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荣霞
(湖南工业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株洲 412000)
《绿野仙踪》改编自“美国童话之父”弗兰克·鲍姆的童话故事《绿野仙踪》1939年由米高梅出品,影片主要以一个虚构的奥兹国为背景,讲述了美国堪萨斯小姑娘桃乐茜在一次龙卷风中意外被卷入奥兹国,在善良的北方巫婆指引下,桃乐茜沿着黄色道路开启了翡翠城之旅,旅程中与稻草人、锡人以及狮子团结一致,攻坚克难最终抵达翡翠城,在大法师帮助下桃乐茜回到了家乡堪萨斯州。罗兰·巴特在索绪尔语言学基础上,以记号学基本概念来解读神话即包含在事物和其媒介再现中的讯息,从而建立二次序的记号体系看待其神话和其运作方式。本文以《绿野仙踪》为文本,在罗兰·巴特神话学视域下解读“美国梦”如何影像化的建构以及如何掏空历史使其概念自然化。
在索绪尔语言学基础上,罗兰·巴特首先提出了“神话的两个符号学系统,一个是语言学体系——语言客体即神话为建立系统所要掌握的语言,一个是神话本身称之为元语言。”[1]语言学上的能指与所指结合为符号,神话学将其发展为双重意指系统即二次序的记号体系,罗兰·巴特把双重指意系统应用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阐释了大众文化的运行机制和“神话”制造过程。
神话,传统意义上指远古时代人类对自然的思考与探索并结合自身想象力创作的故事,是一种民间文学。大众文化产品泛滥的时代,罗兰·巴特认为这些大众文化产品或是某种文化现象建构了现代神话,神话不仅是古典或是人类学意义下的一篇叙事,神话本身也是一种言谈,神话是一种社会讯息和传播的方式,它包含一种写作方式或者仅仅是照片、表演等等,神话既不能完全赋于任何客体,也不能完全依循着其材料来定义,因为任何材料的意义都可以被任意赋予,以此为某种意识形态服务。
任何符号学都面对着三个名词:能指、所指与符号。能指是形象,所指是概念,能指与所指结合为一个具体实在的整体便是符号。拿一束向日葵为例,索绪尔语言学上能指是向日葵这个词汇亦或是发音,所指便是向日葵植物本身,而在神话学中,除了第一序体系“语言—客体”即索绪尔语言学所解读的,还有第二序体系“元语言”——向日葵意指朝气,能指是向日葵这个花具体本身,朝气便是所指概念,向日葵与朝气构成了表达朝气的向日葵符号——朝气化的向日葵。
“神话的能指以一种暧昧的方式呈现:它同时既是意义又是形式,一方面充实,一方面又很空洞。所指,在形式中枯竭的这个历史将被概念完全吸收,至于后者已确定它既是历史而又意向鲜明的,是动机使得神话能清楚表明。”[1]一个所指可以有数个能指,它拥用无限量的能指,如用一千个意象来意指法国的帝国性,一千个意象来意指我的朝气,不仅仅只是一张黑人士兵法国式敬礼的封面,一束向日葵。
在索绪尔语言学基础上,罗兰·巴特根据语言学家耶姆斯列夫的“含蓄意指”即表达平面和内容平面的结合体构成了另一个内容平面的表达,提出了神话和其运作方式的意义构成程序——二次序的记号体系,第一序体系称为客体—语言即直接意指系统,第二序体系称为元语言即含蓄意指系统。如葡萄酒,第一序体系是能指与所指结合的直接讯息,葡萄酒包含其葡萄酒的读音和酒的品种;第二序体系指在社会文化和意识形态下的含蓄讯息,葡萄酒作为饮食符号指向了国家层面和资本层面的意义,其生产销售与法国资本主义密不可分,在席卷法国人日常生活空间和时间的所有方面的同时遮掩了它侵占土地、殖民的邪恶历史。
