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甲骨文字考释述要

2022-12-31 06:17孙泽仙江翠华
广西教育·D版 2022年2期
关键词:郭氏卜辞甲骨

孙泽仙,江翠华

(1.西南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1756; 2.四川财经职业学院,四川 成都 610101)

郭沫若的甲骨文研究成绩斐然,与罗振玉、王国维、董作宾并称为“甲骨四堂”。殷墟甲骨自出土便引发学术界广泛关注,“开辟了中国当代学术的新纪元”[1]。我国文字学家、语言学家胡厚宣指出,若想要在当今时代做科学的文字学研究,“甲骨文应该是最基本而重要的资料”[2]。甲骨文字字形与其他文字差异颇大,又因年代久远难以识读,要研究甲骨文字的内容,考释其意义是首要问题,郭氏在甲骨文字考释方面有重要贡献,影响深远。

一、郭沫若甲骨文研究实践与成就

20 世纪30年代,甲骨文字考释取得突破性进展,郭沫若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人物,《甲骨文字研究》《殷契粹编》《卜辞通纂》《殷契余论》为其代表著作。他承袭罗振玉、王国维等人的研究思路,不仅注重二重证据法,将传世文献与地下文献资料互证,且将马克思主义创造性地与古文字研究结合,在一些关键字的考释解读上有开创性的发现。

1931年,郭沫若的第一部甲骨文研究专著《甲骨文字研究》面世,共两卷两册。书中对一些已被识读的甲骨文字提出了新的见解和看法,又考释了不少的未被解读的甲骨文字。《甲骨文字研究》第一卷收有《释五十》《释封》《释臣宰》等十六篇专题文章,第二卷仅收录《释支干》一篇考释文章,另有《前附》《后附》。北京人民出版社1952年及科学出版社1962年影印出版的《甲骨文字研究》将内容调整为九篇。郭沫若注重地下文献资料与传世文献资料互证,将历史研究与文字考释结合,《甲骨文字研究》中的考释文章涉及到殷代社会的方方面面。

1933年,《卜辞通纂》问世于东京,郭沫若以前人研究为基础,汇集、整理当时已有的甲骨文资料,“所据资料多采自刘、罗、王、林诸氏之书”[3],全书排列章法有序,考释条理清晰,是了解甲骨学的经典入门读物之一。《卜辞通纂》所选材料多源于《殷虚书契前编》《铁云藏龟》《殷虚书契后编》《龟甲兽骨文字》等业已出版面世的甲骨著录文献。书中收录甲骨拓片及照片929 片,其中正文800 片,别录129 片。800 片正文可分世系、征伐、畋游等八类,每个类别后附小结,内容涉及甲骨的断代、碎片的缀合、甲骨文各期的比较等。别录收辑了董作宾《新获卜辞写本》所刊部分精品甲骨、史语所藏大龟拓本、以及日本著名藏家岩间氏等的收藏。

《殷契余论》为郭沫若所著《古代铭刻汇考》及《古代铭刻汇考续编》 两书中有关甲骨研究论文的合集,共11 篇。其中,《殷奭拾遗》补充考释殷王之先妣,增补了殷妣之名:仲丁之配妣己,祖辛之配妣甲,祖丁之配妣庚、妣甲;《申论甲》是补充论证《卜辞通纂》 中甲即沃甲之论;《残辞互足二例》《断片缀合八例》缀合补足了许多残缺不全的卜辞,使之成为全文,并加以考释;《缺刻横画二例》说明甲骨文中有缺刻横画的例证;《易日解》举几片甲骨为例,指出“易日”与雨雾等同见于一片或同一卜辞中,理应同为天象之事,并借《说文》:“暘,日覆云,暂见也,从日易声。”考释“易日”即为“暘日”。

1937年,《殷契粹编》由文求堂书店出版发行,共五册。郭沫若精选上海收藏家刘体智所藏甲骨一千五百余片,按世系、天象、食货等类别分门编纂并考释。该书在甲骨文字考释方面又多有重要阐发。如,《殷契粹编》第1552 片将“”字隶定为狼狈的“狈”。

二、郭沫若甲骨文字考释思想与方法

郭沫若的甲骨文字考释研究是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进行的,他充分吸收刘鹗、孙怡让以及王国维、罗振玉等人的研究成果,自述:“于处理殷周古文字之方法上,之王氏者为最多”[4],在此基础上,郭氏结合自身学术特长,形成自己的甲骨文考释思想,并总结出其独特的考释方法。

