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才
此地暂寄,告一段落了
担当[1]担当(1593一1673),俗名唐泰,后出家为僧。诗画皆佳,尤精书法。在圆寂地大理感通寺,尚存他的书法“暂寄”二字。已卸下重担,我仍然
必须把一条心路走到底
沿途客栈,偶尔可以一歇
可不要被路边的花草迷住
每一条道路都像一条蛇
尘土偷吃了脚印,没有人
相信一棵树正含泪飞奔
父母给了我路过人世的
机会。风景只是一种挽留
苍山一别再无别的苍山
从此千山万水就只是路过
易即变:变是最容易的
还有一个意思:变得容易
关于易,一卦就成了经
关于不变,一直是个梦幻
也有人说:人变,道不变
好像云彩不是天空亲生
你想给昨天画上一个句号?
上帝没落笔,你也甭想
说与心相印,只有文字
有这神力:变成一行痕迹
最古老的岩画已隐身石心
几团雪正在你窗外缩小
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节日要的就是一些响声
越响越好,仿佛快乐
自古以来就是这些人为
一切皆人为。除了自然
除夕夜有人仍惦着挣钱
有什么办法呢?春节
回不了家,就地打发
时光。孤独在鞭炮面前
只好苦笑。硝烟碎屑
吃喝剩下的杯盘和残酒
猫叫了一声:放我走
我徒然活着。一个忧郁症
患者:徒然吃着药,望着天
想着各种各样的死法……我
徒然戳破肉身的糊窗薄纸
叫别人难堪!一个小女生
她的眼神一度令我寒心生暖
徒然啊!当我把脑袋伸出
窗外,一场雨徒然冲刷街道
为徒然也写一首诗!这是
一种徒然,更是一场小欺诈
我徒然明白文字是抽刀断水
我挣扎着徒然拿起空药瓶
这是最让人心安的回答
尤其当问到良心、天地……
实际上,很少有人这么问
在了,人们便不在乎还在
房子卖了,但大理还在
云飘散了,但苍山还在
别忘了,当一切都失去时
陪伴你左右的影子,还在
不是星星眨眼,而是你的
眼皮。星星丝毫没有移动
站不稳的是我们的脚跟:
人走远了,但脚印还在
到楼下,推开门才发现
天和地都已被雨淋湿
愣了一下,上楼,回家
拿伞:真想推掉约会
推不掉了!天要下雨
老天爷要给我们脸色看
看见就好。出地铁口
进咖啡馆。我耐心等待
雨停。暂时雨不会停
这是倒春寒的日子。我
透过眼镜片:窗外面
车灯一片模糊,像未来
都是从家里出发的!但
对旅行者来说,家在路上
走累了,躺下,闭上眼
整个天空会守护你的梦境
都是从婴儿出发的!“哇”——
这诞生的啼哭,宣告旅程
开始!“回来吧!”这呼唤
令一路漂泊的游云落泪
都是从虚无出发的!长调
甚至感动了地平线。山峦
起伏啊,古代以及后来
只属于脚、脚印、歌唱……
醒,是人类的无知之事——
总之,醒了!坐在被窝里
回想昨日之事,昨晚之酒
酒神让我又重生了一次
鸟叫得好听。不知名的鸟
我醒来应该与你的呼唤
有关。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为何总是要等最后一刻?
后悔有何用!窗外的噪音
是垃圾桶正被整个拉走
我的眼睛因为什么而模糊?
苍山安静,人无端忙碌
雪纷纷,雪纷纷飘下——
是来人间建悬空寺吗?
大地此刻的主人叫白色
一棵树是一个白发老头
云粉碎成了雪!麻雀
早找暖和地方躲起来了
白色把一切抽象成空间
大楼们站在虚无之上
如一座座悬空寺。雪
置身于更多的雪,打坐
神仙是窗口里的身影
操心着明天一大早出行
杀树的人有十几个——
有拿斧头的拿锯子的
拿十字镐的拿大锛的
噼噼啪啪,从日头
冒红折腾到太阳落山
木屑像血肉般飞散
在大树脚下厚厚一层
但大树仍屹立不倒
为什么?这究竟是
为什么?不为什么——
他们想杀死的是树神
而且这过程是在梦里
一根皮带躺在床上
床上覆盖着白色床单
瞧它在动!它动了——
把自己游动成一条蛇
想象一条黑蛇在床上
游动,皮带头睁着眼
这有点吓人!但也
优美,柔美,柔软
它把自己团结在一起
她用尾巴打了个卷儿
它当然不是个女人
她只是一根黑皮带
谁知道蛙声是什么时候
演变成一场音乐会的?
路过时,青蛙们邀请
我坐下,在一把空椅上
这边呱呱,那边哇哇……
多少象声词也模仿不出
青蛙叫声的节奏和多变
荷塘在眼前,荷叶能
睡着吗?树影在半空
夜色把它们晕染成水墨
闭上眼,我心跟着呱呱
树和树,当然是亲人
人们走向我,只为路过我——
这个“我”可能是另一个“你”
“人们”必须具体到你或我——
一加一加一,居然加出了你
火柴盒里的火柴,就是为了
走向火焰?一截干枯老木头
被点着了!欲望化身火焰——
它不可能知道尽头是灰烬
微笑,记忆会收藏。吃奶
也并非想象物。你我是在
哪里相遇的?软手探向胸口
慢一点,快一点,都是舌头
是一张什么样的图?首先
应该是一块太湖石,它
被画成了兽人妖仙怪神……
它一出现,天就烟雨蒙蒙
其次,它是一幅水墨画
谁画的都没有老车画的灵……
老车画灵,其他人画石头
我刚说树,他就竖直了
毛笔,从下往上飞了一下
最后,它当然成了一首诗
谁信呢?老车翻开诗集
找到它,默声念了起来……
看上去平滑的广场上
有三块地砖凹陷,碎裂
凹处积了灰土。周围都
是平整的。没人注意
另有四块,钻了七八个
星星孔,显然上面立过
圆柱,其中一块四碎……
有人路过。没人注意
红色铁牌子背后,坐着
个小伙子。他正打盹
手里还攥着手机。蚊子
叮他脚背。没人注意
白云俯察寺内。僧人们
出门了。虚着的心盛得下
街路上的喧声。宁静的寺
在关上的庙门后睡着了
杉树一层一层,是自然
生长。尖尖的树梢,每天
都更尖一点。不可见的
风,吹动山峦一样的白云
一块石头坐在路边,目睹
车过,听见脚步。它的
结实也是它的虚空。风
趁着宁静做了个动荡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