第一序体系转向第二序体系过程中,神话“掠夺”“扭曲”“掏空”“去历史化”第一序体系的内容,语言层面的意义转化为神话层面的形式,完满的意义被扭曲,神话借此发展它的第二序体系,因此意识形态内容如此一来的去实质化能指而得到遮掩。神话并非以动机,而是以理由来阅读。神话的根本原则是将历史转换为自然——概念自然化。
索绪尔语言学认为,语言是形式和内容的统一物,是一种符号,被社会约定用来指代某种事物,符号自身与它所指代的事物之间本没有实质或必然存在的直接联系,两者的结合完全是任意的、不可论证的,由不同的社会集团约定俗成的,能指与所指构成了语言这一符号系统。《绿野仙踪》中能指是人物以及视听觉符号,所指则是人物表征:智慧、博爱、勇气、家园、以及成长和友谊。第一序体系通过影像符号丰富而完整的诠释了友谊与成长主题,并且合理性的掩盖了其背后深层意指,悄无声息地运用影像重现了“美国梦”神话。
1.人物形象
桃乐茜、稻草人、锡人、狮子为了心中所求共同开启了寻找智慧、博爱、勇气、家园的翡翠城之旅。影片通过象征性符码的人物以及他们旅途所见所想呈现了儿童成长过程中所需的优良品质以及成长道路上的艰辛与欢乐。
桃乐茜是个勇敢善良,乐于助人的小女孩,她帮助稻草人拔掉钉子获得自由,用油罐润滑生锈的锡人,邀请胆小狮子一路同行,并且与他们成为朋友。尽管这里五彩缤纷、欢乐祥和,但她思念艾姆婶婶和亨利叔叔,始终寻找途径回到堪萨斯。结尾桃乐茜回到堪萨斯,重复着一句“没有什么地方能够像家一样!”家园是孩子的眷恋也是温暖的避风港湾。稻草人渴望头脑,“当我挠挠我的头,灵感便会泉涌,只要我有个头脑,我会解开每一个谜题,为每一个陷入麻烦或痛苦的人。”稻草人是智慧追求者。锡人渴望一颗博爱之心,“有心会很温柔,我会是文质彬彬而且非常多愁善感,不管是妒忌还是挚爱,真正感受其中的滋味,我将能保持青春及活力充沛。”锡人体格虽大,却追求拥有七情六欲的心,他是博爱追求者。丛林之王的狮子却胆小甚至被自己吓到,他渴望勇气,“我们像暴风雪般勇猛,我们像蜥蜴般高贵,勇气让努力蜕化成国王,勇气让桅杆的旗帜飞扬。”
翡翠城之旅中他们友爱互助,攻坚克难,在大法师的指引下他们得到了所求之物,智慧、博爱、勇气其实一直都在,只是他们并未真正发现自己。《绿野仙踪》以拟人化手法生动形象的表现了儿童的成长,智慧、博爱、勇气、善良是不可或缺的优秀品质,在成长道路上偶有西方巫婆的阻碍、罂粟田的诱惑,但只要坚持不懈,团结合作就能战胜一切,实现梦想。
2.色彩对比
《绿野仙踪》在色彩处理上也别具一格,影片用大片的纯色系、亮色系来渲染梦境中奥兹国的单纯、梦幻,与现实中堪萨斯的破烂形成强烈的对比,突出了奥兹国的美好和欢乐。堪萨斯的桃乐茜是无聊且孤独,艾姆婶婶、亨利叔叔忙着农场生活完全不听桃乐茜诉说,唯一朋友托托被喀尔胥夫人带走时也无能为力,昏黄的色调营造了孤独压抑、死气沉沉的氛围。与此相反,梦境中的奥兹国是五彩缤纷、美丽梦幻的,桃乐茜在这里结交了朋友,获得了欢声笑语,也更加感受家的温暖和挚爱。影片运用鲜艳的色彩,在视觉上调动观众的欣赏积极性,观众也在无意识中认同和向往影片所营造“美国梦”的理想世界——奥兹国。
3.听觉符号
《绿野仙踪》不仅是一部儿童幻想片,同时也是一部经典的歌舞片。该片将音乐、舞蹈、情节三者融为一体,音乐成为电影情节的一部分,塑造着人物形象,抒发人物情感,强化了情节表现。“《绿野仙踪》中音乐从音调、旋律、节奏等方面,都结合儿童的心理特点,让观者也进入到欢快的童年中。”[2]音乐的演唱方法,巧妙展示了故事的整个情节,视觉与听觉完美结合,让画面更加形象生动,营造了美妙欢乐的氛围。
