智能永远难以获得的。正如人工智能无法跳出系统设置的范围而产生性冲动或饥饿感;其次,人工智能只能“运行”,无法“实践”。人工智能“实践”的背后其实是科学家编程实践的间接表现。人工智能“实践”的过程,是科学家研发的复杂程序运行的过程。因此,人工智能无法质疑人的生命质量,人类依然是自然界独特的生命存在。

2.2 马克思人学思想捍卫了人类的生存意义

人工智能无法“完全复制”处在社会关系中的个体,人类与人工智能永远是主客体关系。人类通过社会实践活动打破生产力水平的限制,从而获得种群的延续发展,这个过程中人的生存意义不容置喙。而人工智能因高效率、无偿性的优势使人类站在了“机器”旁边。弗雷(Carl Benedikt Frey)等[11]分析:在人工智能背景下人类现存的职业中,有47%的工作岗位存在被代替的风险,人类作为社会存在物的生存意义似乎正逐渐消失。机器人“索菲亚”被授予沙特阿拉伯公民身份,人工智能与人具有“等同地位”吗?这里必须明确:首先,人工智能是人类社会实践活动的产物,其类人性特征只是人类参考自身而进行的“艺术创作”。人工智能或许可以“复制”个体,但无法“复制”处于社会关系当中的个体;其次,假设拥有人类全部心理过程的强人工智能是一种“准存在”,但我们依然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彼时人类心智就会发展到更为高级的阶段,人类与人工智能的主客体关系永远不会被改变。因此,人工智能无法反驳人的生命价值,人依然是社会环境中独特的存在,人工智能是人类“同类”的说法不正确。

2.3 马克思人学思想捍卫了生命至高无上的地位

人工智能的社会主义应用是捍卫人类主体地位的“金钥匙”。人工智能造成短期内结构性失业以及阶层差距,甚至专业人士也承认“人工智能技术的不确定性特征”[12]。事实上,除了大众传媒、网络游戏对人工智能黑色论调的夸大误导外,人工智能的资本主义应用才是始作俑者。现实社会中,技术是一种被深深打上生产关系烙印的生产工具。当人工智能与资本媾和,体现私人性时,人的异化程度会进一步加深。唯物辩证法告诉我们要一分为二地看问题,新事物的产生不可能对所有社会成员都产生积极影响。早先的社会问题只是社会发展前的“阵痛”,就长远来看,人工智能依然是消除人类必要劳动的催化剂,具有促进人的解放的重要意义[13]。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赋能人工智能,将会更好地体现生命至高无上的地位。因此,人工智能无法否定人的生命的至高无上地位,人工智能将会“统治”人类的说法不可靠。

3 马克思人学思想对现代生命观的启示

3.1 用尊重规律、道德干预的理念指导生命观

尊重生命自然规律,支持临终关怀。生老病死是生命的自然规律,在患者生命走向终结之时,是不顾一切的继续创伤性治疗,还是应该将生命质量贯穿生命全过程,顾及患者感受,提高临终前生命质量?从某种意义上说,尊重规律就是尊重人类的生命权。但受传统儒家积极入世思想的熏陶,大众普遍重视生命、忌讳死亡。在这种思想观念的影响下,人们通常会不惜任何代价延长患者生命。在他人的坚持下,饱受治疗痛苦的患者无法实现“尊严死”的愿望。双方需求发生矛盾,容易引发侵犯他人生命自主权的争议。随着“智能+医疗”模式提高了人类干预生命的能力,以及人类对健康的需求进入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人们对尊严死亡的社会可容纳程度有所好转,开始重新审视“死亡为医学敌人”这个观点。死亡不能“归咎”于医生,或许可以“归功”于医护亲属良好地维护了患者的生命质量、生命价值、生命尊严。我国临终关怀事业起步较晚,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3.2 用甘于奉献、重于知识的精神锻造生命观

用奉献行为充盈生命的外在(社会)价值,用知识丰富生命的内在价值。在马克思人学思想的论域中,生命的价值在于生命本身能够创造价值,外在价值更是马克思人学思想讨论的焦点。人工智能的应用极大填补了人类与社会之间的间隙,同时也压缩了个体展示自我的空间。在未来,人类会加倍珍惜自己的社会身份。人们会更加关注自我、超我(社会)层面的生命意义,而非本我(自然)层面的需求。人的社会性作为人最根本、最主要的属性,生命价值只有在为他人和社会作贡献的过程中才能得到确证。这就要用奉献精神维系生命的社会价值。另外,在人工智能背景下,生产力的提高体现了生命伦理的价值要求,相比于物质资本,知识资本的核心竞争力将会日益突出。在马克思看来,知识作为可持续性、自增值性资源,将会缓解劳动异化对人肉体上的束缚,塑造生命平等观,“知识可以为弱者和穷人所掌握,这是知识的真正革命性的特点”[14]。符合伦理的前提下进行的器官异体移植作为现代医学新知的代表,是当代知识力量与个体社会价值相结合最完满的体现。虽“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但马克思人学思想也指出人作为社会存在物,具有能动性以及向好发展的本能倾向。我国公众自愿捐献器官的数量逐年增加,这说明知识“利己”的同时,也可以很好地“利他”。

3.3 用以人为本、长于合作的人文关怀修润生命观

深化自身优势,突出人的主体地位。如果智能技术逐渐取代了人身体上的生物部分,那么人机之间的界限就会越来越模糊,当被智能技术完全取代时,人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人?这就是著名的忒修斯之船悖论。相比于人类,人工智能确实在诸多方面具有压倒性优势,但就单次计算量方面,人脑优势更明显,这得益于人多一个感性的维度。人类需要人工智能的理性来辅助工作,人工智能需要人类的感性来指导,人机合作的效率超过了任何一方。2019年欧盟人工智能高级别专家组制定了人工智能治理与设计的伦理原则,将尊重人类自主权[15]放在首位。发展和设计人工智能需首先制定它“以人为本”的蓝图,否则即便人工智能不会主动“支配”人类,人类也会被动沦为智能设备的“奴隶”。因此,人类与人工智能应分工明确,各自发挥自身优势进行优势互补,以更好地辅助“人类智能”“人类体能”,助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人工智能在生殖医学中的应用发展尤其迅速,遵照人的感性需求,辅助生殖技术拯救了无数家庭。发展人工智能需注重人文关怀,这样才能使人类更好地适应人工智能辅助人类智能的时代。

4 结语

马克思人学思想是建立在群体的人、现实从事物质生产活动的人的基础上的,远远超越了奉行个人主义、非理性主义的其他人学思想,历经时代检验而熠熠生辉,依然具有强大的社会改造力。面对人工智能背景下生命观所产生的现实困惑,应发掘马克思人学思想的时代价值,我们应从马克思人学思想中获得启示,指引现代生命观,使人更好地安身立命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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