(一)古代社会研究与甲骨文字考释结合

郭沫若曾言:“余之研究卜辞,志在探讨中国社会之起源,本非拘泥于文字史地之学。”[4]将社会历史研究与甲骨文字考释相结合,是其甲骨文字研究的重要特色。如,他首次将生殖崇拜这一历史民俗借入甲骨文字考释中,解读出许多甲骨文字,并揭示出其背后的文化意义。以“祖妣”为例,郭沫若由“祖妣”象形,推论为“人世之初祖者”,因为生殖崇拜几乎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并据此,深入揭示了一批“神事字”的共有规律,认为我国古代大凡与“神事”相关的字多数从“示”部,如,“祝”“祀”“福”“宗”“示”等。“示”()为牡()倒置,郭氏总结,“卜辞于天神、地祇、人鬼何以皆称示,盖示之初意本即生殖神之偶像”。并进一步揭示该类词的意义,

郭沫若常利用古今字、异体字等字形,借助象形、指事、形声等六书法来考释甲骨文字。以考释“” 为例,郭沫若据象形分析该字字形象人戴面具,因而将此字释为“魌”的初文。又如,考释“”时,郭氏发现该字存在较多异体字,综合各种字形,均像人的胸部左右位置各存一物,认为此字为乳房象形,此字乃为“母”之别构。郭氏释“”为“奶之初文”,“乃即奶之象形,其古字矣”;再如,郭氏释“”,根据通假字特征,将其释为“蜮”。如,“祀”像人跪于神像前,“祝”象跪且祷告,“宗”即祭祀神象之地。他在《释祖妣》最后总结,“祖妣字”等字可各类材料互证,“且于宗教之起源与古代文化之认识上大有关系。”

(二)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互证

郭沫若认识到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互证的重要性,在甲骨文字考释中多次二者互证以增其证据力。如,郭氏在考释时,引《说文解字》:“宰,罪人在屋下执事者,从宀从辛,辛罪也”[5],提出“”的字形很像是有人在屋下执事之状,因此将其释为“宰”。郭氏在《释祖妣》一文中,将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二者结合,传世文献引“既右烈考,亦右文母”(《雝》),“过其祖遇妣”(《易·小过》),“烝畀祖妣”(《周颂·丰年》《载芟》)等;出土文献又引“以亯以孝于大宗,皇祖皇妣,皇母皇考。”(《陈逆盨》),另有《子仲姜镈》《齐候镈钟》《谌鼎》《颂鼎》《史伯硕父鼎》等多种出土文献,二者相互佐证。

重视将出土文献、出土文物作为考证文字的重要工具,是郭氏非常显著的指导思想。如,郭氏将“”释为“壴”为“鼓”的初文,从三个方面进行论证,首先,援引《泉屋清赏》的一具古铜鼓,形状与该字类似;其次,通过合集22746 片、22749 片卜辞文例相同,前者用“壴”,后者用“鼓”;然后,卜辞中“磬”()与“鼓”()的右边构件“”表示击打,“”的考释因为古铜鼓的出现更具说服力。

(三)跨学科综合考释甲骨文字

郭沫若博学多识,在文学、考古学、天文学、历史学等方面均有建树,他时常综合运用多学科知识考释甲骨文字。如,利用西方十二星座以分析中国古代十二时辰,是他运用天文法考释甲骨文字的经典之作。他将十二时辰与西方十二支比较,得出一些较为独特的结论:“卯”()若,与希腊狮子座符号()相似;“申”()若,形似一线连接二物,郭氏以为当为双鱼,与同义。

(四)借助字形分析考释甲骨文字

(五)结合辞例内容考释甲骨文字

结合辞例内容考释甲骨文字,是郭沫若又一重要研究方法。他常研究辞例内容,并在其中发现前人未发现的成果,借此纠正了前修学者的一些错误。例如,前修一直将“”及“”看作同一合文,表示“十五”,郭氏发现“”和“”共同出现在同一片卜辞中,按照常理,同一个字的不同字形不应该出现在同一片甲骨或者卜辞中,因而他推论二者并非同一个字,“”是“十五”的合文,而“”是“五十”的合文。

(六)利用汉字演变特征考释甲骨文字

纵观郭沫若的甲骨文考释成果,他的考证大多采用各种方法综合论证,以求得到最为科学、全面、令人信服的结论。

三、郭沫若甲骨文字考释地位及影响

陈子展评论早期甲骨学者:“甲骨四堂,郭董罗王”,为学界定论。唐兰:“卜辞研究雪堂导夫先路(罗振玉),观堂继以考史(王国维),彦堂区其时代(董作宾),鼎堂发其词例(郭沫若)。”[6]充分肯定了郭沫若在甲骨文考释方面的重大贡献。郭氏在甲骨文的整理、搜集、刊发及文字考释方面均有辉煌成果,许多观点对甲骨文字考释影响深远,甲骨文研究的百年间取得的成就多与郭沫若的探索不可分割。