主题曲《跨越彩虹》舒缓、温情,在悠扬的旋律中将桃乐茜引出,勾勒桃乐茜理想的彩虹世界,缓缓中抒发了桃乐茜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稻草人、锡人、狮子分别对应的《如果我有大脑》《如果我有颗心》《如果我有胆》,以音乐的方式诉说他们对梦想的渴望和迫切。电影运用音乐阐释了电影的主题,并借以旋律、歌词表现了影片中人物的心理状态和生活环境,在听觉符号助攻下,观众身临其境,潜移默化的相信并接受着影片所构建的价值观。
神话是一种言谈,一种传播信息的体系。作为第一序体系的所指——智慧、博爱、勇气、家园、成长、友谊共同构成了第二序体系的能指,它们的共同体则是第二序体系的所指——“美国梦”。第二序体系中能指与所指的共同体指向唯一允许以完整的方式来看待,以确然的事实所消耗的对象即意指作用。“神话的意指是由某种不停运转的转盘构成的,它可使能指的意思与其形式、一种言语活动对象与一种元语言由概念来聚拢并互相交替,概念利用这种交替就像利用既是智力的又是想象的、既是任意的又是自然的一种含混的能指。”[3]
1.美国独立史
15世纪末哥伦布横渡大西洋发现了西海岸这块新大陆,16世纪至18世纪欧洲列强纷纷在美洲大陆建立殖民地。英国将北美视为一个神秘莫测的新世界大陆、新教徒传教的理想“上帝之城”,“五月花号”将英国清教徒带入这片旷野,英国的宗教文化、政治制度、经济贸易等相继传送过来,在此基础上形成了一个新的民族(清教徒和英国人构成的殖民地人民)。英法七年战争后,美洲完全沦为英国殖民地。此后实施印花税法、镇压波士顿清茶事件、封闭波士顿港、确立英国对各殖民地的垄断司法权力等一系列高压政策,激起各殖民地人民的反抗意识,纷纷要求独立。1775年4月18日莱克星顿和康科德战斗中,一声手枪响揭开了独立战争的序幕。1776年7月4日《独立宣言》的发表正式宣告美国的独立。
《绿野仙踪》在情节设置和人物形象上隐晦呈现了美国独立发展史。奥兹国是理想美国的象征,桃乐茜刚进入奥兹国土时,桃乐茜的房屋压死了统治蛮金支市的东方巫婆,被控制的蛮金支市得以恢复独立,东方巫婆隐喻着欧洲列强的殖民,桃乐茜则隐喻着勇敢独立,争取自由的殖民地爱国者。东方巫婆死后蛮金支市举国欢庆,蛮金支市市长亲自迎接桃乐茜:“在奥兹国土的郡城上,我以对待帝王般的热诚来欢迎你,”并宣布:“这是独立日,对所有蛮金支市人及其子孙。”“摇篮联盟”“棒棒糖协会”皆竭诚欢迎桃乐茜的到来。这一情节隐喻着美国独立,以及独立后美国的政治体制——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50个州和关岛等众多海外领土组成的联邦共和立宪制国家。
桃乐茜的翡翠城之旅则寓意着美国独立后的经济、社会发展。稻草人寓意着建国初期处在农业社会的美国,在杰斐逊总统和门罗主义影响下,美国致力于西部开发,推动美国农业发展。19世纪初美国开始工业化,工人阶级迅速崛起,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从一个农村化的共和国变成了城市化的国家。第二出场的锡人则是美国工业社会的象征。懦弱狮子在某种程度上寓意着30年代大萧条下美国人民的精神状态和社会现状,经济凋敝下人们流离失所、陷入恐慌,对一直信仰的“美国梦”丧失了奋斗的勇气。最终在美国政府善良的人民代表桃乐茜带领下,狮子重拾“勇气”再次出发,协助管理奥兹国。
