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簌
他们偶然出现,在淡琥珀色的下午
无以名状的意识中
阳光析出羊茅微紫的尖芒
毛绒明亮着,跳跃,紫雾一样的色块
路人从他们两侧走过
而后又并肩在一起。微妙的轻松
他们坐在羊茅丛下的阴凉里
分吃了一个橙子。燥热的旷野
突涌一阵愉悦的清凉
他们的相遇,像是为了更好地分别
贫瘠的生活,难以支撑灵魂的想象
距离之美的尽头,是黯淡的荒原
他们曾经因灵魂的契约,一路同行
又在一条岔路前
极速走入两种不同的孤独
荒原之上,一盏孤灯。熄灭
爱,曾令他们丰饶,卑微
爱也曾令他们,最终回到各自的轨道
桉树因速生,而挣脱一身皮囊
哗啦啦的死皮,一直褪到足踝
现在它们在寒风中,努力抻着脑袋
触及星空和鸟群
单脚独立在苍茫的旷野,形成一片
足以令旷野羞愧的绿洲
它们洁白的长腿,裸露着——
正如一群发育不良的少女
风情兼有羞涩。一夜之间
桉树的气味从它们的骨节漫散
浅橄榄绿的长发,如一个叹息
它们盲目的枝丫,瞬间完成了一生
我们因片刻的爱,而非激情
(爱,比激情持久)
收获渴求,与了无边际的孤独
因灵魂美好的来源,收获肉体的虚无
原先我们拥有,现在我们丧失
原先我们心和身体,都有一个通道
以抵达旋涡中的旋涡
我们曾低首,辨认一株墨西哥鼠尾草
那种出现在斯卡布罗集市的
蓝紫色花穗
“你的良善与可爱,让我着迷”
艰难的离别时光,总会捱过去
人世真是孤独——
故而两个灵魂相互寻找
但最终的结局,总是孑然一生
大雾浓重,他不在家中
也不在蔷薇园中
波希米亚镜子里,海水翻过它的羽衣
反身穿在身上
时间改变了他们,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黄昏里洗手做羹汤的他
和雨水朦胧中的他,截然不同
他像奥斯汀笔下的亨利·达西
既骄傲又温柔,有一种令人迷幻的柔情
他们一起经历的每样事物
并不能展露他们的心
他们心,也不明白到底在找寻什么
有如,至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想起萦回不息的爱,就会在
心里生出一种难以克制的动悸
去年养睡莲的瓷盆,今年养青苔
倘若青苔也养不活,就让它空着
旧日爱过的人,现在还爱着
假若哪天爱情枯萎,要学会顺应并离去
时至今日,我们过着现实而平凡的生活
深情,贫瘠,追崇自由而又作茧自缚
深陷平庸的生活,又心有不甘
天地是更大的牢笼,人世也不过一瞬
欠下大地的诗与某笔情债,来世再还
那是一种令人着迷的金黄
金黄的细软,在这个季节变得如此廉价
我采集它们的扇形叶片,夹进书页
从盈满金色的苍穹下
那流动的安宁,肃静,沉湎于呼吸中
更多细小的愉悦汇集成流,漾起波澜
此刻,我走在一片金色银杏林中
头顶的蓝,正深深笼罩着万物
我的心,因那金箔在风中飘坠而震颤
踩着覆满银杏叶的野径,因这凄美
与宁谧,心底泛起悲伤的涟漪
我梦见你,从野花开满的小径走来
我们明净的眼睛,互不相望
野花在不安的寂静中,一阵战栗
一切皆为假象,一切皆为妄念
我在你中,模糊了我本来的样子
我笨拙,低温,犹疑……
当我转身,你已消失不见
如果一刻也不能没有爱,那往昔
我是如何度日的?我已忘记
在爱情的无奈之中,一次次推翻再重来
反复妥协与谅解
“爱一个人,就无所谓卑下”
虽然不再饱含期待(因我无能为力)
如果是爱,就不会变成怨憎
就无所谓失去
我们因心灵之爱而获得永恒
白杜鹃,等不到五月就要开败
我们也等不到七月的莲花开
曾饱受欲望的折磨
也曾为此达成一致:那就继续折磨吧
这于生命,也是一种收获
当你把安置在我体内的房间
突然撤回。我的灵魂因此而赤裸
因无庇护,而无处深眠
孤鱼脱离了钢蓝湖面的瞬间
盘桓在堤岸雪白的鹭鸶,伺机吞食它
一个人终将孤独地走过这一生
一切即将消失,一切正在消失
白色野花,点缀高山草甸迷濛的面纱
草甸绿色的背脊,抛物线一样彼此交错
我行走在云海,我行走在天上
丝絮般的云雾从远处,腾起又聚拢
云霞变幻不定,由厚重的钴蓝
转为透明的粉紫。橘黄的新日就要撑破云霞
就在那一瞬,从众人的惊呼声中跳出
喷溅的光芒,浑黄地泼洒山巅
驮着露珠的草叶,因嫩阳的照耀
闪烁着黎明的光影
时间夺走我们的歌喉,却在黯淡的生命中
留给我们隐秘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