甲骨文字考释在20 世纪30年代取得突破性进展,郭沫若是该时期的代表人物,他跳出旧有国学圈子,在唯物史观的指导下,以甲骨文资料为研究对象,“使甲骨文研究冲出国学的藩篱,开辟了一个新纪元。”[7]在他的影响下,各界学者掀起了甲骨文考释热潮,被考释的文字逐渐增加,甲骨卜辞被逐渐识读,在此基础上,学者开始重视总结甲骨文字考释的方法及理论,几代学者继往开来深耕甲骨文字考释,百年来取得了巨大成果。

基于郭沫若在甲骨文研究方面的重要贡献及深远影响,近些年,研究郭沫若甲骨文方面的成果也不断涌现。笔者以“郭沫若”“甲骨文”“古文字”为篇名检索CNKI 获取相关研究论文70 余篇,有文章对郭沫若甲骨文字考释的特点及成就做了宏观论述;有文章重点探讨郭沫若的甲骨文研究方式方法;有文章对郭沫若的甲骨文字考释、缀合等情况做了修正补充;还有文章指出了他研究中的失误及不足。

谢济认为,郭沫若所著《卜辞通纂》有四大贡献:其一是他将马克思主义与甲骨文研究、商代断代史研究相结合,是显著的变革,对商代社会研究有重要贡献;其二是对罗振玉、王国维的甲骨文研究的纠正与发展;其三是在新资料、缀合、辞例方面的贡献;其四是对考证方国地理的贡献[8]。《试说郭沫若〈殷契余论〉对甲骨学的贡献》肯定了郭沫若采用残片互补的方法考释甲骨文字[9]。罗业恺归纳郭氏对甲骨文献整理的贡献有二:一是挖掘了甲骨材料的文献价值和历史研究价值,开辟了甲骨研究的新领域;二是开创了甲骨研究的新方法,“在甲骨学中开多形式文献比较研究之先”,“首开甲骨校重”等[10]。

刘琳珊对郭沫若的甲骨文字考释方法、特点做了一些归纳[11];符丹论述了郭氏古文字考释的一般方法及特色,也谈到其局限性[12];王宇信从甲骨学史出发,对郭沫若甲骨考释的方式方法及成就贡献做了整理[13,14];徐明波认为,郭氏在古文字研究上取得的成就,得益于其科学的研究方法,如重视地层及伴出器物的研究,借用考古类型学方法,按照甲骨文字字形将其分类为不同王世等[15];郝雯雯《郭沫若的甲骨学研究》 从郭氏四部甲骨学代表作入手,借助郭沫若书信中有关甲骨研究的相关材料,对其甲骨学做了较为全面的讨论[16];黄思贤《郭沫若的古文字研究思想与方法》认为郭氏的古文字研究,尤其是甲骨文研究的思想方法和成就不可否认[17]。以上这些成果较多探讨郭氏的甲骨学研究思想及方法。

一些学者对郭沫若在甲骨文字考释、缀合等方面的不足之处作了部分补充。如,吴薇薇、吴晋生先以两例指出郭沫若考释的年代不正确,后综合考察几片卜辞的年、月、日,对郭氏的研究做了补充和修正[18]。郭若愚《〈殷契粹编〉缀合例的勘误及补充》,方晓垠《郭沫若甲骨文字考释遗珠一则》,郁浓《〈殷契粹编·三九六片〉与賁生祭及其他》,姚孝遂《〈殷契粹编〉校读》等也属此类。

另有学者指出了郭沫若甲骨文考释方面的某些不足及部分失误。如,郭伦提出,由于时代和资料的局限,《卜辞通纂》存在三处不足:第一,部分甲骨文考释字形整体错误;第二,有的考释字形基本正确,但解释意义稍有不足;第三,有的甲骨文考释较正确地认定了意义,但没有正确考定字形[19]。陈仕益全面考察了《郭沫若全集》考古编卷一、卷二、卷三的全部内容,分析郭氏在甲骨文考释方面存在的两种失误:其一,将一字误以为二字,或将二字误以为一字。如将“小甲”误以为“采”;将“暮”误为“来月”。其二,整体误认。如将“豭”误为“豕”、将“虹”误为“霓”[20]。《再论郭沫若对甲骨文字形的误释》考察了郭沫若两种失误:第一,“误增构件、误减构件”,如将“女”误为“母”,将“戈”误为“弋”;第二,“误认合体字的偏旁”,如将“奚”误认为“要”,“酒”误认为“酬”等十九个失误示例[21]。

总的来说,对郭沫若甲骨学的研究成果不少,但对其甲骨文考释的相关研究成果相对较少,目前业已面世的郭沫若甲骨文字考释的相关研究成果主要借鉴前人总结的古文字考释方法对郭氏的甲骨文考释成果进行归纳及套用,缺乏对其甲骨文释义模式的深入研究,语言学本体研究成果亦较少,有待学界更多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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