2.美国梦
美国梦是美国人的理想与追求,是一种信念,一种文化,一种自由和民主核心价值观的集中体现。1937年《美国的史诗》首次提出美国梦,1976年美国《独立宣言》为“美国梦”奠定了根基:“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美国梦在广义上是平等、自由、民主、博爱、智慧、勇敢,狭义上指个人奋斗便能成功,实现自我价值,它是一种理想化的美国生活、去差异化的信念,人是自由的个体,在巨大的资本财富面前,人人机会均等,通过奋斗、坚持和勇气便能实现美国梦。《绿野仙踪》中人物形象的设定和刻画,其背后的隐含意义则是象征着电影叙事对美国梦的阐释与建构。善良纯洁的桃乐茜、追求智慧的稻草人、渴望博爱的锡人以及寻找勇气的狮子,都意指着美国梦所含元素:智慧、博爱、勇气、善良。此外作为人的桃乐茜与植物稻草人、动物狮子、铁制锡人之间不同物种之间的平等相处、携手抗敌、相亲相爱也寓意着《独立宣言》所强调的人人生而平等。
3.心灵之旅
第二序体系中,美国梦这一话语还与特定时代社会主流价值观相联系。桃乐茜的梦境不再是单纯小孩子的向往仙境,而是具有相当的现实性。《绿野仙踪》于1939年上映,此时的美国正经历着经济大萧条,二战也一触即发,整个社会人心惶惶,美国传统文化价值观也濒临崩塌。这部电影以纯真与梦幻的仙境深深吸引和激励陷入恐慌的美国民众,在桃乐茜的带领下进入一场寻找智慧、博爱与勇敢的心灵之旅。
神话在由历史到自然的进化时期,消弭了人类行为的复杂性,赋予它们本质上的简单性,神话退出所有人类行为意涵的论证,但却悄无声息地浸润和渗透进了意识形态。在一个没有矛盾的世界里,被掏空历史的神话用自然填充,显明的自然意象呈现出一种幸福清晰的状况:事件似乎自动意味着什么。
自虔诚的英国清教徒乘坐“五月花号”来到马萨诸塞湾,寻找一个能执行严格宗教信仰的“上帝之城”,美国梦便悄然萌芽,移民们离开旧世界的安定生活,以独立精神的姿态飘洋过海追求神秘莫测的新世界,在自己的土地上为自己奋斗。本杰明·富兰克林、马克·吐温、奥巴马等不同社会领域的杰出人物都用自身的经历实现自身的梦想并鼓舞着人们来到美国自我奋斗,实现自我价值。《绿野仙踪》并不直接宣言般的号召崇尚美国梦,它通过塑造人物形象、运用视听觉符号,把美国梦悄无声息植入影片,以儿童幻想片的类型潜移默化引导观众对其接受和认同。美国梦通过影像化手段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变得自然、正当,不论美国梦所具有的政治性,不再涉及美国梦的本质——对财富的渴求和追逐,影片只注重美国梦——人人平等,智慧、博爱、勇气,奋斗不懈便会成功这样一个理想世界。
神话是一种言谈,任何的言谈都可被任意赋予意义,神话的言谈经过加工传播成为现实所包装的一种“自然法则”,掩饰了隐藏其中的意图,将历史转化为自然。面对大众文化,罗兰·巴特在意识形态批评和索绪尔语言学理论视角下提出二次序的记号体系,解读日常生活中“想当然化”的事物和媒介背后隐藏的讯息,尤其是意识形态。美国梦作为一种美国文化、美国社会主流意识形态,政治意识较强。在美国大萧条社会混乱时期,《绿野仙踪》通过人物形象、色彩对比、听觉符号的第一序体系上升到第二序体系,将美国梦以影像化手段潜意识中植入人们思想中,抚慰人们恐慌的心灵也激励人们重拾信心,努力奋斗摆脱大萧条。